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是婚后心动》作者:舒迩   文案:   人间清醒×反叛闷骚   先婚后爱|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   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骆书禾和晏池私底下都没联系   这桩婚事本就是家里长辈牵线,婚前就说得明明白白,纯属各取所需,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   骆书禾也一直记得那天,两人第一回 见面就当场领证。从民政局出来后,男人姿态懒散把着方向盘送她回学校,面无表情提醒她道:   “只是搭伙做个样子,你最好别当真。”   骆书禾把红本子往书包夹层一扔,认真点头   这段丧偶式婚姻持续了小一年   -   晏池身边好友都知道这位一身反骨的晏家二世祖选择闪婚,纯粹就是为了应付自家催婚催疯了的长辈   虽说他身后的那条小尾巴看着乖巧懂事,但见过后都纷纷摇头,太素太闷了,不是小晏总的菜   直到不久后,某位好友婚前的单身派对上,晏池姗姗来迟,而后借口临时有事要先走,说是要忙着回去喂猫   朋友都追问那猫长什么样   骆书禾却感觉晏池有意无意瞟了自己一眼,把她手里那罐冰啤酒换成果汁   而后慢吞吞道:“脾气大着,还养不熟,总想着要卷我的小鱼干跑路。”   “野得很。”   内容标签:都市   搜索关键字:主角:骆书禾,晏池┃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持证上岗婚内热恋   立意: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第1章   初春的天有些古怪无常。   明明早晨晴空万里,一阵突如其来的雨将整座城市洗刷得格外干净。在晚上电影节开幕前两个小时,雨停了,社会各新闻媒体人格外忙碌,早早便在红毯边上架起了长枪短炮,等候着盛会的主角到来。   要说在以前,这次艺术电影展算小众,基本撩不起什么水花,纯属圈里人自嗨。好几次都借不到大场地,只能在刺骨寒风中走完全程红毯。   五年前,几支在国际电影节中斩获了评审团大奖的主创团队加入,更有特邀老戏骨电影人为支持国内电影事业连续三年出席仪式,展会才渐渐热闹起来。定下的嘉宾咖位越来越大,一年比一年华丽夺目,可谓是赚足了噱头和眼球。   就比方这次,得知才在今年春节档拿下了二十亿票房的影圈新生代女星加入。媒体人们摩拳擦掌,都想要在红毯边上台阶占据一席之地拿下头条。   摆弄手里相机的,捧着稿件再对一遍问题的,千姿百态。   和热闹无比的会场门口相比,场馆内要冷清得多。将负责区域确认一遍,骆书禾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喘口气,看一眼手机消息,是每月一次的固定消息:“在学校?晚上接你回老宅。”   骆书禾看了会儿,打下:“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嗯。”   她把手机关了,把脖子上塑料工作牌摘下来放进口袋里。绳子质量不大好,磨得她皮肤生疼。合眼前,骆书禾听见似乎有人在叫她名字。   “骆骆,你人在哪?”   骆书禾今早上定的五点半闹钟到会场,实在是困到睁不开眼睛,只是抱着胳膊,挪了下位置。   晚五点,电影节嘉宾陆续到场。   众人神经在一瞬间被牵了起来,不断有大牌豪车或是保姆车抵达现场,这儿一时间闪成了灯光的海洋。   骆书禾眯这一会儿才有精神头起来工作,走到门口时,刚好撞见邬瑗正在一堆脸上有疲态的工作人员中间派发矿泉水。她走过来,把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到手上。   “你刚去哪儿了,我找你好久。”   带些抱怨的语气,两人既是同班同学,又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舍友。骆书禾在她面前一向没什么顾忌,旋开了手里的矿泉水。   “刚偷偷睡了会儿,很困。”   邬瑗狐疑:“困?昨晚没睡好?”   骆书禾模糊嗯了句。   邬瑗这时想起:“对了,昨晚你被组长临时叫去前厅画东西,几点回去的?”   骆书禾灌了口水,空不出嘴说话,并不隐瞒,朝她比了个数字十。   邬瑗怀抱着那半箱水,挺生气。   “这是人干的活吗,觉得我们是学生好欺负?就知道拿课外实践课那两个学分压人,动不动就和学校负责人说我们态度不够端正。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什么脏活重活都扔给我们,说好就过来简单布置展厅的呢,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干活的。”   “钱少事多,我去工地搬砖钱都比这多,抠绝了。”   “算了,最后一天了。”骆书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劝道。   邬瑗把剩的水装进箱子里,咕哝句:“你别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骆书禾旋紧了矿泉水瓶盖,当作没听见。   所幸作为工作人员,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近距离看明星。骆书禾对这些不感兴趣,邬媛有个喜欢了挺久的小影星,腕不大,在几部电影里也都是出演男四号男五号之类的角色,担心进场了就找不到了。   趁小组长不注意,骆书禾被邬瑗硬拉着,偷溜了出门。   “要是被发现,就说我们是换班去了,知道吗。”邬瑗煞有介事教她。   “知道了。”骆书禾语气有点懒。   在一众热火朝天的媒体工作者中,两人需要刻意找角度才能看清红毯上的人。   展会流程千篇一律,无非是各大明星穿过长长红毯抵达尽头的展台,在印着硕大品牌方logo的展板上签名,定点拍照。但今年策展方想搞些事情,官宣时就已经说好给观众打好预防针,男女一组共同入场,抽签决定,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   有大大方方挽着手臂入场的影帝影后,朝众人挥手示意,俊男美女好不亮眼。也有担心这晚过后被编排,绯闻满天飞的小生小花,明明是同一组的搭档,两人都冷着一张脸,一前一后,距离隔得银河都没这么开。   才半个小时过去,已经好几个相关话题飞速爬上了热搜。   “不是说那谁是整容脸吗,这么一看真是,明显玻尿酸打多了。脸太僵了,和个假人似的,大表情都做不了。”   “居然有杭棋,听说是前几年拍戏的时候得罪了个大人物,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通告也没露面,真稀奇。”   邬瑗这时候还有心思边张望边和她小声八卦明星的小道黑料,骆书禾忽地被人从后方猛撞了下肩膀,差点摔倒,是邬媛眼疾手快,扶住她。   “借过!”那人还在扛着摄像头见缝插针往前挤。   与此同时,现场像是被在平静湖面扔下一颗炸弹,骆书禾正纳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一眼看见了立在红毯上的年轻男人。   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他只穿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配黑色西装,腕间一块玫瑰金腕表。领口倒是什么装饰都没有,看着略显单薄。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是为了当配,不想女主角抢风头。   但他身高出挑,和人说话都得稍弯下腰,身材修长肩膀平直。神情散漫,头发乱得像是只用发胶随便抓了两把就来了。   偏偏一身游刃有余的矜贵气,像个游戏人间的小公子。   矛盾,又没有太多违和感。   两人并肩踏进了灯光中。   那一排黝黑镜头很有眼力见,齐齐对准了他身旁妆容精致,穿一字肩礼服的当红影星。   隐约有几道人声响起:“岑小姐看这边!看镜头!”   他百无聊赖,淡淡扫了会场整一圈。   骆书禾下意识抿了抿唇,腰背挺得笔直,很硬气,并没有躲。   耳边是邬瑗一秒认出那位女星的惊呼:“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岑书意来了。真人比电影里还漂亮大气哎,人间富贵花,今天造型也有记忆点,公主裙,不上个热搜说不过去吧。”   “等会,她挽着的是谁?哪个公司签的新人啊,我怎么看着好像不是圈里人。”   “不过摸着良心说,这帅哥可以啊,荧幕脸,衣架子身材,连岑书意这种冷艳大美人都压得住,哪找来的极品。”   骆书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出声纠正她。   也在那一瞬间,她对上了晏池双眼,冷冽,平静,像一杯沾满冰凉水汽的夏日威士忌。   *   晚会在七点准点开场。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开场白传遍整个前厅,不时有穿着合身金丝旗袍的迎宾小姐在人群中穿梭。而在后台堂而皇之摸鱼的一群人开始隔着幕布,坐在用来垫东西的木箱子上瞎聊,什么都聊。   从三食堂是不是换了煮饭阿姨,菜齁咸,到哪个牌子的勾线笔好用不漏墨。这圈基本上都是同校学生,圈子小,一块出去写个生的功夫,很容易混个脸熟。   话题一路歪到今天岑书意身边那位年轻男人。   不仅一同进场,座位也是特意被主办方安排在风头正盛的岑书意身旁,两人关系一看就不一般。   一位短发女生好奇发问:“不是演员吧,看着眼生。”   旁边人接一句:“不然,那是导演?制片人?”   有人嗤笑了声:“你们什么眼力见,光知道看脸了吧,肤浅,这点敏锐度都没有。当季高定西装,百万名表,连号玛莎拉蒂,含金量懂不懂啊。”   最后是边上一位女生开口:“你们居然不认识小晏总?不能吧,图蒙科技不知道?还有学校东边的明晏楼没去上过课?你们真以为名字是随便取的……”   骆书禾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忙着窝在角落和奶奶通电话。   智能手机还是去年骆书禾手把手教会她。老太太年纪大了,对这类设备不是一般抵触,输入法也不是很会用,回回联系她,要么就是一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要么就是直接语音电话,好几次都是打到一半就不小心误触了红色按钮把电话挂了。   骆书禾并不恼,在下一次回老宅时,交给她一本纯手绘的手机使用指南,上头每个按键的具体用法和功能都写得清清楚楚。   从那以后,奶奶隔三差五就会在社交软件上和她聊天,算是解闷。   可骆书禾昨晚上回去太晚忘了充电,忙了一天把手机没电这事儿忘了,此时手机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聊两句便匆匆撂下。   晚会结束,她们本准备直接跟车回去,被组长以人手不够为由留下收拾会场。   骆书禾和邬媛两人接到的活算轻松,对着签名核对一遍嘉宾名单。就是低头时,鬓边两拨头发一直掉。骆书禾找人借了根黑色小皮筋,将头发全部盘成一个丸子,露出一节白皙修长的脖颈。   一刻钟过去,邬瑗从洗手间回来。   骆书禾从面前的名单中抬头,瞧见她走过来时就一直按着肚子,小声问一句:“你怎么了,肚子疼?”   “是有点,可能是晚上吃错了东西。”   “严重吗?”都流汗了。   “还行,我再撑会儿,刚找同学拿了两颗药吃了,说不定待会儿就不疼了。”   这话听得骆书禾直皱眉,凑过来按了按她肚子。邬瑗嘶一声,脸又白一度,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下,没敢说话了。   “走,现在去医院。”   骆书禾把东西收拾好,拉着她的手就要去找组长请假,打车去附近医院。   组长是个三十有五的中年男人,年纪说不上大,但秃顶啤酒肚一样不少,看着很油腻又显老。在她们说话时,人还在盯着工人把最顶上的展板拆下来,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请什么假啊。”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娇气,芝麻大点事,肚子疼忍忍不行?”   身后邬瑗脸快白成一张纸。   骆书禾不肯退让,坚持:“可是她生病了。”   组长语气不耐,把黑色鸭舌帽一摔:“我说什么来着。”   “早说了要男生要男生,你们学校派几个小女孩来算怎么回事。要求又多又麻烦,这个要先走那个要请假的,你们走了活给谁干?有没有点责任心,请你们来是当公主一样供着的?学分想不想要了。你们不干,大把人抢着要干!”   骆书禾忍着气,耐着最后一丝性子把工作牌摘下,搁到一旁桌子上。   “谢谢提醒,那我不要了。”   在组长气急败坏的骂声中,她搀着邬瑗走出了会场。   会场地处郊区,电影节又才落幕不久,外围一圈还有恋恋不舍的小粉丝在游荡,并不好打车。最近一班公交车也在十分钟前走了,骆书禾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排到了76位的界面,和右上角百分之四电量,合上了手机。   等车间隙,一辆黑色连号玛莎拉蒂停在路边,迟迟未走。   邬瑗眼泪都快疼出来了,在冷风中拽着骆书禾衣袖:“要不你别管我了,回去吧,要是真重修多麻烦啊。”   骆书禾当作没听见,拍了拍她肩膀。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走到车窗旁,骆书禾深呼吸一口气,敲了三下窗玻璃。   车窗缓慢降下,里面的人果然是晏池。此时,他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倒是很亮,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两人都没在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风渐渐大了,把骆书禾散在额前的头发吹得上下纷飞。她抚平头发,一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道,斟酌了好久才说出口:“晏先生,请问能麻烦您帮个忙吗?”   半晌没有人回她。   骆书禾以为他是没听清,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这回晏池有了回应,声音偏哑,语气有些古怪。   “你叫我什么。”   骆书禾愣了,不清楚他这什么态度。然而很快,就看见了他略微偏了偏头,露出耳廓一枚小巧的白色蓝牙耳机。   她好像明白了。   也果然,面对电话那头老太太中气十足的“我怎么听这声怎么像骆骆,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你这什么态度,这死驴脾气不能多让让人家”的质问,晏池余光瞟着她,喉结动了动,一秒找了个称呼补救:   “这么巧啊,老婆。” 第2章   骆书禾:“……”   她确实没想到他能在外头这么毫无负担又自然地叫出口,好像他们真是那种腻歪到不行的小夫妻。一时没缓过神来,她只是垂下眼帘,耐心等他把电话打完。   一分钟后,晏池把电话挂了,看向她。   “有事?”   骆书禾俯下身,简单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介绍了下,除去和组长对话那部分。说话期间,骆书禾一直在观察晏池表情,揣摩她这个要求听着会不会觉得过分。   只见晏池全程拧着眉头,骆书禾心下有了计较,以为这事算是没商量,正转了话头看看能不能去附近打车,晏池淡声问:“你很缺钱?”   骆书禾扒拉着车窗,解释:“和钱没关系,是学校安排的实践课。”   还找补:“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这。”   晏池果真不太感兴趣地偏过了脑袋,手指搭在车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窗边沿。   她换个思路:“实在不行,就当打车行吗,我可以转车钱给你。”   这下,连前排司机赵叔都听不下去,开口了。   “少夫人您别误会,少爷他今天是特地……”   然后,一声很轻的咳嗽响起,赵叔瞬间嘘声。   “上车。”   “谢谢。”   骆书禾得了允许,火速折返回去,把蹲在地上按着肚子疼得闭眼的邬瑗扶上了车。到了附近的医院,多亏赵叔搭了把手,骆书禾才把人送进急诊室。再出来时,她揉了揉酸胀的手臂。   之后,骆书禾一直在医院收费处和急诊室来回转悠,负责接诊的大夫是个女的,看着年轻又干练,及腰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盯着手上病历单交代她,声音轻柔:“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也别老让她吃生冷的食物,本来身体这样那样的毛病就多,年轻不是这么造的。”   骆书禾连连点头,再看向邬瑗时,她开始躺在床上紧闭眼睛装死。   中途赵叔进来一回,是来替她,说是老夫人见他们这么晚了没到家,闹脾气不肯睡,怎么哄都没办法。让她不用操心这儿的事,另外安排了人看护,赶紧回去哄人要紧。   骆书禾确实熬到现在也困得不行:“好。”   走之前,她把用来给邬瑗擦汗的印花手帕叠了两叠,在枕头旁搁下。   下楼时,骆书禾以为赵叔会跟着一块乘电梯下来,可他并没有。但那辆玛莎拉蒂就这么好端端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停在她面前。   骆书禾立在那,还在猜会是谁来开车。   车灯忽而闪了两下,照亮了车里的人。   风里传来一句:“看什么,逛动物园呢。”   她以为他早走了。   又一句:“在那杵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要我请你上车?”   一刻也不敢耽搁,骆书禾走过去拉开了后座车门,坐进去。一路无话,加上车里打了暖气,骆书禾拢紧身上针织衫,竟靠着椅背睡着了。随着车缓慢驶入一座立着四层小洋楼和白色欧式喷泉池的院子,骆书禾在半梦半醒间听见车熄火的声音。   一个激灵,她醒了。   接着是车门被打开,有冷风灌进来。骆书禾看着被伸到面前的一只大手,有些懵。   “没睡醒?”   骆书禾出走的神经转了回来,抬手攥紧了他的手。   才走下车,果然看见老太太正裹着一条民族风披肩站在门口等,看见他们并肩牵着手走过来的恩爱样,眼里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骆骆回来了?饿不饿?什么活动啊开到这么晚。知道你们要回来,锅里现在还热着银耳炖花胶,要不要吃一点再睡。”   骆书禾确实饿了,会场的盒饭难吃到她就匆匆扒了两口,一句“好啊”差点脱口而出。   但手猝不及防被人掐了下,她只好说:“不饿,吃过了。”   “这么晚了,您先去休息好不好。”   “说好的,明天我陪您去逛花鸟市场,别到时候没精神。”   老太太应了声,心满意足上楼了。   走到一半,又折回来,裹紧身上披肩和在厨房倒水喝的晏池嘀嘀咕咕一阵。骆书禾能感觉到他们在谈论自己,脱外套的动静都轻了几分。她听见了最后一句:   “知道了。”   老太太走了,老宅安静下来,这儿平时就老太太一个人住,加一个每天负责洗衣做饭料理家务事的保姆张妈。最近貌似是保姆老家出了点事请了假,老太太彻底没人陪,成天闲着没事干,难怪变着法地催他们回家。   见这没她什么事了,骆书禾和他打了个招呼,也想上楼。   就是脚才迈上第一级台阶,就被随手把玻璃杯倒扣在托盘里的晏池叫住。   “你跟我来。”   骆书禾一脸莫名其妙,跟着他来到了三楼。   以前两人都是分房睡,反正三楼空房间多,布局类似,老太太并不清楚他们到底睡的哪。骆书禾自己也清楚来这就是落个脚,向来不带太多东西过来,怎么来就怎么走。   面前是三楼尽头那间房间,她一般不会过来这边。   骆书禾扭头看着晏池。   他已经把房门拧开,推开了,里头装饰一览无余。   “你今晚和我睡这。”   *   骆书禾第一反应是向后退了步,脸上为难神色明显:“……别了吧。”   “我随便找个房间睡就好,不打扰你。”   晏池本来就因为老太太的死命令窝着一团火,瞧见她嫌弃的样子,火气更大,直截了当进了门,砰一声响。   “随你便,你当我在求你,你爱睡不睡。”   骆书禾没当一回事,转身去开她休息的房间房门,却发现拧不开,貌似上了锁。骆书禾难以置信,又换了间,门锁依然毫无动静。她这才明白过来,分明都是老太太故意安排的。   思来想去,只能回去尽头那间。   挺意外的是,晏池关门时动静虽大,再去看时,并没有上锁,虚虚合着一条缝。   骆书禾知道这算是给她铺好的台阶,在心里纠结了会儿,就推门进去了。   这算是她第一次进晏池的房间。   这位二世祖少爷对自己的东西有谜一样的占有欲。房间除了清洁阿姨不会让别人进,一道菜只要别人动过一口就再也不会下筷子。长这么大,骆书禾是真头一回见有吃饭这么麻烦的人。而且为了迁就他习惯,晏家至今仍是分餐制,吃饭时,每人面前几碟小菜。   这么想着,骆书禾动作更轻。   走近了,隐约能听见里头独立卫生间传出来的水声。   骆书禾发觉人不在这,松了口气,多看了这间房间几眼。最里头是一整面定制的深色木制书柜,分门别类摆了好些东西。机器人模型,满满当当的书,骆书禾走过去,随便看了看,她挑了本书想抽出来。   一瞬间,浴室传来动静。   骆书禾立马把东西塞回了原位,像被罚站的小学生,背着一双手看他。   晏池才洗完澡,穿了套墨蓝色睡衣,头顶着块干毛巾就出来了。径直走到书桌旁,坐下。   过了得有五分钟,他终于把手里掌着的那一块毛巾扔下,打开了桌上的银白色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   全程把她当成空气。   骆书禾并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好,见他没反应,很缓慢地挪进了洗手间。   里头水雾未完全散去。   右手边的镜子隐约映出了她的模样,单薄的一道人影,丸子头,姜黄色针织衫,最顶上扣子开了两颗。骆书禾背靠着门,终于在镜子能看见清晰人脸时,她开了门,探头出去:“你这有新的睡衣吗?我想洗澡。”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在电影节结束之后去找带队的老师拿东西,再打车回老宅,安排得明明白白。   谁知道临时出了这么多事。   晏池在低头处理文件,从骆书禾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头发半干不干,很乖顺地伏在额前,鼻梁很高,侧脸线条很有味道。许是头顶开了盏暖黄色的灯,年纪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点,就是个刚踏出校门的大学生。   可一开口,语气依旧冷淡。   “右边衣柜。”   骆书禾走过去,果真在衣柜里翻出来好几套女式睡衣,和他身上的明显是同个品牌。   再拉开下面一层抽屉,是成套的贴身衣物,上头缀着粉色的蝴蝶结。她摸了摸,质地柔软。   骆书禾:“……”   晏池像是才想起来,回头看她一眼,不自在咳一声。   “和我没关系,都是奶奶准备的。”   骆书禾其实早就猜到,毕竟她就从来就没指望他会对她的私事上心,哦一声,收拾了两件衣物就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进去前,她特意放慢了脚步,看着他慢慢道:“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不会给你添麻烦。”   “今天的事情,我应该解释过了,是个意外。我明白,要是知道你会去,我肯定第一时间和老师请假,尽量避开。”   “也替我朋友谢谢你今晚帮忙,虽然是我主动找的你,以后应该不会了。”   一番话,说得客气又诚恳,一如他们婚后这一年以来相敬如宾的时光。   门很快被合上,晏池反倒因为这几句话烦躁起来,揉一把头发,一合面前看了半天一行字都没看进去的文书。随手捞起手旁手机,有杨锦麒发来的最新几条消息,他点开看,发现全都是今天活动现场被拍下的几张图。   最底下有句话:   “怎么回事啊你,不早说好了今天酒吧开业来捧场,转头就去参加这什么节。也不提前说一声,哥几个等你半天,不厚道啊你。”   看着更烦。   骆书禾从浴室吹干头发出来时,房间里灯已经关了,只床头留了盏昏暗的小桔灯。床上的人已经睡下,占了床边一个角,被子中间还整整齐齐摆了两只枕头,态度再明确不过。   看得骆书禾有点想笑。   索性不再矫情,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边钻进去,小声问一声:“灯要关吗?”   没人回她,应该是睡着了。   但骆书禾没有晚上睡觉开灯的习惯,灯光刺得人睡不好,伸长手,顺手给关了。被子很好闻,带着一股很清淡的松木香,有点像小时候,骆书禾以前跟着爸爸上山写生时闻见的味道。   满室黑暗,骆书禾背对着人,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之际,身后床垫微响。   接着是头发被人轻轻拽了下,男人的声音在黑夜中听着更低了些。   “你在生气?” 第3章   骆书禾稍微别过脑袋,枕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   晏池从没有一句话说第二遍的习惯,但许是夜色太深,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明显,他清了清嗓子重复了遍。   都不知道他从哪得出的结论,骆书禾连眼睛都没睁开,回一句:“没有。”   晏池哦了声,慢吞吞继续猜:“那是今天见到你姐了?”   “不是。”   骆书禾心情忽觉烦躁,不想再和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直接拎起被子往头上一罩,开口:“别说了,我困了。”   很好,脾气很大。   爱聊不聊,当他稀罕,晏池干脆转了回去。   这天晚上,骆书禾难得梦见了第一次见到晏池的场景。   那天天气并不好,天阴沉沉一片,灰色的云团翻滚着,好似要下雨。骆书禾才结束了校外一家培训机构的素描老师兼职回到筒子楼,没等坐下来休息,就被难得打扮了番,拎着省吃俭用好久买的名牌小包的骆翠玉直接领着到了晏家老宅。   客厅里,骆翠玉拉着老太太扯着细碎家常,她妈一向有这种自来熟的功力,逮着筒子楼下的那只大黄狗都能聊两句。   骆书禾无事可干,在小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正想走近些看看花园里那株花到底是什么品种,就被身后一道声音喝住。转头去看,年轻男人砰一声关了车门走来,身姿挺拔,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一副清贵小公子模样,可惜脸色并不好看。   他眼神在那朵花和骆书禾身上徘徊了会儿。   “别碰我的东西。”   婚后第一个月,晏池和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句。   那会儿他比现在还要冷淡得多,凶得要命,句句话都带着刺。   起初,骆书禾会觉得委屈。好几次因为这个大晚上借口出门买东西,在连锁便利店一坐就是三小时,算是她无声的抗议,又被刚和老太太吵完一架的晏池拎回家。   再后来,她竟然就这么习惯了晏池朝她摆脸色。   相处久了会发现,他对谁基本都这样,眼高于顶惯了,傲气简直要刻进骨子里,不是针对她一个人。但并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在那之后,她不用再为了美院的高昂学费和画具钱一天打三份工。   骆书禾不认床,这晚睡得很好,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身旁早空了,厚重窗帘倒是还拉着,隔绝了大部分阳光。她伸了个懒腰,起身。   接下来几天,骆书禾都没在老宅见到晏池,猜想应该是有事去忙,不过她也没心思去问就是了。还是在一块吃早饭的时候,老太太咬了一口面包片,淡声说:“阿池和杨家那小子一块飞南城玩去了,本来我都托人采了些新鲜的荠菜送过来,打算包顿饺子。”   骆书禾正埋头想着事情,舀着面前一小碗百合粥:“哦。”   话说出口,觉得这反应不对,干笑两声。   “差点忘了,他走之前就和我说过了。奶奶,要是您不嫌弃的话,我陪您一块包。”   老太太瞧着她的目光带点探询。   骆书禾挺心虚,她总觉得老太太看出些什么了,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过了会儿,老太太笑出了满脸褶子,应下了。   老太太踩一捧一已经很习惯:“还是骆骆省心,不像我家那小崽子。都快二十六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十七八岁,成天没个正形就知道到处玩,恨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   “没有的事。”   骆翠玉做饭并不好吃,十顿能有九顿把菜烧糊。因为这个,骆书禾常常吃不饱,饿到要去蹭同桌带过来的饭。长大了好一点,起码她学会了做些家常菜,母女俩不说没饭吃,至少是饿不死了。   而要说起来,骆书禾记着她妈早年也是家里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富贵大小姐,虽然婚后生活质量一降再降,到底有些原生家庭带出来的娇气和傲气,很多东西不会就不学,骆书禾被迫学会了很多东西。   但她没做过饺子,骆翠玉不爱吃,她要吃只能买速冻的。   下午,骆书禾和那团面团搏斗半天都没能擀开,压出的皮能有指头厚。别说包饺子了,包包子都绰绰有余。中途老太太进来过几次,脸色一次比一次一言难尽,最后,她说:“要不算了,也不是非要包不可……”   这种粗活向来都是家里的下人做,张妈不在,她也就光看着,不知道从哪入手好。   “那要不放一放别做了,伤到手怎么办。”   骆书禾却不肯,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旁的发丝,头也没抬道:“您先上楼去睡会儿,这我一个人能行。”   “那不行。”   老太太睡眠质量不好,习惯了这个点睡一觉,不然晚上没精神。   见老太太仍瞧着她手上擀面杖,骆书禾放下手里东西,去洗那把碧绿的荠菜。   “真没事,这儿交给我。”   老太太一步三回头,交代她:“别勉强,做不了就算了,他一顿不吃又饿不死。饿死也没关系,你别伤着手。”   “知道了。”   厨房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骆书禾洗干净手,独自在橱柜旁立了会儿。从小窗看出去,外头起风了,把院子里那棵木棉树的花骨朵吹得上下纷飞。   晏池迎着风从门外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透过玻璃门,隐约能看见里面那人穿了件浅灰色的粗棒针织毛衣,松松地罩着纤瘦的身体。下身穿一条黑色铅笔裤,一双腿修长又直,好似一只手就能掐过来。背脊挺得很直,姿态极好,气质偏冷清。   晏池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电影节,几名不认识的小明星在背地里议论岑书意的话。   说她冷艳大气,偏偏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看一眼能把人魂勾走了,难怪在场的男星一个个的没话聊都要凑过来攀谈几句。话里话外,满满的都是羡慕。光这张脸,就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不出意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晏池没有听人聊八卦的癖好,纯属懒得动弹,整个人隐在黑暗里,仰头抵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可听她们提起岑书意,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在会场门口那人。   明明连妆都没化,很素净的一张脸。   严格来说,她更符合他审美一些。   *   发觉有人回来了后,骆书禾定了定神,继续对着那堆荠菜和面团下手。   菜洗到一半,身后一道男声忽地响起:“橡皮泥好玩吗?”   骆书禾知道是说她擀的面团太丑,懒得理,自顾自洗东西。   结果直接整个人被晏池拎着衣领提溜到一旁,“说多少遍了,别在厨房玩。”   骆书禾手上水珠都没甩干,可眼见着晏池把她赶到一边后,低头解开了袖扣,袖口叠成三叠挽起。随手取了些袋子里的面粉,抓起那团丑丑的面团,扔上去。   “……原来你会做饭啊。”   这回换成晏池没开口,他好像不管做什么事都挺认真的,眉头习惯性轻轻皱着。   骆书禾不问了,专心盯着他双手。   他动作意外利索,从切菜到揉面,连包饺子都会,小巧的月牙褶,整整齐齐码了一大盘。接着冷水下锅,整间厨房氤氲着热气,他顺手打开了头顶的抽油烟机。   看得骆书禾有点唏嘘。   她其实很怕他。   是有回原本说好下午来学校接她回去,等到晚上七点都没等来人。多亏晏池助理伊芙特地派车把她接来公司,解释说是会议推迟了,小晏总不是故意。瞧见会议室人群散了,专程踩着八厘米高跟鞋来告诉她现在可以进去找人了。   她点头道谢,把面前杂志收好,推了会议室的门进去,就这么看见了长桌尽头那人。   黑色西装如墨,手上一块百达翡丽,典型上位者姿态。   骆书禾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抢了别人东西,还是巨贵全球限量版的负罪感。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刻意避开和晏池接触,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此时此刻,身旁这个男人近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晏池注意到她盯着那口锅很久,以为她是看饿了,取了双筷子,从锅里戳了只饺子出来,递到她嘴边。   “来,尝尝咸淡。”   骆书禾看着嘴边饺子,犹豫了。   他眉毛一挑:“不吃?你当我想做,不吃拉倒。”   骆书禾哪敢,只能囫囵咬掉,差点没给她嘴巴烫掉一层皮。又惹来晏池几句嘲讽:“又没人和你抢,狗抢食啊,吃这么急。”   骆书禾都没空搭理他,出去找冰水去了。才灌下去半瓶水,就看见晏池端了只瓷碗出来,招她过去:“过来吃了,待会儿送你回学校。”   桌上只摆了一碗,骆书禾尝了口面汤,抬头看他。   晏池正坐在桌对面玩一款单机小游戏。   骆书禾好奇:“你呢,你不吃吗?”不是说就好这口吗。   晏池眼皮都没抬。   “不吃。”   页面显示过关两个大字后,晏池缓慢反应过来了,看向她:“奶奶和你说我爱吃这个?”   骆书禾咬掉一颗饺子,点头。   接着是一声冷笑:“她这么八卦,那她怎么没告诉你,我一吃荠菜就过敏。”   骆书禾:“……”   “是,她说什么你都信,她要是说天上能下金子,你肯定第一个冲出去。”   她默了一阵,点着面前的碗问道:“那这?”   晏池已经别开了目光。   “她爱吃,我不吃。”   接下来,晏池都并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骆书禾再乐意不过,收好碗出来时,还正好撞见老太太休息好下来,看着倚在玄关处的那道人影阴阳怪气道:“呦,这是哪家的少爷微服私访回来了?”   对比之下,晏池就直接多了,抱着手臂长腿支着,眼风扫过去。   “没你管得多。”   “别总和我老婆说些有的没的。”   莫名被卷进来的骆书禾突然就止住了脚步,走出去不是,往回退也不是。   老太太居高临下看着他,脸拉得老长,是真想问一句到底是谁费心给你找的老婆。   晏池长腿一迈,以一副你说什么都不想听的态度,走了出去。   “看什么,走了。”   出门前,骆书禾和奶奶挥手告别:“奶奶我下回再来看您。”   然后在门口,她注意到晏池在刚开回来那辆车前顿了顿,转了个方向往地下车库走去。一辆白色奔驰cls很快在她面前停下,骆书禾下意识就是去拉后座门,拉了几下,没拉动。   前座车窗降下,晏池面无表情,抬了抬下巴一点旁边座位。   “这儿。”   骆书禾腹诽两句,绕了车身半圈,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一路开得飞快,骆书禾好几回偷瞟仪表盘,担心超速。   在路过某个购物广场时,骆书禾想起邬瑗让她帮忙带的东西,喊了停。   晏池居然真一打方向盘,瞥她一眼,依言停在了路边。   下车后,骆书禾回了次头,记下车的大致的位置。   邬瑗在第二天就出院了,直接被赵叔带回了学校。   得知骆书禾今天要回来,邬瑗心说那正好。她不想出校门买东西,便让骆书禾路过的时候帮她带洗面奶,常用的那个牌子,省得自己跑一趟了。   东西并不难找,广场进去拐角的那间美妆店就有。   付了钱,骆书禾拎着袋子抄近路从西门出去。   那辆车仍好端端停在原地,骆书禾远远看着,心底有些异样。   上了车,晏池也没问她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并不关心,随手把手机往车后座一扔,提醒她:“安全带。”   骆书禾哦一声,乖乖系上。 第4章   这个点,正是学校门口热闹的时候。   以宿舍为单位出来吃晚饭的,社团活动的,也有忙活了一天背着画板和画具从大巴车上下来的,衣服上沾着辨不清颜色的油彩。成群结队,交谈声不绝于耳。   骆书禾客客气气道了谢,抱着东西下车。   一转头,却看见晏池也下来了。整个人半倚在车旁,没什么情绪地睨她一眼。   骆书禾迟疑:“你还有别的事?”   “下来透口气。”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那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他颔首。   骆书禾如获大赦,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晏池突然叫住她,骆书禾回头,看见一颗东西被扔过来。她下意识接住,发现是颗酒心巧克力。   再回神,晏池人已经拉开车门上了车,她听见一句:“奶奶口味重,习惯吃咸口。下回做饭,你可以单独吃自己的,省得吃顿饭喝八杯水,也不嫌累得慌。”   骆书禾看着那道离去车影许久,才进了学校。   她们寝室有些特殊,是两人寝。本来大一是学校按照成绩分配的四人寝,在大二专业分流后,多是几个小姐妹早约好一个寝室。剩下最后一间最角落的二人间没人愿意住,就匀给了落单的她们。   按照骆书禾对邬瑗理解,这会儿她应该才睡完午觉。   然而寝室空荡荡的,但很巧,骆书禾都没来得及把东西放下,邬瑗的电话就进来了。   骆书禾听见了点奇怪的声音。   “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你赶紧过来吧,菜要凉了。”   目的地是三楼的小餐厅。三饭离她们寝室是最远的,为了省时间,平时骆书禾都不常在这边吃。但那小餐厅她知道,虽然坐落在学校,但是外包给饭店的,主要用于学校领导接待,消费档次并不低。而且听邬媛语气,骆书禾直觉不对。   在三饭楼梯口,有人匆匆走下来,险些撞倒她。骆书禾看过去,觉得那人有点眼熟,细想一下才想起是邬瑗的男朋友。   进了包间,里面不仅邬瑗在,门边还立着道穿着棒球服的高挑身影。回头看见是她,眼睛瞬间亮了:“学姐。”   骆书禾点头,淡淡应:“嗯。”   高睿:“你怎么也在这。”   骆书禾下巴冲在埋头吃饭的邬瑗一扬。   “你问她。”   她们和高睿认识也挺久了。   大一升大二那年,邬瑗为了能第一时间考察下学弟质量,主动报名去当志愿者。这还不够,为了找个伴,硬是把骆书禾名字也报了上去。   正是八月底,酷暑时节,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天上,仿佛能看见照在柏油马路散发的丝丝热气。   邬瑗早在烈日底下站了一小时就因为中暑被好心同学送去校医室了,骆书禾在出门前喝了藿香正气水,状态算好一些。正抬手挡着头顶上毒辣的阳光,面前忽然被一道高大的人影罩住:“你好,你知道26栋在哪里吗?”   当晚,高睿以感谢为由请她吃饭。   能看出来,高睿是个家庭氛围和教养都极好的男生,心思都写在脸上,没什么心机,阳光开朗懂礼貌,回回见了她都是一口一个学姐。在平时相处中发觉她家境不算好,也并不明着提,反正高睿手里资源人脉不少。经他搭桥,骆书禾接了不少帮杂志社或者工作室画插图的私活。   一来一往,三人常搭伙聚餐。   看邬瑗闷头吃饭的样子,地下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再联想一下她男朋友,骆书禾大概也猜到了:“你们又分手了?”   两人确实三天两头吵架闹分手。   他们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在一起的,同城不同校,两所学校离差不多一座城那么远,都称得上异地恋了。见面机会少加上离得远,邬瑗没安全感,三天两头就查岗。刚开始还好点,后来越来越不耐烦,逮着机会就吵架。   “你怎么总和那学妹一块出去吃饭,手机给我看一眼,备注都不让看了?你是不是心虚。”   “你有完没完了,说多少遍了,都说了是部门聚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妈说了,宁可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都不能相信男人这张破嘴。相信什么相信,你给我看一眼,不给就分手。”   “行,分就分。”   最夸张的一次,骆书禾眼见着中午邬瑗才收到一大束同城配送的红玫瑰花。才过了两个小时,骆书禾合上电脑准备睡个午觉,只听见寝室门砰一声响,接着是邬媛冲进来,一头扎进床帘就开始呜呜泱泱一顿哭。   骆书禾没办法,只能立在那等她哭完,然后扔过去一包没开封的纸。   “我这次是真的。”   这次,她没哭,甚至在冷静咬着一只油腻腻的猪肘子。   骆书禾和高睿对视一眼,察觉可能是真出事了,问她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我不是住院了吗,问他能不能来看看我。他说不行,家里有老人生病了要去陪护。我说也行,但没过多久,系统就给我推了一条附近旅游地的消息,我奇怪我又没出去旅游,点开来才知道是他之前在我手机登了账号没退,订单显示他刚刚订了希尔顿。”   “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他都没给我订过希尔顿,吃顿火锅都他妈搜半天券。”   骆书禾哑口无言,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那你们说清楚了?”   “嗯。”邬瑗过分平静。   “好像是财院的一个女生吧,我和他说清楚了,让他以后别来找我了。”   骆书禾突然就不知道劝什么好。   “吃呗。”邬瑗反过来劝他们:“反正他已经付过钱了,最后一顿了,不吃白不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这一顿确实丰盛,油焖大虾,蒜蓉扇贝,清炒芥蓝,水果沙拉。骆书禾和高睿只能跟着默默吃饭,中途邬瑗要去洗手间,骆书禾忙跟上去,盯着她从洗手间出来。   饭后,邬瑗说吃太饱想去散散步,路过学校超市,说要进去买酸奶。   骆书禾跟进去,买了盒薄荷糖,出去时发现高睿就立在原地等她们。   “吃糖吗。”   高睿低头应一声,摊开手掌。随着她走近,他闻见了一股很淡的香味。   花香,还是奶香,他说不上来。   骆书禾则是在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到身侧人的反常。   后来,邬瑗又突发奇想说要出去买奶茶,两人只能由着。   校外,因为那家奶茶店尚在新店开业的活动期,新品买一送一,队伍长到快要看不见。邬瑗一见这阵仗,立马打了退堂鼓:“算了,不喝了。”   看到这里,高睿其实也有点动摇。   但转头瞧见骆书禾正盯着那块买一送一的招牌好一会儿,以为她是想喝了,高睿直接一咬牙,冲她们说道:“两位学姐,我去吧。”   邬瑗拉着骆书禾在不远处空旷处站定。   骆书禾专心低头摆弄手机,然后一抬头看向她:“你还好吧。”   邬瑗表情说不出的复杂,骆书禾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佛光普照。   “我早知道有这天了,还行。”   话题很快转到别处。   邬瑗提起,她胃疼第二天住院醒来,不仅发觉身在vip病房,各个前来查房的医生也都对自己态度温和,嘘寒问暖,甚至可以说是谄媚。出院时还有专车护送她回学校,附赠数袋营养品高档水果若干。   一大堆谜题积在心里。   她更奇怪的是,那天晚上那位开玛莎拉蒂的公子哥为什么要帮自己。   想来想去,她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是个大好人。   还长得帅。   综合以上两点,邬瑗突然就觉得自己那个便宜男友不够看了。   于是这些天,邬瑗算是在网上彻彻底底把人搜了个遍,大大小小比赛,什么小道消息和艳史八卦都没放过,开始煞有介事地和骆书禾科普。   “你知道他在高中时参加竞赛拿奖,奖状多到可以拿来打扑克牌,高二就直接保送吗。”   “你知道他曾经带领高校实验室团队在国际比赛中有多风光,现在在外网随便一搜他名字,播放量都高达百万吗。”   “更别提人家家世背景多强悍,背靠明晏集团,年纪轻轻就掌管科技公司,新闻杂志都不知道上了多少回。”   骆书禾听得麻木:“挺好的。”   “不过。”邬瑗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和她透露八卦:“但他这人好奇怪,按理说在大众面前露面时间不短,好像没什么媒体提到感情问题。”   “这就很奇怪了。”   邬瑗托着腮:“是不想告诉吗,还是花边绯闻太多了都被压下去了。”   骆书禾心虚转了圈手里手机。   她猛一拍掌,差点把骆书禾手里手机吓掉。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真看到有个回答,就是匿名的,说他好像结婚了。”   骆书禾淡定道:“哦?”   “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邬瑗好似找到同道中人,一本正经和她分析起来。这种公子哥,不是商业联姻,就是在门当户对那群人当中挑一个,就和连连看一样。而非要迟迟这么捂着不公开,要么就是根本没这回事,要么就是另一半根本拿不出手。   骆书禾很冷静问她:“你觉得是哪个。”   “我哪知道。”   恰巧这时,高睿人回来了,递给她们一人一杯。   邬瑗道了谢,很不客气地戳开喝了口,问他们待会准备去哪。   骆书禾却觉得有些话应该和她说清楚,把人拉到一旁。   “你记不记得我在手机里说今晚想和你说个事,让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记得啊。”邬瑗又美滋滋喝了口:“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骆书禾提醒她:“你先别喝了,我怕你噎住。”   邬瑗更好奇。   “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骆书禾视线落在马路对面,那有对情侣,正甜甜蜜蜜分食同一根冰淇淋。大冷天的,也不怕冻得牙疼。   许久,骆书禾说:“我结婚了,去年的事情。”   瞧见邬瑗瞪大的眼睛,她还淡淡补刀:“嗯,你猜的很准,我就是你嘴里拿不出手的那个。” 第5章   邬瑗呛了下。   “真的?”   骆书禾面无表情,仍忍不住逗她:“不是。”   邬瑗:“?”   骆书禾:“是煮的。”   邬瑗:“……”   骆书禾:“收一收,下巴要掉了。”   邬瑗消化了很久这个信息。   “你没开玩笑吧。”   骆书禾拆开吸管:“要给你看证件吗。”   她这才相信。   又想起那天在电影节上那并肩走进会场两人,即使那可是岑书意,邬瑗多少有点愤愤:“那,那那天他怎么能挽着别的女人的手进场。”   骆书禾跟着戳开奶茶,闲散地:“这有什么。”   “那是我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很快在弄洒了半杯饮料后以信息量太大消化不良,需要回寝室补补脑,先行跟着认识的同学离开了。   骆书禾这趟出来是想着顺便来买东西,她剩的白颜料不多了,转头进了画材店补了些。出来时,发现高睿还站在门口的雕塑旁等她,单手拽着书包带子。听见声响,他应声回头,牙很白。   骆书禾微微拧了眉头,盯着他:“怎么还没回去。”   高睿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解释:“本来说是要回去了。”   “不过就是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来,昨天才听同班的女生说最近学校里多了很多校外人员,她们平时晚上都不敢一个人走,挺危险的。我想了想还是送你到宿舍楼下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骆书禾站在台阶上,看了他好半天。   光从面相看,她其实属于脸上带点未褪去的婴儿肥,眉眼精巧到无可挑剔,温和无害的邻家妹妹。就是眼神过于冷清,平添了几分疏离感,因为这个,吓跑了不少裙下之臣。   高睿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最终,骆书禾并没有没说什么,又走下一节台阶,轻轻开口:“很晚了,走吧。”   路上,高睿忍不住和她提了一嘴:“学姐,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骆书禾:“有事?”   高睿摸摸鼻子眼神乱飘,心到底是虚的:“没什么,就是我有个朋友本来打算这周末去看电影的首映礼,临时有事走不开,就把这票给我了。”   结果,骆书禾直接一语道破:“那你意思是想约我去看电影?”   高睿舌头打结:“不……不是。”   但看着眼前人,他心一狠,干脆开口:“我就是觉得这片子挺有名的,你应该会喜欢。”   骆书禾确实听过这部片子,早在前段时间电影铺天盖地宣传的时候,她在和邬媛高睿两人吃饭的时候就看着街边那张色彩极其浓厚的电影海报提过,听名字就挺有意思的。   那时邬瑗笑她眼光不好:“拜托,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烂片好吧。”   倒是没想到他一直记到现在。   骆书禾摇头:“我这周末有别的事,可能去不了了。”   高睿不死心,又问:“那下周呢?”   骆书禾直言:“你不用特意等我。”   她觉得话说到这已经挺明显了。   骆书禾其实早想和高睿说清楚,很久了。   开始她是觉得两人挺合得来,相处起来很舒服,不需要费什么精力。但她能感觉到高睿在她面前越来越小心翼翼,这并不是个好的征兆。   在女生寝室楼下分别时,骆书禾主动道:“我最近是真的没空,反正挺谢谢你能记得我的喜好的。”   高睿悄悄红了脸。   日子一如既往温吞如水,骆书禾照常上课吃饭睡觉,闲下来的时间里,会在画室泡一整天。有时赵叔会特意开车来给她送东西,老太太亲手做的糕点,或是几件新衣服,一双棉手套。   电影节的那份实践报告也出来了,挺让人意外的是,有关于她们两个特殊的情况,组长在报告里只字未提,好像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看见群里发现这条消息时,骆书禾下意识就是看一眼对床,邬媛没反应,已经这样好一段时间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上课也没有回应,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她其实能理解,邬瑗是东城本地人,父母都是典型的工薪阶层,在这座城市有车有房,吃穿不愁,家庭氛围很好。有时候骆书禾洗完澡出来,会撞见她在和家里人视频。能养成她这样情绪外露的性格,并不奇怪。   “我去二教了。”   她照例说一声,拿起包就要走。   “等会。”   床帘里突然探个头出来:“你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份饭吗,我不想下楼了,好饿。”   又莫名其妙凶:“这礼拜的饭都你请。”   嘟嘟囔囔:“谁让你什么都瞒着我。”   骆书禾先是一愣,然后点头。   这个坎基本算过了。   之后是高睿在课后跑过来邀请她们,说是这周末要不要一块去他表哥开的酒吧玩。   “就是上回领你见过一回的那个,可能你都记不清了。最近他在市里新盘了家酒吧,就在江边那条酒吧街,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块去凑个热闹。”   声音越来越低,又骤然拔高:“学姐你别觉得奇怪,真是我表哥的意思。你的那些画他很喜欢,好几次在我面前提,说上次太匆忙了觉得不好意思,都没好好认认人。”   都不等骆书禾回答,邬瑗主动接话:“那我呢,我能去吗?”   高睿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这事就算定下了。   这周六,骆书禾在睡午觉,就被邬瑗叫起来换衣服。   她有轻微的起床气,本来被叫起来就有些心烦。听见这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邬瑗立马哎两声,把她的脸掰正,认真上妆,边给她描眉形边闲聊:“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其实这么仔细一看,你和岑书意真的长得挺像的哎。”说着,一伸手,挡住她的眼睛,下了评价:“特别是下半张脸,脸型啊唇形啊简直一模一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认真打扮下不差的。”   骆书禾闭眼听着,并不做声。   化好妆后,邬瑗又瞧她衣柜里衣服都太素,实在不太适合去酒吧,主动贡献出一套西装裙,裙角上暗藏玄机绣着金色花纹。最近东城的气温回升很快,晚上的最低气温都在二十度上下徘徊。眼见着要步入夏天,街上不少人厚薄衣服乱穿,谁看谁都不顺眼。   骆书禾却总觉得身上裙子短,不断往下扯。   邬瑗见了,又是哎一声。   “干嘛你?这样挺好看的,你再扯,衣服要坏了。”   骆书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不真实。   “裙子太短了。”   “哪短?这不是挺好看的啊你怕什么?等会儿,你这有没有项链什么的,我这些不太合适。”   “让我找找。”   骆书禾已经被她折腾得完全不想反驳,从带锁抽屉里翻出几只绒布盒子,递过去。邬瑗没怎么见她戴过首饰,看着桌上一堆首饰盒,兴致盎然地翻了下。总算打扮好,临走前,邬瑗帮着把细心卷了二十分钟的卷发又整理一遍,喷了点定型喷雾,拉着骆书禾出门。   “快点快点,待会儿高睿等急了。”   偶有风来,把校道上那几排香樟树树叶吹得哗啦啦响,树下有学生捧着书本走过,空气里都是青春的气息。   黑夜渐渐笼罩整个城市。   而就在城市的另一端,有着与学校完全不同的场景。   骰子,麻将牌,喝空的酒瓶散落一地,隐隐能听见舞台那端有人在唱歌。一群人有些围着喝酒,有些聚在牌桌前。有人姗姗来迟,才进门就被里头一群人起哄着罚酒。   翡翠皇宫位于东城郊区,早年是一堆废弃烂尾楼,算是东城远近闻名的贫民窟,轿车都看不见几辆。前些年被房地产开发商看中,建了现在所能看到的这片商业区。夜总会,ktv,私人club,大厦林立,不论是周末还是工作日,这片都停满各色豪车,说是销金窟都不为过。   来人倒清楚在这玩的都是一群家里有矿的富家公子哥,不敢怠慢,忙笑着自罚了两罐啤酒。再抬头时,发现早没人在看他。十几人各说各的,完全没把他当成一回事,他讪讪一笑,找位置坐下。   不知道是谁讲了个笑话,一群想笑的不想笑的都只能跟着笑。   气氛看似十分融洽和谐。   当然,也有例外。   正单手拎着罐可乐窝在角落的晏池就明显不怎么在状态,手上手机来来回回把玩不出花来,干脆往矮桌上一扔,整个人半躺在单人沙发里休息。角度原因,正围在一块喝酒聊天的众人不怎么能看见他。   有被人领过来的年轻女人吸一口烟,对他似乎有点兴趣。   桌上手机震了两下,动静挺大。   晏池顺手捞过来看了眼,是杨锦麒发来,说是上回放了他们鸽子,今晚一定得来,不捧场不是兄弟。   发过来几场图片,晏池还未点开,光听这说法就觉得无聊透顶,回了句:“不去,在忙。”   “瞎扯吧你,我都问过伊芙了,你人不在公司,在翡翠皇宫呢吧。”   杨锦麒不死心,接连打来几个电话都被他挂了。   最后消息是杨锦麒发来的一段十五秒视频。   “今晚再见不着你,等着以后漂流瓶见吧。”   晏池忍着恶心,点开那段视频看了眼。   也不得不说杨锦麒花重金搭建的舞台效果不错,灯光和音响都堪比小型livehouse的专业设备,连手机录屏,声音都清晰得仿佛现场音。   他脸色沉了下来。   有人搬了箱啤酒过来补货,顺手递给晏池一罐:“哥,今天不喝酒改喝别的了?”但看出他心情不好,只是把两罐酒摆在晏池面前。   偏偏,在这时进来两条杨锦麒的语音,轻易听出那头嘈杂得不行,人声音乐声不断:“给你发的看没看?”   “你真不来啊,和你说个有意思的,你猜我今天在场子里看见谁了。”   晏池直接把手机扔了。   过了会儿,自己捡了回来。   在看到第十三遍的时候,晏池确定一闪而过的那人,脖子上那条项链是去年七夕节送给她的礼物。   那时他根本没想起来送礼物的事情,是助理伊芙提醒她,好歹是个节日,需不需要准备件特别些的礼物。晏池当时听了,光觉得这些杂七杂八的节日怎么能这么多这么麻烦,立马当甩手掌柜交给伊芙去办了。   也是没想到有天会这么碍眼。   很好。   又过了五分钟,晏池拎着外套站了起来,边穿边回句“等着”。有人注意到他动作,喊一声:“池哥这就走?干嘛去啊这么急的,不再玩会儿?”   那声问候并没有回应。   众人只听见急匆匆离开的晏池砰一声把门关了,阵仗很大,像带了股无名火。 第6章   骆书禾和邬瑗在学校门口等了快一刻钟才等到人。   而要不是高睿见她们站在原地,打了半天双闪示意都没反应,摇下车窗冲她们招手,两人还傻乎乎在公交站牌旁等着一块打车走。   “学姐学姐,这。”   邬瑗最先反应过来,指着路旁一辆白色大众说:“那是高睿吗?”   “好像是。”   正比对手机里线路和面前公交站牌的骆书禾才看过去,敛了神色,上了车。   车上一股新车特有的皮革味。   高睿怕她们介意,挺不好意思解释了句:“车才买不久,驾照在手上都没拿热乎。本来是说是想借我表哥的车过来的,但没借成,你们别嫌弃啊。”   骆书禾对这些并没有研究,想着反正那酒吧离学校不远,什么车都不打紧。   “不至于,车挺不错的。”   邬瑗左右瞧了瞧车的配置,扶着前座车椅竖大拇指夸:“厉害了高少,以后是不是就能实现自驾游自由了。”   高睿低头笑笑,认真回忆开车细节,轻踩离合慢给油,头也没回说道:“那你们坐稳点,我新手上路期,车上带人我怕开不好。”   车最终稳稳当当在目的地停下。   骆书禾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儿是真的偏僻,一排过去都是没装修过外墙的老式红砖房,红墙绿树。但海报横幅脚手架之类的设施设备又很齐全,配合着各色灯光,有种很复古的美感,像穿越回了过去。   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抽烟,烟味呛人,骆书禾拉着邬瑗躲远了些。   等到停完车的高睿走过来,三人才走进去。   也是进了门,骆书禾才发现里头比她想象得更加宽阔,别有天地。这儿属于老旧厂房改建成的酒吧,老板显然下了一番心思改造。偌大空间,四周围一圈桌子和栏杆,中间则是个凿空的地下室,舞台就在地下一层偏中间的位置,更多的人会选择去楼下狂嗨,喝酒听歌,反衬得这一层清静许多。   楼上楼下,两个极端。   骆书禾不喜欢楼下气氛,高睿自觉领着她们在一层落座,问她们:“想喝点什么,我下楼去点。”   邬瑗把椅子拉近了些,比了个一的手势。   “一杯莫吉托,谢谢。”   “柠檬红茶。”   目送着高睿下了楼,骆书禾左右看了圈,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在又一拨人走过去后,高睿回来了。   酒却没拿来,而是问骆书禾能不能下去坐坐。说这话时,高睿脸上有明显的为难:“我们下去玩吧,我表哥在,说想见见你们。”   骆书禾下意识看向邬瑗。   她来了兴趣,转着手里手机,看了眼楼下道:“去就去呗,能请喝一杯吗。”   高睿立马:“那肯定的。”   骆书禾是觉得来都来了,再端着挺没有意思的。   那人是坐在最里头的卡座里的,光线昏暗,只能大概看见个轮廓。   走近了,才看出些细节。   头发理得很短,接近寸头。面容俊秀,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手腕上一串金刚菩提子,十六瓣的,在生意人里头很常见,却不显得油腻,属于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高睿给他们做了介绍。   “这是我表哥,见过的。”“哥,这是我同学。”   是杨锦麒先倾身过来朝她伸手,笑得人畜无害:“好久不见,又漂亮了不少。”只见伸到面前的手白皙修长,骆书禾微笑着,稍微碰了下就分开,“你好。”   四人一同落座。   其实卡座里坐的人不少,几个男的,姿态各异,骆书禾和邬瑗并肩坐在一块,听着邬媛小声对她说:“我怎么觉得这位杨老板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怪,看上去挺好说话的。”   骆书禾特意压低了声音说的:“你别管,少和他接触。”   不多时,特意请的那支管弦乐队也上台了。为了配合酒吧气氛,没穿死板的正装,齐齐走的复古爵士风。英伦背带裤,姜黄色衬衫,报童帽,什么搭配都有,脖子上系着波点领巾。   邬瑗已经完全忘了骆书禾交代:“杨老板,这你的主意?我还是头一次在酒吧看这种配置,真有意思。”   杨锦麒点头:“喜欢就好。”   她被侧脸帅到:“我错了,近看他超帅好吗。”   骆书禾抿一口新端上来的红茶,不想理她。   就是才坐了一会儿,骆书禾注意到邬媛在盯着手机屏幕看,眉头紧皱。   “怎么了。”   邬瑗下意识就是收手,心虚道:“没,没什么。”   骆书禾静静看她半天,   邬瑗到底玩不过她,败下阵,凑过来小声和骆书禾说:“刘穆阳找我了,说是和财院的那个断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骆书禾静静看她:“不是说最后一次了吗,你怎么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   邬瑗到底心虚,没敢说话。   话是这么说,但骆书禾就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发现人不见了。问过高睿,他只是说:“不知道啊,好像说是去找人了。”   她叹了口气。   然后,在舞台传来的巴赫的《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中,杨锦麒坐了过来,叫侍者拿来几小瓶东西和几只玻璃杯,说要给他们露一手。   骆书禾咬着红茶吸管,静静看他表演。   具体的她也看不出来,就看见杨锦麒故弄玄虚似的往杯子里用吧匙依次倒入酒□□,颜色艳丽的液体居然在玻璃杯神奇地分了层,数一数,一共有七层。   杨锦麒很绅士,把第一杯调好的鸡尾酒端到了骆书禾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睿挺期待地看着骆书禾,希望她能说点好话。来之前高睿就和她提前打过预防针了,他表哥这人别看样子骚包,实际没什么高雅爱好,就是耳根子软听美女夸人。   要是能把他哄高兴了,下个月开在古董街的展子就有着落了。   然而,在两人或探究或期待的眼神中,骆书禾端起那杯酒,先是凑到鼻下嗅了嗅,确定酒精味不浓后,才抿了口。   “怎么样?”高睿说。   骆书禾只喝了一小口就把酒推了回去,诚实问道:“你是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杨锦麒眸光闪了一下:“实话。”   “哦。”骆书禾决定换个委婉方式回答:“如果是我准备来买这杯酒,你打算出价多少。”   杨锦麒微笑着说了个数字。   “五折吧。”骆书禾耸耸肩:“不过我大概率不会买,我不喜欢酒。”   高睿直接傻了。   骆书禾却不肯再试,挺硬气地扯过了手边喝到一半的柠檬红茶,又喝了口好冲淡嘴里的酒精味,晃着手里的茶直言道:“抱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   高睿快笑僵了。   他和这位表哥相处时间虽不多,但知道他性子就是这样,众星捧月惯了,容不得别人说一点不是。   高睿额头冒汗,忙着给她找补:“哥你别误会,学姐她不是这个意思。”   杨锦麒却只是招了人过来,交代把那杯骆书禾喝了一口的鸡尾酒倒掉,桌上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全部收走。   “没问你,话这么多。”接着转向骆书禾,缓声问道:“想玩点什么。”   台上的乐队换了曲风,不再是巴赫贝多芬莫扎特之类的古典音乐,换成了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情歌。挺别致的演奏方式,几人在台上都玩嗨了,整个舞台乱跑,场子热得不行。   杨锦麒对她意外宽容和善,连骆书禾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骰子,玩牌之类的都行,你喜欢。”   骆书禾想了会儿。   “斗地主?”   杨锦麒:“……”   骆书禾:“可以吗,我只会这个。”   于是杨锦麒立马招来身旁那几位无所事事的朋友一块玩,算是给足了她面子。骆书禾是真的只会这个,上次玩牌都是高中的时候了。第二天就是省三模考试,白天班主任耳提面命她们比隔壁班平均分都差两分多了。大家压力都大,但还是不知道是谁掏出了扑克牌,提议说打几把,宿舍几人凑了一桌。打着电筒熬夜玩牌,期间要防着舍管阿姨突然查寝。   不过可能是压力纾解了,三模她们考的都比平常要好。   他们不玩钱,就纯粹打着玩。骆书禾跟着玩了几轮,她今天运气挺好,打了快七场都没下场。   第八场时,骆书禾把牌局让给身边一个卷毛小男生,先走了。   邬瑗这时却还没回来,她在一楼找了个空座坐下,顺带发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头回得很快:“待会儿啊,我有事。”   又一句:“怎么了,杨老板难为你了。”   “没事。”   打字的空档,那支管弦乐队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抱着吉他唱歌的女人,长卷发妩媚,浓妆,烟嗓很有质感。   骆书禾侧着头,听得认真。   再转头回来时,发现对面多了一人。依旧是和之前差不多的装扮,白衬衫西裤,只是看着更随意些,最顶上扣子开了两粒,头发也乱,像是刚睡醒随便拨了两下。   有穿着衬衫和马甲的服务员在他们这桌停留,主动躬身问他要喝什么。   晏池一抬下巴,示意坐在对面的她:“剩下的不用介绍了,和她一样。”   服务员嘶了声,掏出小本本和他确定:“您的意思是,只要一杯免费柠檬水?”   “对。”   骆书禾都能从服务生那小眼神看出满满的疑惑了,晏池依旧是那副姿态,连眼皮都懒得抬:“怎么?你们这不让点。”   “没,没有的事。”服务生忙正了正嘴边的耳麦,走之前,能听见他低声吐槽这都是什么人,来酒吧不喝酒喝什么柠檬水,这么抠门还过来泡吧。   又恢复了宁静,两人似乎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   不断有头顶彩色灯球投下的彩色光斑在两人脸上,身上浮动着。   那头,高睿见人迟迟没回来找过来,边躲过一拨往外走的人潮,边冲骆书禾喊道:“学姐学姐,我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   “刚刚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了,不过我哥刚有事离开了,他说今晚的酒水他包了,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楼下再坐会儿,他们都走了。”   骆书禾却直接开始收拾东西。   “谢谢你今晚的招待,但是我有事要先走了。”   “啊,什么事这么着急。”高睿纳闷,而也是一转头,看见了桌边另一人,刚因为角度问题,高睿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居然有人。   “这位是。”   骆书禾反应极快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拼桌的。”   高睿想起今晚酒吧生意确实挺不错的,更何况那男人神色确实冷淡,也面生,两人不像认识的样子。并没有怀疑,转而和她提起:“学姐你先在这等会,我下楼去拿车钥匙送你学校吧,这地方不好打车,出租车都开不进来的。”   “我自己叫车了。”   高睿坚持:“那我送送你吧,我这就叫车,看着你上了车我再走。”   骆书禾继续摇头。   “真不用麻烦了。”   只是在路过对面那人时,忽地被人攥住了手腕,力气很大,骆书禾差点没站稳,险些栽倒在他身上。正要开口,晏池已经起身拎起了搭在身旁的休闲西装外套,在骆书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环上,在她腰上系了个死结。   高睿直接看傻眼了。   更别提,这个十秒钟前他还觉得冷淡且好像对周边所有事物都没什么兴趣的男人,低头在骆书禾眼角抹了把,看着拇指上一层亮晶晶的闪粉,皱了眉头。   “这都什么玩意。”   身后有在这酒吧找不到空座的人,眼见着他们准备要离开,赶紧招呼着同伴过来。而晏池只是顺手取下手上腕表占座,金属搭扣叩在玻璃桌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他的嗓音低沉且有磁性,在嘈杂酒吧里格外有辨识度。   故而不仅是抢座那几人,高睿也听得格外清楚。   “看不明白吗,这有人了。” 第7章   此时,楼下换了首劲爆的舞曲,节奏快鼓点强。无数衣着清凉的青年男女涌进舞池,跟着节拍疯狂地晃动着身体。骆书禾却觉得被震得发疼的不仅是耳蜗,她试了试想推开晏池,男人个子高力气大,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他的右手手臂还环在自己腰侧,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无奈,骆书禾只能拳头虚虚抵在两人中间缝隙,挣扎了下:“等会儿,你先放开再说话。”   “凭什么你让我放就放。”   “我要走。”   “你走啊。”   “你不放开我怎么走。”   很冷漠一句:“哦。”   ……   就这样车轱辘话几轮过去,骆书禾再去看高睿时,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晏池也注意到她走神了,嘴角勾了个嘲讽的弧度,放手了。就是心底那团无名火未消,刺得人心脏密密地疼。他别开了脸,整个人搭在了身后的桌子上撑着,就这么调整了下心态后,定定看着她。   “你别闹了,跟我回去。”   骆书禾却要被他这一冷一热搞糊涂了,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换作在以前,晏池才是那个在场子里偶然看见她,挺无所谓地要么转身就走,要么就是当陌生人看待的人。   他对她没感情,不想在除了老宅以外的任何地方看见她。   两人早在领证后就摆明了态度,别干涉对方私生活,就算真的遇到也最好装作不认识。   那晚在电影节,这晚在酒吧,她没这么蠢会以为都是巧合。只要他想,可能这辈子碰不上面都说不定。这么想着,骆书禾更慌,连腰间那件黑色外套都忘记取下来扔给他,径直往外头走。   身后欲抬脚跟上去的晏池被莫名其妙凶了句:“你别跟过来。”   他就真的立在原地没动。   只是在门口,骆书禾才躲开几拨围在一块高声聊天的男男女女,就看见了拎着一大袋东西回来的邬瑗,瞧见她走出来,挺诧异地直接把东西往地上一搁:“咦,你怎么出来了,这是要回去了?你身上这衣服谁的?高睿他人呢,你们怎么不在一块啊。”   骆书禾完全避开这些问题,直接拎起地上袋子,领着她去路边拦车。   “回去再说。”   然后,晃晃邬瑗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你这些都什么东西,这么沉。”   “吃的呀。”邬瑗直接打开袋子给她看了眼,里头果然都是些大包小包的真空包装食品。   “我堂姐前段时间去了大西北出差,前天才回来。那边果干腊肉什么的可便宜了,我就叫她帮忙带了些回来。你爱吃的桃干和巴旦木也有,还有腊香肠和熏马腿。要是下课晚了食堂里没菜了,拿出来凑合凑合是个菜。”   骆书禾有时候是真挺羡慕邬瑗这种天塌下来脑子里只剩吃的一根筋性子的。   “你不是去找刘穆阳?”   “你说什么,我找他干嘛。”邬瑗也是觉得挺奇怪:“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这么多,我干嘛非得上赶着当舔狗。”   骆书禾没话说了。   也可能是这天晚上,她实在是心里发闷,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口,嗯了句,又开始盯着街口张望着。   这片基本上都是能玩的地方,酒吧一条街,夜市小吃摊,又是周末,比白天热闹许多。   骆书禾莫名心慌,手心都攥出了一手的汗。而眼见着半天时候没车接单,即使有都是说这边在大堵车都堵半天路了车根本开不进去。   晏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们身后,装作不经意路过。   是邬瑗先认出他,主动打招呼。   “哎,晏先生。”   晏池咬着烟的动作顿了顿,见是她们,挺闲散地把烟拿了下来在手里把玩,“这么巧。”   邬瑗指指自己说:“您还记得我吗?那天晚上我们见过的,那个会场门口,我是骆骆的同学。”   晏池其实从没有记人习惯,向来都是他没注意到人之前别人就主动介绍。但看着眼前人,他略略点了下头:“记得。”   邬瑗这时有点把不准两人这是怎么了,但好歹医院换病房的事,她清楚都是晏池在背后出的力,估摸着一套流程下来不会便宜,一码归一码,这个人情怎么都是要还的,邬瑗继续客套:   “那天的事实在是多谢你了,我有问过赵叔该怎么谢你,他没回我。”   晏池的态度摆在那:“不用客气。”   骆书禾始终冷眼看着。   邬瑗又是叽里呱啦一大堆话,在骆书禾轻轻掐了一下她腰间软肉后才转入正题:“您这是来这玩的?那我们不打扰了,先走了。”   晏池笑了声:“不是,是来接人。”   邬瑗顺嘴接了下去:“接谁?”   晏池眼神若有若无在骆书禾身上打了个转:“没,但她好像在生气,不大愿意跟我回家。”   *   这下,邬瑗就是再一根筋也听出来了。这就是人家小两口闹脾气了,难怪夫妻见面态度这么冷淡,连句话也不想说。思及此,邬瑗更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朵清新可人的解语花,一切不合常理的地方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直接抢过骆书禾手里东西,自发远离,决定不当这个电灯泡。   “突然想起,我姐问我要不要今晚过去感受一下她新买的床垫。我去找她了,你们聊你们的,回见啊。”   骆书禾微微叹了口气,看了过去。   正好撞上晏池低头睨她一眼:“看什么,我可没跟着你。”   “……”   最终她还是跟着晏池走了,又是一辆骆书禾不怎么认得出牌子的车,他似乎有收集小众车型的癖好,除了一些公开场合,私底下开的车型号都挺冷门。只是,车才开出去不到一百米,晏池扔她手里让她帮忙开个导航的手机响了,骆书禾也不敢动,调整了下安全带后,递过去给他看。   是助理伊芙。   晏池却一眼没看,言简意赅说道:“接。”   骆书禾猜测他们要谈的大概率是公事,主动提议道:“需要给你连耳机吗,或者要我回避?”   这回,晏池才看过来,笑了下:“这么懂事?”   骆书禾直接把手机扔下了。   他也不笑了,应了句:“不用。”   语音电话接通,伊芙的声音响起。   听背景音,她应该是还在公司,哗啦啦翻文件的声音。才接通,就开始播报手头上项目进度,以及下个礼拜需要出席的会议安排。   “具体的时间表和采访提纲发您邮箱了。”   “嗯。”   看样子,类似的事情做惯。   骆书禾头抵在玻璃车窗上,全程听半句漏半句。   直到车驶过某座大桥,听见晏池提醒她一句:“别靠那,头晕不晕。”   停下话头的却是伊芙,声音弱了下去,确认一遍:“……请问,您是在和我说话?”   骆书禾只能开口和伊芙打了个招呼。   说起来,骆书禾仅有几次去公司,就伊芙和她说过话。其余人见她背着双肩包,素颜长发,一副学生模样,都以为是哪个高层的亲戚。也有的把她认成新来的实习生过,在她面前打个响指:“哎,你,就你,去楼下帮我买杯咖啡。两杯拿铁,不额外加糖。”   碰巧被伊芙撞见,直接把人拉走。   伊芙也向她问了句好,话题断了节,接着继续询问晏池细节。   晏池像是耐心耗尽,后半程基本上都只用拟声词含混带过,在车驶过一个街口时,他打断:“就到这吧,有事明天再说。”   伊芙立马心领神会,知道是打扰大boss私人时间了,简短说两句后挂了电话。   结果,一转头,发现人靠在副驾驶座上一歪头睡着了。   晏池直接被气笑,想起上回也是,明明医院到老宅就四十分钟车程,上车不到五分钟这人就睡着,是把他当司机还是把这当成移动床垫?   但这么想着,晏池顺手把手机调了静音,车速也降了下来。   车驶离了中心城区,一路往城北开后,四周灯光渐渐少了。   是在驶进某条小巷,看着两旁熟悉的店面,随意摆放的电动电瓶车,稀稀拉拉吃完夜宵往回走的人,晏池才有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停车的动作也很轻,感受到轻微的震动,骆书禾非但没醒,反而头又往下滑了点。   晏池想起车后座貌似有床薄毯,扯过来给她盖上。   盖到一半,脑子里又有个想法。   “对她这么好干什么。”   晏池下了车,把方才那支没点上的烟点燃,倚在车旁吸了口。   脑子里不由得过了遍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从帮朋友忙为由,邀请他去电影节走红毯,再到今晚骆书禾表现。她确实很懂事,距离感很强,不该问的从来都不会过问,处处可见是真的对他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他到底在气什么。   不经意间,手里烟已经积了老长一截烟灰。   晏池顺手掸掉灰,三两口抽完扔了,又在车外站了会儿,才去开副驾驶座的门。   她是面朝外侧睡着的,所以一开门,晏池就看见了她熟睡的模样。她今天貌似卷了睫毛,细长卷翘,唇也比平时红些,闪着釉面光泽。晏池人半蹲着,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   手感很好。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睫毛轻颤了下,晏池不敢再动了。   但车内时间显示已经十一点,他看着车里人,又左右看看——其实完全是他多虑,这地儿暗且静,这个点基本上没人经过。   他把那条薄毯抚了抚,干脆利落把人打横抱起来。   很轻,意外地轻,轻到晏池细细想了会儿,到底她是不是没吃饱饭过。   一路思绪纷飞。   直到他正在门口思索要怎么开门时,感觉怀里小脑袋动了两下才停下。   接着是一道偏冷的声音响起,毛毯忽而掉了半截。   “你干嘛。” 第8章   再低头一看,人果然醒了。   骆书禾一觉醒来也懵,下意识反应是不是被绑了,接着就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松木香,比平时闻见的更加浓烈。   黑暗中,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   骆书禾顿觉头疼,僵着身子和他建议:“不沉吗,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再说话。”   谁料,一听这话,晏池眯了眯眼睛看她:“凭什么你让我放我就放,我就不放。”   “……”   又是一阵僵持,连围墙顶那只围观看热闹的黑猫都伸了个难度极高的懒腰准备走,晏池才补充道:“你要是在这乱跑,跑丢了,奶奶又要赖我了。”   骆书禾开始还有点一头雾水,等思绪回笼,仍由他牵着进了院子,开了灯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老宅。   按照骆书禾审美,老宅已经足够复古。橘红色的墙皮很有砂石质感,镶嵌白色欧式的大理石柱和栏杆。窗户却是用砖红色漆的,颜色反差强烈,颇有异国情调,有点像电视上才能看见的领事馆。   这里则要更旧一些,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屋子,红砖白墙。栏杆是铁质的,阳台上点缀着绿植。右边墙面上更是爬了满面的爬山虎,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得有些嚣张。   骆书禾莫名喜欢上了这。   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些:“这是哪儿?”   晏池单手拎串钥匙,把门开了。   “你猜。”   然后领着她进门,很熟稔地把钥匙往竹编的小篮子里一扔,从玄关柜子里给她取了拖鞋出来,敞开了柜子让她挑:“你鞋子穿几码。”   骆书禾便明白过来了。   这里是他家。   其实在婚后,老太太有问过他们意见,是准备在家里住或者搬出去。当时骆书禾并无所谓,在哪住于她来说都一样。后来她确实不常回老太太送的那套高档公寓,太麻烦,更多时候是在学校和老宅两头跑,总归她东西不多,寝室就能堆得下。   晏池则是一步都没踏进那套公寓,而他日常在东城到底住哪,骆书禾有疑惑过,但不会过问。   他这样的公子哥,房子车子肯定不缺,在酒店包个长期套间都能住下去。   现实倒是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骆书禾换了鞋进来,目光流连在房子里装潢。   很随性,中式西式风格混着来,但莫名契合。东西也不像老宅一般干净有序,抱枕随便扔,沙发上随意塞着几件衣服,散落着游戏手柄之类的小玩意,有股很浓郁的生活气,一点不同于那些华贵却古板的样板间。   可骆书禾依然疑惑,回头看去:“为什么不送我回老宅?”   晏池正低头研究地上那扫地机器人,敲了几下都没反应,以为是故障了,正想找把螺丝刀拆开看看里头零件,想起貌似是太久没回来忘了充电,闻言懒洋洋瞥她一眼。   “那儿最近又没人,送你去干嘛,打扫卫生?”   骆书禾哦了声,想了起来。   老太太早在上周就说了,去西城探亲,可能要小半个月后才回来。   临别前,特意交代晏池记得好好照顾人,最近季节变换得快,流感肆虐,直接被晏池怼了句:“这用得着你说,是我老婆还是你老婆。”   老太太冷眼瞪他。   “你最好知道。”   但那股步入别人领地的局促感还在,骆书禾左右看了看,挑了块看上去齐整的位置坐下。只是才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一件外套兜头盖住,身后声音响起:“我去洗澡,水在冰箱,没吃的,饿了自己点外卖。”   骆书禾这才自在了些,在这房子里走动了会儿。   地板是木制的,非常漂亮的浅咖啡色。家具多是浅色调,格局简单。   可她最喜欢的莫过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不拉窗帘时能看见窗外的全部景色,包括外头的一整个白色花架,院子里几棵认不出名字的树。有鸟被风吹声惊起,哗啦啦一片响。   窗边摆了几个蒲团,骆书禾过去坐那看。   晏池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他习惯于洗完澡只穿一件白T恤和运动裤,头发湿着,用毛巾随便擦了两下就扔在了一旁。   因为起初的角度差,晏池出来时以为人又跑了,厨房客厅到处找不到人,正低头笑了声自嘲,转头就看见了窗边乖乖盘腿坐着的那团。   乍一看,会以为是什么偷溜进来的小动物。   确实是有好几次,晏池上楼前忘了关窗户。再下来时,发现总在附近游荡的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霸占了窗边那块空地晒太阳,旁若无人地舔着手。   他也走了过去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什么都没看见。倒是注意到今晚天气很好,月亮隐在一层薄薄的云后,天边细碎散着几颗星星。   两人难得心态平和坐下来聊了两句。   骆书禾是真好奇这儿的事情,一直在追问。   “再过去一点是个学校?我好像听见响铃声了。”   “附近一个中学。”   “是么,白天不会很吵?”   “学校是前几年新建的,那之后我就不常住这了。”   “花架上种的什么?”   “常春藤,文竹,栀子花之类的吧。”再具体的他也说不出来,都是托人定期打理。   “花漂亮是漂亮,但如果是我,就拿来种草莓了。”骆书禾无意识歪着头,见他疑惑看过来,也只是很轻一笑,并不隐瞒家里的真实境况,话说得坦坦荡荡:“听起来很奇怪吗?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不怎么能吃得起水果,草莓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在路边看见,闹半天我妈都不给买。我就老是在想,要是我有一个这么大的花架就全都用来种草莓。种花除了好看没别的什么用,种吃的就不一样了,一年四季都能挂果。”   晏池蓦地想起,他以前从未问过她这些事情。   “家里没有阳台吗?”   骆书禾摇摇头。   “没有。”   “很难和你描述,你应该都没见过那种老式的筒子楼,很小,就不到一百平米。三间房,房间里除了床,衣柜和书桌都放不下别的。每家每户都没有阳台的,晒衣服就去楼顶天台支个竹架子。”   “比较烦的是夏天,夏天动不动就下雨,不过邻里邻居的会帮忙提个醒收衣服。冬天会在天台晒腊肉和腊鱼之类的,一排排看过去很壮观,也很香,地板上都是一股油脂香,就是运气不好会被野猫叼走几块。”   “你家有过?”   “那没有。”骆书禾坐久了腿麻,捏着发僵的小腿,边说:“我家里人都不爱吃腊味,我妈也不大会做。”   “她其实做饭不好吃,我爸倒是做的还行,红烧肉一绝,里头放鹌鹑蛋和土豆一块炖。但他太忙了,又懒得下厨,能吃到的机会不多。”   晏池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家四口挤在小屋子里,窗外四季轮转。   骆书禾发觉自己说得太多,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身上,又把话题转回去,看着他,眼睛很亮。   “你还没告诉我,这里叫什么?”   晏池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移开目光。   “榕树里。”   骆书禾喃喃重复了遍,尾音上扬。   晏池姿态懒了些,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往后仰。   “其实是这小巷的名字,你可能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巷口那有棵挺高挺大的老榕树。年纪很大了,听说活了几百年。”   忽地,他又转过头看着她,语气半是闲散半是认真:“听这意思,原来你喜欢这?”   其实深究来说谈不上喜欢,如果非要说的话只是待在这她会舒服自在些。但话都说到这了,骆书禾下巴抵着膝盖,挺诚实地说了句:“嗯,喜欢。”   晏池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唇角勾了勾,顺着这话接了下去:“喜欢?”   “再喜欢也是我的。”   “……”   骆书禾突然就醒悟了,有的豪门阔少即使家里再有钱都能单身到二十好几,确实是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索性直接结束聊天,骆书禾翻了个身起来,离开。   “有点晚了,我去洗漱。”   等逛了好几圈到了洗手间后,骆书禾才发现偌大一栋小洋楼里居然找不到一瓶卸妆水。洗手台上空荡荡的,除了孤零零躺在那的剃须刀,就是一支男士洗面奶,东西少得可怜。   她独自在洗手间待了会儿才出去找晏池。   这档事以午夜时分,伊芙临危受命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开车来送东西收尾。   见她不好意思,伊芙还主动解释:“我有这附近酒店铂金会员,房费加班费公司报销。”   骆书禾却觉得有点亏,早知道让她住酒店好了。   随即和伊芙告了别,拿着东西上楼。   这些心理活动晏池当然不知道,伊芙出现在门口时,他还斜斜倚靠在门框边回人消息。他在酒吧门口低头和骆书禾说话时不知道被谁拍了照片发在小群里,只有半个侧影。   杨锦麒难得在群里不发一言,给他发的是私信。   “妹妹到家了吧,哎,今晚家里有事走得急,本来该请她喝一杯再走的。”   晏池却盯着那字眼,眯了眯眼睛。   “谁他妈是你妹妹。”   后跟一句:“管好你弟弟。”   那天晚上之后,两人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骆书禾最近忙小组作业,每天就是图书馆讨论室,教学楼和宿舍三点一线,一回到寝室倒头就睡,仿佛又回到了高三准备艺考那段时间。   她压力大就犯困的毛病也是那时候落下。   某天下午四点,骆书禾正咬着只三明治,手里拿了盒酸奶从超市走出来,这算是她今天吃的第一顿饭,就接到司机赵叔电话让她出来一趟。   老太太人还在西城,据说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腿,暂时不能走动需要静养。骆书禾在听说时挺着急,问过需不需要她过去帮忙照顾,得到的回答是让她在学校好好学习。   所以骆书禾是真不知道这回赵叔能来找她干嘛。   赵叔见了她,先是从车尾箱拎出几盒礼盒装的点心。   “您别见怪,家里一年到头总有收不完的东西。老夫人的意思是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干脆捡几盒过来,可以分给同学。您要是喜欢的话,家里还剩不少。”   骆书禾早受不了赵叔一口一个您,说了好几次都改不了,附和着收下。   赵叔又从车里拿出个小袋子,双手递给骆书禾。   “这是少爷给您的。”   骆书禾回了寝室才把那袋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胸针,看材质是石英。她翻看了下,想不出有什么用途,觉得可能是纪念品之类的小玩意,随手扔进柜子里。   消息是晚上骆书禾泡在画室时收到的,彼时画室已经没几个人,只角落几个女生凑在一块看着平板小声聊天。骆书禾眼见着已经很晚,取了围裙,把画笔往洗笔筒里一扔,准备起身去走廊尽头洗手间洗东西。   那几个女生要走了,隔着大半个课室叫她一声:“走的时候记得关一下门哦。”   骆书禾答应了下来。   这时,倒扣在桌上手机忽地震了下。   她拿起来看,发现是晏池发来的消息。   “东西拿到了?”   骆书禾顶着一脑门问号,没第一时间回,先是拿着东西去洗手间洗了道,回来擦干净手,才拿起手机问。   “嗯。”   “其实不用给我这么多东西,我平时很少戴。”   他直接:“买不买是我的事,戴不戴是你的事。”   她扫了眼画室合上灯,关了门往外走。   走廊静得能听见人的脚步声,隐约能听见细碎人声。   手机忽而震了两下,骆书禾眼见着他发过来一条消息,简直是秒撤回。   骆书禾:“?”   晏池:“发错了。”   骆书禾:“哦。”   跟一句:“可是我都看见了,110523,什么意思。”   这回,他是直接发的语音。不知道是不是环境使然,骆书禾一一点开,觉得他声音比平时要温柔些,少了盛气凌人那股劲:“奶奶最近都不在东城,用不着回去。”   “榕树里大门密码。”   “你不是喜欢那?正好,缺个看门的。” 第9章   看着屏幕上消息,骆书禾想着要不要回句谢谢。转念又想,在微信里说总觉得太轻飘飘,显得没什么诚意,下次当面说好了,就耽搁了。   但那之后,骆书禾接到了一份工作,根本没空。   消息是通过她的邮箱发过来的,骆书禾想半天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留下的邮箱,尝试着和对方问起,只是回了句:“不太清楚,别人介绍的。”   “谁?”   “不认识,不熟。”   连跟着班里出门写生时都在想着,骆书禾画得心不在焉,倒是有几个小孩好奇围过来,叽叽喳喳在她周围讨论着。   “你们看,那个漂亮姐姐画的是不是那个红房子?”   “是啦是啦,不过为什么不画那栋大一点的呢,窗户好好看啊,我喜欢那个……”   小孩嗓音清脆,像一串挂在檐下的贝壳风铃发出的声响。   有人过来一一拉走他们,手指按在唇边和他们比了个嘘声,声音放得很轻:“不要打扰姐姐们画画哦。”   一天过去,天空光线慢慢黯淡。   骆书禾边收拾着画板,边和邬瑗讨论晚上去哪吃饭。   话说到一半,这个话题又被提起。   邬瑗看过两人信息后,是觉得反正又不吃亏,对方给的价格比市价要高不少,就当积累经验。   “去呗,要是你不去就转给班里同学,挺赚的,应该不少人抢着要。”   骆书禾在当晚答应了下来。   对方效率也高,第二天就把要求发了过来,骆书禾在楼下打印店把那几幅画打了彩印出来,低头研究半天。   说实话,她心里没底。 第一回画墙绘还是被父亲岑向远领着去郊区玩,在一堆荒废的空屋子前,岑向远心血来潮找来颜料让她画。画得并不好,现在想来线条歪歪斜斜,配色诡异,是岑向远一直温声鼓励她,揉着她头发说:“小宝没事,随便画,画丑了爸爸给你补救。”   然后掏出相机帮她拍下来。   那里头的相机存储卡足足有128g的内存,拍的都是她的作品,连她画在墙上的简笔画都拍了下来。   平心而论,岑向远并不能算是个合格的丈夫。自她有记忆以来,夫妻俩就一直在吵架,气极了会摔杯子,吵到一整栋楼都能听见。   对女儿却一直很好,尤其是对她,骆书禾现在有关画画的习惯几乎全是从岑向远身上学来,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是最多的。所以她至今想不通,为什么当年父母离婚,岑向远会丢下她,只选择带走了姐姐。   说不上恨,她只是有点怨他。   这天下午,骆书禾照常在学校门口公交站等车出门。   到了那间咖啡馆才发现今天裴姐人也在,一身漂亮的白色法式方领裙,脖子上系着红色领巾。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抽烟,空气里是蓝莓味爆珠的味道,涂了蔻丹的指尖很显眼。   裴姐是这家咖啡馆店主,也是这次订单雇主,见了面骆书禾才发觉她比自己话更少,酷是真的酷。   “裴姐。”   骆书禾走近,主动叫了声。   裴姐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嗯了声。   骆书禾有些讪讪,抚了抚头发,进去了。   墙上线稿已经打了一大半,墙角散落着几只颜料桶和刷子。骆书禾掏出耳机戴上,拿起勾线笔,继续工作。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晚上。   整座城市华灯初上,往高处看,能看见高架桥上绵延不绝的车流。裴姐才搬了那把椅子走进来,顺嘴问她:“你喜欢吃牛肉还是喜欢吃鸡肉。”   骆书禾把半边耳机取下来,回头看她。   “不好意思,您刚刚是在问我?”   “嗯。”裴姐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又问了遍。   “牛肉。”   然后,两人在这间才装修完没多久,空荡荡到连家具都没几件的咖啡馆摆了张桌子,凑合着把晚饭吃了。   那天之后,裴姐再没在那里出现过。   骆书禾则是有空就会去那家咖啡馆画会儿,她第一次接这种单子,画东西进度很慢,图案也复杂,足有三面墙。但裴姐从没催过,让她爱什么时候弄完什么时候弄。   偶尔第二天按开门口密码锁,会发现屋子里多了几样东西。几个摆好的,没开封的箱子,或者一套木质的白色桌椅,渐渐把整个空间填满。   邬瑗在听说时挺惊奇,主要是觉得那咖啡馆地段那么好,人流量大附近一圈都是高端写字楼,来来往往的都是精英白领,一个月租金少说都要五万往上。那美女店主就这么光晾着商铺,装修进度都不赶,纯粹是闲着没事烧钱玩。   自己说不够,邬瑗咬着吸管,大大咧咧一捅旁边高睿胳膊。   “你说是不是?”   邬瑗说这话时高睿一点没听见,正盯着桌中央一束假花出神,只能茫然看看两人,点点头。   骆书禾全程看在眼里,慢悠悠喝着水。   邬瑗继续问:“你那位富婆姐姐店里缺不缺人,打杂什么的都可以。”   骆书禾直接把菜单往她面前一扔,“赶紧点。”   邬瑗这回没客气,难得碰上有人请客,还是这种人均四位数的私房菜,不撑到嗓子眼回去都是傻子,当即龙虾帝王蟹海参鲍鱼就随随便便来了几只。但上头的单价有点让人看了肉疼,邬瑗刚想说算了不要那么多有点贵了,想起她身边这位应该和富婆比是差不了多少,递了个眼神过去和她确认。   骆书禾完全没接收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看我干嘛,点你的。”   邬瑗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倒是高睿在这时站了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饭菜上来时,高睿明显比平时沉默很多,弄得她们都不敢多说话。   饭后,三人各有各的行程。   骆书禾和他们告了别,赶到附近地铁站搭地铁去附近帮忙送东西,再打车去的咖啡馆。   只是这天,骆书禾才打开咖啡馆大门,就看见马路对面停下了辆灰色保姆车。接着有几人从那栋写字楼中走出来,打伞的,拎包的,步履匆匆。其中被围在中间那人戴着大顶的太阳帽和能盖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即使在气温飙升,街上行人皆是短衣短裤的夏日,都穿着一身黑。   骆书禾握着门把手的手收紧了。   马路对面的岑书意似是有感应,在上车前多看了她一眼,才在助理的催促下钻进了车里。   保姆车很快驶走。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骆书禾也收拾好了情绪,顺手把门口那架梯子搬进来,打开了地上那几桶颜料。中途有几个搬着工具进来的工人,说是老板的意思,要在这儿打几个壁柜。骆书禾嫌吵灰尘又大,主动把地方让了出来,去周边一家热度挺高的网红饮品店坐了坐。   不远处,有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正围在桌子旁拍照。   估计是怎么拍都发现不好看总有人入不了镜,眼光一扫就看见她了,把手机递过来:“姐姐,能帮我们拍个照吗?”   骆书禾答应了,站得远了些,怕不满意一连给她们拍了好几张。把手机还回去时还在问:“你们看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带头那个学生头女孩笑着接过,“谢谢姐姐。”   之后,骆书禾坐回去了,仍能听见她们在小声讨论:“哎哎哎,你们觉得刚刚那个姐姐像不像那个……走近一看发现更像了哎,我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等那阵谈话声过去了,骆书禾才拿出手机。翻了半天,发现好像没个能说这件事情的人,毕竟知道她们是亲姐妹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从小到大,她算是在岑书意的光环下长大。   姐妹俩长得确实像,但岑书意自五岁起练舞蹈,气质比她更好,身姿比她更加挺拔。众人慢慢只能看到姐姐,夸她都是顺带的那个。起初骆书禾会在意,年纪小,难免会有攀比的心理。后来发现她不管做什么都比不过姐姐,不论是学习或者别的,索性就放弃了,整天抱着岑向远送的那块画板,筒子楼楼下那群总凑一块嗑瓜子的阿姨对她们的评价就是姐姐机灵妹妹呆。   最后,骆书禾还是敲开了和晏池的聊天框。   但发些什么呢?   她托着腮想了半天,总觉得发什么开头都很奇怪。   伊芙同样觉得自家老板有点奇怪,以前也怪,不过是仗着家世背景摆在那,挺随性的,无拘无束。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在飞机上都会时不时瞟一眼手机。   今天倒是安分很多,从机场回来路上,晏池始终靠在后座休息。伊芙瞧着时间差不多叫醒他,捧着日程表提醒他今日剩下工作。   晏池说了句“知道了”,再没出声。   伊芙感知到他今日心情有些差,合上日程表,旋开了车载音响。   而大约就是在晚上七点,他们正赶往某个应酬局路上。   晏池突然出声,让司机换了个目的地。   伊芙温声提醒:“今天的局是……”   直接一句:“推了。”   骆书禾中午并没有吃饱,上的多是生冷海鲜。她看着就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南瓜浓汤,吃了几口菜,下午就开始饿肚子。又临时收到班里一份文档让她改格式,再抬头时天都黑了。   她搬来那张梯子继续填色。   大门就是在这时候打开,骆书禾听见脚步声,并没有在意,专心手上工作。   身后半天没别的动静,骆书禾这才回头去看,眼里的讶然怎么藏都藏不住。   “你怎么来了。”   “不行?”   晏池是觉得她工作的模样挺好玩,今天天很热,室内连空调都没有,只有角落一架风扇呼呼作响。骆书禾索性把头发拿只铅笔全部盘了起来,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也随便在衣角打了个结,隐隐可见一节白到晃眼的腰。   骆书禾赶紧把那结打开了。   边扯平衣角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晏池没应,朝她伸出了手。骆书禾以为他是要伸手扶自己一把,却不曾想,他直接把她整个人抱了下来。   骆书禾怕掉下去,忙揽住了他的脖子,又怕手上的画笔戳到他,拿远了点。   再抬头,看到了门外恨不得在此刻自戳双目的伊芙。   耳边声音,说不出的欠。   “不是你暗示想见我?”   骆书禾:“……”   她明明问的是你吃饭了吗。 第10章   但人已经来了,骆书禾懒得计较,简单把东西收拾了下。再回头看时,发现晏池正在打量那面墙。   “这些都是你画的?”   “嗯……就随便弄的。”   骆书禾并不想提太多,又一拉身上衣服,袖口和衣角都蹭了油彩,对他说:“真要去吃饭?要不改天吧,我衣服有点脏。”   主要是怕给他丢脸,尤其是和他身上那件质地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衬衫一比,看着就是高定和地摊货的差距,这对比不是一般惨烈。早年她曾好奇过他身上衣服都是什么牌子,后来才知道,件件都是国外设计师高级私人定制,从款式到尺码,领口处用丝线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晏池脸直接黑了。   骆书禾:“没,没事了,是我脑子不太清醒。”   下车前,伊芙递过来一只纸袋,里面是一套衣裙和一双鞋子。   “都是新买的,如果尺码不合可以和我说。”   骆书禾道了谢,看着晏池默不作声跟着下了车,车窗全摇上去。等车上只剩她后,才动手换衣服。   这时伊芙脸上是带着姨母笑的,毕竟八卦老板花边新闻的机会不常有,在晏池瞥过来时,才略一点头正经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我去订包间。”火速跑开了。   晏池趁这时间,在路边打了根烟。   就是等了快一刻钟都没等到人下车,晏池随手碾掉了烟头,走过去,敲敲车窗。   “还没换好?人饭店都快收拾收拾东西打烊了。”   其实完全是夸张说法,他领来的这间饭馆营业时间很长,只要客户愿意开口,能营业足足二十四个小时。就是需要提前一天打电话预约,每天放出的待客名额很少,即使这样都不一定能预约得上。   当然,并不包括他们这群常来的富家子。   骆书禾有些窘迫地只探了个脑袋出来,问:“有没有别的衣服,这件有点不合适。”   “你问我?伊芙不在这,你去和她说。”   又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晏池凑近问她:“哪不合适。”   骆书禾并不想告诉他,只能缩着身子又想了个主意:“外套有吗?你这有没有别的外套。”   “麻烦。”   好在这辆车算是他日常用的商务车,晏池嘴上嫌弃,想起尾箱有个他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在里头翻了翻,随意抽了件浅灰色衬衫出来,扔给她。骆书禾接了过来穿上,确认不会走光后,才走下车。   衬衫对于她来说偏大,衣袖能直接盖住手背。晏池眯着眼睛打量了两眼,直接发现了问题。他不是很懂女生的尺码,但明明是看着挺小的一条裙子,穿在她身上还能有空余,吊带有点松。   “你是不是又瘦了,在学校没饭吃?”   “有吗?可是我平时吃挺多的。”   晏池没问太多,主要是怕老太太看见了又要唠叨是不是虐待人,两人走进去。   饭店门脸倒没太多新奇之处,偏古风的设计,木制的牌匾刻着字,叫“有味”。   门口两端各摆了盆茂盛绿植,悬挂着纸糊的灯笼。有几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旗袍服务生站在大堂,其中一位见有人进来,立马端起微笑引他们进去,不需要过多交代:“晏先生,里面请。”   走进去才发现端倪。   这儿太静了,没有吵闹的聊天声,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不论是楼梯还是走廊都是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服务生清脆且有节奏的高跟鞋声,以及一阵流淌在店里音乐声,是古筝曲《渔舟唱晚》。   人总有种到了陌生地点会依附熟悉事物的本能,骆书禾无意识跟紧了点前头的人。   “还没到吗?”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晏池勾了下嘴角,稍稍侧头看她:“怕什么,这不是有我。”   骆书禾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牵着的手分明又攥紧了些,还轻轻摩挲了下她手心,有点安慰的意思。   等进了包厢才自在些,陆陆续续有人推门进来上菜,动作不缓不急摆了一桌。骆书禾就这么一人面对着满满一桌菜,粗略看了下,起码有六菜一汤,三荤三素,连饭后甜点和果盘都有。   她忘了这位公子哥的龟毛洁癖症,别说一块吃饭,他连桌都懒得上,倒了杯水就自顾自坐到了边上的单人沙发上。   估计在他眼里,和别人吃饭完全等同于看别人吃饭。   骆书禾被迫独自闷头夹菜,活像受刑的半小时过去,撑得她悄悄揉了揉肚子,晏池才放下手中水杯:“吃饱了吗。”   骆书禾把嘴里的苹果块咽了下去,点点头。   “饱了。”   她以为是吃完就要走了。   却看见晏池整个人倚在窗边,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姿态,领带被他解下来扔在一旁,招她过去。   *   骆书禾抽了张纸巾擦嘴,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后才起身。   然后包厢里那盏大灯被关了。   整间房间暗了下来,剩头顶一盏微微发出光亮的琉璃灯。除此之外,只有他站着的那块是亮的,月光照进来,一束极其温柔的白光,能看见一粒粒细小的灰尘在光中打着转,像在跳一曲圆舞曲。   “愣着干嘛。”   黑暗中,仿佛连声音都是三百六十度立体声环绕式的,刺着人的耳朵。   骆书禾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着,注意到此时饭馆换了首古筝曲,有点冷门,她听不大出来了。   还是晏池先问:“今天怎么了。”   骆书禾百无聊赖,把玩着窗户的固定挂钩。   包厢光线暗淡,仿佛连最后一丝面子上的顾忌都被打破,她把今天在咖啡馆门口遇见岑书意的事情全说了,连同以前的一些事情。   最后晏池问:“你和你姐关系不好?”   他是挺难理解的,他自己本身没有兄弟姐妹,只知道杨锦麒有个弟弟。小时候黏人黏得要命,杨锦麒去哪都要跟着,有一年他们准备去芬兰拉普拉的圣诞老人村滑雪,临行前杨锦麒却因为他弟得了重感冒,自己去不了也硬是把杨锦麒拉下了水,不让他走。直到晏池上飞机前还在被杨锦麒辱骂他弟的信息轰炸。现在长大了倒是好了很多,不说相爱相杀,至少十次晏池找他发现有八次都是在帮忙收拾他弟的烂摊子。   骆书禾是觉得这个不太好定义。   “不是不好,就是关系很淡。何况这么多年没见了,她不找我,我要是突然联系她好像是我上赶着,不太合适。”   晏池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低头瞥她一眼。   嗯,找我就不是上赶着。   但他还是换了个姿势与她反方向站着,背靠着窗沿和她说:“其实你姐和我提起过你。”   骆书禾来了兴趣,看向他:“什么?”   晏池闲散立着:“挺久了。”   严格来说可能都不算提,只是那回电影节他去主办方指定的酒店接人,发现岑书意脸上妆上到一半正在吃晚饭。她的晚礼服是露背款,露出没有一丝赘肉的手臂和精致漂亮的蝴蝶骨。晏池目光没地放,坐在酒店沙发上等她,就这么听见她看到盒饭后和助理提了句:“这是笋?”   助理很敏锐:“嗯,您是不吃笋?不吃的话我这就叫人另外订一份。”   “不是,突然想起来,我妹妹不吃。”   那时助理挺惊讶:“原来您有妹妹啊。”   “嗯。”   结果再无下文,助理也很有眼力见地转移了话题,催化妆师进来赶紧把礼服再熨一熨要走了,再没有人提起。   骆书禾听完默了一会儿,静静看着窗外。   他们的包厢在三楼,能看见一楼那块空地处郁郁葱葱摆了好些绿植。就在那几盆龟背竹宽大的叶子旁,摆了只盛满了水的大水缸,缸里倒映着一轮白色月亮。   两人在那间饭馆待到了十点半才走。   老宅至今没人,所以这晚还是回的榕树里。骆书禾这回倒是清醒着,边低头打字,右耳塞着耳机听歌,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多是围绕着老太太,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西城那边是有人在照顾着,但骆书禾的意思是起码得抽个时间过去看下,算是心意。   车拐过一个街角,晏池注意到她日理万机的模样笑了下,看着前方的红灯换档。   “不用上课?”   “我五月份就结课了啊,没想好要做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么体贴,真想当孙媳妇?”   半是开玩笑的语气,多少带点试探的意思。却不曾想,骆书禾直接把耳机取了下来塞回口袋里,又合上了手机,嘴角勾起的那一条弧度也弯了下来,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连这时候,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不用提醒,我没当真,你别多想。”   车里气氛急转直下。   骆书禾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哪来的胆子,明明他们最近关系算是缓和了很多,不至于和以前一样凑在一块连话都搭不上。但她就是有种自己就是只被扔在温水中青蛙的错觉,要是任由这么发展下去迟早有天会被烫死。   最后是他嗤笑声:“你倒是懂事。”   一路再没有话。   但骆书禾就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生气的时候似乎从不遮着掩着,对着长辈都能摔杯子。关车门时砰一声巨响。骆书禾在车里坐了会儿,想跑,最终还是跟着进了门。   晏池直接上了二楼,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骆书禾则是在院子里逛了逛,在那个白色花架前站定,发现上回见的那些个什么文竹什么栀子花居然全都被换成了盆栽。   数了数,一共有二十盆。有的植株很小,有的结了果子,绿色的,小小的一颗,就指头大小。   透过那道巨大的玻璃窗,骆书禾还注意到里头的装饰变了很多。上回看还有点空,剩余的空地大得能再铺两张乒乓球球桌都有多,这次一看都被多出来的几样颜色艳丽的家具填满。看着有点温馨,算是真正有个家的样子了。   她独自在院子里徘徊了很久,久到腿都站酸了,在花架旁的小板凳背对着玻璃窗坐下。   清风徐来,身后是暖融融的灯光。   骆书禾低头盯着脚尖,似有感应,她回头看了眼。   发现晏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换了套家居服,左手插兜右手拿着杯水,两人只隔了一扇玻璃的距离。 第11章   头顶是一轮圆月,不时能听见远处学校的响铃声,小巷驶过车辆的喇叭声,树顶绵延不绝的蝉鸣声。那些细碎声音渐渐归于平静,最后,还是晏池先走了出来,冷着一张脸盯她:“还不进去是吗?我锁门了。”   骆书禾很给面子地给个台阶就下,就是才站起来就坐了回去。   晏池一动不动看着她。   骆书禾有点窘地揉了揉小腿:“有点麻,先缓缓。”   他就真的头也不回走了。   而就是在骆书禾低头研究手臂上到底被蚊子咬了多少个包,这蚊子到底有没有毒。那道人影折返回来,直接拽着她胳膊把人拉起来,力度有点大,骆书禾几乎是下意识:“疼。”   他动作放柔了点。   但话仍是恶狠狠的:“再动就把你扔出去。”   骆书禾不敢说话了,任由他拉着自己上了楼。晏池连灯都没顾得上开,把她人往房间里一带。然后,他反手把房间门锁了。背靠着房门,就这么看着她。   “看你忍得挺辛苦吧,对我有意见挺久了。”   骆书禾被问懵。   “没有。”   “你就装。”   晏池笑了声,说不上是真心实意还是嘲讽。   有风拂来,带起房间里的奶油色纱帘,纱帘略长,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着木地板,括出一小方月光。   黑暗中,骆书禾能听见他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立在她面前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一个盯着地板,长发柔柔披散在身后,一个低头看着人,双手抱胸,好似谁都不肯主动让步。   直到晏池直接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骆书禾往后退了半步,背轻轻抵上身后墙壁。   “你当我在这和你闹着玩吗。”   她哪敢。   但此时,明明她才是那个被钳制住的人。一双眼睛很清亮,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像是料定了他只是说说而已。   “是啊。”她缓声反驳,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   而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对方的脸,骆书禾这时才发现他下巴处有一颗小痣。听说这种男人对感情都不够忠诚,容易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按老太太的说法,他这种驴脾气能找着对象就得烧高香了。   对视了得有三分钟,连那点眼里短暂亮起过的烟火都熄灭了。气氛软和,理智缓慢回笼。   晏池果然别开了脑袋,算是败下阵来。   骆书禾是掐着时间算过的,略微松了口气。   她想过说点什么,但话语在嘴里滚了好几道,最终还是沉默。   可就是骆书禾刚想提醒他,让他往旁边稍稍不要闹了。她手被掐得很酸,脚也开始发麻,他已经低头吻了下来,速度快得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偏偏,动作很轻,轻到可能就是单纯碰了下,干巴巴的一个吻。   两人默契得都没有闭眼。   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晏池亲完后,冷着脸放开了她,挺自觉地滚到被窝里侧身躺着,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看见她。接着一扯床上被子罩住头,整个盖住他高高大大的身影,掷地有声扔下句:“出去。”   换平时,骆书禾早就头都不回离开。   但这次,骆书禾没走,站在床边半晌,心头有酸涩情绪一阵一阵滚过。   然后,缓慢爬过去,学他的样子侧躺到他身后,额头轻轻抵着他的后背。   就算这时候,她仍旧穿着他递过来的那件衬衫外套,身上残留着很清淡的松木香。   在骆书禾闭着眼睛快睡过去时,感觉自己被人挪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整个人已经被裹到了被子里。   骆书禾实在是困到不行,没有多余力气应声,无意识往热源处靠了靠。   很小的一个动作,莫名取悦了晏池。   他不再端着,将人扣在了怀里。   真正睡着前,骆书禾听见了耳边清晰一句:“对不起。”   并不太清楚指的是什么,骆书禾含糊应了声,彻底睡了过去。   次日,骆书禾是被闹钟声吵醒的。她习惯在早上七点半起来,不管有课没课,洗漱完去离寝室最近的三食堂吃早饭,再继续一天的行程。这时,手机就好好被放在床头。当发现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把闹钟关了时,骆书禾才揉着眼睛醒来,刚好与正把手机随手一扔的晏池对上目光。   可能都是头一回在睡醒后第一眼看见对方,有股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开。   骆书禾脑袋卡壳了很久。   是晏池先清清嗓子,咳嗽了声,问:“这么早,你今天有课?”   骆书禾努力回忆了下课表:“上午没有,下午有一节。”   他闭上了眼睛,“那再说。”   骆书禾却想起什么,坐了起来:“我昨天晚上没洗澡,你先睡,醒了叫我。”只不过,话没说完就被他拎着被子盖住整个脑袋。   依然是:“再说。”   骆书禾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眨巴着眼睛看他:“那你呢,你不用上班?”   “休假,不行吗。”   她是真挺好奇:“像你们当老板的,休假会不会扣工钱?”   大约是被问得烦了,晏池带点情绪揉了把她的头发:“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睡你的觉。”   骆书禾其实能感觉到他这人就是有点虚张声势掩盖尴尬的意思,抬头瞥他一眼,安心睡了个回笼觉。   *   结果还是差点迟到。   两人早午饭吃到一半,晏池突然说是要去公司一趟。骆书禾正在低头喝汤,玉米胡萝卜排骨的,胡萝卜炖得很烂,一听这话立马放下勺子懂事表示:“你忙你的,我可以自己去学校。”   晏池微微眯了眼睛看她,又开始不满她反应怎么这么快,直截了当拒了:   “不行。”   “想跑啊?”   “……”   而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是骆书禾第一回 跟着他去图蒙办公大楼。正值员工午休时间,不少图蒙的员工趁此时间在楼下空地三两成群晒太阳聊天,故而几乎是晏池一领着她出现,就吸引了一小部分人注意。   在电梯里更明显,众人都自觉为他们让出位置。   骆书禾从踏进公司大门起就开始浑身不自在,电梯停在三楼,看着伊芙抱着文件夹走进来才好一些。   见是她,伊芙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电梯其他员工都各怀了心思地往这个方向看,企图挖点什么猛料出来。   然而,什么职场八卦都没有,三人每人占了电梯一个角,再无交流。   骆书禾能做的也只是在电梯停在顶层时,跟着他们走出去。眼见着晏池径直进了会议室,骆书禾无事可干,索性在会客厅坐下来,随意翻着旁边架子上的杂志。   有秘书小姐含笑端着杯热茶走来,刚好被走出来的伊芙看到,精准截胡,让她先去忙自己的事情,这儿她来照看就好。   秘书带点狐疑看她一眼,有些猜不准她到底是什么人,明明看着年纪很小,是个学生,她走回了工位。   伊芙则是在骆书禾身边躬身,体贴入微询问:“花茶可以吗?”   骆书禾点头:“可以。”   “甜点需要吗?”   骆书禾摇头:“谢谢,不用。”   伊芙去泡茶期间,骆书禾翻了翻桌上摆着的杂志。   在这之前,骆书禾对于公司的大部分印象都是听说。知道图蒙是做机器人起家,尽管这些年人工智能和机械工业发展迅猛,东城科技创业产业园区遍地开花。作为最早建立起来那批科技公司,图蒙算是稳稳站在了时代风口,旗下产品越来越多。去年骆书禾还收到过同学送的,一只图蒙的蓝牙音箱,很粉嫩的粉蓝色,造型也可爱,小机器人模样。   有人猜测,图蒙能做起来完全是背靠明晏集团,不过是个富家子弟玩票性质产物。真没什么了不起的,钱给够了谁都能做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骆书禾部门聚餐时听其他同学随便提了两句,吹得有模有样,好似给他几百上千万立马就能给创造个商业神话出来。   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好像从没想着要去问。   伊芙这时回来了,为她端上一杯热茶。   “晏总大概一个小时后忙完,您可以先在这边坐坐,有别的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骆书禾倒没什么别的需要,捧着白瓷杯小声问她:“可以换个地方吗,这儿人有点多。”   伊芙心领神会,把她往办公室领。   “您这边来。”   直到门咔哒一声落了锁,骆书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是被扔在这了。她随意转悠了圈,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这儿比起榕树里来说个人特色要弱很多,就是个没什么人气的办公室,纯黑色大理石桌,桌面上放着磁力球摆件和地球仪。   又过了会儿,伊芙推门进来。   估计是怕她无聊,身后跟着只圆头圆脑的白色机器人,差不多到人的小腿高度,很小巧,骆书禾瞬间被吸引了目光:“那是什么。”   那小机器人直直挪到骆书禾面前,两只眼睛圆圆的,能听见履带摩擦地面发出声响,接着,小机器人发出一道很机械的声音:“姐姐你好。”   骆书禾跟着愣愣回了句你好。   听见回应,小机器人屏幕上眼睛变成了两道弯弯线条,在她脚边漫无目的转悠了几圈。同时,伊芙的声音响起:“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陪伴型机器人,型号是MS-64。”还帮她点开小机器人肚子上的屏幕面板,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功能。   小机器人在不住往她身边凑:“姐姐,你今天吃饭了吗。”   她听得入神,时不时低头逗几下机器人,以至于没注意到办公室门开了,伊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小机器人还在不停转圈炫技,在办公室瞎逛瞎跑,骆书禾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顶。屏幕上立马浮现出两颗粉色的桃心,眼睛弯成月牙,讨喜又可爱。身旁忽地站定一道身影,接着面前伸过来一只手腕,是晏池人半蹲着,敲了敲腕表表盘提醒蹲在地上的她:“玩够没,还走不走了。”   骆书禾抬头看他:“你忙完了?”   “差不多。”接着拉起她,瞧她仍在不住瞟着地上的小机器人,问:“喜欢啊?”   骆书禾觉得这句式很耳熟,刚开始没敢应。晏池却挺不当一回事的,随手把玩着那只地球仪:“喜欢就收着。”   骆书禾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确认一遍:“会不会很贵。”   “干嘛。”晏池大约是被她小心翼翼模样逗笑,心说不就是个机器人,他最开始玩机器人时,她应该都没开始上学。但话说出口又成了:“是啊贵死了,是刷卡还是现金。”   骆书禾不说话了。   晏池见她不接话了,把东西一扔,往门外走去:“自己拿着吧,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骆书禾却坚持要一码算一码,跟上去拽了下他的衣服。   “不能白拿,算我欠你个人情行吗。”   晏池低头看了那只拽住他衣角的手半天,白净,修长,掌心有一道很浅的伤疤,细看才看得出来。   这样的疤,并不止一道。   语气说正经也不太正经,还是那个对什么事都没所谓的语调。   “好啊。” 第12章   所幸那节课老师因为临时有事在路上耽搁了会儿,骆书禾猫着身子进阶梯课室时才没有被人发现迟到了。像是有预感,骆书禾才坐下不久,晏池的消息就发了过来:“到课室了?”   “嗯,刚到。”   骆书禾照例回了个谢谢。   两人现在说话比从前多了,起码算是有来有回。   接下来一段时间,骆书禾继续咖啡馆学校两头跑,要么就是赶结课作业。就是见到裴姐的机会变多,她那几天都在一楼监工,装修明显进度加快,骆书禾不敢怠慢,赶工把剩下的做完了。   离开的那天,裴姐叫住她,递过来一只小袋子。   袋子上印着品牌logo,骆书禾很敏感,看了眼就推了回去:“不用客气了裴姐,尾款已经结了。”这已经算两清了。   裴姐却没接,眨眼功夫已经点上了支烟,“拿着吧,不好闻,我用不上。”   骆书禾在回学校车上才打开,里面是瓶香水,她试了试,发现是很淡的花香味,典型少女香,属于国外一个挺小众的香水品牌。   留香还持久,在寝室坐下后,连邬瑗都注意到了,问她:“好香,什么味道,你喷香水了?”   “嗯,沾上了点。”   骆书禾打开包,把要她带回来的两块颜料板递过去,邬瑗道了谢。   “谢谢啊,我那块早用得不能看了。”   又提醒她一句:“刚刚班长来过,顺便把你的请假条拿过来,你不在,我就给你放桌子上了。”   骆书禾拿起来看了眼。   “谢谢。”   即使已经早就提过这件事,邬瑗确认一遍:“你这学期真不回学校了?完了,我要好长时间找不到饭搭子了。”   骆书禾却直接戳破她:“昨天我还看见你在二食堂和学妹一块吃饭。”   “这都被你看见了。”邬瑗嘿嘿笑两声混过去,但仍忍不住坐在椅子上盘着腿,看她爬上爬下收拾东西。   骆书禾都不用看她,把搁在角落的行李箱推出来,边掂量出门要带些什么东西,边拖长了声音道:“要说什么直接说。”   邬瑗见她表态,立马来了精神,“真的什么都能说吗?”   骆书禾看她那样就知道是要八卦了,点头:“你说。”   这时,头顶空调机忽地发出声响,学校团购的空调机有些老旧,噪声很大。晚上两人睡觉时常睡不好,也有学生和教务处投诉过空调问题,都是被老师胡乱搪塞句:“嫌吵就别开啊,人家30栋连空调都没有,你们要不乐意和他们换换。”   这天气不开空调,和蒸桑拿也没有区别了。   邬媛不满这动静打断她的话,卡了下壳,仍问了下去,两眼放光:“你这趟是和你老公一块去吗。”   “嗯。”   邬瑗双手捧脸,标准小迷妹表情,脸上带点羡慕:“唉,这个世界对单身狗真的很不友好。”   骆书禾记仇:“你别忘了,以前到底是谁天天在寝室煲电话粥,你爱我我爱你的。”   这回邬瑗直接叫:“黑历史就不要提了,一个合格的前任我们当他死了好吗。”   骆书禾笑了,从衣柜里收拾了几件衣服扔进去行李箱。只是临行前一天下午,骆书禾突然见到个人。   那天是周五,她到校图书馆二楼帮邬瑗借两本书回去,管理员是个有点胖,穿着粉色polo衫和裙子的中年女人,看人时会觉得有点凶。骆书禾才刚递出去学生证就被扔了回来,附带冷冷一句:“卡借满了。”   “怎么可能。”   她明明记得之前借的书早还了。   但这是图书馆,骆书禾只能把那两本书和学生证一块拿走:“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随手把书搁在还书区后,她走出了图书馆。   图书馆前人来人往,骆书禾出门没带遮阳伞,这会儿只能挑着阴影跳着走,而也就是她快走到人工湖,入耳是一道极其耳熟的女声。一瞬间,仿佛背着双肩包路过的同学都停下了动作,世界恢复宁静。   骆书禾完全不敢相信。   站在树底下的骆翠玉甚至挽了挽头发才看向她,一如骆书禾记忆里的样子,保养得当,岁月好像没有带走她什么,温柔娴静。   其实她们姐妹俩都像极了她。   骆书禾却出了一身冷汗,还在自我催眠这是她的幻觉。   直到骆翠玉开口:“骆骆,认不出来了?是妈妈。”   *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阵雨,轻易驱散了夏天残留的暑气。雨水滴落在校门口那两棵高大榕树叶片上,缓慢滚落在地上,接着被一双皮质小靴子踏了脚溅起水花。骆书禾却完全顾不上鞋子湿了,抱着手里小包径直钻进校门口某辆出租车后座。   “师傅,翡翠皇宫。”   司机转头看她眼,敲敲计价器屏幕:“这儿到翡翠皇宫可不近。”言下之意就是可贵着呢。   骆书禾看都没看那计价器一眼,随手将鬓边碎发塞到耳后:“您先开着吧。”   一路上,司机都在频频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上女孩,漂亮是真的漂亮,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骆书禾则是全程都在攥着手,担心会在这里泄露情绪。出租车才在会所门口停下,骆书禾就拉开了车门,连伞都没打,冲进了雨幕中。   翡翠皇宫一楼。   骆书禾本想直接进去,可没等走到楼梯口就被侍者给拦了。意思是只有一楼饭店是开放的,一楼以上都是会员制,要上楼的话需要出示会员黑卡。   她哪有那种东西。   “我是来找人的,这也不行吗?”   侍者:“小姐,不行。”   骆书禾冷静下来,正当她犹豫是直接转头就走或者打个电话让人下来时,听见身后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骆小姐。”   她回头看去,是杨锦麒。   他头发上沾了些许水珠,显然也是刚来不久,瞧她模样,杨锦麒很快猜出她被堵在这原因,问:“是来找人?”   其实这时,骆书禾并辨不清在这遇见他是好事坏事,但想到这应该是她现在仅有机会,她点了点头。   杨锦麒挺乐意帮她这个忙,和侍者道了句:“她是我朋友。”   就此放行,但骆书禾又开始犯难,她根本不知道他具体在哪。   杨锦麒全看在眼里,笑眯眯替她按下四楼电梯按钮。   “骆小姐是来找谁?方便告诉我名字吗?”   骆书禾斟酌半天,最终只是憋出一句:“他姓晏。”   电梯在四楼稳稳停下,说不清是巧合或者真的这么凑巧,他正站在某个包厢门口透气。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骆书禾就看见了他。再顾不上杨锦麒就在身侧,骆书禾向他走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晏池低头睨她,表情说惊讶又不太惊讶。   “你怎么找来的。”   骆书禾是觉得不该忘恩负义在这时候把伊芙供出来,转移了话题,声音不自觉低了些,不想让别人听见:“我想见你,就来了。”   似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晏池原本还懒洋洋斜靠在包厢门框,不禁站直了些,表情逐渐松动。   杨锦麒是后脚过来,有点仗着视角差肆无忌惮朝晏池使眼色,他懒得理,直接把人领走。走廊尽头有个抽烟室,不过基本上没人会用,倒是他们有时候要说点什么事情时候会来这。   此时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晏池进去后只开了一盏小灯,骆书禾觉得光线有点暗,连个小窗都没有。手忽然被人扯了把,直接整个人被他拽到身前,头顶低低一句:“说说。”   “发生什么了,嗯?”   骆书禾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什么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明明她自认装得很好,挫败感油然而生。   “没有。”   “那我走了。”说完作势就要走。   骆书禾忙拦住他,“这次能不说吗?”   “哦,随便你啊。”   语气挺幽怨,活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骆书禾无声笑了声,觉得他这人就是嘴欠了点,并不坏。见她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人,晏池偏头看了看她:“不是,你这就哭了?”   “没有。”她抬头,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但距离太近,近到仿佛能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着的,小小的自己。   晏池一贯刻薄的眉眼也好似柔和了下来,最终他喉结滚了道,好商好量和她说:“算了,借你靠会儿,不收钱。”   闻着鼻尖那股浓到快化不开的松木香,骆书禾手不禁也收拢了些,安心窝在他怀里。   后来晏池估计是觉得站着累,两人并排在沙发上坐下。骆书禾开始不太习惯,后来枕在他揽过来的胳膊也适应了。隐约只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或是觉得太安静了,或是偏头瞧见他同样一脸疲累,闭眼靠在沙发背上休息。   她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是觉得不太能理解:“你怎么这么累?”   “嗯。”   “是这儿不好玩?”   闷闷一声:“不好玩。”   “那为什么要来这。”   尤其是走过来这一路,骆书禾发现这会所富丽堂皇的走廊两端居然都各装了一面大镜子,上头有菱形的花纹,轻易把人脸分割成一块块的,总给人种纸醉金迷的奢靡氛围,连一楼服务生都是盛气凌人的。   “无聊啊。”他笑。   骆书禾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可我不喜欢这儿,太吵了。”   半天没人回应她。   骆书禾顿觉挺没意思的,早知道不多这个嘴了,手掌撑着沙发正要起来,就被人掐着后颈按了回去。   同时一句:“走吧,带你回家。”   两人之后离开,路过那间包厢时,骆书禾问他用不用打个招呼再走,结果收到的回答是:“都不熟,关我什么事。”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不配。   骆书禾明白他意思,低头笑了下。   离开东城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前所未有的毒辣,烘烤着大地。街上都没什么行人,齐刷刷窝在空调房中。   骆书禾出门时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早点去没必要受这个罪。就是拎着行李箱下楼,一眼瞧见了女生宿舍园区一辆挺眼熟的车,骆书禾不知道他到底在那等了多久,至少她走过去时基本上路过的人都在看。   不过她震惊的点完全在于:“你怎么进来的,学校保安不让外校的车进出。”   “很奇怪?”   晏池则是觉得她反应有些大,接过她行李箱接过来塞进后座,又看她站在马路中间危险,顺手拉开车门把人塞里头了。   “不热吗你,这晒死了。”   “我自己来。”她截断了晏池要来帮她拉安全带的手。   等到机场后骆书禾才敢开口说话,去机场路很偏僻,这个时候没什么车。骆书禾一路上都在担心会被电子警察拍到超速,尽管他车速掐的极好,正正好好卡在最高限速那。   “你平时开车,真的没有被人说过吗?”   她是觉得两人就这么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有点无聊,憋不住开了头。   虽然这么看来他一点都不无聊,他今天没穿惯常的衬衫西裤。换了身,挺宽的黑色短袖衬衫内搭纯白色T恤,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骆书禾来的路上就确认过了,没有镜片,但那股斯文败类的感觉算是彻底焊死在身上。   说实话,是有点招人的。   光走过来这一路,就有不少小姑娘在回头看他。   骆书禾大概能由此猜到他平日里出门玩的模样,但那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没有。”异常冷漠一句。   “哦。”她觉得这语气很不对劲,怪异看他一眼,干脆把话停这。   实际上,晏池低头瞥她一眼,心里想的是到底从哪看出来他是个司机命,从他会开车以来,他开车,车上就没坐过其他活物,好吗。 第13章   气氛又这么冷了下来,骆书禾趁登机前回了几条信息没顾得上管他。再抬头时,发现身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左右扫了圈,发现晏池拿了两瓶水在不远处便利店门口。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外国祖孙,似乎中文不太好,拿着一盒酸奶和便利店店员比划了半天,中文英文混着说,店员都没搞明白,给她拿张纸出来:“抱歉,您写下来好吗。”   是晏池买水关冰箱门时听见,顺带给她翻译了:“她刚在这买的酸奶,但小孩不喜欢用自带塑料勺子,想问你这有没有金属勺子。”   店员恍然大悟,给她找出来递过去。   “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那位老人也连声和他道谢。   在候机室,四人又遇上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很喜欢她,挣脱了老人的手就走了过来,要她陪着玩手上的九连环。骆书禾对小孩并不排斥,尤其是眼前这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小孩,坐在一旁陪他玩了半天。   等到整个候机室响起一道机械女声,她才牵着小男孩过去,分别时,老奶奶和她说了句英文,有点复杂,骆书禾听得半懂。   她向晏池看去。   像是料到她没听懂,他回:“你求我啊。”   “……”   西城比东城更加闷热,骆书禾才走出航站楼就感觉到了,暑气蒸腾着,能把人热化了。她趁等行李箱时在原地站了会儿,是在打字问奶奶现在在哪间医院,现在有什么想吃的她可以帮忙带过去。   结果直接收到好几条六十秒语音。   机场嘈杂,骆书禾全部点了语音转文字,刚开始一头雾水,看完才发现晏池根本就没和老太太说过这件事,她以为他说了的。   连带着上了出租车,在出租车司机旋开电台,一阵当地叽里呱啦的方言声中,骆书禾叹口气,带点抱怨意思:“你怎么都不和奶奶说一声。”   晏池都没想到她会在意这种小事,边合上车窗边说:“这有什么好说的。”   放在他身上能干出这种事,确实不奇怪,但骆书禾托着腮盯着窗外:“来看病人哪有不送东西的,拿束花啊送点果篮啊什么的。还好我刚刚说了句,不然要是直接去医院,奶奶不得被吓得心脏病发,本来年纪就大。”   晏池发现她最近确实话是多了不少。   “用不着这么麻烦。”   骆书禾看过去,以为他是有想法,好奇:“啊,你带东西了?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晏池挺坦然,手指闲散地搁在腿上无意识敲着,回一句:“带钱了。”   “……”   “转账得了,她看着钱估计比看着我还亲。”   “……”   就知道。   话是这么说,在落脚酒店放了东西后,骆书禾赶紧偷摸下楼去给老太太买吃的去了。据老太太原话是最近在医院被管得严,这不让吃那不让吃的,偷摸吃顿重口点的都会挨批,说是对骨头愈合不好。   还煞有介事教她:“到时候你多买点其他什么东西,藏在袋子底下就没人能看见。”   听得骆书禾哭笑不得,应了声好,劝她好好休息,赶紧趁晏池没找她偷溜了出去。   她明明开了导航,在原地转了半天都没有看见那家店铺影子,以为是手机坏了。正巧有人提着袋子走过,骆书禾看了眼那袋子,拦住人问了路。这才在被她忽视的角落看见熟悉招牌,实在是偏得够可以,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   店员很热情,说是这锅东西要等好一会儿才出锅,让她可以先在这儿坐坐休息下。   骆书禾答应了,扫码付过钱后。她在店里转了转,瞧见角落有只英短,蹲下来逗了两下。店里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都是这片的老熟人,交谈声不断。骆书禾觉得听着很有意思,侧头听着,没注意到下飞机后就忘了打开声音的手机屏幕闪了好几下。   *   抱着那袋吃的回到下榻的江岸区酒店已经是半小时后,她推开了酒店门匆匆去按电梯,谁料,酒店前台抬头瞧见是她,喊了两声把她招过去。   “十五楼套房那个是你男朋友吧?”怕她不明白,她比划了两下:“就那个黑衣服,特别高戴眼镜的帅哥。”   骆书禾思索了下,点头。   “可能吧。”   “可能什么可能,自己男朋友认不出来?那应该就是了,你先别上去,他刚刚出门找你,到现在都没回来。”   “找我?”骆书禾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是啊,你赶紧给他回个消息吧。”   前台在忙着录入住客信息,百忙之中和她交代一句:“在门口进进出出好长一段时间,问了我们这附近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就出去了,看着挺着急的。”   骆书禾忙掏出手机看了两眼,果然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   她问:“谢谢啊,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左边。”   骆书禾合上手机准备跟着出门,在前台把东西放下:“多谢了。”   她是在高架桥下找到晏池的,彼时身旁大马路不断有车疾驰而过,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着有些孤零零的。大概是真的累了,直到骆书禾走过去牵起他的一根手指,他还有点没缓过神似的,眼神没什么焦距,过半天才意识到是她,缓慢扣住她的手。   当然,恢复也快。   在得知她是因为老太太想吃的一盒酥饼跑出门后,并不管老太太腿瘸着,刚在楼下小花园晒完太阳,被医院护工推着轮椅回来,直接就在病房门口给堵了,长腿一拦不让她进门。   “想吃什么自己叫人去买,又不是没钱,别总使唤我老婆。”   气得老太太明明这么久没见他,刚想说有点想了,听完这话迅速指挥身后护工撞他,小兔崽子这是和谁说话。   护工倒也没当真,她虽是头次见老太太这孙子和孙媳妇,之前只听她无聊时唠叨过几回。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将老太太扶上病床后,捧着桌上一盆水果去洗,算是给他们留足了说话空间。   骆书禾把她带来的保温桶放下,从里头舀了碗骨头汤出来,端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变脸比翻书快,捧着那碗热汤,心疼地握着骆书禾手:“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脸小成这样,这兔崽子是不是都不给你饭吃,他要是欺负你一定要和我说。”   骆书禾只是让她赶紧喝汤,要不然待会儿凉了。   “没有的事,您先喝,还有这是带的几盒点心和补品,我给您放柜子里了,要是晚些饿了可以吃。”   老太太满脸都是“啧啧啧你瞧瞧人家。”   晏池熟若无睹,拿了个苹果,也不洗就直接啃,像模像样抱怨:“你这苹果放几天了,吃了会不会中毒。”   老太太这回直接抓起枕头就扔,暴躁得很。   “爱吃吃,不吃就给我滚。”   大抵是不想再在这惹人嫌,他三两口啃掉了苹果,拍拍大腿出去了。   “行行行,您少动气,气坏了还得人哄,我走行了吧。”   他就真的出去了,不过倒没合上门,留了个门缝,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然后,晏池看着洗完水果回来的护工,拦住聊了起来,交代了几句老太太有什么忌口的。   知道她最近总吵着闹着要回东城后,晏池只是笑了下,把这个话题略过了。奶奶本来年纪就大,奔波来奔波去不怕一把骨头散架。也早在她说要来时晏池就反对过了,那时她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少了平时插科打诨的凶狠,话里话外都怕以后再没有回来的机会。晏池沉默了半天,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末了,护工大妈说:“你别看你奶奶今天精神得很,你没来前都没什么活气,衣服上沾了饭粒都懒得理。”   “知道,谢谢您。”   于是那几天在酒店套房次卧,骆书禾都是没等她睡醒,便能看见床头一道黑乎乎的人影。第一回 见的时候差点没把她魂给吓掉,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扭了两下,半天才回神,探出个脑袋看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因为来这第一天以为她差点走丢那件事,晏池勒令她即使睡觉都不许关门。骆书禾不满腹诽了两句,晏池眼风带过来:“怎么不大点声,要不我下楼给你要个喇叭。”   她不敢说了。   “一个小时前吧。”   一大清早,他声音要低很多,带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骆书禾注意到他黑眼圈也重,不知道昨晚到底睡没睡,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   见她醒了,自顾自站起来往外走。   “起来了就下去吃早饭。”   骆书禾就是那时,没由来地有点心疼他。   但等收拾好到了医院,他照旧和老太太因为偷偷吃零食拌嘴,老太太总嫌弃他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转头又喜笑颜开和骆书禾讨论中午吃什么,骆书禾笑着应都行,您喜欢。   那天骆书禾突然来了兴趣,来的时候带了素描本,提议要不要给她画幅素描留作纪念。老太太难得害羞了,反复朝护工大姐确认今天状态是不是还行,被夸了几句才放下心来。   阳光正好,窗外摆着的几盆绿植也沐浴在阳光中舒展了茎叶。   骆书禾随手把脑后长发用一根铅笔盘起来,搬了张小椅子坐到窗边开始起稿。她画得认真,期间有隔壁病房的过来串门,不明白她们这是在干什么。被护工科普过,你来我往说了一堆客套话,又是夸老太太孙子帅,又是夸孙媳妇漂亮伶俐。老太太脸上笑意憋都憋不住,病房内其乐融融。   晏池就站在敞开的病房门口看着室内景象,平日里一贯微微蹙起的眉头难得松开。   身后,是今天过来陪床的小姑捧着刚换过水的康乃馨走进来,笑看她们一眼。   晏池看着那束鲜花。   然后拦住人,多问了句:“今天谁来过?”   小姑看着他,笑意慢慢收敛。   在左右看了圈,确定没人注意这边,她才低声道:“是你小叔回来了。” 第14章   那瞬,好似有心灵感应,骆书禾抱着本子画了半天,背实在僵得厉害。正挺直腰背放松下,偏头就捕捉到了门口那人带点错愕的神情,她直觉可能是发生了点什么。   面前忽而被递过来一只刚剥好的橘子,果肉饱满。   “姐姐,你吃吗。”   是不知道被谁领过来的小孩,手里举着水果。   骆书禾摇摇头拒绝了,摸摸她的脑袋:“谢谢你,姐姐不吃,你吃吧。”   可这天晚上,除了被晏池亲戚拉去饭店吃了顿饭,什么都没有发生。晏池依旧一口东西没吃,众人夹过来的菜都只能骆书禾偷偷拨过来自己吃掉,就喝了两杯水。骆书禾发觉没人注意他们,借口有事赶紧把人拉走了。   西城的夜晚倒是比白天舒适很多,不似像被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烘烤着,拂面而来的风虽带了温度,但身上粘腻的汗也被吹干。   骆书禾躺在酒店大床上,看时间挺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网上搜了搜。看见有部她期待了很久的电影上映,就是剩的票不多,场次排的也不好,好一点的位置出来可能都得零点,算是午夜场了。   她在学校时就总和邬瑗一块看午夜场电影,就在校外影院。看完跟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回学校,更晚些能去食堂吃完早饭再回寝室。   她兀自纠结了会儿,思来想去还是不妥。换成了某个私人影院,算一算时间,结束才晚上十点左右,不算太晚。   敲定了行程后,骆书禾收拾好东西,下楼。   只是才出电梯门就遇到了正打着电话回来的晏池,捂着话筒问她一句:“去哪?”   骆书禾面不改色答:“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晏池眯着眼睛睨她两眼,直接把手上电话挂了,招她过去。   “过来说话。”   骆书禾过去了。   又一句:“看着我眼睛,原话再说一遍。”   骆书禾坦坦荡荡盯着他眼睛照做。   只是话音刚落,下巴就被捏住,直接被掐成小鸡嘴:“到底能不能说句实话。”   骆书禾挣扎了会儿,见无果,只能老老实实:“好无聊,我想出去玩。”   协商结果是晏池根本看不上她订的私人影院,拨了个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反正最后是直接把取票二维码发到她手机上,交代:“你先打车去,离这不远,我上去洗个澡。”   骆书禾没意识到不对,走出几步路才发觉。   “怎么有两张票,你是不是手抖买多了。”   那时晏池其实已经走进电梯,硬是单手卡着电梯门,走出来看她,反问:“你想吃独食?”   这座城市的夜生活丰富,这个点,影院都热闹得活像早上七点钟的菜场,来来往往的都是衣着清凉的年轻男女。骆书禾就这么坐在影厅大厅中央耐心等,离电影开始还有十分钟。   她隐约觉得自己要被放鸽子了。   也果然,离开场还剩五分钟人都没到,骆书禾收敛了心神起身,却被一伙人叫住。骆书禾循声看去,跑过来的是个穿着白色T恤,额上绑着发带的男孩,光看五官只能说过得去,但身上的少年气鲜活到能溢出来,很抓人眼球。   他此时脸颊微红,身后几个同伴在小声起哄。   “那个,小姐姐。”他说话带点沙哑,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抱歉打扰你了,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刚输了个游戏。不然他们都在看着,我有点下不来台。”   骆书禾先是摇头,又指了指自己喉咙,摆摆手。   那男生缓慢意识过来,没想到是这样的,脸更红。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骆书禾随便打了两个手语,她以前集训时和一个同学学来的,并不管是什么意思,反正到哪都挺好用。   只是看着那人前脚刚走,骆书禾摩挲了下手里的纸质票根,叹气。一回头,就看见了立在检票处的晏池,清瘦的手腕上挂着一大袋东西,看样子是在这站了有一会儿。   到底是有点心虚的。   骆书禾走过去,他一句话没说,接过票根递给检票口工作人员,自顾自跟着走了。脚步迈得很大,骆书禾一时没跟上,索性不跟了。包间在楼上,而也就是在骆书禾犹豫是左边还是右边时,一只手忽地拉住她手腕带了带:“这边。”   骆书禾便知道他应该是不生气了。   在影厅坐下后,骆书禾看他那一大袋零食就这么搁在脚边,影厅骤然暗了下去,偏头看了他侧脸一眼:“吃的是买给我的吗?”   “不是。”他这回直接把袋子拎到骆书禾完全够不着的地方,语气硬邦邦的。   “都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   本来也没想。   小气鬼。   眼见着大屏幕跳出来绿色龙头标志,骆书禾坐直了,开始认真看电影。她确实期待这部电影很久了,这几天在朋友圈刷到不少推荐,连邬瑗都在东城和朋友看过了,发过来好几条消息推荐她一定要去看。   电影开场半小时,骆书禾沉浸在剧情中,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对比之下,晏池就要煎熬多了,他本就不喜欢看这种东西,原本计划是今晚早些回去补觉。又乖乖坐了一刻钟,他把那袋东西直接拎到骆书禾面前,站了起来。   “你去哪?”她下意识。   “透口气。”   在他离开后,骆书禾才发觉这间包间明明能容纳十来个人,全场却只有他们两个,算是包场。一口气直接透到了电影结束,在看完末尾两个彩蛋后,骆书禾还在意犹未尽和邬瑗发消息谈论电影细节。   “这么晚了你不睡吗?”骆书禾问。   “睡什么睡,我爸这会儿拉着我叔他们在客厅打麻将,我妈嫌吵来我房间躲躲,现在还在我旁边刷视频,吵得要死,根本睡不着。”   “别说我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赵荏苒一直和我打听你在哪来着。”   “赵荏苒?”   邬瑗:“对啊,听她说是前段时间得了个什么奖,打算请你吃饭。”   “为什么要请我?”   “那我哪知道啊,你自己去问她。”   骆书禾点开赵荏苒朋友圈看了圈,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天晚上,她路过画室时看见赵荏苒在对着面前一堆泥发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进去和她聊了两句。那时赵荏苒确实有点迷茫,学艺术的都吃天赋,有时候学了一辈子可能都不如别人随手一捏的有灵气。   骆书禾倒没说什么心灵毒鸡汤,只是坐在她身边,静静听她倒了半天苦水。   “再说吧。”骆书禾回。   这时,有影院的工作人员进来收拾东西,骆书禾轻手轻脚走过去,问:“能再续两个小时吗?”   工作人员看了眼骆书禾,再看了眼她身后座位上貌似睡着的那道人影,点点头。   “别太晚。”   骆书禾道了谢,又说:“麻烦把这里的灯关了,再给我条毯子。”   结果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凌晨,影厅里黑得不辨白天黑夜,晏池也是按亮手机看了眼才发现都这个点了。身侧有人同他一样,皮椅放倒,蜷成一团睡得正香。晏池坐起来醒了一会儿神,才伏下身去拍她的脸。   “起来了。”声音又哑又低沉。   骆书禾迷糊醒来,揉了揉脸。   就这么迎着晨雾出了门。   骆书禾原本困得稀里哗啦,算是被拖着往前走,看见远方隐在灰蒙蒙天幕后头的太阳,勉强打起了点精神,说要在这等一等,她想看日出。   晏池难得一句话没说,静静立在她身侧。   随着太阳升起,这座城市也缓慢苏醒过来,晨雾渐散。   在第一缕阳光照过来时,骆书禾轻声说:“走吧。”   两人回酒店补了个觉。   下午三点,骆书禾先是被晏池拉起来陪着下楼吃了顿饭,又到对面饭店取托人熬好的汤,直接去了医院。   医院门口有一双兄妹俩各垮了个花篮在卖花,篮子里的花剩的不多,骆书禾本着照顾生意的心态,蹲下身看了看,要了束百合。   那男孩看着立在一旁的晏池,眼珠子转了圈,朝他举起了朵红玫瑰。   晏池看着那举到面前的花,嗤笑一声。   就是刚想劝他句,小弟弟,这种营销方式太落后了,别人早都不这么干了,而且你看我像是会买花的人吗。这个小动作被骆书禾注意到,连带那束香水百合一同买了下来。   接着,骆书禾直接举着那朵红艳艳的玫瑰送到了那个怯怯躲在角落的妹妹面前:“这个送给你,给姐姐笑一个好不好。”   晏池被呛了下。   花买完,继续往医院大门走去。   只是走出几步,骆书禾实在受不了他紧绷的脸色,把花和保温桶全塞他怀里:“你在这等我会儿。”   然后,骆书禾折返回去,又买了支递到他面前,反而收到几句冷嘲热讽:“拿走拿走,在这哄小孩呢。”   骆书禾已经完全摸清他性子,不慌不忙往垃圾桶方向走去:“你不要啊,不要那我就扔了。”   话音刚落,就被他拎着衣领扯回来:“浪不浪费你,你家钱大风刮来的。”   “走了。”   简直幼稚死了。   可就是骆书禾后脚跟着晏池进病房,注意到他气场完全变了。   “怎么了。”她跟着往病房里看去,就这么看见了坐在病床旁的男人。他正在认真削一只梨子,并未注意来人。直到他微笑着,把那只简直能称为艺术品的梨放在盘中递给老太太。   病房内没人敢出声说话。   晏渡这才向门口看过来,薄薄镜片后的一双眼睛仍是笑着的。   “来了。”   晏池嗯一声,把手里的保温桶随手递给护工。   晏渡慢条斯理掏出块手帕,细细擦着手指,继续说:“那找个地方,我们谈谈?”   视线还若有若无在骆书禾身上带过,她忙跟着叫了声:“小叔。”   晏渡带点赏识看她:“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奇怪的是,明明是夸人的话,骆书禾只觉得背脊发凉,说不出的不舒服。   “就医院对面那家咖啡馆。”   晏渡已经抛出了地方,并没有给他留拒绝的余地。   两人正要下楼。   骆书禾心不在焉,摆弄着花瓶里的百合花。在耳旁老太太拼命的提醒声中,骆书禾跟了上去,握住了晏池偏凉的手。   话却是朝晏渡说的:“小叔,我也想下去坐坐,不会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吧。”   晏渡脸上笑容未减半分。   “怎么会。” 第15章   说完,晏渡还颇为绅士为她拉开了门。   骆书禾道了谢,但攥住的手被捏了下。她并不理,反握住,跟着晏渡下了楼。   咖啡馆内,门口一串玻璃风铃轻响。   闲的快要拍蚊子的服务生很快过来,为他们递上菜单。   “请问要喝点什么。”   晏渡本就只是随便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喝什么不是重点,连那张单子都没看:“三杯摩卡,谢谢。”   “好的。”   服务生跑走了。   骆书禾就是这时面对面看着才发现,他们叔侄俩的气质简直天差地别。如果说晏池像是个游戏人间的豪门小公子,晏渡就是个纯粹的商业精英,永远一丝不苟的笑容和西装三件套,每一帧拍下来都能随随便便上个财经杂志封面。但笑容下像是藏着刀子,分分钟刀人不眨眼。   按照惯例,晏渡先是问了问晏池近况,只是没两句就绕到了图蒙科技营收和发展方向。骆书禾听得半懂,但大概能猜到晏渡并不满意他现在生活,话里话外优越感十足。晏池总是沉默着不表态,没聊几句就冷场。   这时,咖啡上来了。   骆书禾道了谢,抿了口咖啡。   气氛有些怪异,回想起,她上一回见晏池这位传说中的小叔时就是如此。明明只是一顿家宴,连老太太都局促起来,在晏渡来之前就不住交代家里保姆,客厅的花摆正点,那块地毯赶紧收起来,颜色太花哨了。   那时骆书禾才刚到晏家不久,只能默默坐在楼梯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饭桌上,晏池低头喝了口汤,不咸不淡丢出来句:“不用给我安排相亲了,也不用费这个心思,和人吃饭吃得我都快吐了,我结婚了。”   晏渡的表情松动一瞬,看向这里唯一的陌生人。   骆书禾觉得自己活像块被食客从头打量到脚底的新鲜猪肉。   晏池好似这才想起她,给两人做了介绍。   “这我小叔。”“我老婆。”   可能是连她名字都没记住,骆书禾猜测。   那顿饭到底还是不欢而散,吃到一半晏渡就拎起椅背上的外套离开。晏池也懒得装下去,看一眼身旁闷头吃饭的她:“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   骆书禾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咬着碗里的牛肉,都顾不上搭理他。   本来老太太都开始张罗着给他们办婚礼,看晏渡态度,就一直搁置了,只是请亲友吃了顿饭就草草了事。   但就连那顿饭,晏池都没有来。   今天氛围也差不多。   晏渡同样日理万机,才坐下没多久就接了好几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响起前,他敲了敲面前玻璃桌算是警告:“收收你的心思,玩这么多年也够了,真以为能抱着你的破机器人过一辈子。”   晏池起身走了。   骆书禾却是等到晏渡把电话挂了,眼见着他肩膀微微塌下来,有些口渴,欲去拿面前一口没喝的咖啡。   她直接一招手招呼:“你好,麻烦把这桌收一收,谢谢。”   晏渡:“……”   晏渡怔忪片刻,身体往后倾,这才把目光落在面前女孩身上。她确实水嫩干净,皮肤看上去细腻白净。   他索性不遮遮掩掩,知道她是个聪明人:“你们结婚多久了?”   骆书禾思索了会儿:“一年多了。”   “你今年多大,二十出头吧,是还在上学?”   骆书禾挺诚实:“嗯,是还没毕业。”   “你这么年轻漂亮,这么早就用婚姻绑住自己,不觉得有点可惜。”   骆书禾装作不太明白他意思,以为他说的年龄:“不啊,我又不吃亏。”   晏渡见她不领情,转了话头单刀直入:“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答应结婚。”   “没给钱啊。”   “小叔,虽然这个梗有点老,但我还是得提前和你打个招呼。我们是真爱,你要是非要让我们离婚是得加钱的,双份。”   晏渡不笑了,定定看着她。   骆书禾不想和他聊太多,本来就不熟,招来服务生,把口袋里所有钱掏出来扔下。   出了咖啡厅,骆书禾直接拦了辆车回酒店。   在房间,她却没找到晏池。   无奈,骆书禾只能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连拨了三个都没人接。   “你在哪。”她发过去。   对面很快发过来一个地址,骆书禾不熟西城街道。到一楼问了问路,目的地离这里不远,抄小路过去很近。   *   但骆书禾属实是没想到前台小姐嘴里的很近是要走好长一段坡路,幸好这儿风景不错,太阳将将落山,阳光穿过头顶一字排开的黄葛树投射在脚下砖石路上,像铺了一层亮闪闪的碎金。   或是到了放学时间,有穿着蓝白校服的中学生三三两两挽着手走过,空气里都是青春的气息。   骆书禾是在一颗异常繁茂的榕树底下找到他的,彼时她怀里抱着东西,就这么看着他和树下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老人聊天。   走近听了两句,居然还提到她了。   老人显然是看这年轻人长得帅,一身行头不便宜,搁相亲市场是个抢手货,硬是从天气一路聊到相亲:“哪人啊?家里几口人?能接受对象是单亲家庭吗。”   晏池略低了下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笑,拖长了声音应:“大爷,省省力气,我婚都结了。”   那大爷倒没觉得尴尬,摇了下手里蒲扇,似在感叹:“怎么这么年轻就结婚啊,这么想不开,不多玩两年。”   这回骆书禾听清了,他铁定是在笑。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对象比较着急。”   “哦,怎么说?”   “没办法,家里催得紧,孩子今年都三岁了。”   “嚯,那你还在这闲着?这个点不回家做饭带小孩,不怕你媳妇抽你。”   “买点东西哄哄就好了,大不了跪搓衣板,等我待会儿回去顺路再买块搓衣板。”   大爷带着赞许看他:“小伙子可以啊。”   “年纪不大,挺有心得,媳妇儿确实得哄,不然和我们街口那王麻子似的,老婆跑了都没地儿哭。”   “哪里,就一般。”   骆书禾及时在他要说出更离谱话之前,把那袋东西往他旁边一搁,晏池听见动静,还在满嘴跑火车,一指:“喏,您看,我媳妇儿来了。”   渐渐,在树下纳凉老人都回家吃饭了,居民楼飘出一阵阵饭菜香。   临走前,那位大爷还在劝他们,床头打架床尾合,小夫妻哪有隔夜的架。   晚七点,街上路灯准时亮起。   这块地方都没有灯,不知道是不是被街上小混混打碎就没有再装。小虫子之类的也多,但两人就这么一人分了一罐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在目睹又一人慢吞吞从坡下的路骑辆自行车上来时,他才开口。   “找我干嘛?以为我想不开?”   “没。”骆书禾脑子转得也快,晃晃手里易拉罐:“想喝酒了,可是不小心买太多了,一个人好像喝不完。”   晏池又不爽,让她往旁边稍稍:“行,我就是个垃圾桶。”   许是沾了点酒精,骆书禾胆子也大,轻轻打了个酒嗝:“不行吗?你要不行,我就找别人去了。”   这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但她一双眼睛倒是很亮,在黑夜中,像星星。   他松散一笑,“你敢。”   骆书禾也笑,这倒是提醒她:“想问你很久了,上回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酒吧,你是不是偷偷在我身边安眼线了?”   “想的美啊。”晏池去掐她的脸:“你还敢提这茬。”   骆书禾把他手打掉。   “你不说我也知道,杨锦麒杨老板吧,你们早认识。”   这回换晏池挑了半边眉毛看她:“你知道?”   “嗯,以前奶奶给我看你高中毕业照的时候注意过,那天回去后想起来的。”   晏池便不惊讶了,他早知道她聪明。   然后,他把人拉起来。   骆书禾看着他,有些不解:“干嘛去。”   “饿了,吃饭。”晏池跺了跺坐到发麻的腿。   但骆书禾却不太行,她酒量其实奇差,两罐啤酒就不行,所以从来不敢在外面喝多,太危险,现在看东西已经有些重影了。   “我有点困,你去吃饭吧。”   晏池终于注意到不对劲,伸手扶住她肩膀:“你喝醉了?”   “没有。”她还嘴硬,“就是困。”   说着,骆书禾乖乖就着一点暗淡月光,收拾了地上垃圾,就要往山下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拉住她手腕。   “上来。”他在她面前半蹲。   骆书禾都有点大舌头了,退后半步:“我自己能走。”   晏池不想和她废话,直截了当:“别让我说第二遍。”   酒店套房。   晏池本想把人放在次卧,但犹豫了会儿,还是领回了主卧。   房间内没开灯,月光温温柔柔地散进来。   晏池把人安置好,又叫了份餐在客厅吃完,瞧着服务生把餐盘收拾好,他多问了句:“你们这送餐服务是几点结束。”   “凌晨一点。”那人应。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骆书禾是被窗外阳光晒醒的,接着听见唰一声,窗帘被拉上,身旁床榻塌下去一块。   她意识到什么,瞬间醒了,裹紧了身上小被子。   看着躺在身旁男人,骆书禾努力回忆了下昨晚细节,却想不起来多少。   还是晏池注意到床边那团东西动了下,问:“你饿吗。”   “不饿。”骆书禾瞬间应声,又探出双眼睛看他:“我昨晚应该不是睡在这吧。”   “说不定啊。”   晏池声音中藏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那我怎么会在这。”骆书禾已经又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不知道啊。”他一本正经猜测,“可能是,梦游?”   骆书禾:“……” 第16章   骆书禾真认真想了下自己从小到大有没有梦游习惯。   小时候在筒子楼,她是和姐姐一间房间,简单的上下铺。后来父母离婚,她就变成了一个人独占一间房,上铺慢慢堆满了杂物。   越想越没有答案。   骆书禾又问:“是真的?”   晏池:“我编的。”   骆书禾:“……”   这时晏池已经坐在了床头,毯子搭在腰间,解释:“我睡觉睡得死,怕你喝醉了有什么三长两短。昨晚半夜三点你说口渴,我还起来给你喂了两杯水,你倒好,是真一点没记住,没良心。”   不好意思,她真记不得。   “谢谢。”骆书禾觉得到底得说一声。   “客气。”   晏池抓了两把头发,出去了。   那天,晏池一整天都有事,先是出门一趟,又一整个下午都待在酒店开视频会议。骆书禾则是从医院出来后就打车去了市区某条街道,前几天裴姐特意问过她人在哪,收到答案后直接推了个微信名片过来,说是闲着没事干可以去这看看,说不定能学到点东西。   当时骆书禾是有想过,不明白裴姐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裴姐似是能从她犹豫态度中看出她情绪,回一句:“随你选,我没恶意,信不信由你,你可以现在把我删了。”   骆书禾暂时选择了相信她。   夏日炎炎。   这条街道算是西城名副其实的艺术街,墙壁都有大片大片亮眼的涂鸦,不知是学生或是哪位街道艺术家的作品。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排列整齐,带着艺术美感。尽管天热,不少游客打着遮阳伞在这边合影留念。   骆书禾循着门牌号一路走过去,发现那是家很小的艺术工作室。门没锁,她拉开推拉门,发现里面堆了不少东西。   “你好,有人吗?”   她尝试着喊一声。   不多时,从里间走出来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很瘦,眼睛很大,穿一件短款黑色T恤,腰间系着围裙。   “你有什么事?”   骆书禾简单把来意说了下,那女生则是在听见是裴姐介绍来的后就抓了把玄关处小篮子里的零钱塞给她:“来得正好,去街口的画材店帮我买个画框,81×65的。”   骆书禾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回来后,那女生指了指角落的锤子,让她帮忙绷一下画框。   她做得认真,直到又有一人进来。她抬头去看,是个长发扎成马尾的男人,脸很瘦,棉麻衬衫稍显空荡,手里提着两杯咖啡。   “这哪位?买画的?”并不是在问她。   短发女生正立在画板前琢磨画,头都没抬:“裴姐叫过来的,不清楚。”   男人哑然失笑,这才和她们做了介绍:“不好意思啊,她人就这样,工作时间不太爱说话的。”   “那是欧阳,欧阳菱,我叫连隋。既然是裴姐介绍来的,你弄完先在这休息会儿,我想想让你做些什么。对了,你喝咖啡吗?”   骆书禾本想着拒绝,但那杯咖啡杯身设计很独特,大片大片的色彩拼接,两杯颜色都不一样。   连隋直接把其中一杯咖啡塞她手里:“喝吧别客气,今天有的忙。”   “喜欢这设计?”连隋注意到了她目光停留,解释:“和朋友合伙开的店,想着省点钱,设计什么的都是自己弄。味道不错的,咖啡豆都是他特地挑了好几家烘焙厂定下来的,这儿周边的学生都挺爱喝,你尝尝。”   骆书禾尝了口,是真挺好喝的。   “谢谢。”她笑。   “别客气,你先弄着,有事的话叫我。”   晚上一块吃饭的时候,三人才坐在二楼小沙发简单聊了两句。   得知他们都是才毕业不久的学生,念书时就租下这间两层小楼当工作室,最近是在为一个展览忙活。其实就算不说,骆书禾也大致猜到,工作室很乱,颜料画板石膏像都随便放,她刚来那会儿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连隋道:“虽然不知道裴姐到底叫你来干什么,不过如果你有空的话都可以过来玩,随时欢迎。”   骆书禾答应了。   走之前顺手帮他们把垃圾带走,回头去看时,那两人已经在各忙各的了。   连隋是个挺随和的人,也绅士。骆书禾第三次去时,欧阳菱貌似是因为昨天晚上工作室忘了关窗户,画被偷溜进来找食物的野猫毁了。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在忙着修画。   骆书禾因为不清楚她要的是哪个石膏像,在楼下叫了她两回都没回应,上楼时反被摔了杯子。   没砸到人身上,但有碎片划破了手。   场面一度很尴尬。   虽然骆书禾挺理解这种情况,曾经她也有遇上过同学画了好几天画,结果被老师点评画的什么垃圾,要是没这个心思在画室待着不如早点滚蛋回家,憋屈到不行,朝她发了脾气。   事后当然是和好了,谁都有这种时候。但就她现在和欧阳菱才见过三面的关系,骆书禾觉得说什么都算多余,索性收拾东西离开。   瞧见她要走,这回说什么都不听,连隋一定要送她到附近好打车的地方。还问她,那家咖啡店就离这不远,要不要挑些咖啡豆带回去。   骆书禾听出这是给她台阶下的意思,跟着他走了。   这边小路很窄,只容得下两人并排走。尽管这样,连隋还是把靠里的位置让给她,边走边问她:“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啊,手没事吧?”   “没有。”   骆书禾把贴着创可贴的左手给他看:“其实就很小一个伤口,不碍事的。”   连隋更加愧疚:“欧阳她不是故意摔东西的,真不是,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太好,平时她不是这样的,就挺随和一姑娘,待会儿回去我好好和她说说。”   骆书禾摇头,表示她能理解。   “我没放在心上。”   连隋转移话题,又简单说了几桩他留学时候的趣事,骆书禾反应过来了:“那你们认识挺久了。”   “对啊。”连隋这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这么一说也有三四年了。”   “那时候在异国他乡遇到个同乡面孔不容易,都是中国人嘛,共同话题多,聊着聊着就成朋友了。她其实不是西城本地人,能答应能和我一块在这开工作室,背井离乡的,我自己都没想到。”   *   那家咖啡店确实近,店面也小,大面积的白色加上简约黑色线条,角落一盆绿萝长得很好,确实很有自己风格。   和老板说了声后,骆书禾就跟着他到了后厨,看着他搬出几个玻璃瓶子摆在自己面前,问她:“你试试,喜欢哪个。”   骆书禾其实对咖啡没有特别的喜好,“你能帮我选吗,我不是很懂。”   连隋笑了下:“可以啊。”   看着他细细挑豆子的身影,店里咖啡香很浓郁,骆书禾手撑着料理台,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你既然喜欢欧阳,为什么和她做了这么多年朋友都不表白。”   连隋是真猝不及防被她呛了下。   手上动作停了,带点无奈看向她:“这种问题,不能给点准备再问?”   骆书禾很好说话,点了点头。   “行,你准备准备,我待会儿再问一遍。”   连隋直接被逗笑。   他并不急,在把挑出来的豆子装进一只麻绳袋子后,才应:“这两年发生了挺多事情,她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她爸天天催她别弄这些了回去考个编制都比在这待着强,这个时候提,我怕影响她情绪。”   骆书禾一针见血地:“其实你们现在状态和情侣差不多了,比好朋友更好一点的男女朋友。”   “是啊。”连隋直接道:“我是打算过段时间再开口的,你可别和她打小报告哦,我怕失手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骆书禾认真竖了三根指头,说:“肯定不说,我保证。”   回去时,骆书禾拎了两杯咖啡走。   在城际轻轨上,骆书禾把这事和邬瑗说了道,问是不是她做错了,只不过全部隐去了名字。   邬瑗听完后先是说了自己看法:“可以啊,反正你不是不打算读研直接工作吗,多和大佬相处相处,积累经验没坏处的。”   骆书禾也这么觉得。   很快,邬瑗又发过来一串感叹号,显然是完全歪了重点,感慨:“你这都什么运气,为什么你总能碰见这种级别的神仙好男人。”   “哪有。”   “少凡尔赛。”   “你不觉得吗,好浪漫啊。说真的,如果有个男的愿意花这么长时间亲手给我布置个带花园的小房子,完完全全按照我的理想型弄的。就冲着这个心意,别说表白了,直接嫁了我都愿意。”   “不过呜呜呜他们也都好浪漫啊,从毕业舞会跑出来去塞纳河夜游喝酒跳舞,这真的不是法国电影里的情节吗,呜呜呜算了我觉得我好自卑,我这都什么破烂桃花。”   骆书禾就这么听她感叹了一路。   从轻轨站出来,手机快没电了,骆书禾把电话挂了。   酒店大门口,有道身影站在花坛旁半天。   骆书禾进门很匆忙,差点没注意到。还是先听见几声咳嗽声,她发觉看着有点眼熟,走过去:“你是在等我?”   晏池面无表情瞥她一眼:“想多了,有点闷,我在乘凉。”   骆书禾并不意外哦了声,“行,你乘,我有点累,先进去了。”   说着就要走。   结果他直接长腿跨了步,把去路给拦了,还接过了她手里塑料袋看一眼:“这什么东西。”   “喝的。”   “给我的?”   她学他语气:“想多了,我一人喝两杯。”   空气中有种尴尬无声消散了。   晏池嘴角勾出一个很浅的弧度,又很快消失不见,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交代她:“明天去医院看奶奶。”   直到两人都进了电梯很久,前台那两位办理入住的小姑娘还在趁领班不在疯狂八卦。十五楼套间那对从头到脚登对养眼到死的的情侣刚又一块过去了,我好像又相信爱情了。听说还是家里有矿的富二代,那真是又高又帅又有钱,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极品。另一个听完立马反驳,你不觉得那位小姐姐也很漂亮吗,那天她过来和我说了两句话,我瞬间觉得上个月住进来的那个网剧小剧组都不算什么了,怎么会有人连头发丝我都觉得好好看啊。   但第二天,他们其实没能一块去医院,晏池临时接到通知要飞一趟东城,早上十点半的航班。   他在医院门口把人放下,直接去机场。骆书禾沉默着拉开了安全带,却发现车门拧了几下都打不开。   晏池没有一点要放她下去的意思。   骆书禾背靠着座椅,不敢轻易开口。   直到敲了半天方向盘,他终于侧头,看向她。   骆书禾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也看着他。   还是晏池先别开脑袋,有些不自在咳一声:“你,难道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 第17章   骆书禾憋了十来秒,是真的在想,却又想不出。   她索性放弃,“没有啊。”   晏池带点自嘲笑了声,把锁给她打开了:“行,没事的话就下去吧。”   骆书禾出去了,在关车门一瞬回头,歪了下脑袋:“一路平安。”   然后在路旁朝他挥手。   晏池是这时才发现她笑起来,右脸脸颊会有个小窝,像盛了蜜。   这天,骆书禾在病房里待到很晚,上回给她递橘子的那个小女孩也在。据说是楼下病房的,小姑娘和生病的爷爷相依为命,除此之外再无亲人,众人可怜他们,平时都会帮忙照看一下。   下午,小女孩捧着本故事书就上来了,闹着要骆书禾给她念故事。   念了一小时都不够,她托着腮,又把书翻过去一页,声音脆生生的:“姐姐,再念一段小青蛙和小鸭子的故事好不好。”   “好。”   骆书禾并不恼,真就给她念了,轻声细语。   来送饭的亲戚见了,问候一声:“骆骆这么喜欢小孩啊?带小孩很有一套。”   “说不上,就一般。”骆书禾笑着说。   是真没恶意,她边把洗干净的保温桶装进袋子里,边无意中招呼一声:“喜欢就自己生一个。”   病房内有短暂的安静。   还是正坐在病床上吃骆书禾刚切成一小块苹果的老太太反驳道:“骆骆年纪还小,这种事情不着急。”   待那人走后,骆书禾又给身旁小孩剥了一只橘子两块奶糖,接着把吃剩的盘子拿去洗。回来时,病房里就剩下她和老太太两人。   她尝试着开口:“要不要给您再垫个枕头,腰舒服吗?”   老太太却摆摆手,让她把角落的轮椅推出来,“不坐了不坐了,再待下去人都要发霉了,你推我下楼走走吧。”   医院附近有个很小的公园,其实都不能说是公园,只是几条绿道,一堆健身器材。到傍晚,会有很多在这跑步或是聊天的市民,就着远处烧红了半边天的夕阳,场面挺温馨。   骆书禾就这么推着老太太走了一路,中途停下过几次,都是撞见路边有小摊,老太太指挥她停下来看看。   没一会儿,骆书禾手上已经拿满了杂七杂八的小零食。   老太太自己手里就拿了个糖葫芦在啃,惹得不少被父母领着出来玩的小孩路过时都直盯着,走出很远,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妈妈妈妈,你看,你看,我想吃糖葫芦!”   “吃什么吃,你看看你那口烂牙,回家吃饭!”   “不嘛我就要我就要!”已经有撒泼耍赖的趋势了。   “给你脸了是不是,别逼我扇你……”   两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也有中学生模样的男孩低着头耳朵里塞着耳机走过去,老太太还多看了两眼,骆书禾推着轮椅注意着脚下的路,却听见她说:“我第一次见到我那小孙子时,他就是这个年纪。”   骆书禾以为自己听错,低头看向她。   “是吗,你们看着感情很好,我以为是从小带到大的。”   老太太摇了摇头。   骆书禾没想到是这样的,静静听着。   “很多年没见过了,我这两个儿子都这个德行,一忙起来连家都没时间回。再加上那时候发生了点事儿,气得我十来年来都没找过他们,再之后,就是他父母都出了事,孩子彻底没有人照看,才把我接过去。”   “话是这么说,但青春期的小孩我这一老太太哪看得住。现在就这样,以前说话更刺,脾气差的要死,说一句能顶三四句。初中时,好几次被老师叫去学校,说是和同学打架。我脾气也不好,气急了就直接上手揍,动不动就是十天半个月都在冷战不说话。再后来长大了点懂事了,好一点了。”   “可能是从小就没人管,没学会怎么好好说话,怪我没注意,养成了他这种别扭性子。”   “你别觉得他说话难听,其实到头来难受的都是他自己,都是吃饱了撑的,活该。”   骆书禾始终半蹲着,认真听她说话。   “这两天我总梦到你外婆。”   她有点感慨:“醒来后总会想,要是当初你没来我们家就好了。”   “他自己把婚姻大事当开玩笑我不管,反正要是他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打不断他的腿。”   等老太太说完,自己滚着轮椅往前走一段路时,天都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骆书禾这才后知后觉跟上去,握住轮椅把手:“奶奶,有点晚了,我送您回去吧。”   看着面前宽阔明亮的医院大门,骆书禾表示:“奶奶,您和我说的我会放在心上的。”   老太太这时大抵也是情绪上来,应了声:“好,好孩子。”   *   剩下时间,骆书禾大部分都在工作室度过。   可能是画画的瓶颈期终于过去,欧阳菱心情转好,总算愿意在喊她绷画板和买画材的间隙和她说说话。虽然不多,但气氛总算不那么尴尬。   骆书禾由此认识了常来工作室玩的几人,一个是在读的研究生,就在附近美院上学,一个是学的数媒,有时候连隋不明白一些问题会找他。还有就是连隋口中开咖啡店的老板,有时候拎着两杯咖啡就来了,在这儿一待就是一整天。   起初骆书禾有点不习惯,始终在角落窝着。是别人主动来问她:“会打桌球吗?”   骆书禾莫名其妙啊了声。   他便笑了声:“二楼就有啊,你没看见吗?”   骆书禾就真的跟上去看了,发现二楼东西真的不少,不仅有个小型台球桌,连自动麻将桌都有。   “不太会。”她尝试着说一句。   “我们可以教你。”他单手扶在球桌上,摸了摸鼻子道。   于是一天就这么过去,常常是一堆人在一楼餐桌吃完外卖,接着各干各的,或者大伙一块出门吃饭。他们貌似连附近任何一个烧烤店都知道,和店老板混得很熟,去了两次都送了盘小吃,烤茄子,或者烤里脊。   这个时候,正是附近大学城热闹的时候。大伙儿三三两两趁复习周出来吃顿好的打牙祭,去晚点都不一定能占上好座位。   悬在天边的是一轮要圆不圆的明月,映着地上因为店里爆满坐不下,小桌子小凳子快摆到大马路的烧烤档。桌面一片狼藉,喝空的易拉罐和烤串签子乱放,空气中有股浓浓的辣椒面和孜然味。   骆书禾不太能吃辣,他们点菜时就会给她单独要一份不辣的。   夜色正好,众生百态。   她并不傻,看着自己那份和另外一堆东西泾渭分明,叹口气道:“是不是我在这儿会打扰你们吃饭。”   “哪有的事。”连隋本来正握着半杯酒和他们侃大山,听见后放下了,小声告诉她,“你别理他们,都是一群从和尚庙里出来的,见着个美女就挪不开眼了,不是光针对你,别误会。”   骆书禾抿了口饮料,十分坦诚道:“你们觉得舒服就好。”   有人附和:“我们哪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不过妹妹,你这么晚还在外头,男朋友都不担心啊?”   “他没关系啊。”   桌上静了大概得有十秒。   而那位干笑着找补了句:“话不是这么说的,美女有男朋友不是很正常。你看,我早就和你们说了吧,没有才不正常。”   连隋又说:“吃吧吃吧,是我多嘴了。你千万别想多,你不是比我们都小吗,就当照顾个小妹妹。说起来,我有个在老家念书的堂妹,和你年纪就差不多大。”   几人又聊了会儿,有人喝酒喝到道都走不动,回去时只能被人半扛着往前走。   是欧阳菱捡起连隋落在椅背上的衣服,算是半劝了骆书禾一句:“他们喝起来就这个死样,今晚有点晚了,现在这么回去不太安全,你要不让你男朋友来接一下你。”   骆书禾迟疑了会儿:“他现在在外地,不太方便。”   欧阳菱若有所思,多问了句:“是吗,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啊。”   骆书禾想了个说法:“算是做互联网的吧。”   “程序员啊,那不奇怪了。”欧阳菱恍然大悟,又指了指桌上骆书禾的手机,让她走的时候别忘了拿,“看你怎么选,实在不行去我那睡一晚,醉成这样,他们今晚应该是要在工作室挤一挤了。”   骆书禾这时候才发现欧阳是真的有点面冷心热,私底下其实人挺好说话,怕她尴尬,今晚都是陪她一起喝的橙汁。但她拒绝了:“打扰你们不太好,我自己找个地方睡吧,都这个点了。”   欧阳菱爽快应下,“行,到地方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有事打电话。”   “好。”   最后骆书禾还是在周边找了家酒店睡下,进去前,看到门口有两株种在瓷盆里的海棠花,都是紫粉色,开得正好。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晚上,他们又是组团在工作室二楼玩桌游。玩到一半,骆书禾手机响了,问了身后正低头玩手机的欧阳菱一句:“你来替我下可以吗。”   “行啊。”   欧阳菱扔了手机站起来。   骆书禾特地下了楼接电话,结果一上来就是莫名其妙一句:“你的幸运数字是多少。”   什么玩意。   骆书禾多看了眼来电信息,确定是晏池没错。   “不知道。”她老老实实的。   对面不再说话,直到二楼传来热热闹闹几声叫唤,他才轻笑一声,说道:“这么热闹。”   “嗯,在朋友这。”   “别玩太晚。”语气难得有几分温柔。   骆书禾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在搞什么,把电话挂了。   另一头,那小助理明显是新来的实习生,声音软糯,长的也很显小,像个高中生。要不是晏池留心听了可能都没注意到她在说什么,“你让她再等等。”   小助理很快跑开了,又找导购要了杯特意加了蜂蜜的玫瑰花茶,小心翼翼端到岑书意面前:“意姐,晏先生说让您再等会,晚上说好和陈导吃饭的,您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当然,这主要是上回小助理一会儿没看住岑书意,到场时剧组杀青会早就开始了。因为这个,她被经纪人姐姐拎着耳朵骂了半个小时,这次是不敢再出任何闪失。   她被公司派到岑书意手底下干活才一个月不到,实在是不想实习期没过就卷铺盖回家。   岑书意却拒绝了:“不用。”   小助理带点委屈看她:“可是……”   岑书意直接:“有事我担着。”   小助理心情瞬间多云转晴,颠颠给岑书意去继续泡茶了。   主要是因为这地方安静,商场最顶层的顶奢珠宝店,一般逛商场的人不会想着来这看看,反正买不起。店主知道两人身份特殊,特地开的专用通道引他们进去,却发现来看珠宝的根本不是那位小姐,自从进来后她就在大厅沙发端坐着喝茶,反倒是那位先生一直在柜台边走走停停拿不定主意。   岑书意是真挺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份上的。   然而很快,两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就端到了面前,小助理战战兢兢问:“晏先生想问您喜欢哪一条。”   同时,她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心想这位这么大费周章难道是想追意姐吗,但是意姐现在还在事业期不好追吧。不过真要是谈地下恋情不是不可以,提前和公司报备一声,就是她可能又要被经纪人姐姐拎着耳朵骂一顿了……   小助理的脑子里快脑补出一部几十万字小说。   岑书意冷着脸,随便指了其中一条。   晏池这时也过来了,随意端起冷掉的灌了口,当即把那位跟了半天的导购叫过来:“另一条包起来,谢谢。”   岑书意:“……” 第18章   小助理手里拿着壶茶,听见这话差点没把东西惊掉了。   岑书意反倒是没那么惊讶的那个,慢悠悠又喝了口茶,“所以你今天是特地花这个国际时间来我面前来秀恩爱的?”   “不敢。”   小助理大脑重新开始转动,似是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晏池却不打算再说下去,拿了导购递过来的东西就打算走。   “一块?还是我送你。”   “不用,我晚些有事。”   于是就这么出了门店后,各走各的,小助理一肚子问题没得到解答,直到商务车缓缓驶出停车场,还在不住回头张望车屁股那辆往反方向走的玛莎拉蒂。   岑书意注意到了,问她:“舍不得?”   “没没没怎么可能……”小助理吓到说话打结,但她跟了岑书意这么些天,知道她其实没圈里传得那么差,又是脾气大又是背后有金主又是爱耍大牌,人红了什么乱七八糟没有根据的黑料都会跑出来,甩都甩不掉。   车继续走出一段路,是岑书意让她把化妆包拿出来,她在车上补个妆,边上妆边问她:“你觉得他帅吗?”   小助理想起刚刚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微微红了脸,点头。   岑书意直言道:“帅也没用,人家有家室了。”   小助理啊一声。   她又说:“我妹夫。”   小助理大脑直接当机。   然而,可能是好歹接触了点娱乐圈,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没听过,接受阈值都高了。过了会儿,小助理继续好奇,眼睛里都闪着八卦的光:“好像没怎么听您提起过妹妹,她和您长得像吗?漂亮吗?”   她问了最浅显最直接的那个问题。   岑书意抹口红的动作顿了顿。   “很漂亮。”   骆书禾在看见连隋手痒,戳了一下午戳出来的毛毡小狗时,也是这么想的。那是只很小的萨摩耶,一只手就能握住。重点是小巧精致,骆书禾见的第一眼就被它迷住,在手上把玩好长一段时间。   “好可爱。”   连隋见了,开玩笑道:“这么喜欢?转系吧,自己戳个大的,吃喝拉撒都不用管,多省事。”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欧阳菱在楼上中气十足喊道:“我牛奶呢!你们哪个不要脸的喝了我牛奶啊,多少回了,自己没长手不能下楼拿吗!”   连隋连忙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旺仔牛奶上楼哄了。   刘卫东,就是连隋那位开咖啡馆的朋友也在,铺了块瑜伽垫就在地上做起了平板支撑,一头都是汗。在连隋脚步声消失时,他也整个人扑在了瑜伽垫上,骆书禾把桌上矿泉水递给他。   “喝吧,没开盖的。”   “谢谢啊。”   刘卫东肤色偏黑,牙倒是很白,看着有点像黑人牙膏。   “不客气。”   骆书禾很轻地笑了下,顺手从连隋收纳箱里捏了团羊毛出来,看着手里东西若有所思。   回去的时候突然下了暴雨,夏天就是这样,总是闷头就落下一阵雨。骆书禾只能把包顶在头顶,临时跑到离她最近的便利店等雨停。   屋檐下不少和她一样出门不带伞的大怨种,时不时从手机里抬头,看一眼没一点停雨趋势的天空。   骆书禾倒不是很急着回去,她转头进便利店买了瓶喝的,边喝边低头刷着朋友圈。   一个小时后,眼见着只下了点毛毛雨,她赶忙趁着现在回了酒店。   就是身上的衣服有点淋湿,她今天穿的是件雪纺质地的白衬衫,偏薄,沾了水会有点透。几乎是一进空荡荡的酒店套间,她就把衬衫脱了下来进了浴室洗漱。   这几天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都是在浴室收拾完才出来。   镜子慢慢蒙上水雾,就是洗到一半,她隐约听见门外声响,想起可能是清洁阿姨来收拾房间,并没有理睬。   而也是在骆书禾裹着浴巾,边擦着头发边关上浴室灯出来时,注意到主卧灯开了。   她以为是忘了关,正想着要不要过去顺手帮忙关了,想到另一种可能。   于是,骆书禾又缩回了房间,小心问一句:“你回来了吗?”   那头真传来了回声,即使只是很轻的一个单音节。   骆书禾拿了套睡衣回浴室,这回是换好才出来。却看见他人在客厅,一盏莹莹的橘黄色落地灯,映着他立在窗前的身影。   依然是一句:“过来聊会儿。”   骆书禾迟疑:“可是我头发没干。”本来想着吹会儿头发来着。   结果骆书禾还是就这么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过去了,他特地把窗边那一只小沙发位置留给她,人就这么斜靠着沙发,看着她手里掌一块毛巾在那里细细擦头发。   “你要说什么。”   还是坐着的人先不自在起来。   晏池却只关心:“最近干嘛去了。”   *   骆书禾先是愣了下,然后低头,“在朋友那帮忙。”   “帮什么忙。”   骆书禾不说话了。   晏池耐性很差,又是稍微弯了腰,直接上手掐她脸。骆书禾发现他这个毛病真是不能惯着,当即就抬手打掉了,“干嘛你。”   晏池又问了遍。   她才慢吞吞开口:“一个艺术工作室,活不重,就打打下手之类的。”   晏池低头睨她:“在这待着闲得慌,非得到处找事是吧。”   她不说话了。   晏池似是察觉到说错话,换了个姿势立着。   “今天出门带没带伞。”   骆书禾愣了下:“没有。”   “和你说的都忘哪去了,知道要下雨都不拿伞,大不了拦车回来,缺不缺这点打车钱。”   “没看到车。”骆书禾试图辩解:“不远,就几步路。”   晏池这会儿别扭劲上来,别过脑袋半天。   “为什么不叫我。”   骆书禾声音越来越低,像是低声埋怨:“我又不知道啊,以为你还在外面。”   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   “行。”   他这趟算是舟车劳顿,下飞机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喝上。大概是真累了,站了会儿就有点犯困,一拍她脑袋:“你玩儿去吧,有点困,我先睡会儿。”   骆书禾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小孩哄,有点不高兴,揉了把半干的头发往房间走。   然而就是她回去把头发吹干,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时,听见一声:“过来,给你个东西。”   骆书禾把手里东西放下,过去了。   晏池才洗完澡不久,顶着头半湿的头发坐在主卧床头发消息,看都没看她一眼。   骆书禾打开了桌上那个盒子。   平心而论,至少晏池对她不错,逢年过节都会有小礼物之类的,不外乎就那些,包包首饰。她好像没有去查这些价格东西习惯,光看品牌就已经不便宜,何必给自己找罪受,但她猜测可能有钱人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秀恩爱都要做足全套。   或者说如果她过得太磕碜,可能会给他丢脸。   就是看晏池态度,实在没什么送礼物的氛围感,每次不是随手往她手里一塞,就是临下车才想起来东西在车后座,让她赶紧带走别在这里占位置。   这次也是一样,她只是取出来看了眼就收了起来,生硬憋出句:“谢谢。”   晏池不满意了,放下手机看她:“就这一句?”   骆书禾直接把东西推回去:“那我不要了。”   晏池被她气笑了。   他索性不等头发干就扯过一旁被子睡了,睡前让她出去前帮忙关一下灯。   隔日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也是,就在酒店二楼,他就这么只要了杯黑咖啡,边悠闲喝着,边等着她吃完。   那时骆书禾在慢吞吞吃一只牛角面包,实在受不了这么人看着,一口东西半下不下的,忙喝了口热牛奶顺顺气,问他:“你今天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语气懒散:“没有。”   整一天都是这样。   骆书禾坐在房间里看书,晏池就在不远处玩手机。骆书禾想起护发素好像没了,叫了闪送,外卖员让她下楼去拿,说是他有一单快超时了,实在不好意思。骆书禾很好脾气地说没关系,晏池依然跟在她身后进出电梯。   连去医院时,老太太都看出了些许端倪,趁晏池出病房打电话时小声问骆书禾句:“你看,我早和你说了吧,我这小孙子是不是挺好玩的?”   “……”   “真的,你试试,就和养了只小动物似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多好玩。”   “……”   直到在连隋拜托她去西城美院取个东西,他有事情走不开,骆书禾偷偷换了衣服就要出门。晏池听见声响,倚在房间门口看她:“要我送你一程吗。”   骆书禾没想到他会听见,就像是定格动画片的小人,动作都是一卡一卡的。   “不用,我一会儿就回来。”   “真不用?”   他就这么冷淡哦一声,有点像没吃到糖果的小孩,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   骆书禾是后脚进去,看见他又开始闷头睡觉。那种就占了半张床的睡法,说实话,看着委委屈屈,有点可怜。   她扯了下被子,第一下没拉动。   骆书禾索性半蹲下来,小声问他说:“有点远,你陪我去吧。”   “不去。”   “走不走啊。”   “不去。”   骆书禾站在床边,佯装要走:“那行,你先休息,我出去了。”   最后还是一起出的门,只不过晏池脸色依旧不好看,吓得十二楼一对情侣一开电梯门看见他们,硬是又等了一班电梯下楼。 第19章   开始晏池是打算随便拎件衬衫西裤凑合一下就出门的,以前上学时穿得随性,反正衣架子身材怎么都能看。后来就是习惯了,衣柜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平时穿衣服连想都不用想。   但他今天挺别扭,骆书禾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房间弄些什么,就安心等着。房门打开时,她看见晏池就这么整理着头顶的渔夫帽走出来,上衣是黑白拼色的,下身一条黑色工装裤,挺有设计感,像是某个潮牌。   和平时比,反正就挺不一样的。   路上,晏池感受着她频频看过来的目光,心里暗爽,嘴上却说:“看什么看。”   骆书禾诚实又直白:“好帅哦。”   晏池切了声,别过了头。   这天西城前所未有的热,太阳高悬天边,晒得地面滚烫,好似能看见一缕缕实体化的热气。   骆书禾才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就觉得后背出了汗,忍不住往晏池身边贴了贴。   他好像体质特殊,挺冬暖夏凉的,像个行走的暖手宝或者空调。就比如此时,骆书禾都快被大太阳晒蔫了,就这么稍微碰下,就会发现他手居然是凉的。   “干嘛,别碰啊,少动手动脚。”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晏池往反方向稍了稍。   小气。   骆书禾真乖乖收回了手,抬头找着地方。   他又不满意,在过马路时拉了她一把,“走路看路。”   骆书禾:“……”   其实这个点,两头都空荡荡的,没什么车。   但手始终没放开。   进了空调间才好一些,骆书禾环顾一圈,找了连隋认识的人说一声,对方让她先等等,最近这里没收拾,堆的东西有点多,可能要找找。   骆书禾想多蹭一会儿空调,让他不用急慢慢找。   就这么一会儿,又有一拨人顶着烈日进来。   骆书禾之前被带着吃饭,路过这里的时候就参观过几次,觉得没什么稀奇。但晏池不一样,从进来的时候他就在看着周边稀奇古怪的雕塑和墙上彩绘,辨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要参观下吗。”她问。   “不用。”晏池淡淡应一句。   大概是不太感兴趣吧,骆书禾想。   她高中时,因为是艺术生混着高考生一块上课的,早些时候,课间十分钟会有人因为好奇来打听她们集训到底是怎么过的。后来就不会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高三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聊那十分钟是真的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这时,连隋要的东西也拿了过来。装在一个大纸箱子里,看着大,实际上轻飘飘的,是塑料模具。   骆书禾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晏池领去工作室。   她总有种他和其他人气场都不太搭的感觉,很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而且,真要把他领进自己生活,她没想好。   晏池看穿她想法,主动道:“你有事叫我。”   算了吧。   骆书禾这么想着,伸手拉住了他。   艺术街倒是凉快些,路两旁大树郁郁葱葱隐天蔽日,骆书禾单手抱着纸箱打开了门,却在进门瞬间就闻见了一阵很浓郁的药酒味道。   细看才发现是被围在中间的连隋脚受了伤,就是一看那包扎的人技术就不好,脚被包成了个粽子。   “这是怎么弄的,脚怎么伤了。”   连隋嗨一声,让她把那模具随便放。   “昨天晚上去帮刘卫东咖啡店搬东西伤的,说好就半车东西,谁知道就我一个人搬,还不给工钱,推车还他妈坏了个轮子,这种活放建材市场一天两百都没人干,我他妈倒贴两千医药费,真行啊刘卫东。”   刘卫东连忙点头哈腰给他端上杯水:“我的错我的错,员工临时有事请假了,我包你一个月咖啡好吧。”   连隋一个眼刀过去。   刘卫东立马改口:“欧阳的也包了,行行行,都包了行了吧。”   还嘟嘟囔囔:“本来就不赚,你们快给我掏空家底了都。”   连隋想再骂两句,欧阳菱却注意到了门口有人,提醒骆书禾一句:“那是你朋友?在门口站着干嘛,不嫌热吗。”   连隋也说:“就是啊,你让他进来坐坐。”   *   等骆书禾把人从门外拉进来,空气中有短暂的安静,是连隋先回过神,拄着刘卫东特意买来的拐杖一瘸一拐走过来:“你要喝点东西吗?”   “不喝,谢谢。”   话听着客客气气的,但看着眼前这么一个从头标准到脚的帅哥,连隋莫名就是觉得身上哪哪都不对劲。像照了面镜子,裤子好皱,袜子貌似三天没洗,衣服上还有洗不干净的陈年油彩渍。   欧阳菱又拿来个抱枕,给他垫在木质的椅子上坐。主要是刻板印象,觉得程序员就是一身病,尤其是腰椎。   晏池则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用。”   欧阳菱:“垫着坐舒服点。”   他们忙起来一坐就是一整天,也有类似困扰,所以工作室里一堆健身器材,椅子都是挑最舒服的买。   骆书禾见向来在这坐没坐相的几人,居然开始在意坐姿,连隋更过分,硬是撑着一条瘸了的腿上楼又套了件衣服才下来。   她把刘卫东端上来的茶顺手往晏池面前一推,晏池皱眉看了半天,一层的茶沫,他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寒酸的茶。   欧阳菱和连隋有事,很快上楼去了。连隋前段时间接到一单生意,说是甲方爸爸家里的小狗去世了,让他照着照片戳个一比一的毛毡小狗出来,这几天连隋都在忙这个。   一楼就剩下他们俩和刘卫东,刘卫东收拾完厨房也打算跑:“我想起我店里有事,先走了,你们坐啊。”   骆书禾坐了会儿,及时把人拉走了。   艺术街今天貌似有个活动,本就不宽阔的人行道上挂了得有二十米宽的大画布,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用黑色马克笔画上一笔,此时挤了不少人在那围观。   路过时,骆书禾好奇多看了眼,但很快就转了回来,留意着身旁把着方向盘的年轻男人反应。   他好像一向这样,骆书禾过年那阵就目睹不少不知道打哪来的亲戚提着大包小包东西上门来求办事。但他看不上的人,向来半句话都懒得说,扔下句有事要出门就溜了,气得老太太等他回来后又是和他大吵一架。   晏池是在下车后才注意到她小心翼翼模样,站原地等了会儿,直接把人提溜过来:“路在这边,你往哪躲。”   “没躲啊。”骆书禾没看他,低头看路,漫不经心说道。   一大面金属电梯门被擦得锃光瓦亮,亮得连根头发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骆书禾叹了口气,主动开口:“说真的,我们的交友圈不一样,你不用勉强的。”   晏池按下电梯键,居高临下看她一眼。   “哪勉强。”   骆书禾闭嘴了。   然而,电梯里,晏池突然开口:“你看不出来吗,我今天看着应该挺高兴的。”   “……”   是没有看出来。   晏池又是看着光滑得像一面镜子的电梯好一会儿,一抬下巴问她:“你手怎么了。”   骆书禾摩挲了一下左手,上头确实有不少口子,深深浅浅一片。   “做东西不小心弄的。”   “不能戴手套?”   “一时没注意,我以为挺简单的。”骆书禾又摩挲了一下手,其实有些都已经结痂了,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疼。   却在当晚,骆书禾正翻箱倒柜找指甲刀,就被晏池叫了过去。食指还微微翘起,她洗完澡发现手上多了几道倒刺,不敢自己动手拔,想找指甲刀又找不着。   晏池并没有看她,随手把玩着手里那一小管软膏,提醒她:“站那干嘛,坐下,左手伸出来。”   骆书禾照做了。   客厅其实摆了成套的皮质沙发,但晏池只是虚虚坐在矮桌边沿,好看得清楚些,真就掰过她的左手,挖了块软膏一个个凃过去。   第一反应是好凉。   其次是看他低头认真模样,骆书禾不习惯,手直往回缩:“我可以自己来。”   晏池充耳不闻。   她只好转移话题:“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他这才开口:“有阵子奶奶喜欢玩十字绣,眼神不好总是扎到手。”   骆书禾哦了声,低头看着,不说话了。   涂好后,晏池把剩下的药膏塞到她手里,骆书禾道了谢就要走,又被他直接伸腿一拦:“就说句谢谢?礼尚往来懂不懂。”   骆书禾茫茫然看向他。   “那还是你留着吧,我记一下牌子,自己去买。”   “……”   晏池心说什么叫狼心狗肺,这就是。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低头笑了下,很大度劝了句:“行,挺晚了,你去睡吧。”   但来路始终被拦住,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骆书禾坐着,没有动。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她问道。   晏池挑眉看她:“你问我?”   骆书禾点头:“嗯。”   “随便说?”   “嗯。”   他换了个姿势,脚尖点着木地板,听着也是觉得很新鲜。回想一下,是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多。他收东西的时候也不多,那群朋友更不用说,拿他生日当噱头出去花天酒地不是一回两回了,没一个想得起来送礼物的。   “直升机,豪华游艇之类的吧。”   骆书禾也诚实,基本上实话实话:“你让我买个模型都比这现实,不能说些我买得起的吗。”   “那你随便去街上买两斤苹果。”   “你能不能认真点。”   他不咸不淡一句:“那没有了。”   又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晏池注意力则是转移到了她露在酒店统一的一次性拖鞋外,莹白小巧的脚踝。她睡衣是短衣短裤式样,丝绸质地,莫兰迪粉色,很衬她皮肤,隐约能看见胸前精致锁骨深深的凹陷。   骆书禾是浑然不觉,见他盯着,以为是身上衣服脏了,抹了两下。   晏池:“……”   这天晚上,骆书禾翻来覆去好半天都没睡着,想着起来洗把脸。却发觉到主卧的灯亮着,门也没关,但她往房间里看了看,人已经睡下了。   骆书禾早就注意到了,他总是熬很晚,有几次甚至到了早上六七点才睡下。她轻手轻脚进去把灯关了,就着窗外那一点月光,帮他把被子盖上了。   满室黑暗,一片静谧。   许是黑夜使然,白天压迫感十足的男人在这时都变得柔和起来。他是整个人趴着睡的,半边脸压着,头发被睡得毛茸茸的,毫无攻击性。   骆书禾抬手帮他掖紧了被角。 第20章   见晏池已经睡下,骆书禾帮着把掉在地上的数据线捡起来搁在床头柜,枕边手机拿开,才转身离开。   然而,没等她走到门口,身后突然冷不丁传来声:“你想去哪。”   声音很低,带一点没睡醒的沙哑,但骆书禾听清了,难以置信回头看他。   “你醒着啊,”   “嗯。”   晏池倒也坦荡,自顾自坐起来,肩上搭着薄毯,边揉着酸胀的脖子,边直勾勾盯着她动作。   而后他站了起来。   从骆书禾角度看过去,人是逆着光的,只轮廓带一层柔光。   晏池反手把房门关了,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这么晚了都不睡。”   骆书禾觉得有点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叹口气:“你不也是。”   “是。”他嗤笑声,显然忘了自己明明也干过类似事情,有种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蛮横:“所以我这是你家后花园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骆书禾张了张嘴,却没有字眼漏出来。   晏池已经一转话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骆书禾是觉得这话不太公平,歪了下脑袋看他:“不是啊,你对我也挺好的。”   没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理由,晏池人立着,目光简简单单往窗外一瞥:“就这样?”   “就这样。”   “那我得谢谢你,是不是还得问一句,这是打哪来的田螺姑娘。”   而不知道是不是骆书禾错觉,明明说话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感觉到带了点情绪。   就这一会儿,他已经把人拉到了身前,单手虚虚拢着她腰身,言简意赅扔下四个字:“你先抬头。”   见人半天没动作,晏池有些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单手掰正她的脸,同时另一只手扣紧了腰。   “看我。”他说。   骆书禾反而把头埋得更低。   最开始只是浅浅啄了下,注意了下她反应。   见她并不抵触,才试探着含住唇。   这时候,他还有心思问:“谈过恋爱吗,接过吻吗。”   其实这时候骆书禾已经很不自在,在他怀里挣了两下,见挣不开才放弃,但眼睛始终垂着不去看他。   “没有。”   “初吻啊。”   他大约是笑了,能听见胸腔震了几下。   骆书禾没忍住,锤了他下。   黑夜隐秘而寂静,只能听见对方浅浅的呼吸声,仿佛是这世界都静止了,给他们拓出了一个单独的隐秘空间。期间,两人裸露肌肤难免会有碰到,像是沾了火苗,哪哪都烫,烫得人心发慌。也想逃,反被他扣住后脑勺,像是惩罚,轻咬了下她舌尖。   是骆书禾先回过神来,明显有些喘不过气,呼吸频率也快了些。退开后,却发现晏池神色如常,只是眼里泛起了些水光,从从容容的模样。   心里莫名有股气。   在晏池第二次低头想凑过来亲她的时候,她别过了脑袋,躲开了。   “我困了,想去睡觉了。”   只是当晚,天都没亮全。他们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老太太肠胃不舒服,大半夜突然就开始上吐下泻,护工吓得才把老太太扶到洗手间就赶紧通知两人。   两人在医院里忙活了半天才安置好,早七点,骆书禾趁老太太好不容易消停会儿,就近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店买早饭。   而就是在她打着哈欠回到病房时,远远就听见了争吵声,她忙走近,果不其然是晏池和老太太又吵了起来。   老太太到底没睡着,晏池看起来也是不好商量的模样,坐在床头翘着二郎腿,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个医用口罩戴着:“回什么回,你腿好全了吗就想乱跑。年纪都一大把了,哪来的错觉以为自己还年轻。”   “明明医生都让你养身子少吃辛辣刺激多锻炼复健,非要偷偷吃香的喝辣的是吧。你就作,反正你等着,真把我惹急了,我俩谁都别想好过。”   老太太是真气着了,一只手扯着被子,看着天花板道:“多新鲜,我在东城也没见你管过我啊,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回去。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让你小姑买飞机票。”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你再骂,以后别想回老宅。我这就养条狗,见你一次咬一次。”   “行,你养。”他语气闲散:“咬死了,看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老太太牙咬更紧:“你以为你是谁,离了你就活不了了,大不了,我有孙媳妇。”   骆书禾就是在这时及时插话进去给个台阶下,帮着老太太把桌板打下来,又端上新买的热腾腾小米粥:“奶奶你尝尝,我叫人放了一点白糖,应该不算很甜。”   她立马低头乖乖喝粥了。   骆书禾又把一杯热豆浆塞进晏池手里,推了他两下,示意他先出去。   陪着老太太吃完东西后,骆书禾的意思是让她先睡会儿,老太太看着他们忙进忙出的模样,心里难免愧疚:“不用管我,你回去休息。”   “您一个人能行吗?”   这回,老太太直接翻了个身,佯装睡下。   骆书禾很轻笑了声,收拾了桌上垃圾。   出了医院大门,骆书禾发现他还戴着口罩,好奇发问:“你生病了吗。”   晏池摇头,把口罩摘了,就是始终没正脸看她。   身后忽而传来护工大姐的叫喊,问能不能载她一程。   “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一点小事。”骆书禾笑。   只是路走到一半,护工突然开口问晏池:“呀,嘴这是怎么了,怎么嗑破了,是住的地方有虫子吗。”   骆书禾心里咯噔了声,想起先前光线太暗,自己确实没怎么仔细看过。   “不是。”   晏池直接一打方向盘,轻轻巧巧转移了话题:“您是要在哪边下。”   “就前边超市门口。”   这片是西城的老城区,路修得并不好,坑坑洼洼的。住户早和当地交通管理部门反映过,大半年都没有下文。倒是很有生活气息,一整条街都是嘈杂人声,像是才从清晨苏醒过来。沿路是接送孩子去补习班的家长,或者拎着菜回家的市民。   闹闹嚷嚷,一派和谐的景象。   见她目光在街道上停留,还是晏池提议:“天这么好,要不要下去走走。”   骆书禾答应了。   下了车,此时天光大亮,她回头,果真注意晏池唇角有一小块破皮。但他本人完全不在意,低头翻着手机消息,随手拉过她的手。   骆书禾看一眼他口袋,真心在劝:“你把口罩戴上吧。”   是真有点显眼。   看着晏池戴上口罩,骆书禾心底仍有点忐忑。到底是心虚,试探发问:“你那个伤,是不是……”   “想多了,和你没关系。”晏池目光变得渐渐玩味,但只是略略扫她一眼:“都说了不是,虫子咬的,行吗。”   虫子本虫低头笑了下。   路旁有卖凉拌青芒果的小摊,骆书禾在摊前停了下来。   “老板,多少钱。”   小摊老板说了个数字。   骆书禾立马:“那麻烦拿一盒吧。”   “好嘞。”   一路走来,两人手上都零零散散拿了不少东西,大部分都是当地特产。街口有家面馆,人不少,大部分都是当地居民,旁边还有几棵开得正好的蓝花楹。晏池走在前面,骆书禾提着东西跟着,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东西,他也不急,耐心等着。   直到回了酒店,晏池眼见着她把角落那只行李箱拖出来,拿着杯水,也不喝,就这么靠在门边看着她,阴阳怪气:“敢情我就是个提包的是吧,陪你一上午,连句谢谢都没有。”   “不是我说要逛的啊,让你先回你又说不走。”骆书禾瞥他一眼,又低头认真翻找东西。   “行,我的错。”他嗤笑声。   “我哪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翻了半天才找出瓶喷雾,她自从来到西城发现居然神奇到没有被蚊虫咬,就压了箱底一直没拿出来。   “咬的包可以喷一点,止痒,你别嫌痒去挠啊,严重了会留疤的。”   晏池这回微微吊了半边眉梢,看她:“这要你说。”   骆书禾知道他就是嘴硬,天塌下来就嘴顶着。但这次到底是因为她,又附赠了一小盒青草膏。   把东西交到晏池手上时,她还是小声说了句:“谢谢。”   “客气。”他语气依然。   而就是在下一回去艺术街时,骆书禾发现连隋瘸了条腿都打起石膏了,明明上回看还是纱布,怎么越包越严重了。   连隋一秒看出她想法,先往刘卫东那个方向扔了个抱枕,单着条腿收拾了地上东西给她让道,骆书禾忙说她自己来不用麻烦,都伤成这样了。连隋才解释:“真伤的不重,刘卫东提议弄的,说好不容易伤一次,不顺便拿来搞点行为艺术可惜了,你自己看。”   骆书禾注意到石膏上确实被画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图案。   她手痒,随手在书架上抽了根马克笔出来,问了下他意见:“我能画吗。”   “画吧画吧,不差你一个了。”   连隋单纯这几天都被问习惯了,装模做样叹口气。伸出条腿搁在张椅子上,还能心无旁骛对着桌上那一堆泥下手。   骆书禾画到一半,突然和他们说自己可能过几天要走。   其实这都是常态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   才起来不久,正慢吞吞在桌边吃早饭的欧阳菱听见,只是小口咬着包子,心不在焉嗯了声。   反倒是低头在打游戏的刘卫东看了过来,手机都不玩了,定定看着连隋希望他拿个主意:“正好啊,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火锅,牛肉特新鲜,啤酒畅饮不要钱,要不一块出去吃顿?”   骆书禾知道他们就是想找个理由聚餐了,这帮人大概就是平时想出去打牙祭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明明脸皮都很厚,在一些小事上又别扭得很过分,连街口那条大黄狗生了三胎都能说着要出去搓一顿。   连隋又扔了个枕头过去。   “烦不烦你。”   骆书禾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也想请他们吃顿饭就当感谢了,却听见连隋挺真诚说道:“话糙理不糙,理是这么个理。要不改天,你叫上你男朋友,一块出去吃顿?” 第21章   乍一听这话,会觉得有点奇怪。   但骆书禾没想太多:“可以啊,吃什么你们定吧,我没什么忌口的。”   “行,到时候再商量。”连隋抹了抹一手泥巴,“那你男朋友呢,能吃辣吧?有没有什么口味偏好。”   这下,连刘卫东都听出来不对劲,抱着抱枕啧啧两声:“吃饭就吃饭,你干嘛对人家对象这么感兴趣,想约他啊。心思怎么这么不纯,图谋不轨都快写脸上了,你是不是……”   连隋直接:“是你妈。”   这时,欧阳菱走了过来,给骆书禾端了杯水递到面前,同时戳破连隋那点小心思:“你别管他,他就是职业病犯了,想试试,问下你男朋友能不能帮个忙给他做次模特。”   “模特?”   “对啊。”欧阳菱抿了口热茶:“估计就是那天见了觉得合适,你男朋友看起来是真的比例挺好的,肩宽腿长,第一眼还以为是服表专业的。所以说让你别管他,好几个客户的单子堆着都没做,好不容易拉来的。说了好几次都不听,纯属手痒闲的。”   刘卫东也说:“就是,一顿饭打发叫花子呢。”   骆书禾笑笑:“你想认识他啊。”   连隋这时才不好意思起来:“没那么严重,就有点,真的就一点,一点点。”他比手势:“你放心,会给钱的,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   忽而,骆书禾想起晏池那副模样,委婉劝:“还是别找他了吧,他平时事情很多,挺忙的。”   连隋很好说话,释然一笑:“行。”   话题又顺势滑到别处。   当晚,骆书禾正帮着欧阳菱在工作室附带的小厨房洗菜,连隋朋友给她寄来几袋手打牛肉丸和海鲜,几人一合计正好凑个海鲜火锅。电磁炉水都没烧开,只咕嘟嘟冒着几个小泡。刘卫东就拿着她的手机过来了,说是刚刚电话响了没接到,让她如果是有急事的话赶紧回过去。   骆书禾按亮屏幕看了眼,“没事。”   欧阳菱路过看见却不乐意了,哎一声:“干嘛不接啊,好几个未接来电呢,这是吵架了?”   “不是。”   她叹了口气,把腰间围裙摘了,在干净毛巾上擦了擦手,给晏池回拨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没有接。   骆书禾翻了翻消息,并没有留言。   可能不是什么大事吧。   消息发过来时,已经是刘卫东捧着一盘新鲜鱿鱼准备下锅,个个都有大拇指粗,边下边提醒他们:“谁的土豆谁的土豆,都快烫没了都不捞,一个个没长手,专门等着人伺候是吧。”   “你真的很烦。”   欧阳菱不耐烦啧一声,站起来,帮着把那一大堆底下食物捞出来一一分好。   骆书禾就是趁这时偷摸看了眼手机,发现是个简简单单句号,她回了个问号。   再抬头,是欧阳菱特地舀了一大勺食材到她碗里。   什么都有,花甲,虾滑,月牙贝,一大堆,骆书禾下意识:“谢谢。”   “别客气,赶紧吃啊,再不吃就要被他们抢光了。”   结果连隋人不满意,开始对着自己面前碗里那几根看着并不新鲜的菜叶气得哇哇大叫:“这什么区别对待,凭什么别人都有肉我就只能吃菜,连块骨头都没有,有这么对病号的吗?”   欧阳菱就真给他夹了块泡在汤里的骨头,装模做样摸了摸他的头发,和摸狗似的,“行,你的骨头,你吃。待会儿我来收拾碗筷,要是剩一点我立马揍你。”   刘卫东早已习惯两人氛围,只顾埋头吃饭。   骆书禾则是捏着手机在看,上一条消息被晏池撤回去了,只留下冷冰冰撤回两字。   过了会儿,他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在吃饭,大概九点多吧。”   他又不回了。   骆书禾听明白了,低头开始收拾东西,欧阳菱见了,挺惊奇,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怎么这就走了,没吃完呢,不再等等。”   连隋也挺认同:“就是,那几只鲍鱼都没来得及下,着什么急,再坐会儿吧。”   骆书禾已经拎着包往外走。   *   等开了酒店房间门,骆书禾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却没看见人。厅里,搁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倒是开着,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的光。   一刻钟后,晏池才回来。见了她并不惊奇,就是路过时,闻见了她身上的刺鼻气味,皱着眉问:“你这一身什么味。”   骆书禾刚洗完手出来,只闻得见洗手液的花香味。拎起衣领嗅了嗅,才发现身上沾了很浓的火锅底料味道。难怪打车时,操一口当地方言的司机和她鸡同鸭讲掰扯半天,坚持要开窗,此时只能老实应:“和他们晚上吃的火锅,可能不小心沾上的。”   一低头,又沉默了。   她今天穿的白衣服,衣角有块挺大的油渍,抹了两下,都干了,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哦。”   晏池没什么表情,自顾自往前走,明显并不关心这个。只是才走过去就回头,熟练指使她:“先去洗个澡,不然别和我说话。”   顿了顿,又补一句:“记得刷牙。”   骆书禾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久到连手机响了好几声都听不见,是注意到动静的晏池走进来,敲了敲门提醒她。   “怎么了。”骆书禾正在套衣服。   门外传来声:“奶奶电话。”   “你帮我接一下。”   他仍是冷淡的,话说完就主动走开:“她多有想法啊,反正我懒得和她说,以后她的事我没那个闲心管。”   看来是上回的气没消,她猜。   骆书禾穿好衣服走出去时,晏池已经恢复正常,慢悠悠把空掉的玻璃杯往前一推:“去,给我倒杯水。”   骆书禾注意到他面前的电脑开着,看样子是在忙。她不发一言,担心打扰到他,接了杯温水端过去。   玻璃杯底敲击着大理石台面,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但即使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晏池还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下巴一点旁边座位,有些懒洋洋的:“过来,坐。”   骆书禾一脸莫名其妙,小小声说:“你不是在……”   “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骆书禾就坐下了,但无事可干,全程盯着面前水杯,弄得晏池以为她多口渴,往这边瞥了眼:“渴你就先喝,别说得我连口水都不给喝。”   骆书禾拒绝也不是,只能捧着那杯水小口小口喝,等晏池回过神来,注意到她抱着个空杯子好久。   和他待着就这么无聊?   晏池合上电脑,想把她手里杯子拿下来,骆书禾已经眼疾手快抢过,语速极快:“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算了,再说吧。”   晏池倒也不急,整个人往后靠,一只手搭上沙发背,远远看着像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恩爱情侣,此时他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人。   骆书禾:“直说啊,你想问什么。”   然而,被她直接这么一问,晏池居然难得不自在起来,目光移向别处,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没什么啊。”   “奶奶刚和你说什么了。”   其实到底还是关心的。   骆书禾并不意外地把刚刚谈话内容和盘托出:“她说回东城的机票已经订好了,只买了我们两个人的。让我早点收拾东西,而且要注意小心行事不要告诉你。”   晏池看她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那她都提醒过了,你还和我说,不怕被当成叛徒。”   到底哪边的,你。   骆书禾是浑然不觉,“不是你问的我吗。”   行。   晏池已经打开手机查了遍,转头将信息发给伊芙,交代她顺便升个舱后,他随手把手机扔了。   说来也怪,刚刚还好好的,身边偶尔传来他低声说话的声音。当两个人都静下来什么都不说后,就真的有点尴尬到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并不知道晏池在想些什么,但骆书禾是下意识想要逃的,却又被他掐着肩膀按住。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而真要严格算起来,这应该是晏池第三次主动吻她。   第二次同样是在晚上,骆书禾其实那时正站在商业街街口,眯着眼睛在分辨远处钟楼上时间。但那天晚上貌似在举办什么美食文化节,聚集在商业街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年轻男女,当街搂搂抱抱的也有,就比如骆书禾身后就有一对情侣,站着站着突然就亲上了,亲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骆书禾没反应过来,加上那时候光线实在是暗,男的又留了一头艺术家长发,看着像一对好闺蜜。   在走过他们中间时,她甚至客客气气喊了句:“麻烦借过一下好吗。”   那男的没好气,路是让了,朝着她翻了个白眼。   走出一段路,骆书禾依然没发现什么不对,看完全程的晏池提醒她:“你就这么走了,说实在的,得给人小情侣道个歉。”   骆书禾完全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那天她出门穿的是一件白底碎花连衣裙,很修身的设计,腰肢盈盈一握,手臂纤细,没什么多余的肉。头发发尾还打着卷,是白天扎的丸子头使然,散开后就成了很漂亮的卷发,微微垂至腰际。   晏池冲着她勾勾手指。   “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骆书禾依言照做了。   在那盏昏黄的,隐约能看见不少蚊虫在灯罩上流连的路灯下,骆书禾仰着头,发现他迟迟没有开口。   她眨了眨眼。   晏池已经把她拉得更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你可以现在做下准备,我给你三秒钟。”   “什么。”她问。   晏池还在自己的频道说着:“你可以拒绝,要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推开。”   骆书禾是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她听见他说:“我要亲你。”   那瞬,刚好有几朵黄葛兰落下,花香味很清淡,和他身上的松木香混在了一起。   骆书禾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人很神奇,平时挺凶,什么都不好商量的样子,但这时候看着意外柔和。   她没有拒绝。   他们在那盏路灯下站了很久,久到好几个路人回头在看。   最后是骆书禾掂了掂脚,扯着他的领子在他唇角回亲了下。晏池低头看着她,眼神微动,却被她挣脱了很快跑开。   倒是很快被拎了回来。   “耍我?”他咬牙道。   “不敢。”   骆书禾笑着摇了摇头,肩膀上有一束亮光,好似有月光在上面跳舞。   这次倒是好很多,顺手把电脑关了后,晏池一直在拢着她的腰,低头吻她,除去时不时会把她放开提醒她换气。骆书禾能看见他眼底的调笑,有点被气到,托着他的脸不肯亲。可下一次,他动作放柔了点,先是慢慢吮吸着下唇,之后才去勾她舌头。   渐入佳境。   他是觉得这个姿势太累,顿了顿,直接把人抱起来坐在大腿上,两人面对面。然而,就像是一部冗长的文艺片看到一半突然转场,再转回来时,双方都有点笑场,不知道该怎么接。   晏池瞧她笑得停不下来,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腰侧软肉,半是无奈的语气:“笑什么,有完没完了。”   骆书禾顺势躺进他怀里,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托着他的脸。   “你脸红了。”   气氛太好,骆书禾都记不清他们那天晚上到底说了多少话,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两人身上都很烫,明明室内空调温度已经打到很低,却都黏着不肯分开。   后来,是门铃声救了他们。   此时已经快到午夜零点,骆书禾按亮旁边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现都这个点了,她没想过会磨到这么晚。   “找你的?”头顶传来声。   骆书禾嗯了句,“可能是叫的餐,本来是打算拿来当夜宵的。”   晏池按了按眉心,想起:“你不是和他们一块吃的,你晚上没吃饱?”   “可是你不是找我吗,我就回来了。”话里带点委屈。   于是,没想通的问题骤然想通。晏池心情忽而明朗,把人放开了,同时拍了拍她的脑袋。   “去拿吧。” 第22章   看着她起来,晏池跟着起身把室内灯打开。然后看着她小心翼翼端进来一个漆色托盘,托盘里的青花瓷碗冒着热气。   “那什么东西。”晏池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边问。   “干贝鲜虾粥。”   骆书禾把托盘放好,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瓷勺,才递过去:“看着挺鲜的,你要尝尝吗?”   “不了,不太饿,你吃吧。”   晏池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出来时,看见她搬了张小椅子,就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喝着热粥。偶尔鬓边有碎发掉下来,她便会停下来,挽好头发。   如此重复好几次。   晏池莫名有了食欲,走过去,低头看着她。   骆书禾注意到他的眼神,想起他的洁癖,放下了勺子:“要不我再给你叫一碗吧。”这碗她都喝过了。   “不用。”   骆书禾起身,刚要把托盘里剩下那把瓷勺递过去,他已经舀了勺热粥入口。确实很鲜,他次次来西城都住这边,就是因为这家酒店菜做的不错。据说是请的什么名厨,很会玩花样,食材也新鲜。   骆书禾视线始终停在他手里勺子上,怕他忘了,她提了句:“那是我的。”   晏池嗯了声,直白得可怕:“亲都亲过了,我还在乎这个?”   骆书禾:“……”   反正到底是两人一同分掉了那碗粥。   后来,骆书禾提了嘴连隋说的饭局,晏池注意到她连着说了好几句“要是你实在没空可以不去”,舌尖抵了抵腮帮,看她:“你不想我去?”   “当然不是。”   骆书禾托着腮,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其实他们人都挺好的,很随和,就是如果平时你能多笑笑就更好了……”   不然,光在那坐着都像个冷面阎王。   “怎么说。”   骆书禾无意识咬着小指,想了会儿。然后伸出两根指头戳在他两侧脸颊,往上提了提。   更怪了。   “……算了,你当我没说。”   晏池倒是因为晚上才开过电话会议,听市场部反映年前与市医院合作的那批导诊机器人反馈不错,陆续有其他私立医院过来下单。才想起来貌似那只机器人从交到骆书禾手上后就再没见过,平时也没听她提起过。   骆书禾啊了声,“你说walle?”   晏池重复了遍那个单词,“什么东西。”   “你给我的那个机器人。”   骆书禾是发现那小机器人自称都是一串冷冰冰数字,听着有些不舒服。后来发现高级设置里能自己起名字,刚好那时邬瑗正在看一部电影,骆书禾就顺手改了。   晏池回过神来了,“电影那个?”   “对。”   他看过的电影不多,多是学生时代在校外玩疯了,吃饭k歌,顺便才会看一场。且十有八九都是睡过去,但那次,或许因为是他感兴趣的题材,便真的硬撑着看完了。   当然,并没有看懂。   他更奇怪,所以到底是怎么把他的机器人和那个脏兮兮的清扫型机器人画上等号的。   骆书禾:“带过来很麻烦,在我同学那放着。”   晏池眉头几乎是在瞬间蹙了起来。   骆书禾也反应过来这样确实是不好,尤其就是面前这人给的,观察了下他脸色:“你是不是不想我给别人?”   晏池直接嘴硬四连:“没有,怎么可能,我不在乎,你爱给谁给谁。”   结果,最后这顿送别饭也没吃成。欧阳菱家里貌似出了点事,有老人生病了。刘卫东开车送她回家探亲。连隋留在工作室看门,骆书禾在离开前去了趟艺术街,照例带了两杯咖啡,是店里出的新品,西柚拿铁,喝起来有淡淡的果香。   连隋送了她一个自己刻的印章,很水润的和田玉。   “本来是打算送给一位朋友的,后面换了别的礼物,你别嫌弃。”   骆书禾挺惊喜,把印章放进丝绒袋子里小心收好。   “谢谢。”   她在六月中旬离开了这座城市,等到了东城,骆书禾先陪着老太太回了老宅。保姆早在那等着,即使家里主人不在,她照样每天打扫卫生,打理院里的绿植,和她们走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因为担心老太太身体,她在老宅住了近半个月,每天起来就是跟着保姆浇花除草,或者在厨房学做菜。   但说实在的,她没什么做饭的天赋,顶多能把一道菜做的不算难吃,但家里基本个个都挑嘴。连老太太对着她做出来的菜都不怎么夸的出口,最中肯的评价是:“算了吧,家里有一个人会做饭就行了。”   骆书禾只能默默把餐具收好,剩下的菜打包好准备拿去街口喂猫。   期间,晏池回来过一次。   还是来拿东西,不到半小时就离开。   当时骆书禾正在他房间睡午觉,迷蒙蒙睁开眼,就看见了房间里那人。   “吵醒你了?”他问。   骆书禾小幅度摇了摇头,看见他装扮,大约猜到他待会就要走。   “你要走了吗?”   “嗯。”晏池看了眼腕表。   “我走了,你睡吧。”他最后说。   骆书禾翻了个身,继续睡。在半梦半醒中,她感觉到自己发顶被人吻了下,又好像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   得知她回了东城,邬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约她出门玩,但总凑不到一块。   好不容易才约上一回,她们约在东城老城区一家甜品店,东西好吃,算是附近居民都认可的老字号。消费也不高,环境很好。不忙的日子里,她们常去。   唯一的缺点是空调制冷不太好,即使骆书禾已经坐在室内十分钟,背上还是不断在冒汗。   两人照例聊了会儿八卦。   因为邬瑗年底有旅行计划,想向连隋打听有什么好吃的西欧本土菜馆,骆书禾给他们搭了个线,一来二去就聊上了,现在算是关系不错的网友,故而连隋的官宣朋友圈她也能看见。   “他们真在一起了吗。”   骆书禾无奈:“你自己看照片,像是假的?”   “但是那天不是临时下暴雨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怎么问连隋他都不肯说。”   骆书禾看着她,慢悠悠喝了口水。   并不算完满,那天连隋本来打算到郊区搞个烟火秀,但腿没好全,只能拄着拐杖指挥刘卫东抱着一堆东西搬上搬下。   好不容易准备好了吧,可烟火才放到第三个,居然下起了阵雨。   怪就怪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居然忘了看天气预报。   连隋一句话憋着不上不下,加上急着躲雨,他都想着就这么算了。   结果是三人找地方躲雨时,欧阳菱突然拉住他手摊牌:“直说吧,要不要在一起,你要是拒绝,明天我就收拾东西回老家。”   “我也是问的刘卫东才知道的。”   听到后头,邬瑗有些意犹未尽,往嘴里塞了块西多士。   骆书禾指指她脚下袋子,轻易转移了话题。   “机器人你带过来了?”   “当然,不是你要吗。”邬媛把袋子抖开,给她看一眼。   “不过不小心蹭了道划痕,你看着明显吗,需不需要补一下。”   “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骆书禾摸了摸那道痕迹,其实还是很心疼的。   见她不介意,邬瑗又夸:“但是它真的是好可爱呀,不过我上网搜过,怎么好像都没有这个型号。”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她拿到手几天后就问过伊芙,MS-64算是图蒙科技给自家员工做的福利款,并不对外出售。凭工牌登记后才能拿到,而且离职时是不能带走的。   骆书禾接着问,这个小机器人除了聊天有没有别的功能,她明明见图蒙其他人工位上的机器人又能兼职翻译,又能充当蓝牙音箱播放歌曲。   伊芙解释:“这款是个性化定制,需要什么功能都是自己调配升级的哦。”   骆书禾没听懂,“什么意思。”   伊芙:“就是如果用户没导入,大概率是没有的呢。”   “?”   伊芙索性挑明:“您拿走的那只,是小晏总的。”   骆书禾有些明白了,“所以就是没有其他附带功能。”毕竟看上去他就不是很需要这些。   伊芙:“不是这么绝对。”   “那是还能?”   “撒娇,卖萌,之类的。”   “……”   总而言之,就是一只除了聊天和卖萌,没什么大用还费电的机器人。   邬瑗听完,果不其然很失望:“我楼下小阿姨都问过我好多次了,让我如果能找地方买,给她留一个。啧,我就说,原来是员工福利。”   又感叹:“那你老公对你真好哎。”   两人在店里坐了会儿,晚些她们要出发去和赵荏苒碰头。不止是她们,还有几个在做自媒体的同学,偶尔骆书禾上网也会刷到她们视频,还挺火的。   在地铁上,邬瑗无意提了句:“可能是我想多了,你看上去要开朗一些了。”   骆书禾握住扶手,看向她。   “是吗。”   目的地是古董街某个展览。   她们到的时候,赵荏苒几人早等在那了。   有个拿着斯坦尼康的女生迎上来,问今天能不能帮个忙给她们当摄影师。   “你们是在拍vlog吗?”骆书禾很敏锐。   “是啊,拍点素材。”   她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全程,骆书禾都跟在她们身后。她是第一次拍这种东西,担心会做不好,几次问她们这样可以吗。还是最开始拿着斯坦尼康的女生,叫柯佳的拿着饮料走过来:“自在点好吗,对自己的审美有点信心。”   “你先喝点东西吧,拍半天,水都没见你喝一口。”   骆书禾接过其中一杯。   之后是去附近的连锁KTV唱歌,订了一家餐馆的包间,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骆书禾精力没她们足,没唱两首就光顾着拿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彩色荧光棒当气氛组,赵荏苒拉了好几次她都拉不动。   “你们玩吧,我在这坐会儿。”   后来是她们也玩累了,围在桌边,边吃小食边聊天。那几个女生因为搞自媒体也有几年了,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认识,知道的事情也多,堪称行走的八卦传播机。她们和赵荏苒很熟,理所应当讲得也多一点,纯粹把她们俩当自己人。   邬瑗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显不敢相信:“不会吧,工业设计那个?那男生我看着挺老实的,怎么不仅出轨还劈腿啊。”   柯佳摇摇手指:“你们平时都不上网的吗,瓜可多了,连着和四个女孩在谈,时间管理大师。女方之一都在网上锤他了,聊天和开房记录都有,连开房和买套都要女的花钱。”   邬瑗咦惹了一声。   “好恶心。”   柯佳一副看破红尘样:“习惯就好,我还知道有个学长为什么选择和现任在一起,因为两人先滚到床上,出门约会互喂蛋糕被他前女友朋友撞见拍下来了,就成前男友了。”   “反正说真的,挺乱的。”   邬瑗心里到底对柏拉图式恋爱抱一丝幻想的,始终不相信现在男女关系这么不单纯:“就没有正面一点的吗?”   柯佳看过来,“你想要多正面的?就盖棉被纯聊天,还是就亲亲抱抱什么都不干。”   邬瑗:“真有吗?”   柯佳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   “有是有。”   “就是后面爆出,那男的不行。”   正从果盘里叉起一小块苹果往嘴里放的骆书禾:“……” 第23章   之后又稀稀拉拉说了些话,眼见着快到饭点,她们收拾了东西往门外走。骆书禾是最后一个走的,关门前,注意到柯佳折返了回来,她把收好的镜头盖递过去:“落在桌子上的。”   “我说怎么找不着了。”   道完谢,她却没走,在骆书禾脸上打量一阵。   骆书禾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柯佳给她洗脑:“赵荏苒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刚刚都没仔细看过,现在才发现你这外貌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上镜,也有辨识度。”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下。我有认识的公司负责人,可以把你包装成网红,走颜值路线,拍拍写真和视频,铁定赚钱。”   骆书禾在听到网红两字就直接拒绝了:“不用了,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然后是吃饭,拍照。一天下来,骆书禾坐在回程的车上,只剩下对着车窗外灯火出神的力气。   而就是杨锦麒捧了杯伏特加特调端到晏池面前时,他也是这幅表情。   “不喝。”晏池很惜命地拒了。   杨锦麒就猜到了:“今晚要赶红眼航班?”   晏池抿了口茶,点头。   杨锦麒就笑了:“这么给面子,那我可真得让杨云天给你磕一个。”   晏池:“你弟就算了吧,纯属欺负小孩,你给我磕一个也行。”   杨锦麒:“滚。”   这晚其实只是杨锦麒为给他那个宝贝傻弟弟高考出分攒的局,晏池本来不打算来,但这小鬼不知道在打他什么主意,发了好几次消息找他,杨锦麒也说他这次考试是考得不错,比估分高了有二十分,晏池才答应。   穿梭在整场忙得像只花蝴蝶的杨云天很快过来。他嘴很甜,上来就是一口一个哥。晏池笑了,指着杨锦麒:“你亲哥还在这呢,别叫这么亲热。”   “那怎么一样。”   对比杨锦麒,杨云天是真傻白甜,就是传说中有八百个心眼子,八百个都写脸上的那种。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简直一脉相承:“亲哥是亲哥,您不一样,从小看着长大的,比亲哥还亲。”   几人又说了阵话,晏池是看出来了,把喝到一半的酒杯放下:“绕那么一大圈,想要什么升学礼物。”   杨云天眼睛一亮,是一点不客气。   “我记着哥你是不是有辆雅马哈r15,改装过的,能不能……”   晏池才知道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以前有段时间确实玩过机车,但之后发觉那时和他一块玩车的都疯得有点不像正常人,和磕了药似的。加上惜命,就没再碰了,倒是没想到这小子能一直记到现在。   “你问过你亲哥意见了吗?”   杨锦麒听见,无所谓耸耸肩:“我管他那么多,他爱玩什么玩什么,我又不是他妈。”   晏池是想着反正在仓库放着也是落灰,干脆就给了。   “随你便啊,找个时间自己去拿。”   “谢谢哥!”   杨云天笑开了花。   晏池又问了些他成绩的事情,以后打算学些什么。   自从出分后,来问他这些的人不少,但杨云天难得留了个心眼,只在晏池面前说了实话。   “可以啊。”晏池想了会儿,顺手把袖子上木质袖扣解开了:“不过不建议你报东城的通信工程,没什么竞争力,如果你实在想走这个方向,可以试试北上。”   杨云天眼睛一下亮了,苍蝇搓手姿势。   “哥你说,我选什么学校好。”   晏池又问了他省排名和今年的重点线,查了查这两年学校的最低录取分数线,给他指了几所自己挑。主要是他这个分数其实挺尴尬的,去北城理工大学可能会被调剂,放南城,专业排名又不高。   听到后面,杨云天是千恩万谢。   “谢谢哥,那我回去再仔细看看,要是发消息问你,你可别假装没看见不回我。”   眼见着杨云天像只花蝴蝶一样飞走,晏池姿态更懒了些,衬衫最顶上扣子解开两颗,端起剩下那杯酒一饮而尽。   杨锦麒倒没走,指着这会儿和杨云天相谈甚欢的人说:“杨云天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来了。”   晏池看过去,停留三秒,随即不感兴趣地转过了头。   杨锦麒还在说:“你别这个态度啊,我听说白石皓最近好像又开始往在自动驾驶那块砸钱了,这么快就忘了前年做的在线医疗系统赔得血本无亏。”   晏池慢悠悠剥着盘里的花生,这才说:“你想说什么。”   “别说不是。”杨锦麒转着手里菩提子:“都看在眼里的事情,从小就这样,什么东西都喜欢抢,大家都门清。”   他们几个勉强能算是认识多年,都是一个学校,父辈在生意场上有往来。但知道白石皓拿晏池当假想敌不是一天两天,估计就晏池自己没意识到。   而两人真正起冲突,则是因为某次国旗下的讲话,原本白石皓演讲稿念的好好的,突然翻过去一页开始念起了情书。开始底下一群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在说什么,中间提到名字才反应过来对象是谁。晏池则是早在他念到开头几句就已经明白过来,下意识去看当时班里的女班长。她脸蛋在周围一圈人的注目礼中憋得通红,快哭了。   她向来是家长和老师眼里的乖乖女,这封情书是她憋了好久才愿意交到晏池手上。虽然第二天就被原样退回,给她留足了面子。   但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   而这时,白石皓与她已经在一起半个月有余。   在全校人的惊呼声中,白石皓到底被晏池一拳揍倒前在话筒前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勾引我女朋友,刺激吗。”   那次,以三人记过加留校察看收尾。   而那天,原本在演讲后是晏池物理竞赛第一的通报表扬。   或许青春期有过不合和摩擦,但都是成年人了,多多少少知道利益权衡。就比如此刻,白石皓注意到了他们目光,端了杯酒走过来。   他貌似又换了种香水,比上次的更呛鼻,有点骚包。   杨锦麒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好久不见。”   “是啊。”白石皓和他碰了下杯:“就过年后聚过一次吧,实在是事情太多走不开,我的错我的错。”   又把目标转向晏池:“好久不见小晏总,最近在忙什么?”   “瞎忙。”   即使见他并不给面子,白石皓脸上笑容也未减半分:“有空一块吃顿饭,正好,有些事情还得向你请教。”   这时,白石皓女伴走过来了,手里端了瓶酒。晏池扫了眼,很典型的花瓶长相,一张没什么辨识度的脸。只能勉强从身高看出和上回跟在白石皓身边不是同一个,相同点大概是都有点网红风。锥子脸,胸很大,说话很夹又嗲。   在轮到给晏池倒酒时,她朝他抛了个媚眼。   白石皓注意到了,笑骂一句:“别发骚啊。”   反正场面最后变成他们几个男的在说话,白石皓给怀里女伴喂块水果,时不时低头吻一下,很腻歪,眼神流连在女伴可观的事业线上。   只是聊到一半,白石皓突然变脸。   晏池那会儿在走神,等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白石皓扯着衣领上那两点红酒渍掐住了女伴脖子,人整张脸都涨红了:“你知道我这衣服几位数吗,倒个酒都倒不好,啊?干什么吃的。”   杨锦麒看不下去了,在打圆场:“别闹啊,这人这么多呢,闹开了谁都不好看。”   确实隐隐有人听见这边动静,看了过来。   白石皓迅速恢复如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人拢了回来。   “乖。”   女伴怯怯看他。   杨锦麒都快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了,在白石皓挽着女伴的腰走后,转头和晏池吐槽:“他是怎么做到的,两幅面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脾气。”   晏池又重复一遍:“哦,不关心。”   说到底,他对白石皓最大的敌意只是源于他有点感情洁癖,单纯看不惯。对于别人的私生活,他一向是没那个国际时间过问的。   *   老宅稍偏,出门什么都不方便。和晏池打过招呼后,她搬到了榕树里。   walle的活动范围也大了很多,老太太不喜欢冷冰冰的机器人,回回看到它都被吓到,骆书禾在老宅时都不敢拿出来。   这儿光线很好,骆书禾在二楼客房收拾东西的时候,walle就在一旁点点那个戳戳那个,给她放歌解闷。   是很可爱的小机器人。   当然,它也很听话。   当骆书禾听着声音心烦,让它能不能安静些的时候,walle就会切换成委委屈屈的表情,真安静下来。   在骆书禾心情转好,让它可以说话了时,它就会恢复初始的萌萌的表情。   骆书禾在这儿住得愈发舒服,也认识了在这帮工的兰姨,平时就负责照顾生活起居。兰姨就住在这附近,来回很方便,在见到房子里多了个陌生人,也只是问骆书禾要不要喝她做的酸梅汤。   在接过酸梅汤时,骆书禾注意到她右眼没什么神采,泛着灰色的色泽。   兰姨主动指着自己眼睛解释:“以前生过一场大病熬瞎的,看着是有点吓人,您别见怪。”   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兰姨做事情很利索,边牵着塑料水管浇花,边和骆书禾介绍这里的花花草草。   “您在这做很久了吗?”骆书禾问。   兰姨点头。   可能是打过招呼的缘故,连着几天,骆书禾都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即使晚上回来晚了,冰箱里早有做好的饭菜,锅里温着汤,热一热就能吃。   她的草莓也结了果子,兰姨把它们照顾得很好,骆书禾摘了几个尝尝。和市面上卖的相比,不算太甜,但是有非常香的草莓味。   某天,骆书禾正在一楼玩。是邬瑗让她偶尔得学会放松一下,介绍给她一款小游戏,自己单机就能玩,她卡在某关迟迟过不去。   找邬瑗要了攻略,依然没跳过去,反而被她嘲笑一顿:“原来你也有做不好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   骆书禾觉得她好夸张,腿有些麻,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别乱说,怎么会这么觉得的。”   她在开着语音,边玩游戏边聊天。   “我可没夸张,我现在都记得我们搬宿舍那天有多震撼。阳台水管不是不小心爆了吗,那么漂亮的姑娘,腿都没有我胳膊粗,从工具箱里掏了个扳手,撸起袖子就开始蹲那修水管,铁丝网都是徒手掰的。”   “后来我还问过你以前的舍友,她们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宿舍装柜子换灯泡换桶装水修坏了的门窗之类的活找你,基本上都能干,连报修都直接省了。”   骆书禾又跳了几回山崖,发现是真过不去。   “算了,我玩不下去了。”   邬瑗:“要不你账号给我,我帮你过。”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笑。   骆书禾按下暂停键,回头去看,发现是晏池。   不是说,这段时间都在外地有事不回来吗。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晏池勾了下唇:“在你徒手掰铁丝网的时候。”   骆书禾:“……”   那看来是都听见了。骆书禾多少有些尴尬,晏池注意力转移到了游戏上,轻微咳嗽一声:“用不用我教你。”   骆书禾心说那不是正好,她都快烦死了,点头。   她举起了手机递给他,而晏池已经先躬下了身,用一种类似于从身后环抱的姿势将她圈在了怀里。晏池真就只给她演示了一遍,跳过去后,都不等骆书禾阻止,立马点了恢复,问她会了吗。   原来是这个教。   骆书禾:“没看清,你能再跳一遍吗。” 第三回,晏池大概也明白了问题所在,侧眸睨她:“我好看吗。”   骆书禾不说话。   他却把这当作默认了,很受用这阵沉默,有点得寸进尺,伸手捏着骆书禾下巴,把她头掰正了。   “我脸上写了攻略?你看手机。” 第24章   这个姿势到底是有点别扭的,尤其是呼吸声就近在耳边,骆书禾费好大劲才压下解释我不是在看你,能不能别在耳朵边说话蹭得我耳朵好痒。晏池摆弄了下手机放弃了,扔了回去:“算了,你玩吧。”   骆书禾拿回手机,突然没了兴趣玩。退出了游戏软件,关掉了语音,看着晏池径直走到了流理台前倒了杯水喝。   边喝,边顺手扯掉了领带,解开了最顶上两颗扣子,喉结和下颌线线条是挑不出毛病的漂亮。   她把下巴搁在沙发靠背上看他。   晏池注意到她神色,主动提:“有事直说。”   骆书禾开口:“你身上什么味道。”   晏池狐疑着拎起衣领嗅了嗅,发现果然是染上了白石皓那股骚包香水味,把他恶心的不行。其实很淡,不仔细闻都闻不到,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注意到的,晏池抬眼看她:“很难闻吗?”   “不难闻,但是有点讨厌。”   晏池突然就感觉心情明朗了些,指了指门口方向。   “带了点东西回来,你去看看。”   骆书禾走过去看了眼,发现是几箱水果。有个头很大的车厘子,蜜瓜,蓝莓之类的,品质是肉眼可见的好,很新鲜。   再抬头,晏池已经起身往楼梯方向走去,扔下句:“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骆书禾把纸箱里薄膜打开,匀了些莓果出来,又搬了颗蜜瓜进厨房。兰姨东西收得很好,厨房一尘不染,她拿了砧板出来,逐个洗好收拾好才装盘端出来摆好。   晏池洗完澡出来后,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你在训兵?”   东西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   骆书禾摇头:“不是,你忙吗,我想和你一起吃。”   其实自杨锦麒年年一年分三次地送水果过来,晏池就不太爱吃这些东西了。尤其是每年就这老几样,翻不出什么花来,吃都要吃腻了。   想到可能她会喜欢,就留下了。   也果然,这话对他很受用。   见晏池在身边坐下,骆书禾拿着电视遥控器征询了下他意见:“看电视么?你想看什么。”   “我都行,随便。”   是真随便,晏池这时候其实挺累的,之前积压的工作有点多,最近忙到都是连轴转。昨晚赶的红眼航班,今天又在公司待了半天听部门报告。   骆书禾选了个最近正热的电视剧看,抱了盘水果在手里。又见晏池始终抱着手臂不动,和没长手似的,她捡了两颗蓝莓喂给他,他倒是都吃了,由此猜测可能是他少爷病又犯了。   两人边看边低声说话。   骆书禾是挺惊奇的,难道只是因为想吃新鲜水果就在北边包了片果园?   “挺远的,不嫌麻烦吗。”   晏池看出她想法,主动道:“远怎么了,又用不着他管,估计就结果的时候想的起来,而且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骆书禾把车厘子核吐到纸巾上包好。   “还有什么。”   “他在那附近还有个马场。”   骆书禾:“?”   “杨老板喜欢骑马啊。”   “算是爱好,对外经营的。”他点头,继续解释:“开始是觉着市面上苹果打药太多不健康,怕吃伤他的宝贝马,干脆就自己种。后来觉得反正包都包了,不多种点太可惜了。”   骆书禾表示认同:“杨老板是挺有意思的。”   结果换来晏池淡淡睨她一眼,怎么都不肯吃顺手递到嘴边的青提,脑袋很有情绪别开,偏偏语气很平:“不吃,我又没意思,你去喂有意思的。”   骆书禾坐直了,看他半天。   “看什么看。”他说。   骆书禾:“你闻到了吗。”   晏池低头扫自己身上一眼,以为是又有什么异味:“什么。”   骆书禾很轻地笑了声,眉眼弯弯:“怎么会闻不见,一股酸味。”   “你皮痒了是吧。”他被气到,拧着她的脸。   不知不觉,桌上水果吃掉一大半。   晏池突然道:“兰姨说你最近都是晚上才回来,在忙什么。”   骆书禾没想到自己垫了这么久气氛,倒是他主动提的。小口咬了口牛奶草莓,见实在逃不过,才轻描淡写带过:“上班啊。”   *   说这话时,骆书禾一直在注意晏池神色。   像是猜到她就不会在这乖乖待着,晏池只是说了句哦,反应很平淡:“公司在哪,干什么的。”   工作是某个毕业的学长介绍的,在一家规模不大的出版社当美术编辑,待够三个月就可以开实习证明。骆书禾是觉着反正没什么升学打算,不如早点工作积累社会经验,就答应了。   虽然邬瑗是觉得真的挺可惜的,眼见着身边一圈同学保研的保研,申请留学的留学,有人选择自由职业,或者决心放弃当个艺术家啃老,回去继承家里的矿。邬媛已经想好继续念本校的研究生,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准备资料和作品集,头都秃了不少,闲下来的时候会跑来劝她,她这种天赋浪费实在是太可惜了。   和骆书禾这种从小耳濡目染,基础功扎实的不一样,邬瑗是实在文化成绩差,高中才打算走这条路。所幸家里人都支持,连着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大学。   “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   听着邬瑗劝了半天,骆书禾只是应了这一句。   邬瑗突然就哑口无言,学纯艺的确实都有这个烦恼,根本找不到正经工作。说是搞艺术,实际上在别人眼里看来就等同于无业游民,毕业就失业的不在少数。   骆书禾把那家出版社的基本信息简单报了下,最后有些欲盖弥彰加一句:“公司同事对我都挺照顾的。”   晏池想的却不是这些,反正听着有点不舒服。   “以后要出门,直接给赵叔发消息。”   骆书禾是觉得有点暴殄天物:“别了吧,我一个月实习工资可能都没有赵叔一半多。”   晏池:“付工钱的是我,用不着你操心。”   骆书禾还是摇头,但这确实是她今天目的。通勤时间太长了,又赶上上下班高峰期,带个肉包子,从地铁出来都能挤成馍。刚好部门有个姐姐在吐槽她合租的室友太奇葩了,幸好下个礼拜租房合约就到期。骆书禾和她商量了下,部门姐姐一口答应了:“可以啊,我这家具挺全的,离公司也近。你要是想住过来,带些简单行李就行。”   就是看着晏池脸色越来越差,她声音变低。   晏池直接坐开了些,不再看她。   骆书禾感知到了他的情绪,贴过去,反被他拂开。   “你现在先别和我说话,我怕我忍不住骂人。”   骆书禾简直哭笑不得。   过了会儿,他才说:“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都没打算告诉我。”   骆书禾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了:“不是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现在就在和你商量。”   晏池是真挺烦她这样的。   他没什么感情经历,最多是看着身边狐朋狗友找找女伴,问过他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那人笑说:“女人嘛,挑点喜欢的东西哄哄就好了,名牌包包珠宝,而且这种事情用得着想?招手就来的事儿。”   那次之后,再没有问过。   也想过有几次自己到底是在生什么气,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晏池当然知道她一向很独立,到哪都朋友一堆,根本用不着他插手。   思来想去,发现这样排下来,他好像才是最多余的那个。   但明明最开始就是他提的,连气都不知道该从哪开始生起。   莫名烦躁。   骆书禾见他又开始闭眼不说话,心想这人真的是太难哄了。   叹口气,她跪坐在沙发上。先是低头,在他唇上浅啄了下,在他睁开眼看她时才说:“我没说一定会搬,你不用这样。”   其实这时,两人距离已经很近。   骆书禾又低头吻了下,依然没有收到回应。   但能清晰看见晏池眼底软和了下来。   “如果我说不想你搬走,你怎么办。”他问。   骆书禾偏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头发有点睡乱了,但一双眼睛清澈又亮:“那我就不走。”   最后变成了她反问:“你不想我走吗。”   对视良久。   是晏池先败下阵来,深深看着她,主动凑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亲她。开始晏池只是单手捧着她的脸,动作很轻柔。   后来动作愈加粗暴,而且和之前都不一样,骆书禾这回是真喘不上气,像一条被扔在浅水沟里的鱼。在他怀里挣扎得狠了些,他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索性直接把她不安分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继续把人按在沙发扶手上亲。   大概在她脑袋昏昏沉沉,真的要缺氧时,他才放开,捧着她脸轻声:“要是嫌麻烦,以后我去接送,嗯?”   “不要。”骆书禾理智尚存,头往后仰:“我们又不顺路。”   “我顺,行吗。”   “不行。”   他哪里在乎她行不行:“由不得你,我就要送。”   骆书禾:“……”   晏池视线继续往下:“要不要给你种个草莓。”   骆书禾不肯,作势就要咬他手。   “别乱咬。”晏池掐住了她的脸,在确认她不会乱来后,手才给她放开。大约是理亏,之后随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没轻没重地咬他。   两人唇舌纠缠了会儿,晏池扶着她腰往上颠了颠:“你能不能轻点。”   她的脸也红,像上了层淡淡的胭脂。但情绪收得快,闻言,冷冷哦一声。   “那我走了。”   晏池哪愿意,腿抬了抬,骆书禾重心不稳直接整个人摔在他身上。他还幸灾乐祸地睨着她:“不是说要走吗,怎么还往我身上贴。”   “到底谁耍流氓。”   骆书禾:“……”   晏池笑够了,又控着她的腰凑了上来。   后来,电视机上画面其实还在闪过。但两人都没有心思去看了,骆书禾更是靠在他怀里快睡着了。闭着眼睛,睫毛绵长又翘,像把小刷子。   晏池薅了下她头顶:“回房间睡?”   骆书禾模糊应了声,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把人安置好掖好被子后,晏池才转身下楼。兰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厨房做饭,走近能闻见很浓的鸡汤味。   晏池打过招呼后,照例问了下骆书禾近况,兰姨握着锅铲点头:“多乖啊,机灵懂事。上个礼拜瞧见我腰疼,又是介绍老中医,又是买跌打药酒。”   一直讲到做好饭。   晏池心想,她确实很讨长辈喜欢,这才几天功夫,得,又拉拢一个。   老一辈思想传统,不懂他们年轻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边把菜端出来边和他说:“不过就是作息不规律,你得好好说说她。”   晏池听见这话时,正在洗手间镜子前,拉下衣领检查自己脖子上那枚吻痕。觉得她真的是好霸道。自己不给种,非要给他种,得亏他平时穿的衣服多是有领的,不然就这架势,明天别想出门了。   兰姨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遍。   “知道了。”他应。 第25章   按照晏池的意思说是接送,但骆书禾觉得麻烦。早上照旧,晚上的话,她会搭同事的便车去图蒙楼下的星巴克待着,所幸不远,就一站路。   大部分时候是在看书,或者看视频。   那阵子,他们几乎天天都待在一起。   遇上周末,他也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骆书禾倒是忙得很,晏池在家里给她腾出了间空房间做画室,那房间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光线极好,拉开窗帘就能看见窗外的大片风景。   开始骆书禾像模像样地推辞了下,说太麻烦了吧,不要。   晏池就倚在门旁,看她在那假模假样谦让。   “行,你不要,不要我就改成台球室了。”   他动作很快,没几天,空荡荡的房间就被东西填满。骆书禾全程没干涉,等某天下班回来,晏池领她去看,骆书禾看了看那些画具,发现他真是有点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毛病,平时在画材店,她看都不敢往这边看。   她习惯熬夜,在画室待到很晚才去洗漱。吹干头发出来时,会看见晏池坐在床头边玩游戏边等她。骆书禾早发现了,他好像钟情的都是那种悬疑解谜类的小游戏,一玩就是一下午,市面上有的游戏几乎都玩遍了。   也和他说过可以早点睡,不用等她。   晏池拉了拉被子自己先躺下了,反正就是死不承认:“谁等你了,少自作多情。”   骆书禾在床的另一头坐下,试探着:“那要不,我还是搬回客房,省得打扰你。”   那会儿,是老太太腿脚才好,忍不住乱跑。打着来给他们包饺子的名号在榕树里住了段日子,骆书禾担心露馅才开始住一间房。   当然,后来也没搬回来。   晏池一抬手把灯关了:“睡你的觉。”   两人倒是一直这么相安无事待在一个屋檐下。   除去有回,骆书禾见他半夜都没回来,明明早收到让她今晚先睡的消息,听见楼下动静时,忍不住爬起来给他泡蜂蜜水。   这都是兰姨教她的,说他要是晚回来,多半就是在外头喝了酒,喝杯温水冲的蜂蜜水会没那么难受。   那晚,骆书禾看着他喝完了水,又拿来了热毛巾给他擦脸。   晏池眼睛红着,让她不要离他这么近。   骆书禾不解:“为什么。”   他的声音听着有点哑,也低。   “……身上很难闻,有味道。”   骆书禾并不在意,把毛巾盖到他脸上,接着拉起他手揉他虎口处,据说这样醒酒快。他醒得也确实快,才五分钟不到就斜眼睨着她:“摸两下得了,别老占我便宜。”   骆书禾直接把手给他甩回去。   过了会儿折返回来,把他面前喝空的玻璃杯收了。   “喂。”晏池突然出声叫了声。   骆书禾正在洗杯子,当作没听见。   他又喊:“骆骆。”   骆书禾以为自己听错了,探了个脑袋出去:“你刚刚是在叫我?”   “嗯。”他人还懒着,脑袋向后仰,并不知道在看什么,但确实是在和她说话:“我口好渴。”   骆书禾烧了热水,试了水温后才端到他面前:“你慢点喝,厨房里还有。”   一连喝了三杯。   可能是缓过来了,骆书禾凑近看着他眼睛:“现在还难受吗。”   他很轻地笑了笑,摇头:“太晚了,你先去睡。”   “那你呢。”   “等会儿就睡了。”   “晚安。”他最后说。   不知不觉,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某个周五,那天出版社在筹办书香节活动,骆书禾穿得正式了些,系带衬衫配长至膝盖的鱼尾裙,画了很简单的淡妆,耳朵上戴了小巧圆润的珍珠耳坠,很衬她细腻亮白的皮肤。她下了活动后本打算直接回家,但晏池说他那边事就快弄好了,让赵叔把她接来。骆书禾是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照旧在咖啡馆等着。   她坐的位置靠门,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带进来一阵热风。   再抬头,发现有位西装革履,领口别着精致玫瑰花胸针的男人在和身旁女伴说话时,不经意看向她。   骆书禾一下子认出来,是今天在活动上隔壁品牌部部长领过来的朋友。因为和她一块在活动帮忙的女孩对这一类型挺感兴趣的,一直在骆书禾耳边碎碎念,说他声音巨好听,典型低音炮,身材也好。   骆书禾只淡淡看过去一眼,觉得她可能是没见过好的。   “是你啊。”是他先和女伴吻别后走过来,开口。   骆书禾保持着礼貌,“你好。”   “可以借下你的充电器吗,手机没电了。”说着,指指骆书禾手边的充电线。   好像并没有理由拒绝,骆书禾答应了。   男人注意力转到面前手机上,骆书禾立马收了起来。   “这么警惕吗,我不是什么坏人吧。”他笑。   骆书禾:“你多心了。”   “我倒希望是这样。”男人笑:“不过能理解,美丽的东西总是带刺,你说呢。”   “看你年纪很小,还是学生吧,实习生?”   “说起来,我和你们李经理也认识很多年了,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骆书禾静静听着,不知道李经理一个品牌部的,关他们采编部门什么事。不动声色躲开了他摸过来的手,喝掉了最后一口卡布奇诺,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实在熏得人很难受。   她看了眼手机,把东西随便往包里一扔,提醒他:“你女朋友快回来了。”   男人耸肩:“有缘会再遇见的。”   离开时,骆书禾刚好和他身边那位女伴擦肩而过。   然而就是这么巧,骆书禾才走出星巴克就接到了电话,手机屏幕显示是伊芙打来。   伊芙是单刀直入:“我们现在在医院,你能来一趟吗?”   *   骆书禾有点难以置信,这才过了多久,就把自己作到医院去了。   “怎么在医院,生病了?”   “你先过来吧。”   因为医院这会儿人不多,晏池对周边声音还挺敏感的,一眼就扫到才挂了电话的伊芙。   “说了别告诉她。”   他现在看着是正常,就是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不时咳嗽两声。   伊芙默默翻白眼,心说黑心老板生病都不给底下员工放假,她总得找人收拾包袱吧。再说了,其实他早在打电话前就看见她打给谁,没阻止,算是默认了。   何况,明明看起来就挺高兴的。   一刻钟后,骆书禾才到。她今天穿了带点跟的鞋子,并不太习惯,几次险些崴到脚。在医院大厅扫了圈都没找着人。她站在楼梯口指引牌前,正一路看下来呼吸内科在几楼,就看见了站在大厅角落那人。   戴着蓝色口罩,白衣黑裤,衬衫挽到小臂以上。因为累微微躬着身,在等人的姿态。   收费站有两个年轻小护士在值班,对着那个方向叽叽喳喳。   骆书禾走过去拉他的手,晏池这才睁眼看人,先是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眼。   “今天好漂亮。”   他难得没开口呛人,看着莫名乖,骆书禾眉头却皱得更深,盯着他的喉咙:“嗓子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忽而想起,他这几天确实感冒了,偶尔会咳嗽一阵。   “就一点小毛病。”   话是这么说,但他仍忍不住往骆书禾身上靠,头枕在她颈窝,“让我靠会儿,好累。”   骆书禾突然就没了脾气,捋着他的脊背,看着不远处伊芙拿着一袋子药过来。   “医生说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肺炎,需要静养,少吃辛辣刺激食物。”在把骆书禾拉到一旁时,伊芙才偷偷告诉她。   骆书禾翻了翻那几张药单。   “他经常这样吗?”突然一句。   “也不经常吧。”伊芙想着假期,长长叹了口气:“一年就三四次吧,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生病了不可能主动说的。”   依然是赵叔送他们回去,伊芙自己开了车过来,但他们不是一个方向。骆书禾只能边往外走,边逐盒药拿出来在路旁听伊芙说医嘱和用量,还得照顾在一旁站成个电线杆子的晏池,让他往边上稍稍别挡着路人。   “在这站着干嘛,你先上车去等我。”骆书禾直接开始赶人了。   晏池却不肯,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不要。”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她哪有。   正在翻看手里药盒的伊芙:“……”   算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直面两人相处细节。   很惊悚,也是真的服了。   反正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到后面,伊芙是怎么都不肯和他们一起走了,骆书禾倒没在意,一手拎药一手拉着他:“要告诉奶奶吗。”   “不了吧,告诉她有什么用。”又咳一阵。   骆书禾让他别说话了好好休息。然而,等到了榕树里,骆书禾没让赵叔直接开进去,而是在巷口停下来,进去药店买了盒医用口罩,又去便利店买了包装的冰糖和他常喝的那种牌子的苏打水。   两人并肩就着路灯的昏黄灯光往前走去。   骆书禾得知他从下午就在医院了,无意提一句:“其实你应该早点叫我的,再不济,我可以请假。”   那阵疼痛劲儿过去,晏池缓了过来,面色变冷:“没必要。”   “来了也是白来,浪费时间。”   骆书禾根本不理:“那今天是谁打电话让我去医院的。”   “不是我。”   她淡淡的:“哦,那你当是我为了给伊芙一个面子好了。”   他这时候是戴着口罩,辨不清神情,但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行,是我,所以呢?”   “那你呢,你是别人要你做什么都做吗,招招手就来了。”   “献爱心做好事?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感动中国年度十大人物怎么没见着你名字。”   骆书禾这回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东城的夏夜晚风都仿佛带着温度,混着白天遗留的阳光味道和一点清甜的泥土香味。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被吹起,又落下。   她是真的烦死他这样了。   “晏池。”好像这也是第一次,开口叫他名字:“你能坦诚点吗。” 第26章   骆书禾又说:“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干什么干什么,你管我去哪。”   “哦?”   晏池的语气很淡:“所以你在替我操什么心。”   “你是在怕我死了,不能吧。”   “有什么好怕的,你可以分遗产去找下一个啊,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骆书禾觉得他简直有病。   虽然细想下,现在他确实有病。   她是真不想管他了。   “你撒手。”   但即使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你就这么听话?谁来你都听,那如果别人直接让你回家别管我死活,你是不是也照做。”   骆书禾放弃了挣扎,仍他拉着。   这边住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个时间点,安静得吓人,只有一阵又一阵绵延不绝的蝉鸣声。   良久,才听见她说:“为什么你总这样。”   “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在那一瞬间,晏池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心被人硬生生剖开,塞进去一把碎玻璃和干辣椒,再泡进冰镇气泡水里浸了三天三夜。   胀得难受。   他放开了骆书禾,却看见她并没有反应,人就这么直愣愣立着,低着头。   他欲伸手出去,她反而往后退了步:“是,我不替你操心,你也别碰我。”   手指虚虚在半空中抓了下,只抓到了满手空气。   骆书禾转身就走。   晏池缓慢回过神来,追上去。   “对不起。”   骆书禾直接甩开捏着她肩膀的手。   快走到拐角处时晏池才追上她,把人拉过来扣在了怀里,那种无力的窒息感才好一点。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又说了遍。   怀中人始终没反应,墙头上那只黑猫迈着轻盈的猫步走来,冲着他们叫一声,声音又绵又柔。   “不是不熟吗,不认识你。”她说:“你滚,滚远点。”   “嗯,我待会儿就滚。”晏池抬手去摸她的脸,猝不及防手指被人咬了口,也不敢喊疼:“你还生气吗,别生气了。”   骆书禾又咬了他的肩头一口。   他吃疼嘶一声,结果出口就成了:“轻点咬,别把你牙咬坏了。”   晚上回去洗澡,晏池在镜子前把衣服脱了,才发现肩头那块都紫了一片,这丫头是真下了死口。洗完澡出来,他注意到房间里空了大半,从衣服到桌上的护肤品小饰品全部搬空了,她连walle都没留下。   第二天,骆书禾在厨房跟着兰姨忙活半天,给他端出来一碗冰糖雪梨羹。晏池看着她,咳嗽两声,眼睛甚至因为委屈微微下垂:“我手也疼。”   骆书禾冷着张脸。   “不喝是吧,那我倒了。”   晏池忙把碗扯回来。   瞧见她收拾好了要上楼,他又说:“有点凉了,不好喝。”   骆书禾给他端了杯热水:“自己兑。”   她在画室待了快一天,连午饭都没吃。   晏池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想敲门又不敢。   期间walle出来过一次,骆书禾没心思理它时会让它自己找地方去充电。充好电后就回来,那么宽的路,就非要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喊:“让一下路好吗。”   贱兮兮的。   晏池低头瞪它。   什么破机器人,喊什么喊,迟早把你拆了。   午夜时分,骆书禾肚子饿了,去楼下翻吃的。她下午的时候就和兰姨说的,给她弄了两个饭团,包了咸蛋黄和肉松,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   她又洗了个桃子,边等饭团热好边啃。   捧着盘子上楼时,无意间看见晏池就坐在沙发那块,身上披着毯子,坐得很端正的模样。   她只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   周日,邬瑗和赵荏苒她们约她去新开的甜品店吃东西,预约了周边的剧本杀店,一个挺火的悬疑本。据柯佳说上回的vlog效果很不错,点击量可观。   于是一整天,晏池都无聊到就在客厅窝着,时而到院子里坐会儿。   兰姨正拿把剪子给果树修剪枝叶,看他那样,也只能摇摇头,劝他:“里面待着去,本来就病着,别再憋中暑了。”   确实,肺里像有团火在烧,嘴巴也干。   他猛得咳了阵,进屋喝了兰姨递过来的金银花草茶才好一些。   杨锦麒听说他生病了,时不时发两条消息过来骚扰:“病了?怎么病的,咦,不是铁打的吗,我以为你都靠机油续命了。”   “没死啊,少在这哭丧。”   想了想,他是觉得问那些狐朋狗友是没指望了,给杨云天发了条消息过去。   他简直秒回:“哥,找我有事?”   晏池觉得他们两个勉强能算是同龄人,好歹应该懂一点这个年纪小姑娘的心理,问假如要是他,把人家小姑娘惹生气了该怎么办。   估计也是觉得他会突然问这种感情问题,挺惊奇的。   过了会儿,他才回:“哥,你这太笼统了,得分情况定吧,她对你有意思吗?”   这倒是一下把他问倒了。   “可能……有。”   “可能?到底有还是没有。”   晏池忽而想起她早上出门前的模样,眼睛有点红,看着也憔悴了些。说不定昨晚都哭过一场了,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连生气都这样。   “有。”他肯定。   这会儿,骆书禾正在店里,立在玻璃橱窗前纠结好一阵,脸皱成一团,看着心情有点差。   赵荏苒过来催她,顺便去前台多要一把叉子。   “没选好吗?”   骆书禾看着面前两款蛋糕,举棋不定。   “都想吃,但是两个吃不完。”   “那我和你分。”   见问题解决,她心情瞬间晴朗:“好啊。”   赵荏苒眼尖,注意到她眼底一圈乌青:“怎么脸色这么差,最近没休息好?”   “是有点。”骆书禾揉了揉脸,心说昨天晚上确实不该拖到太晚吃东西,居然一直撑到两三点才睡着。   *   杨云天立马给他出主意:“这好办啊,她最近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问问她朋友,挑着送一送啊。加上吃饭看电影,送个花什么的。女孩子嘛,重要的不是东西是心意,你得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她。”   晏池觉得他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还有呢。”   “就平时多陪陪她啊,哥你是不是这几天又晾着人家了,好歹得拿点诚意出来吧。”   说到后头,晏池都对这小子的熟练程度怀疑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早恋啊。”他是挺自豪的:“我和我女朋友都谈两年了,她高考成绩就比我低两分,哥你没看我朋友圈吗,我们都说好上一个大学啦,这两天我们在西北旅游呢。”   晏池:“……”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现在是真有点看不得人好。退出聊天框后,反手就把杨云天拉黑了。   骆书禾这天晚上没回来。   打的那个悬疑本出了点事故,原定的那个npc临时有事没来,新换的那个npc又不熟悉剧本,很久才入戏,差点把凶手供出来。   出来后已经很晚了,邬瑗提议要不要今晚去她家住一晚,这么晚回去也不安全。   骆书禾想了想,同意了。   洗漱过后,她和邬瑗挤在一张床上并排躺着,这才想起来给晏池发消息。犹豫再三,是邬瑗突然扑过来,骆书禾吓得手一抖就直接发出去了。   “你干嘛。”   邬瑗注意力却全在借给她穿的睡裙上,很轻薄,也很显身材。   “骆骆,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有胸。”   骆书禾直接拿枕头敲她头。   邬瑗又说:“别害羞啊,你当上课没画过人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话是这么说,她仍忍不住上手捏了捏骆书禾的腰。   “身材真好,好羡慕你老公啊。”   一晚上就这么打打闹闹过去。   隔天骆书禾直接去上班,新一期周刊的物料需要对接,忙起来一整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好不容易有时间看手机,部门小群里通知今晚聚餐。她不太能喝,推辞了几次,仍被劝着喝了两杯。   中途借口家里有事,骆书禾逃出来,在快餐店买了杯圣代边走边吃。   这天,她难得在榕树里巷口坐了会儿,那有个小广场,晚上的时候很热闹。跳广场舞的一拨,搬了小板凳出来乘凉聊天的一拨,还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这儿本身就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一直坐到广场舞都收摊了,一群老太太拎着音响和板凳各回各家,小广场恢复宁静,骆书禾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直到街边夜宵摊都摆出来了,辣椒粉混着孜然的味道很大又很呛鼻,她才拎着提包,慢悠悠往小巷深处走。   其实这儿路并不好走,好几盏路灯坏了都没人修,还要边走边留意地上的坑坑洼。   一辆摩托车由远及近驶来,骆书禾下意识靠里走了走,然后就这么看见了等在门口那人。身形高高瘦瘦,平时还好,他穿常服时是真不显年纪。肤白,再怎么熬夜都神奇到没有黑眼圈,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扔到大学城里说是校草都有人信。   走近了些会发现,他没戴口罩,光看脸,好像又瘦了些,也不知道这两天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两人这时候遇上,都是长久的沉默。   骆书禾径直走过去,她现在是挺累了,并不想说话。进门换了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第27章   外头突然起了风,骆书禾正站在镜子前换衣服,就这么听见了风吹过密林发出的声响。她套好衣服,在岛台倒了杯温水喝掉,才出去把人拉进来。   晏池这时候倒是安安静静的,很乖,没有平时那么刺人了。   “好像要下雨了。”她说。   骆书禾示意他低一下头,晏池照做了。她摸了摸他的脸颊,果然瘦了一些,摸着都没什么肉。又注意到他脸有点红,骆书禾拿了体温枪过来测温,所幸没有发烧。   她捏着他的手:“怎么瘦了,这几天没吃东西?”   他的声音听着嘶哑,鼻音很重。   “没有胃口。”   骆书禾去厨房里翻了翻剩什么吃的,发现冰箱挺空的,只有一些蔬果和两排鸡蛋。   “今天兰姨没买菜吗?”   晏池跟了进来,解释:“她没来,请了假,回了乡下老家。”   骆书禾有些惊讶:“那你今天不是都是一个人在家?”   “嗯。”他应。   骆书禾大概就明白了是为什么,她搬出了煮锅开始熬粥。蒸汽顶着锅盖在不住扑腾时,骆书禾顾忌他的病把他推了出去:“这油烟气很大,你先出去。”   那一下却没推动,晏池低头看着她,单手抄兜,露出的手臂青筋很明显,喉结缓缓滚了道才开口。但明明就是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的语气,莫名无辜:“你都三天没抱我了。”   骆书禾心口紧了紧。   “你在撒娇吗。”   晏池:“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骆书禾叹口气:“我早和你说了吧,我没有。”   晏池没多想,就把人拉进怀里,依然顾着她情绪:“商量一下,你要是生气就再咬我口,不过别老挑着一边咬,给我留块好肉。”   骆书禾:“你想多了。”   他这回笑了,帮着理了两下她的头发,碎发全部塞到耳后:“我又不瞎。”   “我真没生气。”骆书禾语气淡淡的:“看不出来吗,我就是不太想理你。”   半斤八两。   “那现在呢。”   “还行。”   骆书禾好奇去看他肩膀:“真的很疼?你给我看一眼。”   “疼。”   这么说着,晏池却捏着她下巴不肯给她看:“去看看,水好像开了。”   看着他吃完东西,骆书禾才放心下来,又盯着他吃完了药,晏池嗅到她身上很淡的酒精的味道:“你喝酒了。”   骆书禾正在给他收拾碗筷,动作顿了顿:“喝了一点。”   老太太到底知道他最近病了,并不管是半夜,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骆书禾是清楚的,老太太这段时间都在跟着张妈看直播刷视频,家里快递一堆。大的这样,小的也不太省心,电话打过来时,晏池赖在她这不肯走,非说晚上他房间有奇怪响动睡不着,骆书禾在两个房间里来回逛了一圈,心说哪有啊,明明就很安静。   但看着他那样,骆书禾走过去和他面对面坐着,抱怨:“你好黏人。”   他就瞪她。   电话也懒得接,直接扔给她,骆书禾按下了接听键开了外放,老太太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孙子人呢?还活着吗?活着吱一声。”   气得晏池本来都想叫人了,硬生生给逼回去,是骆书禾接过话头,和老太太聊了两句。   “医生说是季节性感冒引起的肺炎,这几天在家养了养,好些了。”   到底是关心的:“我就说你们小年轻照顾不好自己,年纪轻轻这个那个病的一大堆,要不要我过去照看两天。”   “得了吧。”晏池嗤笑:“你这一大把年纪就别说谁照顾谁,自己就挺费心的。也别来了,当是来送人头吗,真要病了,可别求我给你端茶倒水哎奶奶。”   老太太当场就放话:“行,你死外头我都懒得理你。”   骆书禾只能小声和他说:“你好歹说点好听的,你自己算算都多久没回老宅了。”   晏池并不搭理,视线就这么落在她突然凑近一开一合的嘴唇上。她没有涂口红的习惯,但本来唇色就不算淡,很漂亮的少女粉,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骆书禾只能拽着他的衣领在他脸上亲了口。   温香软玉在怀,他这才平心静气和老太太聊了两句,边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   她的手很漂亮,细长白皙,指甲圆润,像一个个小贝壳。但常年拿画笔,有不少茧子。晏池低头看着,时不时摩挲两下那茧子。   因为开的是语音,老太太当然不知道这边是什么情况,继续问:“骆骆快开学了吧。”   他手是真的不太安分,单手扣着她的腰还不够,在骆书禾正认真听老太太讲话时,手就这么从她衣摆伸了进去。   其实没做什么,挺规矩的,就是手指百无聊赖地在她脊柱打着圆圈,很痒。   骆书禾觉得自己好像被撩了,但没有证据,只能用眼神示意他这时候别乱来。   “谁想乱来,明明就是你想亲我,别不承认。”他是挺蹬鼻子上脸的,假装可惜叹口气,在她耳边说:“生着病呢,不好意思了,你忍忍。”   被老太太一叫,骆书禾才回过神来应:“是,是啊。”   语调有点奇怪。   老太太很快挂了电话。   骆书禾反手锤了他下,晏池并不躲,直捂着心口说疼。   “怎么办,起不来了。”   骆书禾直接戳穿:“你捂反了,心脏在左边。”   他反正是死皮赖脸不肯走,自己就躺下了。   *   兰姨不在家,骆书禾考虑了下,请了两天假在家照顾人。   部门组长却以为是那天聚餐吓到她了,明里暗里提了两句,说这个社会人情就是这样的,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实习生,都是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让她以后上班不要穿那么短的裙子。   “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总是说什么穿衣自由,干我们这行的和人接触多,真遇上咸猪手,知不知道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   “别学会两个词就到处标榜用,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规矩,以后学习的路还长着,多学点没坏处的。”   骆书禾回了个收到。   再抬头,是晏池换好衣服,两步一台阶踮脚走下来,“走了。”   骆书禾:“去哪。”   他这时候已经站在玄关处了,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不是要去超市?”   骆书禾看着他,抿了抿唇,走了过去。晏池随手拉过她的手,再自然不过。   “晏池。”她突然开口喊他。   “嗯?”他顺手把手机塞进口袋,看向她:“怎么了。”   最终骆书禾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   晏池也没追问,而是薅了下她头发:“晚上想吃什么。”   超市人多。   都没等进大门,骆书禾就着急忙慌让他先把口罩戴上,不停和他确认真的没事吧。   “身体哪这么弱。”   感受着她关切目光,晏池决心逗逗她,火速敛了神色,虚虚握拳咳嗽一声:“就还是有点头晕,可能是受了凉,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站不太稳。嗯,你再靠我近点,扶着我点。”   而要不是两人在买东西上有分歧,骆书禾觉得自己今天还能对他温柔一段时间。   晏池是基本上连配料表都懒得看,直接拣最贵的走人,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看得骆书禾气到直接拍掉他的手接过推车:“你起开。”   晏池倒耐心,没生气,而是就这么看着她蹲在超市货架前挑挑拣拣。时不时招他过去问,喜欢吃哪个口味的。   以前在国外念书,有几次和室友去超市购物经历,后来嫌弃他们总要一样东西挑半天,就变成了他一个人去采购。   其实挺可爱的。   两人出来后,又去了商场二楼的烘焙私房店买面包。   骆书禾记得这家店的奶酪三明治和冰面包很好吃,邬瑗给她带过一回,从那以后次次来这边逛街都要来买。   但今天人确实是有点多,店面不大,挤满了来探店或者是慕名而来的年轻女孩。骆书禾张望了会儿,把购物袋袋子塞晏池手里,让他到店对面的长椅等她。   旁边有个比人都高的玩偶。   她拍拍他的脑袋:“我很快回来,你别乱跑哦。”近乎哄小孩的语气。   他竟真的应了。   店里,骆书禾想吃的那款奶酪三明治售罄,她正拿着托盘和夹子伸长手去夹面包是,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拽了下。   “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吗。”   骆书禾虽觉得奇怪,把人拉过来了点。   “这里人太多了。”   他突然说,这时其实是没有在看她的,眉头因为店里人挤人的景象微微皱起。   骆书禾:“然后呢。”   “我在外面看不见你。”   黏人精。   虽然早知道他生病时可能会没什么安全感,比较黏人,但这种程度骆书禾是没想到的,怎么走开一会儿就黏成这样。   晚饭他们吃的是意面,其实她做的东西真不太好吃,连骆书禾自己都发现了,吃到一半就有点吃不下去。新榨的橙汁倒是喝空了,再抬头看时,发现晏池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   “好吃吗?”她是真好奇。   “还行。”   晏池随手抽了张餐巾纸擦手。   第二天两人没出门,只下午的时候,骆书禾去了趟街口买酱油。回来后被晏池招过去,就这么坐在他身旁,时而看会儿他正在玩的游戏:“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吗。”   “没有啊。”   他目光短暂从屏幕上移开了会儿:“怎么这么问,嫌我烦了?”   骆书禾摇头,说哪有,摊开了毯子:“你先玩吧,我睡一会儿。”   就是晚些时候,骆书禾在厨房对着手里两瓶酱料,正纠结到底是用黑椒酱或者番茄酱汁时。她走近了,听见他在阳台和朋友打电话。   听了两句,是有人约他出门喝酒,嗓门很大,隔着话筒都听得清楚。   “不去啊,嗓子不好喝不了。”   “那就玩玩,不喝酒,出来玩牌听歌总行了吧。”   “头疼,玩不了。”   那人见他这副油盐不进滴水不沾的样子,有点恼了:“哥你这怎么回事,最近忙什么也不说,喊你出来玩也不来,有什么事要这么藏着掖着的。”   “没办法。”光听语气是无奈的,晏池转了圈手里的打火机:“老婆管得严,平时没什么事都不给出门。”   “真的假的。”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嫂子这么黏人?”   “可不是,上哪都要跟着,没一会儿看着就不行,晚上超过十点回来要跪搓衣板。”   他还挺自豪地教育了两句:“你连女朋友都没吧,那可以理解,等以后有对象你就知道了。”   然而,当晏池心情很好地下楼吃饭,发现面前就一碗小米粥,用勺子舀了舀,居然连糖都没给他放,就很寡淡一碗清粥。   “不是说今晚吃牛排吗,牛排呢,肉呢。”   挑剔公子哥看着这清汤寡水的,明显不乐意了。   “是吗?”骆书禾真装作认真回想了下,“你记错了吧,我好像没说过。”   晏池静静看着她。   骆书禾完全没在怕的,又给他加了勺小米粥,还把他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摸走没收了,在他面前晃晃:“这个先放我这,等你病好了再说。”   晏池咬了咬牙,想张嘴说点什么,又吞了回去。   “这不怪我,是你自己说的。”这时候,骆书禾语气仍是冷淡的,直直对上他询问的目光。   “忍着吧,我管得严。”   晏池:“……” 第28章   那段时间晏池确实除了公司就是回家,很少去别的地方。杨锦麒约他基本都约不动,直接去公司堵人,到了办公室却只剩伊芙在收拾东西,发消息给他都是已读不回,高冷得很。   就算来了,总是拎着根球杆玩一会儿球看一会儿手机。   好几次,晏池本来在陪着杨云天打球,放水放到太平洋。看他半天碰不着球,也不急,懒散地倚在球桌旁安慰他慢慢打。   搞得杨云天挺感动的。   结果,目睹晏池扫了眼手机消息后就直接一杆清了全场,拎着衣服借口自己有事先走了。杨云天看着空荡荡的绿色球桌,球杆都没摸热,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感动,只能转头询问杨锦麒:“哥,他最近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杨锦麒挺无所谓地把台球给他一一码好,猜测:   “可能是春天到了吧。”   杨云天更加一头雾水,看一眼显示是八月份的日历。   “啊,我以为早过了。”   也有不高兴的时候,都没等到开学,骆书禾的意思是在这待着不如提前回学校。他就这么拉着张脸坐在床边,看她在房间里来回转悠收拾东西。   入夜,骆书禾迷迷瞪瞪都快睡着了,听见身旁人开口问:“不能住这吗。”   “可是我东西都在学校,来回会很麻烦。”   他便又不说话了。   骆书禾瞧他那样,大概也明白了,拢紧了被子低声哄他:“要是我有空,就去找你好不好。”   “随你。”   他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始终闭着眼睛,看样子,是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模样。   骆书禾拽了拽他的衣袖,补充:“如果你想我了,也可以来学校找我。”   晏池这才睁眼看她:“没睡着就开始说梦话了,多大脸,谁要想你。”   骆书禾只能把手收回:“哦。”   只是她才翻了个身,就有人捏着她的肩膀把人掰回来。   满室黑暗,他的声音格外低沉:“不想你,能去找你吗。”   这时候的天气其实是很舒服的,没了那股火烧火燎的热气。月亮柔柔地悬在天上,散开淡淡的白光,借着那点松散的月光,骆书禾好似能清楚投过那层浓到化不开的雾气看到了他眼里的隐忍。   她撑着身子反问:“那你会不会想我。。”   晏池偏头看着窗外,半晌才看向她:“会。”   骆书禾笑了下,主动凑上前蹭了蹭他的鼻子:“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啊,我要是晚上有时间,就给你发消息,好不好。”   “好。”这回他倒是挺乖。   之后,实习的那家出版社同事说是她还有落在工位上,给她收起来了,让她有空就去拿。   辞职发生在又一次通知部门聚餐,特地点了她名说要来,不许中途逃跑。她忍了忍,在下班卡着点跑了,结果领导直接在小群里点名,说她不给面子。   一大串长篇小作文,底下都是附和的。   有人劝她现在补救还来得及,现在赶紧过来,陪个三杯,大家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骆书禾直接退了群。   那天晚上,晏池注意到她情绪不高,主动和她提:“不高兴了就不干了,反正家里又不缺你这口饭吃。”   她默了会儿。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也就只知道在我这甩脸色了,怎么这么窝里横。”   说得挺轻描淡写的:“大不了现在我养你,以后你养我。”   骆书禾这才伸手过去抱他。   “受委屈了?”   “嗯。”拖长了音,听着确实是挺委屈的。   “撒娇精。”他点评。   骆书禾喊了赵叔帮忙接送,到的时候同事已经在那等着了,骆书禾检查了下纸袋子里东西:“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同事叫住她,估计是想到以后可能都没什么见面机会了。   “对不住啊,组长人确实是挺恶心的,那天晚上是吃饭的时候他看着我才……”   “我知道。”她直接打断。   离开后,她没回榕树里,而是去见了裴姐。   那家咖啡厅,骆书禾乍一看都没有认出来。本以为按照裴姐这种佛系的态度,咖啡厅估计没开多久就要倒闭。现在看来生意意外得好,才一会儿功夫,就有几位穿着黑白职业套装的白领拿着杯咖啡进进出出。   “裴姐。”她主动喊人。   几个月不见,裴姐依然是老样子。一身漂亮的红色长裙,法式方领,修长的脖颈和精巧的锁骨都露着,卷发用一条丝带束着,闻言点了点头。   骆书禾在她对面坐下。   裴姐其实挺好说话的,但面对她,骆书禾总有种对着中学班主任的局促感。   裴姐照例问了问她近况,寒暄两句,最后,她往嘴里扔了两颗爆米花,拍了拍手里食物残渣:“我还是建议你多考虑一下,你还年轻,以后的路很长。”   *   回学校那天,晏池人在外地开会赶不回来,骆书禾本打算打车,临时改了主意。因为邬瑗这个假期拿了驾照,火急火燎地就要开着家里的车出门,说是可以过来接她。   骆书禾迟疑半天,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委婉了:“我这打车挺方便的。”   “不行。”邬瑗是直接给拒了:“赶紧,你那地址发我。”   然而,等邬瑗到了榕树里却不肯走了,在院子里逛了圈:“你等会,原来这儿的小洋楼是住人的?我的天,之前我来这玩都以为是不对外开放的会馆别墅。就算租来当工作室或者开咖啡店,听说租金都不便宜,这里面真的好漂亮。”   骆书禾则是洗了盆水果递给她,最开始晏池拿回来的那些早被她吃完了,后来基本上都是挑着她喜欢的几样带。   两人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才上路,一路上骆书禾都握紧了车门拉手,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挂错了档,或者错把油门当刹车。   在车稳稳停在校门口,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舒了口气。   “我车技也没那么差吧。”邬瑗不满抱怨。   接下来的时间就很单调了,到了这个时间节点,似乎每个人都稳稳当当走在了自己的路上,各忙各的,晚上四处串宿舍的人都少了。骆书禾除去在学校时间,其实一周只剩下几节课,就是在校外报了个学习班,每周二和周四下午会上课。   某个周四,她抱着书才从校外回来,就看见邬瑗立在宿舍楼下等她,脚边是只行李箱。赵荏苒和柯佳她们几个人也都在,瞧见她回来,赶紧催促她上去收拾行李。   “不是明天吗。”骆书禾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主办方临时改时间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柯佳懒得解释,索性直接把手机页面给她看。   骆书禾看了眼,真是。   “那你们等我一下。”   晚上,她跟着柯佳一行人直接搭高铁去了浔南市,不远,就两个小时车程。开始几人还有精力聊天,后来慢慢就安静下来了。到下榻的酒店时,已经午夜了。   她们来浔南这一趟主要是为了柯佳的拍摄任务,柯佳本身就是浔南人,最近是为了创办旅游城市,准备找本地一些有知名度的网络红人拍摄一支纪录片用于宣传。柯佳是想着反正食宿全包,干脆把她们都喊上,连化妆师和助理都不用另外请。   隔天,她们先是陪着柯佳去现场找负责人报了个道,拿了剧本对一下拍摄流程。   剩下的时间就很自由了,但几人有分歧,邬瑗想去浔南一个民俗风貌区打卡吃东西,赵荏苒则是表示那有什么好去的。说是民俗风貌,这几年商业化挺严重的,吃的多是那种在全国旅游区都能看见的吃的,都是换汤不换药,不如去附近古镇拍照,好看又出片。   她是真完全把这趟当成了旅行,行李箱里没放别的,塞的都是衣服化妆品。大热天,出门都是化全妆。   事情最后演变成骆书禾到底想跟谁走,她们是一致觉得把骆书禾带出门省心,能帮忙拎包,漂亮还拉风,反正是谁都不肯让步。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先跟着赵荏苒去拍照,晚些再陪邬瑗去打卡吃饭。   华灯初上,两人就这么在路边摊占了个位置,邬瑗人菜瘾大,明明自己和骆书禾差不多水平,都不怎么能喝,还是用牙咬开了瓶啤酒搁在手边。   “烤腰子串串来一串。”“炒粉要不要加辣子。”时不时,旁边摊位就传来一声。   邬瑗就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语重心长劝她:“你不觉得赵荏苒使唤你使唤得有点顺手了吗,你今天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照镜子?凭什么她玩了一天身上什么都不用带,你就跟在身后和个伺候人的丫鬟似的,什么活都帮着干了。”   “等会,你在干嘛。”   骆书禾正在帮赵荏苒修今天拍的图,她不太满意自己修的,总觉得脸推太进去了,又是喊骆书禾帮忙。   “我就说吧。”邬瑗用一种果真如此的眼神看她。   “你不也一样。”她是都习惯了,把菜单往邬瑗面前一推:“点单啊。”   邬瑗哼哼两声,转而和老板娘说话:“这些,这些,先各上个五串,再上两罐可乐啊。”   “你真别这么好说话,容易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什么事都扔给你。”   骆书禾也挺无奈的:“她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有点公主病。”   邬瑗是真服了。   但看着她盯手机模样,邬瑗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妈闲着没事做,织围巾织多了一条,让她顺便带去学校给舍友。邬瑗边往包里塞围巾边抱怨:“带什么带,人家家里不会织吗。”   厨房里传来句:“让你带就带,哪这么多废话。”   邬瑗是都没想到,自从收到那条围巾后,骆书禾一整个冬天都戴着出门。   现在想来,或许是她想错了。   没有避风港能靠岸的人,总会做的比别人更在乎手里剩的那点甜。   “阿姨真的就没联系过你了吗。”邬瑗突然低声问。   骆书禾也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放下了手机。   “她找过我。”   “啊?什么时候。”   骆书禾想了下,或许是隔得有点久了,她发觉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上学期吧,她来过学校一趟。”   “和你说过什么吗。”   骆书禾笑了笑,喝了口水:“来找我要钱。”   邬瑗啊了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骆书禾随手把端上来的浔南米酒递到邬瑗面前:“你说好笑不好笑,她告诉我,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生病了,没钱了,所以来找我。”   是真的太久了,再回想起那天,骆书禾只能想起骆翠玉低声哀求她。说晏家不是有钱吗,出个医药费应该只是像手里漏了粒沙吧。骆书禾也是那时才发现自己对骆翠玉的恐惧好像没那么重,却依旧像条件反射般,遇上她手都会抖。   “我告诉她我没钱,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就这样。”   邬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我真没事。”   骆书禾拍了拍她的手。   结果那天,反倒是邬瑗喝醉了,非要和路边正在穿着玩偶服打广告的工作人员搭讪玩剪刀石头布,还抓着人家只剩拳头的手问怎么你只会出石头,到底会不会玩。骆书禾拉半天才拉她在路边花坛坐下,乖乖等柯佳来接人。   在柯佳帮忙扶着人上了出租车,骆书禾才有时间看一眼手机。   app推送的消息,群消息,一些私聊框,一段时间不看就攒了不少。   而最上面那条,分明是因为发了太多条直接顶到了顶上,就在骆书禾看手机间隙就有进来两条。她心头莫名一跳,点进去看,最底下是晏池发来的提醒:“今天周五。” 第29章   恰巧这时,柯佳回头看她:“你们是怎么喝成这样……怪我忘了说,这儿特产的米酒是后劲挺大的,别看好入口,实际上度数不低的,早知道让你们注意少喝点。”   “哎骆骆,你坐前面来吧,看一晚上也累了。”   而骆书禾站在出租车门边,并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你们先回去行吗,我……另外有点事。”   柯佳打量她一阵:“要去哪吗?要不要我再给你叫辆车。”   “不用。”   骆书禾晃晃手机:“就打个电话,顺便走走吹吹风,待会我就直接打车回去了。”   “那行,不过你小心点啊,这儿晚上人挺多的,上车前记得把车牌号码发给我。”   “行。”她应下了。   在目睹那辆车远去后,她才拨通了晏池的电话。   如她所料,第一次没拨通,第二次才接,速度很快,几乎是秒接了。   “有事?”他问。   不是你先问的吗。   骆书禾都想问了,但她决定给晏池留点面子,直言:“我现在在浔南。”   那头静了会儿,似在想这个地方在哪。   “去那干什么。”   “朋友有事,来这玩几天。”   “哦。”   然后又安静一阵,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二吧,或是周三。”   意思就是这周没办法见面。   “晏池。”骆书禾这回主动说:“最近这儿挺热闹的,到哪人都很多,好像都是趁假期过来玩的。”   “所以呢。”   “这儿离东城好像不算远。”   “嗯。”   骆书禾索性直接:“你要过来吗。”   “不要。”   骆书禾点头:“哦,那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不要。”   骆书禾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一对小情侣,自顾自笑了会儿。那就是大街上最常见的那种年轻情侣,女孩拿着杯奶茶,兴冲冲要一块自拍,拍完了仔细看两眼又嫌弃:“都怪你!做的什么表情啊丑死了,我怎么发朋友圈。”   男孩好声好气:“行行行怪我啊宝贝,再拍再拍。还吃东西吗,别买烧烤了,反正都是我吃剩下的,实在有点吃不动了。”   “笑什么?你又喝酒了。”晏池问。   “喝了点吧。”骆书禾不看了,低头看着地上一个烟头,踮起脚尖捻了会儿。   “可是我想见你。”骆书禾突然说:“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那头笑了声,不知道在笑什么,大概是屈服了。   “懂了。”声音温柔几分。   骆书禾是在酒醒后才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所幸打完那通电话后,晏池就什么都没给她发过了,不知道是不是看她喝醉了随便敷衍了两句。   醒来后,一大堆事情要干。   先是陪着柯佳去拍摄,主办方分给她的地点在浔南郊区一个森林公园,有点偏,车都开不进去。骆书禾带了分装的驱蚊水和遮阳伞,基本上都给她们用完了,这里的蚊子是出奇的多,还毒。   后来是拍摄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小雨,拍摄组临时在路边搭起了小棚,雨停了才继续。   一天下来,几人都累到不行。   集体在酒店躺尸躺到次日,晚些时候,小群里出门补拍镜头的柯佳,问要不要一块出去吃大排档,她们定了包厢。很快得到回应敲定时间,等天完全黑下来,她们打车出门。   邬瑗却在这时突然拐弯,说要去接几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赵荏苒有点懵。   “没什么,反正到时候让柯佳多加两个座,记得啊。”   到了地方,骆书禾才发现不止她们,座上早有两三个男生女生,都是学校同学。但就差不多在画室遇上说句话的交情,深不到哪去,这次应该是过来玩的。   柯佳给他们一一做了介绍,在介绍到最边上那个留着狼尾的男生时,他直接看向骆书禾:“我俩就不用了吧,怎么说也是高中就认识的老同学,总不至于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骆书禾伸出的手僵住了。   “不是吧,你真的记不住啊。”   王崇礼语气夸张:“我还给你削过铅笔借过洗笔水,混了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混个脸熟。”   骆书禾老实道歉:“那真是对不住啊。”   到底都认识,直到邬瑗领着人过来,场子都还热,他们正热烈讨论到底是浔南人还是东城人比较能吃辣,骆书禾一回头,就看见了跟在邬瑗身边过来的连隋和欧阳菱。   “好久不见啊。”连隋主动说。   “好久不见。”   那一瞬间,骆书禾好似又闻到了西城浓郁的咖啡味和黄桷兰的香气。   *   “不过说起来这么巧吗,你们也在这边玩?”骆书禾低声问坐在身边的连隋。   “不是玩。”连隋纠正:“来这边办点事,顺便到处走走,结果看到邬瑗发的朋友圈,发现你们在这里。”   说到这时,连隋整个人向后仰,骆书禾和欧阳菱打了个招呼。   点的菜也陆续上来,烧烤啤酒,炒粉和一大盆小龙虾。   骆书禾是这时才发现欧阳菱好像有点社恐,全程都是连隋在接扔给她的话头,就埋头剥虾,把剥好的一碗虾直接换到连隋盘里。   邬瑗早看不过眼,啧啧两声:“恋爱的酸臭味。”   因为人多,东西吃得也快,小龙虾上了一盆又一盆。   他们这桌大多都是临近毕业的学生,有连隋和欧阳菱这两个社会人在,话题理所应当就成了毕业去处和就业咨询上。   后来,是王崇礼提了句:“说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现在过得尽兴不就好了。本来整天熬夜头发就不多,想这么多,头更秃了。”   “就是,老王文化人人设不倒。”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   眼见着店门口就有人在唱歌,拖着个音箱抱着吉他,骆书禾拉着邬瑗走过去,她好像又喝醉了,拿着手机扫地上的收款码,却怎么都对不准。   骆书禾过去扶她,她还不肯,非要自己来:“我扫得出来,你看着。”   在一阵一听就知道这钱白花了的歌声中,又一盆小龙虾上来了,他们聊到等回学校一块去露营写生,王崇礼突然问赵荏苒她们:“你们打算怎么回去,我们是自己开车来的。”   “开车啊。”赵荏苒点了下人:“我们来的时候坐的高铁,回去估计也是。”   “那正好啊,可以载上你们。”   “不会坐不下吗。”   “什么坐不下,他开的是七座的面包车,回去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去附近的镇上玩玩。”   显然已经计划好了。   他们又把话头扔给邬瑗和骆书禾:“那你们呢。”   “我都可以。”邬瑗表态。   骆书禾见她们都这么说了,“都行。”   “你答应了?”王崇礼突然说:“你记得吗,我高中毕业那会,曾经听你们班同学说,吃散伙饭那天,全班同学都去了就你没去,就那会儿,大家都说你挺有个性,挺高冷的。”就是不太合群的意思。   骆书禾只是笑笑。说起来很奇怪,对于高中同学,她记得他们的名字,可是却记不得他们的脸,就像一团团混沌的,有标签的白雾。   他们又喝了会儿,骆书禾就是在这时接到了晏池的电话。她按下了接听键,但周围太吵,她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先等会。”   骆书禾捂着话筒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待着,这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出来。”他说。   电话那头,好似也是同样这片吵杂。   骆书禾有点不太敢相信:“什么意思。”   “出来。”他重复一遍。   骆书禾走出去,果然看见晏池就这么握着手机站在路边,他个子高,辨识度也高。尽管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只能看出大概身形。   “不是说不来浔南吗。”骆书禾忍不住问。   “想多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晏池见她出来,把手机挂了,强调:“我只是来这找人,顺便过来,是顺便。”   骆书禾完全不在意,看着他:“那你现在是来找我的?”   “嗯。”他说。   骆书禾这才走过去,忽而想起她身上一股小龙虾和蒜味,在离他大概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要不你先——”   而就是她掐了个话头,准备劝他先回去等等,她待会儿就走了时,晏池已经先一步说:“你过来点。”   骆书禾迟疑了下,就是在这一间隙,晏池捏住了她的手,她清楚地感觉到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仔细看,额角也有汗珠。   骆书禾没了脾气,静静看着他。   “回去了。”晏池淡淡说。   骆书禾却拉住他:“你等一下。”   其实这时她的选择已经很清晰,无非是回去拿上东西说一声就走。但或许是今晚的风太温柔,浔南是南边的沿海城市,夏天很长,暑气未消,东城没有这样舒爽的夜。   “你要不要和我一块,里面都是我的朋友。”她还解释:“也有你见过的,邬瑗,连隋和欧阳他们都来了。”   多少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即使她明知道,眼前这人根本不可能去低头和一群根本不熟的人在同一桌吃饭,或者说连同桌都是在挑战他的耐心。那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桌椅上都沾着层擦不干净的油污,他一件衣服可能顶得上她们吃很多很多次大排档。   但她还是问了,有点像在说一个笑话。   “走了。”他打量她神色半晌,说道。   这是,拒绝的意思?   意料之中的答案,骆书禾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心头有点空落落的。   然而,走出几步,她才想起来东西没拿。而晏池已经拉着她进了周边一家便利店,停在了一整排冰柜面前。   骆书禾:“你口渴了吗。”   “不是。”晏池点了冰柜玻璃几下,问:“你们一般都喝什么。”   见她不语,他又说:“总不能空着手进去。”   直到买了东西出来,骆书禾都始终安安静静的。还是晏池发觉不对劲,直接把她拎到路边天桥台阶看着她:“我又怎么惹你了。”   “没有。”她说话有点瓮声瓮气的,朝他伸手:“抱一下。”   晏池一手拎着塑料袋子没法子,只能挺无奈地单手揽着她。   “满意了?”   说这话时,路边有下楼的路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晏池并不在乎,又把她往怀里按了按。   “真的不会勉强吗。”骆书禾问。   晏池只是顺手帮她把沾在头发上的一根树枝拿了下来,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进去吧。”   他攥紧了她的手。 第30章   据说这里是浔南最有名的大排档一条街,浔南临海,海鲜和烧烤做得简直一绝。每逢夏秋季节,这条街总要迎接一波又一波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今年更是热闹,要不是他们提前订桌,估计排上一个小时都不一定有位置。   骆书禾跟着晏池走进去时,才发现大厅放了两盆绿萝,长得很好,快比人要高了。   包厢内,聊天声就没有停下过,连他们进去时都没有。王崇礼是坐在最里面的那个,自然没有看见他们紧握着的手,以为她只是出去接人。   “不介绍一下,你朋友?”   “嗯。”骆书禾再自然不过接茬:“男朋友。”   这其实是他们在门口就说好了的,当时晏池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挺感兴趣地问了句:“话先说在前头,你打算怎么介绍我。”   骆书禾想了想,应:“男朋友。”   晏池意味深长看着她,摇头:“不行。”   骆书禾抿了抿唇,她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她并没有做好迎接公开后要承担流言的准备。而且,她从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他会愿意进入她的生活,明明之前都是避之不及。   思索再三,她决定把主动权交出去。   “你介绍吧,我都听你的。”   晏池似乎也明白过来了,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了。”   席间,知情人自然见怪不怪,觉得没什么特别的,连隋主动和晏池打了个招呼。   但另外几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柯佳,毕竟是搞自媒体的,各行各业消息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指着晏池正要开口,赵荏苒直接把一只剥好的小龙虾塞进她嘴里:“刚见你都没吃几口,光顾着说话了,你吃虾。”   所幸,之后气氛不算太奇怪。   晏池比她想象的要好融入很多,连隋和欧阳菱各和他碰了次杯。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普通青岛,冰啤酒,骆书禾注意到他拿易拉罐的姿势很熟练。   她坐近了些。   “干嘛黏过来。”   晏池眼里带了点笑意,低声和她说:“没长骨头黏我身上了?人这么多呢,注意点影响。”   骆书禾并不理,给他夹了几筷子凉菜。   当然,这一切正和晏池聊天的王崇礼并不知道。   只觉得这男的有点眼熟,猜想或许是好看的人大多相似。   以及情侣好神奇,这么高冷的一个姑娘谈起恋爱来,照样这么黏糊。   “对了哥们,看你挺投缘的,我平时就私底下接些平面设计的活,要是你有相关需求随时可以找我。”   然而,就像是为了专门看她反应,晏池捏着啤酒罐,转了半天罐沿才说:“可以。”   王崇礼依然没发现不对,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行啊,来,我们加个微信。”   他就真的掏出手机给他扫了。   王崇礼边低头点信息边说:“你名字是哪个,哦,姓在我们这很少见啊,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我好像就听隔壁小区那地产集团老总是这个姓……对了,你都没告诉我是做什么的,这方便说吗,我好备注。”   骆书禾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而晏池只是含糊其辞:“搞科技的。”   “程序员啊。”王崇礼反应很快,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那干你们这行很辛苦吧,你多吃点,产品更新换代快,听说人到中年就一身病了,腰伤脊椎伤之类的,还会秃顶。”   “可能吧。”晏池似笑非笑的。   “我再敬你一杯。”王崇礼已经举起了啤酒。   柯佳把以上对话全都收入了耳中,但刚想开口,又被邬瑗塞了只鸭腿在嘴里:“你多吃点肉啊,难怪这么瘦,别光夹素菜吃。”   柯佳只能咬着肉呜呜咽咽瞪着她们。   很快饭吃到尾声,确实挺晚了,几人商量着怎么走。   大家多少都沾了些酒,就算是开了车过来,估计都开不回去了。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王崇礼找了代驾,柯佳另外叫了网约车,在下单前,她看了骆书禾一眼:“你是要和我们一块回酒店,还是?”   晏池再自然不过把她拉到身边:“她和我一起。”   其他人都没什么太大反应,见怪不怪的。骆书禾心底却有些异样,有种被她藏起来的,甚至是有点见不得光的东西突然被暴露在了阳光下,但是众人都没有对它评头论足,而是很快就接纳了。   她仿佛能闻见阳光晒在被子上的味道。   在几人都相继离开后,晏池才一拍她脑袋:“看什么,走了。”   骆书禾跟上去:“我们去哪。”   “先随便走走。”   “走走?”   “嗯。”他看过来:“毕竟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人到中年就一身病,腰椎不好还会秃顶的程序员。”   骆书禾:“……”   “我怕老了走不动。”   骆书禾:“……”   再后来,晏池竟然把她领到了海边。   浔南虽然临海,大排档街走出去几步就是海滩,但这几天下来有点忙,她没有来过这边。更何况,白天人太多了,晚上这儿倒是安安静静。再过去一点,有一群人在踩水。   “下去看看。”晏池说。   骆书禾下意识看了眼脚上的鞋子。   “我替你看着。”他又说。   骆书禾便答应了,她今天穿的是裙子,倒也方便,赤脚站在流动的海水里。海水并不算冷,有一点温度,能闻见海风里带一点咸腥味。   “你不下来吗。”她问。   晏池摇了摇头。   过了那阵新鲜劲,其实就不那么好玩了,骆书禾慢慢踩着细沙走了上来,沙滩上还有不少碎石子,晏池低头提醒她:“把鞋穿上。”   骆书禾直接要求:“你背我。”   晏池冷眼看她:“你现在倒是挺大胆子,使唤得越来越顺手了是吧。”   *   但还是背了。   之后,他们就近找了家酒店住下。进去时,骆书禾挣扎了下,想下来,晏池却没放手,淡淡一句:“行,你准备等会光着脚进去。”   她的鞋子还在他手上。   幸好那家酒店前台职业素养过关,只要了他们身份证,全程没多看过一眼。   等人在浴室里,骆书禾才有时间看一眼手机,基本都被柯佳和赵荏苒的信息挤满。两边话题不太一样,画风倒是挺一致的,都是满屏的感叹号和语气词。   赵荏苒是再笃定不过,确信自己上学期在校门口看见的那辆奔驰就是晏池。   柯佳则要更激动一点:“我先说好,你别生气,今晚的事情没恶意啊,我就是只看过两眼你男人上的杂志封面才记住人的。”   “也说真的,照片修太过了。那家美工可以自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辞职了,是和人有仇还是钱没给够,明明真人这么看是真的帅啊。”   “谢谢你们。”她只回了这么一句。   门外,是晏池敲了两下门提醒她:“快一小时,你掉里面了?”   “等会。”   她把衣服穿好出去,而晏池人就这么倚在浴室门口,直接把去路全堵了。   “十一假期有空吗。”他问。   骆书禾想下行程:“有,怎么了。”   “也不多,抽个三天出来。”晏池摸了摸鼻子:“奶奶说今年有点倒霉,准备趁假期上山去烧香拜佛。山有点高,你陪她去一趟。”   骆书禾斜眼看他:“我跟着去,那你呢。”   “我?”他再理直气壮不过:“有球赛,米兰对亚特兰大。”   又是这样。   骆书禾都习惯了,回回都是让她陪人,他自己天南海北到处玩,捋了两把半湿的头发。   晏池看出她不悦,直接捏着她的下巴把脸掰过来,逼她直视他的眼睛:“你这什么反应,不乐意?”   骆书禾挣扎了下,没挣开:“哪敢。”   晏池忽而想起:“你有护照吗。”   骆书禾摇头。   “有空去办一个。”   骆书禾顿了顿,连忙说:“用不着吧,我不出门。”   只是话尾打了个转,骆书禾突然浑身一震,注意着晏池神情。他已经没有在看她了,而是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木门上。   他一副并不太想说出口的表情:“电视柜右手边第二格,你的辅导书落在那。”   “……谢谢。”骆书禾只觉得这时开口,嗓子干得有点发痒。   “只有这句吗。”   “不然呢。”   晏池大概是笑了下:“算了,对你本来就没什么指望。”而后走开,骆书禾追了上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晏池:“跟过来干嘛。”   骆书禾略感心虚:“你现在饿不饿。”   “不饿。”   晏池也是见她真一脸想补偿的模样,凑了过来:“行,你说太多次了,我听得有点烦。所以我打算收点利息。”   “什么。”骆书禾心说她本来都不是这个意思。   “叫我。”他说。   什么意思。   “晏池?”   “不是。”他人又坐了回去,脊背紧贴椅背,他好像总有这种一秒正经的超能力:“你该叫我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改个口吧,我突然有点想听。”   他的表情其实乍一看挺真诚的,好似真的只是单纯想听。   骆书禾眨了眨眼,犹豫着。   “不叫算了,困了。”晏池站了起来。   “你等等。”骆书禾又跟着站起来,绕了桌子一圈拦住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她抬头,结果晏池勾起嘴角很随意一句:“怎么这么玩不起啊,老婆。”   骆书禾:“……”   骆书禾:“你早点睡。”   晚些睡下时,两人一人占了一边,他想抬手把灯关了,却被骆书禾拦住。   “你别关,我想看看你。”   “你要看什么。”晏池无奈,听出是真的困了,熬出了一点气泡音。   哪都好看。   骆书禾侧躺着认真看着他,头发好像长了一点,脸很窄,眉毛没修过。最后,骆书禾上前蹭了蹭他的脸颊,说:“你真好看。”   他难得没自恋,笑了下:“爹妈给的,没办法。”   确实,她见过奶奶给的照片,男帅女美,从基因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晏池的眼睛和他母亲长得尤其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窝很深,眼角微微上扬,却不显得女气。   他想起:“今年他们的忌日快到了,要不要带你去见见他们。”   骆书禾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我可以去吗。”   “嗯。”   在那一瞬间,晏池低头看着她想到了很多,可只是喉结动了动。   “为什么不。” 第31章   那天晚上,骆书禾其实半夜醒来过一次,发现晏池没睡,坐在床边,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些毛茸茸的。   “吵醒你了?”   骆书禾把被子拉到脖子以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说:“没有。”   “你不睡吗。”   “待会吧。”   借着那一点光,骆书禾注意到他额前的头发上沾着水珠,有点湿。   可能是又去洗澡了。   骆书禾是觉得很有必要和他强调一遍:“晏池。”   他抬头:“嗯?”   “我今年是二十一岁,不是十一岁。”   说完她就直接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架不住有人拽着被子往回拉。   他说:“我都不急,原来你这么着急。”   “不过今天算了,有点晚了。”他还托腮故作可惜啧啧两声:“辛苦你忍一忍了。”   “……”   次日,骆书禾醒来时,晏池早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她闻见了很浓的黑咖啡的味道。   “早。”她揉了揉眼睛。   晏池只是点点头,喝了口咖啡。   骆书禾下床去洗漱,在从洗手间出来时,她听见晏池对她说:“下周有个饭局,你陪我一起去。”   “饭局?都有谁。”   晏池冷笑了声:“一个傻逼。”   骆书禾:“?”   “你不用管那么多。”他站了起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倒不是这个意思。   但看着晏池模样,骆书禾脑海里万千思绪飞过,出口却成了小小声一句:“会不会给你丢脸。”   晏池是觉得怎么又给她发挥空间了,勾勾手指把人叫过去,捏着她脸:“丢什么脸,丢谁的脸。”   骆书禾不说话。   晏池这回放手了,先是带着无奈地看她一眼,慢吞吞一字一句低声道:“你不是什么都没有。”   大半天没有回应。   晏池:“说话。”   骆书禾沉默片刻:“知道了。”   这么一拖就是拖到中午,他们索性吃完午饭才走。   晏池没说错,他这回来浔南确实是来找人,同样是个家里有矿的富家子,现在在浔南市做vr虚拟技术方向的研究。   可是真的太久没见了,前一天晚上,鞠又珩想半天都没想出来晏池到底来找他干嘛。结果两人就真的只是吃了顿饭。吃饱饭足,内心在打鼓的鞠又珩试图套他的话:“你这次来,真不是为了找我还钱的?”   “还什么钱。”晏池听着店外发动机的轰鸣声,应该是有人在飙车吧,满不在乎道:“那点钱你自己留着,我不急着用。”   鞠又珩便放心了,他现在出来算是自立门户,和晏池这种因为不听话被迫切断经济支持的不一样,他是单纯在毕业后放言不想再花家里的钱。   安心过后,他是更想不通,晏池这趟到底来干嘛。   但今天他是知道了。   骆书禾是第一次玩这类vr游戏,刚开始戴上眼镜,有些不习惯。后来慢慢适应,在玩过两局后,她取下眼镜走了出来。   “累了?”晏池接过了她手里的vr眼镜。   “有点。”   “要喝水吗。”   “要。”   然后便再自然不过看过来,鞠又珩心里多少有点气,暗暗骂了句,妈的到底哪里来的狗情侣,但还是让人帮他们拿了两瓶水过来。   终于在晏池连瓶矿泉水都要拧开喂到嘴边,鞠又珩忍不住拍案而起。   “你们够了吧,没看见这有个大活人吗。”   “我还想问呢,不是说有事要去忙,你怎么还在这。”   晏池是一点不慌,看着她喝完了小半瓶水,又低声问要不要吃点水果。   骆书禾仰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我想喝那个米酒,这里的好喝,回去可能就喝不到了。”   晏池皱了皱眉头:“你能喝吗。”   “就喝一点。”她比划了个手势:“就一点点。”   “别了,等下次带你来。”   鞠又珩是彻底看不下去了,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回来时,在确认这儿只有晏池一个人,他才走过去。   “你老婆呢。”   晏池打量他一眼:“洗手间。”   “杨锦麒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鞠又珩带点看热闹情绪看他:“说你最近怎么叫都叫不动,都在围着你家小老婆转。”   晏池提醒:“把小字去了。”   鞠又珩不理,压低了声音:“是你家里人介绍的,还是?”   “可能吗。”   鞠又珩心说也是,他和晏池曾有一段时间很久没联系过,再听杨锦麒说起时,就是他正被家里人逮着到处相亲。不过那时,鞠又珩手上一大堆事,只是疑惑了会儿他不是和他小叔关系不好,就没问太多了。   “那是你自己找的?”   “算是吧。”   “你少打马虎眼,到底怎么回事。”   晏池:“家里捡的,不行吗。”   “行啊。”鞠又珩阴阳怪气起来:“下回去你家坐坐,我看看能不能也捡一个这么漂亮的。”   晏池若有所思看着他。   “漂亮吗。”   “漂亮啊,不是吧,你这么年轻,眼睛就这么瞎?”   结果就因为他这句话,骆书禾才走近,就被晏池拉走,骆书禾都没想到这么急,她甚至没来得及和鞠又珩说两句话。   “就这么走人,不会太不礼貌了吗。”骆书禾问。   他看过来,几乎是警告了:“你给我离他远一点。”   *   一直到回到东城,骆书禾发觉他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连去拉他的手,他也只是心不在焉把玩了会儿,就看向别处了。   “你怎么了。”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一家网红糕点店排队,骆书禾突发奇想想吃这家的板栗糕,排了半天才买到。   等回到车上,晏池才开口:“我没事。”   车上都是糕点的香气,骆书禾把空调打开,并不急着走。又过了会儿,骆书禾才听见他说:“他是我大学同学,也是一个寝室的。”   骆书禾把手里东西放下了,专心听他说话。   “平时上公选课的时候听说过,我们系里一半女生都暗恋他。”   骆书禾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趁此回忆了下。鞠又珩从长相看确实不差,很周正的长相,气质又偏痞渣。但一半女生,有点夸张了吧。   “你们系女生有多少个。”   晏池很快速瞥她一眼:“八个。”   骆书禾没忍住笑了声,又恢复正常,轻声问:“那八个女生,都没有人喜欢你吗。”   “没有。”他头抵在座椅上,挣扎了片刻,又像是认命了:“我脾气很差,大部分人遇上都受不了。”   原来你知道。   骆书禾追问:“从小到大都没有吗。”   晏池有点不耐烦了,但仍答了:“小时候有,长大就没了。”   他确实烦躁,尤其是不懂在这时把底牌亮出来到底对不对。   他是听杨锦麒提起过的,或者说是听杨锦麒听他表弟高睿提起过,他那会儿都不知道听个消息原来可以绕这么一大圈。   到现在,只想得起来杨锦麒冷飕飕给他放风凉话时说的:“你不把人家当回事,但人家小姑娘和你可不一样。你是清净了,但实在不喜欢别耽误人家后半生,早点做个了断行吗。年纪这么轻,凭什么给你守活寡。”   多少有点酸溜溜的,晏池启动了车子,盯着后视镜慢慢道:“我说实话了,你也别骗我。”   “在学校,追你的人多吗。”   这是要摊牌的意思?   有前车之鉴,骆书禾不敢乱说话了,随手盘起头发扎了个丸子头,含糊带了过去:“还好吧。”   之后晏池就没说话了,骆书禾扭头扫他一眼,以为他是在专心开车。   晚饭过后,窗外突然飘起了细雨,晏池立在窗前看着,身后walle抬手戳了戳他的裤腿。这是他最初的设定,这款机器人连手指头都没有,只有两根粗粗的金属手臂。   “起开,你好烦。”晏池看都没看它一眼。   walle迅速换上委屈脸,在客厅来回转悠了几圈,又过来戳他裤腿,把角落那只弹力球推过来,很机械的声音:“哥哥,要一起玩球吗。”   晏池这才看向它,是挺无奈的,是觉得迟早得把它有关称呼的那部分代码全改了,怎么逮着谁都叫哥哥姐姐的。   “不玩,你自己去玩。”   walle只能自己默默把弹力球推走。   这个季节的东城,气温多少有点起伏不定,一夜之间,温度就降了近十度,路人纷纷套上了薄外套。但邬瑗显然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类型,大风天只穿着吊带和热裤在收拾摊上的东西,时不时有顾客路过就叫卖一下,连骆书禾递过去的外套都拒绝了。   “你真不穿,别人都在看你。”   “不穿。”   她们现在身处的是学校的跳蚤市场,校学生会牵头举办的,每年一次,卖什么都有。而她们卖的是邬瑗自己无聊勾的一些小玩意,毛线耳机套,手机袋和玩偶之类的。可惜生意算不上好,一上午就卖出去了一对毛线编的小黄鸭和一个耳机套。   但邬瑗并不急,反正她朋友多,卖不出去的话可以拿去送人。   骆书禾低头看着手机,然后把两只手机挂件和迷你盆栽挑出来,抽了个纸袋装好:“赵荏苒说给她们留几个,我都分出来了,等回去的时候你直接送去她们寝室吧。”   “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祝好人一生平安。”邬瑗双手合十。   忽地起了风,这小广场上小摊的塑料薄膜都被吹得呼啦啦响,邬瑗说这天气适合吃点热乎的,骆书禾问那你东西不卖了,邬瑗当机立断说卖什么卖,民以食为天。   骆书禾叹口气,从桌底下拿了两只收纳箱出来,两人把东西收好。   期间不小心碰掉了个柿子造型的钥匙扣,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又被风吹着滚了两圈,停在了一双白色阿迪板鞋脚边。   “学姐。”   是高睿先开的口,他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   骆书禾单手抚着被吹乱的头发望向他:“哦,是你啊。” 第32章   “嗯,你们这是要搬东西?”   高睿神色如常,不仅帮着她们把东西收拾好了,还把两只收纳箱叠在一起,要帮她们拿回去。   邬瑗直说着不用了,那箱子看着大,其实很轻。眼神不住往骆书禾方向瞟,她倒是和个没事人一样:“你让他拿着吧。”   三人往寝室方向走去。   路上,邬瑗突然想起,回头问了高睿一句:“我在学校的官网看到公示名单了,你是不是要准备准备去圣彼得堡了?”   高睿点头:“对,下个月就走。”   骆书禾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只能一头雾水看看他们:“什么意思。”   “学校的秋季交换生啊,不过我看你平时不怎么上学校网站,不知道也正常。”邬瑗给她解释:“不过说起来,我都没想过你真的会去报名,你不是说你家里人不放心,怎么都不肯放你出去。”   高睿:“之前是不愿意,和他们谈过一次后好多了。”   “那不错啊。”邬瑗点头:“就祝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啦。”   “借你吉言。”   等到了宿舍楼下,男生进出女生宿舍是需要登记的,她们就在一旁看着高睿低头在门卫处登记——他以前是常来,邬瑗使唤他使唤得十分勤快。但这回,高睿字写到一半,突然全部涂掉名字,把箱子递出去:“我待会儿还要去综合楼见个老师,时间有点赶,就不上去了,你们自己上去能行吧。”   邬瑗忙接过箱子:“可以可以,你要是有别的事就先去。”   然后,眼见着高睿闷头冲出去,又折返回来。   “学姐。”   骆书禾回了头。   高睿这时是喘着气的,他指指邬瑗手里的箱子:“里面的毛线花,我能买一朵吗。”   邬瑗后知后觉地,把箱子打开让他挑:“可以可以,都在这了,你自己选。”   那里面是几朵她自己用毛线勾的花,高睿最终只拿了一朵向日葵出来,递到骆书禾面前:“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骆书禾看着那朵花失神片刻。   “当然。”她接了过来,笑着说。   高睿的送别宴定在了这个月下旬某天,说来挺巧,两人正在寝室讨论该送个什么临别礼物好,总不能空手去。邬瑗愁眉苦脸,直说别买太贵的卷她,最近手头紧实在是买不起。   骆书禾建议:“你要是钱不够,我们可以凑一份。”   “好啊。”邬瑗从床上翻身看着她:“不过你这什么意思,光送礼物不打算去了?时间和地方都发过来了,不去白不去啊。”   骆书禾是没想好:“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邬瑗都形成条件反射了,光看一眼时间就知道是谁打来的,自动自觉戴上了耳麦看书:“行行行,你别出去接电话了,你自己听听这风多大,太冷了,我保证不偷听。”   骆书禾摇摇头,看着屏幕上名字,钻进了床帘拉好。   “你晚饭吃过了吗。”   能清楚听见晏池笑了声:“你声能不能别这么小,当做贼呢。”   骆书禾脸红一瞬,很快恢复正常,问他现在在哪。   “仙本那珍珠岛,海边。”   “有风,你听得出来吗。”   骆书禾静心听了会儿,果真听见背景声有呼呼的风声,更柔一些,和她们窗外的风声不一样。   “东城现在也在刮风,又降温了。”她提一句。   “外套穿了吗。”他问。   “穿了。”   骆书禾想起:“你那次落在洗手台上的表,我给伊芙了。”   他们又是挺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上一次是原本晏池来接她去饭局,但因为那人手受伤了搁置了,那时骆书禾人在画室,隔壁有人在用电钻钉东西,有点吵。   “听语气,你挺失落。”   “没有。”骆书禾在盯着角落的白色大卫石膏像看。   晏池给她强调一遍:“我后天要飞北城一趟,可能近一周都不会回来。”   依然冷冷淡淡回应:“哦。”   “下楼。”晏池突然说。   骆书禾取了围裙,果真在楼下看见了那人,一身黑色运动服,戴了个鸭舌帽,她第一眼都没敢认。   后来,他们去了校外一家店面挺小的私房菜馆吃饭。说是包厢,但因为是面向学生党,自然和外面的饭馆不一样,包厢不算大,也简陋。更何况,他们才走进去,就在门口遇上了认识的人。   是以前一块做过小组作业的同学,但说不上熟,因为那次闹得并不愉快,全班就他们交上去的是个粗糙的半成品。   骆书禾连名字都不太记得了,对方倒是一下就认出她来了,身边跟着的几个应该是寝室的舍友。   她们也要了个包厢,然后那女生再自然不过地转头过来打量着他们。   骆书禾往后退了步,两人有身高差,挡了其实和没挡没什么区别。所幸灯源就在晏池头顶,鸭舌帽沿刚好挡住了光。   “看够了吗。”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女生就没再看了,和骆书禾说了声:“我们先进去了,你们好好玩。”   座位是榻榻米式的,骆书禾才盘腿坐下没多久,怕他多想,凑近和晏池小声说了句:“和你没关系,是我不喜欢她。”   晏池放下了拿热水烫过一遍的杯子,好整以暇看着她:“她惹你了?”   总不能说就是不喜欢别人看他。   骆书禾有点心虚地把菜单递过去:“你先看看想吃什么。”   *   那天晚上,他们从私房菜馆里出来时已经很晚,骆书禾又领他去了离这不远的一个中心广场听歌。   那里总有几个驻唱的歌手,扫码付钱就能点唱,骆书禾隔了老远都能听见。也见过几对情侣在那驻足,女生都会给男生点歌。   她不知道晏池会不会喜欢,可能不喜欢吧,但她就是下意识想做。   可歌手没看见,倒是看到不少荷尔蒙分泌过剩的情侣光明正大站在广场正中央接吻。   “原来你卖这么大关子,是想给我看这个。”   头顶传来的声音带了点戏谑。   “不是!”骆书禾矢口否认:“算了,不想看了,回去吧。”   当两人站在酒店前台,骆书禾一直在频频看手机,这离学校有点近,她有点纠结是留在这或者回寝室。   “你要回去了?”晏池一眼看穿,语气依旧淡淡的,格外善解人意提醒她:“如果你有事就快走,快到门禁时间了。”   骆书禾只能:“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好吗。”   “不用了。”他已经抽走房卡和身份证走人:“我明天一早就得走,你来也是白来。”   在门口便利店买了罐冰镇果汁喝掉后,骆书禾又进了酒店大门,信息也像是有心灵感应般进来:“3604。”   门锁紧闭,过了会儿才被打开。骆书禾注意到他身上的运动外套已经被脱掉了,里面是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T恤,只有衣袖处印着道标签,看着面料很好。   随着门在身后被合上,最后那一下落锁,因为离得近,骆书禾能感觉到心仿佛跟着那道木门一样,颤了一下。   她就知道他大概率是忍不住了。   晏池先是把她抵在门上亲了好一阵。房间很暗,除了空调的出气声,就剩门口低低的啄吻声。   更别提怕她跑,双手都被他单手拎着扣在门上。其实完全是多余,她根本没想跑的。   而两人喘息间隙,骆书禾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万一我不回来怎么办——”   后半截话直接被深吻截断,骆书禾险些喘不上气来,他恢复了熟悉的刻薄样,冷笑了一声,恶声恶气威胁:“那回去我就把那破机器人拆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   “是。”   骆书禾提醒:“那是你的。”   “哦,很重要吗。”   她主动仰着头亲他。   但晏池像是拿准了主意要逗她,时而喂进去一个深吻,时而抵着她额头,四片唇若有若无擦过,但就是不亲下去。   骆书禾觉得很难受,像是有人把她的心脏泡进咸冷的海水里,在快要窒息的一瞬捞起,又扔进去。   再后来,骆书禾能回忆起来的场景就变成了在床上,晏池撑着胳膊将她压在身下,两人呼出的气息都热,从唇角一寸一寸亲到锁骨,最终只是小里小气地让她用手帮了下,并没有碰她。   中途几次,骆书禾视线想往下走,都被他捏着下巴扯了回来:“你在往哪看,你想往哪看。”   骆书禾理直气壮:“你怎么事这么多,给我看一眼怎么了。”   听得晏池简直想一巴掌给她拍死在这。   这他妈能分一眼两眼的。   其实这时,不用照镜子骆书禾都知道他耳朵估计比自己的还要红,几乎是红透了。低头看着她的眼神更是因为窸窸窣窣的动作染上了情/欲,声音低又哑,气息完全乱了,低沉性感得要命。但他就是死都不肯承认,一口咬在她脖颈处,一点点慢慢舔舐。   “不行。”   时间渐渐走到深夜,两人都困得不行,收拾收拾就睡下了。   那天晚上晏池是从身后环着她睡的,手臂规规矩矩搭着,呼吸打在耳侧,有点痒。第二天再醒来时,人已经不见了,骆书禾捂紧了被子,被子上那股松木香倒是没散。   ……   电话那头,晏池听她提起手表,估计是想起来了,轻轻咳嗽声,多少有些不自在。   “知道了。”   窗外的风好似都停了一瞬。   在高睿发来包厢号当天,邬瑗再三确认骆书禾真没事,举着支体温计在灯下看了又看:“真退烧了?我怎么摸着你的额头还是有点烫,对了,真没有别的想吃的想喝的吗,可以点外卖,或者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真没有。”骆书禾打断她的唠叨,把体温计接了回来放好:“你再不去要迟到了。”   “那我走了?”邬瑗试探着。   “去吧去吧,你好好玩。”骆书禾勉强从床上撑起身子来,看着她关上了寝室门。   之后,她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时口干舌燥,骆书禾爬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喉咙这才舒服一些。   突然想吃校外的鲜虾粥,骆书禾看了眼时间,力气也恢复了点,她慢吞吞换了衣服出去买。   路过一家珠宝店时,骆书禾注意到这家店终于把新的海报换上了,图片上的女星有一双很漂亮的狐狸眼。   她立在那有一会儿,直到衣着整齐的店员推门出来问她要不要进来看看。   “我们家有上新品哦,很受学生欢迎的。”   “谢谢,不用了。”   骆书禾摆摆手,走开了。   就是才走没几步,身后有个梳着学生头的年轻女孩追了上来,骆书禾确定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你认识我?”她指指自己。   那女孩思路完全和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这时候还有心思拿出手机对了两下。   “我觉得你比照片上要漂亮一点,瘦一点,哎你脸怎么没什么血色的,是不是生病了。”   “请问。”骆书禾只好再给她一字一句重复遍:“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呀。”   “……”   骆书禾听完转身就走。   但女孩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想见见你姐姐吗。” 第33章   在与岑书意失去联系的数年间,骆书禾曾想过很多个与她重逢的瞬间。或是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擦肩而过,或是在某个餐馆碰见,或是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坐下来喝两杯。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是现在这样的。   这时,她的头发因为生病,有点油油的,身上穿着的是随便套上的一件外套,里面内搭的睡衣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在走进那家小茶馆前,她还在担心今天的状态会不会不好。   而在真正看见岑书意后,这种情绪就消减很多。   她确实是漂亮,明艳照人,即使是在这样简陋到只有几张桌椅的小茶馆,她依旧能凭一己之力将这里带成什么江南烟雨地,门外仿佛有穿着绣花旗袍的美人撑着油纸伞走过。   骆书禾在她对面坐下,沉默半天喊了一声:“姐。”   “嗯。”岑书意语气淡淡的,打开了旁边一只小盒子,顿时有清香溢出:“青柑普洱,可以吗。”   骆书禾点了点头。   在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两人盯着那一小团火焰,都没有开口说话。   把一杯澄清的黄汤递到骆书禾面前时,岑书意才问起:“脸色怎么这么差。”   骆书禾咳了声,细瘦的肩膀随着她的动作颤了下。   “有点发烧,现在已经退烧了。”   她就不问了   。   又过了两道茶后,把骆书禾带来的那个年轻女孩掀了帘子进来,在岑书意耳边耳语一阵,骆书禾猜到她们说的是工作,低头无意识地扣着衣服上的纽扣。   后来岑书意又问了些她学校的事情,或许在她眼里,见见就真的只是见见,单纯确认她还活着,不至于饿死。   当然,也聊了些别的。   “他最近正好在东城这边见朋友,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算了吧。”骆书禾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虚弱笑笑。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希望岑向远能带她一起走,最终只是愿望落空。   最后,岑书意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递过来。   “如果你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骆书禾接了过来,一串135开头的号码,她指着纸条认真问:“这是你自己的吗。”   岑书意难得在这时笑了一下。   “这么警惕?我不至于拿别人的来敷衍你。”   “走了。”   之后,有服务生进来给她端上一叠茶点。是凤梨酥,明显是店家自己烤的,才出炉不久,小小一块,金黄色。   骆书禾尝了一块,不算很甜。   在茶几乎没有温度,已经凉透时,骆书禾听见身后有撩帘子的声音,看过去时,发现是晏池站在门口——他对比那低矮的木门来说,实在是过于高了,需要弯一下腰才能进来。   “你好了吗。”   然后他注意到她的脸色,顿了一顿,快步走进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骆书禾这才后知后觉摸了摸额头,好像是没注意,又开始发低烧了。   “我没事。”   她勉强笑笑。   晏池眉头却皱得更深,脸上带着明显不悦,帮她把衣服披上,又捏捏她的手,果然很冰。   “你就不能注点意吗,生病了到处乱跑什么。”   这条巷子实在是太窄了,也很偏僻,车都开不进来。店家还养了只小黄狗守门,可惜这里太黑,乍一看会以为是那里躺了块抹布。在两人走过时,可能是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尖,立马蹦了起来朝他们吠了好一阵。   周边几盏声控灯全亮了,骆书禾能看见他不耐烦起来,忙拉住他:“算了吧。”   晏池低头看着她拽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若无其事拉住她的手放进了口袋。   骆书禾抬眸看了他一眼。   “有话直说。”在跨过一个水坑后,晏池淡淡开口。   骆书禾抿了抿唇:“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的。”   “哦。”她就真的没再问了。   结果,晏池静静看着她:“你可以多问一点。”   “啊?”   “你就真一点都不好奇。”他一样样给她列举:“就比如说,哪个朋友,哪里认识的,总共见过几次。”   骆书禾的声音依然温吞,反问:“这很重要吗。”   “……”   一直到上车,晏池都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   “安全带。”在砰一声关上车门后,晏池看也不看提醒她道。骆书禾看着系得好好的安全带,多少明白过来怎么又惹到他了。但她只是看着晏池打着方向盘拐出街口,轻声说:“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   这地方还是老样子,像被锁进水晶球里封印了时间,巷口的小卖店招牌都锈了,摆出来的糖果罐蒙着一层好像怎么都擦不干净的灰尘,灰蒙蒙的。电线杆上张贴着寻人启事或是小广告,唯一有区别的大概是角落的那堆垃圾被铲干净了,换成了市政统一的绿色铁皮垃圾桶,可惜上头黏着小孩吐歪的泡泡糖和烟灰,倒是很迅速地就融入了这里灰败破旧的筒子楼群。   起初,晏池跟在骆书禾身后走进这里时,蹙着的眉头就没下来过。   在路过几间灯光昏暗的美容美发店后,他好像也明白过来了,问:“这是你家?”   “嗯,以前的。”骆书禾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看着点脚下走,这里有点脏。”   确实很脏,墙壁上有大块的墙皮脱落和辨不清年头的污渍,楼下的三角梅都枯萎了一半。   骆书禾最终停在了一头木门后面,握着钥匙的手有点发抖。   她明明记得骆翠玉在离开之前就把这里变卖了,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倒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把钥匙会经了岑书意的手再次回到她手里。   “要我帮你吗。”   晏池看着她停留许久都没有要开门的意思,问道。   “不用。”骆书禾拒绝了,自己开了门。   她本以为这里都要落灰了,结果开了灯后发现,家具依旧是她离开时那样,门框上那几条画得歪歪斜斜的,用来量身高的线还在,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变过。   “你进来吧,里面不是很脏的,就是有点小。”   半晌,骆书禾看着门外的晏池,给他让开了一点路进来。   这屋子确实小,差不多就九十来平米,还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塞满。以前是岑向远的画具箱和折叠小椅子,现在是骆翠玉的麻将桌。只不过因为太占地方,走路都难落脚,被她收起来了。   她摸了下沙发,很干净,并没有灰尘,应该是岑书意找人清理过。   打开房间,她惊觉以前这里散落的画都被完好无损地收进了画筒里,画筒是新的,上面有她没见过的花纹。   光打下来,有无数灰尘在光里打转。   回头时,发现晏池正在看她摆在桌上的毕业照,那是班里统一定的,很土的审美,背面印着高三六班毕业快乐几个大字。   “你别看了,很丑。”骆书禾想抢回来,但没成功。   她是真不好意思了,拍毕业照前一天她才剪了刘海,理发店的托尼很没有水准,给她剪得很短,到眉上一点。照镜子时她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上镜更是土得要命。   晏池却一下认了出来,难得没说什么难听的,而是点了点照片:“哪有。”   “很可爱。”   骆书禾是一阵无语:“……眼科医生怎么说。”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晏池快把她桌面上能看的都看完了,连那张夹在课本里45分的数学卷子都被他翻了出来。   “45分,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他还无情嘲笑:“这个分数,你信不信我在答题卡上踩一脚,出来成绩都比你高。”   “你给我。”   晏池反而把试卷拎得更高。   骆书禾微红了脸,是怎么也要把卷子抢回来,找补道:“是意外,是因为我那天不小心睡过头了,迟到了。”   晏池睨着她,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哦,原来你还上课迟到。”   “……”   时间悄无声息走到十点。   骆书禾最终把房间那副裱好的画取了下来打算带回去,上面是岑向远画的九岁的她,扎着两根马尾辫,耳边别着一朵小雏菊。   这其实只是小学班主任一次毫无意义的作业,布置给家长的。当她把这副画带到课堂上展示时,是实实在在在同学间出了一把风头。   连老师都特意来问她,是不是什么名家大作。   岑向远对她的事情一向很上心,几乎是骆书禾一告诉他,他就摩拳擦掌,摸摸骆书禾脑袋。   “知道了,爸爸一定给我们小宝画一幅最大最好看的。”   但当骆书禾拿着这幅画回家时,并不意外地听见了父母的争吵声。那时岑向远和骆翠玉已经经常吵架了,无非是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楼下邻居升职了搬走了,今天出去买菜怎么又买了一堆肉菜,这个月生活费剩下没多少了。   在小心把画卷收好后,骆书禾走了出去。   晏池正在低头看着桌上的一本很旧的画册。   他好像对这里什么东西都挺好奇的,或许只是单纯因为没见过,就像她头一次去晏家时,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带花园的房子。   “收拾好了?”他看着骆书禾手里的东西,问了句。   骆书禾点点头,心底有些异样。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但此时晏池的语气轻松得好像他们已经在这生活了很多年,只是准备一起出去买个菜。   她很感谢晏池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太多,像一个来参观的游客。   然而,离开前,晏池目光还是落在了最里面那间紧锁的门。倒是不为什么,只是那扇门对比这个家里有些破败的家具,过于新了。门锁也像是被换过,很亮眼的银白色。   而骆书禾只是在那扇门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解释:   “是家里用来放杂物的房间。”   “锁很早就坏了,开不了。” 第34章   晏池并没有怀疑什么,见她脸色不好,抬手欲摸下她的额头。骆书禾却下意识往后躲了下,悬在空中的手扑了个空,只能兀自收回。   “你先走吧。”   骆书禾很平静说道:“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好吗。”   晏池默了默,照做了。   只是等在巷口时,晏池看见了他们进来时那个很有年代感的小卖部,这个点了居然还开着。有两个小孩,应该是店家的孩子,裹着很厚的外套在门口的长椅上并排坐着吃东西。其中有个小女孩是真的困,嘴里含着糖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脸蛋很圆,像年画里的娃娃。   晏池忍不住想,她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后来,像是被魇到,骆书禾连续几天都在发高烧,请了假在老宅修养。   最严重一晚,烧到差不多三十九度二。   老太太是纯看着干着急忙晕了头,又是让张妈去拿冰袋,又是到厨房烧水。但是太久没开火,手反被烫到。   晏池在一旁看着更加心烦,从医药箱里找出烧伤膏给她扔过去:“都说了不用你操心,该干嘛干嘛去,有什么好跟着折腾的。”   “你个没良心的,你不心疼我心疼!”老太太接过药膏,边随便涂两下边朝他大喊,看他要上楼,以为是要带人走,挡在楼梯口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起开。”   他脸色并不好看,晃晃手里的东西:“我去送药你拦什么拦,都说了边上去,没什么大事少上楼。”   推开门,却发现原本在床上好好躺着的人不见了,阳台门开着,有冷风灌进来,把窗帘吹起一个大包。   晏池走了过去。   骆书禾原本闷了一身汗,正嫌热扶着阳台扶手吹风,突然就感觉两眼一黑。她把盖到头顶的东西扯下来,发现是件衣服。   “不好好躺着,非要出来找罪受。”   骆书禾把那件外套穿上了,还带着温度。很大,能裹得住两个她。衣摆快到她膝盖,袖子也是,能包住她一整个掌心。   “睡太久了,在里面待着,闷着很难受。”骆书禾解释。   晏池便没再说什么了,把她头上的退热贴摘了,换了块新的。   她病这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得吓人,脸也没什么血色。晏池比对了一下,可能都没他巴掌大。   “你进去加件衣服吧,等会要感冒了。”   骆书禾看着他把衣服扔给她后,反倒就这么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外面陪她,劝道。   晏池不以为意:“管那么多呢,你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骆书禾不说话了,低头碰了碰他的手背,果然是冬暖夏凉,怪人。   就这么站了会儿后,晏池懒洋洋往栏杆上一靠,突然说:“是有点冷了。”   骆书禾以为他的意思是要走了。   却不曾想,他直接把她整个人抱上了柜台,骆书禾下意识挂在他身上。而等晏池环着她的腰,调整了下姿势,骆书禾才发现他的意思其实就是两个人一块穿,这衣服宽得绰绰有余,只是当坐在柜台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时,骆书禾忍不住说:“你早说啊,把我放下来不行吗。”   “我上哪说。”晏池低头看了下她那双都够不到地面,只能在空中晃悠的小腿:“小矮子,踮起脚都没到我下巴。”   骆书禾:“……”   但她是真累了,不想计较,明明她年初体检过,有一米六几,怎么都不算矮吧,很顺从地趴进他怀里:“好暖和。”   晏池吻了吻她的发顶,大概是因为离得近,声音都是直直钻进耳朵里的:“这下高兴了?”   骆书禾带点诧异看他一眼。   “看你回来后就神不守舍的,你可别说都是因为生病,睡觉都是皱着眉头的,丑死了。”   “我……没不高兴。”   说到底都没什么底气,骆书禾微微叹口气:“就是有点感慨吧,我以为那房子早就转出去,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在我十岁那时候就听说那片要拆迁改做学区房了,听了快十年都没有消息,没想到没有。”   晏池沉默片刻,说:“那里对你很重要吗。”   “嗯。”骆书禾点头,声音很轻:“能不重要吗,毕竟是我家,住了挺长时间的。”   没人说话了,骆书禾以为他是累了,安心靠了会儿。   而实际上是晏池是在细想,他究竟在几岁起没有了家这个概念的。   或许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总是在跟随着父母的意愿不断搬家转学,不断认识新的人。起初自然是不肯,但父母都只当他是小孩子闹脾气,后来慢慢懒得反抗。最后一次和家里人顶嘴,是他不愿意从东城离开,他喜欢这座潮湿的,偶有台风和暴雨,永远都不会下雪的城市。   半是内疚,半是为了他的前途考量,他们竟然答应了。   那时他还是个没长开的,正处叛逆期的少年。   包简单挂在肩膀上,倚在门框旁看着母亲收拾行李准备出差,别别扭扭应一声:“哦。”   “好好听你舅舅的话,他这两天生病,没什么事别打扰他。不许给他添麻烦,要听话知道吗。”想了想,她又补句:“厨房里熬了汤,你不是总说之前那个阿姨记不住你口味,怎么都说不听,总要放薏米吗。这次我亲自熬的,赶紧去尝尝,你爸都没这个待遇。”   他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不喝,在学校吃过了。”   “哟,不是嫌弃学校食堂不好吃吗,我们宝贝儿子终于长大啦,知道帮妈妈考虑啦?”   “想多了你,我晚点要去打球,赶时间。”   “还有,我都多大了,别老叫那些恶心巴拉的称呼,难听死了。”   但还是去厨房逛了圈。   “好喝吧。”她跟了进来。   “就一般般。”他尝了口,嘴硬道。   出门前,他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说了声:“一路平安。”   她正在考虑是带哪套衣服好,只简单朝他比了个手势。   可后来,他们死在了那班飞往国外的航班。   *   不远处,有悠长的货轮鸣笛声传来,惊起了几只停在枝头的飞鸟,飞成整整齐齐一片。   骆书禾只是感觉到他突然靠了过来,稍微偏了下头:“……有点发烧。”   “傻吗你,不会传染的。”   话虽然有点凶,但真当捧着她脸亲上来的时候,动作却很轻,还怕她磕着碰着,一只手垫在她后脑勺。骆书禾有点不习惯了,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稍微放开了点盯着他:“你有点奇怪。”   晏池只是帮她把额前的头发全部捋到脑后,低声:“要不要抱你去床上。”   今天其实是阴天,灰蒙蒙的天看着阴沉又压抑,起了微风,好似有一场暴雨袭来。窗帘时而被风卷起,但他们谁都没有去开灯,只是静静地,在暴雨前混着青草和泥土气的味道中,细细密密地接吻。   唇角,鼻尖,眼尾。久而久之,骆书禾开始恍惚,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生病发热,或是别的。   “你先等会,真的不会传染吗。”意乱情迷间,骆书禾多问一句。   “不知道。”晏池捏着她的后颈,两人此时是鼻尖对着鼻尖,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碰到。   “要死一起死。”   骆书禾多少有点忌讳生死这个话题,扯着他的胳膊:“说什么呢,这话不吉利,你赶紧敲桌子,敲三下。”   “封建迷信不可取。”   她拉下了脸,冷冷淡淡把他推开:“哦,那麻烦你起开。”   晏池发现真的是风水流轮转,现在是越来越玩不过她,把人拉回身下。只好真敲了三下桌子,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骨头上,咬牙切齿:“行了吧,满意了吧。”   雨终于落了下来。   骆书禾拽着他的衣领。   还得寸进尺:“这次你怎么办,又去洗澡?要不要我帮帮你。”   他早就起反应了。   “你就这么着急是吧,这么想睡我是吧。”晏池是真服了:“你是不是就吃准了现在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没有啊,哪有。”骆书禾学他。   而就是晏池正听着外边雨声,边掐着她脸,浅浅吊着她,时不时低头吮一下松一下的,门开了。老太太眼神不太好,自顾自边开灯边说:“骆骆你要不要起来喝点粥,别总是躺着,好歹起来活动活动,就算是生病了也得吃饭呀……”   只是一瞬,看清屋内景象,灯又被关上,硬是掐掉了后半段话。   老太太老脸一红,默默给他们合上门。   骆书禾仰躺着,把玩着他衣服上的纽扣,小声:“你要不要和奶奶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晏池把她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   “我亲我老婆,犯法?”   只是当晚,骆书禾发现摆在面前的除了蔬菜粥,就是一碗浓到不能再浓的参鸡汤,里面加了西洋参,枸杞子和红枣。   骆书禾:“……”   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大半就再也吃不下别的。   在看着骆书禾上楼后,晏池端着那半碗汤进了厨房,老太太正装模作样研究微波炉,晏池直接把碗扔进洗手池:“行了别装了,看得懂说明书吗。”   老太太索性不装了,看着那碗里剩的小半碗残渣邀功:“我特意叫人留的农家土鸡,新鲜得很,足足炖了四个小时,我一口都没喝。”   晏池淡淡说:“所以呢。”   “不都是赖你。”老太太一瞬变得暴躁起来,狠狠抽了他胳膊一记:“你是人吗,人现在病着呢,有什么事不能病好了再说。”   “我再说一遍,什么事都没有,别瞎脑补。”晏池和她强调。   “你这叫什么事没有,我是老了,但我没瞎。”   老太太知道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只消停了一会儿,就挺好奇地凑了过来,又开始了:“怎么样,你们计划什么时候要个孩子。虽然骆骆现在年纪是小了点,说这话不合适。但好歹给个准话,我活着能见着我重孙一面吗。”   “别想了,哪来的孩子,不生。”晏池直接转身离开:“要真喜欢,你自己生一个。”   “还有,以后别再给她乱喂东西。”   老太太啧啧两声,心说现在这么宝贝,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早干嘛去了。   次日,骆书禾感觉力气恢复了些,精神也好了很多。   在陪老太太出去了趟买东西后,她无事可干,在附近走了一圈出出汗。   初秋天气,东城说不出的美。   其实这里并没有像北方那样分明的季节景象,只是在这个不知名的某天下午,她路过一面墙,闻见了一阵很淡很淡的桂花香。   抬头时,看见一支伸出墙头的金桂。   会这样感叹,哦,秋天真的到了。   在又路过一支金桂时,手机忽而振了起来,骆书禾接了。   “在外面?”是晏池的声音。   “嗯,待会儿就回去了。”   “还发烧吗。”他问。   “没什么事了,已经退烧了。”   “玩够了就早点回去。”   “知道了。”   有一瞬的沉默。   他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你要过来玩吗,可以蹭饭。”   “什么。”   他放弃了:“不来拉倒。”   “给我地址。”骆书禾没憋住笑。   他也很轻地笑了声:“我叫人去接你。” 第35章   在见到那个明明长一张很可爱的娃娃脸,却戴着墨镜,开一辆拉风敞篷银白色超跑的男孩前,骆书禾一直以为他叫的是赵叔,在马路旁张望着。   直到车停在面前,这时其实路边还有几人在等车,都好奇看过来。   杨云天取下墨镜,下车十分殷勤地给她开了车门,是一点不客气:“是嫂子吧。”   骆书禾茫茫然看着他,再看看他身后的名贵跑车。   即使上了车,杨云天依旧殷勤,一口一个嫂子。又是问她会不会车开太快吹得头疼,又是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腿。   听得骆书禾是哭笑不得:“不用那么客气,你叫我名字就好。”   “那不行那不行,池哥比我亲哥都亲,不能瞎叫。”   等到了翡翠皇宫包厢,骆书禾才知道有多夸张。都年轻,爱玩,不怕生,估计是打过招呼了,才进了包厢门就有人围过来。一口一个嫂子。   “嫂子好啊。”   “嫂子真漂亮。”   “嫂子要喝酒吗,果酒,度数不高的,女生都爱喝这款。”   “喝什么酒啊,嫂子吃水果吗,我让人再送个果盘进来。”   就这么被围观了一段时间,还是杨锦麒进来看见他们堵在门口,纳闷:“在这说什么话,都进去都进去,堵门口不碍眼吗。”   众人这才散开。   杨锦麒顺带把她领进去,骆书禾在最里面的卡座见到了晏池。敞着腿,惯常打扮,外套脱下来了扔在一旁,领带被拉开了点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坐得和个二大爷似的。   杨锦麒提醒他:“人我给你领进来了啊。”   晏池只略点了下头,示意她坐。   骆书禾挑了个边边坐下。   晏池:“看见了吗。”   骆书禾:“看见什么。”   “银河。”   骆书禾:“?”   晏池示意了一下两人距离:“你属织女的?被下咒了?非得坐这么开。”   骆书禾:“……”   晏池:“过来点。”   骆书禾迟疑:“不好吧,公共场合。”   “不好什么。”晏池已经扯着她的胳膊把人拽过来了:“你当自己是明星吗,没那么多人看你。”   确实没人,一包厢的人,大家都在各玩各的,鲜少人看向这边。   “要不要喝点东西?”   她确实感觉有点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唇,迎上了他的目光:“想喝苹果汁。”   于是跑腿的人自然而然成了杨云天,在他端着一本鲜榨水果汁进来时,那几人还在边五排打游戏边往角落瞟,嘀嘀咕咕一阵。   “这女的谁啊,蒋勋你拉进来的?”   “对啊,没和你们说过吗,我在网上新认识的游戏搭子,声音特甜,辅助贼厉害。”   “搭子?女孩啊,不怕你女朋友知道后,又要闹吗。”   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你当我想,让她学什么都不肯学。除了每天泡图书馆就是去上课,又不是家里没钱,费那个劲干嘛,烦都要烦死了。”   “那不也是自己追回来的,怪谁?”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蒋勋看一眼某个方向:“不过原来你们以前见过她啊,我今天是第一次见。”   “没有啊,他从来不带人出来,平时也没怎么听他提起过。”   蒋勋声音低了些,随手放了个三技能:“不过真不是我说啊,怎么看都有点素吧,而且都不怎么理人的,闷了点,一看就不是池哥的菜。”   “要是我女朋友我也不带过来,真没意思。”   “不是他的是你的啊,你家住在太平洋,哪里来的小警察,管这么宽。”   杨云天直接推了一把他脑袋:“我说你这审美怎么都得改改吧,非得要什么大胸长腿锥子脸才叫美女,网红脸看多了吧。时代变了,朋友。”   这群人其实关系挺微妙的,有新加入的,也有朋友带来玩的,但几乎都知道对方家底底细,谁能惹谁不能惹,心里都门儿清。都听杨云天这么说了,蒋勋只能尴尬插科打诨过去:“我就随口一说,哥,别计较别计较。”   *   骆书禾也总算明白他们这帮富家子怎么能一天到晚都泡在这种地方,这里俨然依照他们的心意改成了个娱乐间,什么都有,台球室,KTV,游戏机,地下一层还有个酒吧。   她是真的打游戏没什么天赋,屏幕上的蓝头发玩偶小人怎么操作都过不去,晏池都停下来等她好一阵了,刚要伸手:“要不要我帮你过去。”   她立马收手,把游戏手柄护在怀里,把他手打掉:“你有完没完,能不能让人有点参与感了,我自己来。”   “让你来,得等到明年。”   “哦,那你等着吧。”   杨锦麒是没想到两人相处起来是这么个路子,更没想到的是,被打掉手后,晏池居然真就这么托着腮乖乖等着,一句话都没说。   “牛啊妹妹。”他忍不住夸。   骆书禾以为是说她操作,停下了,喝掉了最后一口苹果汁后,她晃了晃手里手柄邀请:“杨老板,你要玩吗。”   “不了不了,你们玩。”杨锦麒忙拒绝,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亮过。   后来,骆书禾要去洗手间,杨锦麒过来替她一会儿,两人低声闲聊着。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就这么纵着她啊?”   晏池从游戏中抬头看一眼他:“你别恶心,不纵着她,纵着你啊?”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明明你自己说的,两年以内就离婚。现在快了吧,就按这趋势,你要是能离成,我跟你姓。”   晏池这才放下手柄,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说过这话?”   “你失忆了?”杨锦麒难得皮笑肉不笑了一阵:“麻烦你自己回想下,你以前干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叫人事吗,家里什么大事小事都扔出去。你是娶老婆还是找保姆,她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学生,漂漂亮亮的,干什么不行,是上辈子欠你的?没背景没势力,凭什么又要上学又要帮你陪老太太。你还在这拿乔,就看准了人好欺负,打算哪天看不顺眼了就把人一脚踹了,连撑腰都不知道找谁是吧。”   他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骂我很久了。”   于是,骆书禾才从洗手间出来,就被等在门口的人拽进了旁边一间杂物间。她心下惶惶不安,正要叫,那人突然开口:“你别怕,是我。”   紧张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你在这干什么?”   他却没应,而是将脑袋抵在她肩膀上,好像是挺累了。好半天才叫她:“骆骆。”   “嗯?”   “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   骆书禾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只好回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的脊柱:“没关系。”   顿了顿:“我又没放在心上。”   “很疼。”她说。   很快放开。   他最后摸了摸她的脸:“出去吧。”   中途,晏池和杨锦麒有事离开了一阵,陪她玩的人变成了杨云天。差不多到了晚饭的点,杨云天看了眼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打字后,他对骆书禾说:“我哥说他们定好吃饭的地方了,嫂子,我们现在过去吧。”   骆书禾听他提起这茬,好奇问:“你认不认识高睿?”   “谁?”杨云天先是茫然一阵,回味了下这个名字才想起来:“哦,你说他啊,好像嫂子你还和他是一个学校的吧,我就听我哥提过几次。我们家兄弟姐妹什么的太多了,有点关系近,有些关系远。”   就是等上了路,骆书禾发现车里就他们两人,其他人都没跟出来。   杨云天主动问起:“嫂子你能吃辣吗。”   “不太能。”   骆书禾只能又给他纠正遍:“我有名字。”   杨云天很敷衍地点点头,骆书禾发现他其实面庞很青涩,眼睛很大,白净又乖巧。   一个疑问油然而生。   “你成年了吗?”   大抵男孩都对年龄这个话题敏感,杨云天立马拍着方向盘说:“成年了!我去年就十八了,别光看脸啊,我就是娃娃脸而已,长的显小。”   看,都没比她小多少。   经她真的一提,杨云天似乎也明白过来了,挠挠后脑勺。   “好像是。”   “哎,我学校就在大学城那边的南湖校区,明年就能搬过去临山校区了,离你们学校是挺近的。”   骆书禾想了会儿那附近几所高校:“是吗,你念的理工学校?”   “嗯。”   “挺厉害的。”   “也没有啦,不过学校里面确实厉害的人很多。”杨云天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可以叫你骆骆吗。”他问。   “可以啊,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叫。”   “好啊,有空可以约饭。”   杨云天是真挺高兴的,一路上都在和她介绍大学城有什么新鲜玩意。骆书禾只去过大学城两次,都是去找人,并没有逗留。   直到踏进餐厅,骆书禾环顾了下装潢,品出几分不对,晏池不会喜欢这种金碧辉煌的设计,冲着杨云天问:“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到吗。”   “你说我哥?”杨云天说:“没有啊,是白哥说他们人在这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骆书禾没听过这人,下意思问:“谁?”   “啊,你可能没见过。”   正巧,杨云天看见了正扶着楼梯扶手那人,再顺嘴不过叫他:“白哥。”   白石皓面带微笑看向他们。   “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确实低沉,人长得并不差,相貌端正,一身质地精良的名牌小西装。但听这声音,骆书禾心里蓦地颤了下。   “嗯。”杨云天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没看见晏池和杨锦麒,问:“不是说池哥和我哥人早就到了吗,人呢。”   随着人缓缓走下楼梯,骆书禾闻到了那阵有几分熟悉的香味。   是她在星巴克遇见过的那人。   “有缘总会相见的,骆小姐。”白石皓看着她,笑着说道。 第36章   杨云天自然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的什么,和打哑谜似的,嘀咕两声:“什么意思啊,神神叨叨的……”   “对了白哥,你还没说我哥他们人到底在哪。”   白石皓已经侧了侧身,给他们让了条路出来。   “先上去说话。”   杨云天是一点没察觉出来不对,带着骆书禾往楼上走:“行,快走快走,我午饭都没吃,饿死了。”   “骆骆你小心脚下,这里没铺地毯,地有点滑。”   他们订的是张圆桌,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骆书禾一个都不认识。杨云天倒是都能叫得出名字来。在冲他们介绍时,难得带了点脑子说骆书禾只是他新认识的朋友。   众人都不太感兴趣地应了声,他们和杨锦麒这个才上大学的弟弟没什么好聊的,毕竟年纪差摆在那,象征性打过招呼后就各干各的了。   杨云天随手从转盘上扯了盘花生米过来,边剥边和骆书禾低声说:“我们可能等不到他们了。”   “不过你等会得借口去洗手间一趟,赶紧给我哥或者池哥打个电话,让他这趟别过来了。”   骆书禾斜他一眼:“你看出点什么来了?说说。”   “一点点吧,不太确定。”   杨云天扔了一颗花生进嘴里,真就认真和骆书禾分析了一通。   “听说他前段时间到处在堵池哥,具体细节我不清楚,好像是谈合作什么的吧。他的意思是有技术难题想找池哥取个经,谈到后面谈崩了,不过反正主动权掌握在池哥手里,不理他就是了。”   “谁知道他就和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就甩不掉了,还拿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说事。哪有情分啊,我哥他们平时都不怎么和他说话的,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脸皮真厚。”   “除了吃饭,我听说白石皓还送过不少东西。不过池哥那人你知道的,好像对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说不上喜欢。这不是,连亲手把城郊一块地皮送到手边,他都不要。那天很搞笑的,白石皓巴巴贴过去,结果池哥只是很冷漠一句‘我一个玩机器人的要地干嘛,拿来造游乐场玩吗,不要。’”   “他今天叫我们来,估计就是实在叫不动了,也怪我哥说在老地方吃,刚和白石皓通话的时候,他是外放的,我听见了许诸的声音。就是刚刚和我们在翡翠皇宫玩其中一个,他和我哥他们前后脚走的,我就没怀疑,早知道应该找我哥确认一下。”   骆书禾:“你的意思是我们被骗了。”   杨云天点头:“嗯。”   “这么一想好像又说的通了,老早就听说许家那小作坊不行了,家里舅舅叔叔一群,都盯着呢,难怪要傍白石皓这条大腿。”   骆书禾是不太懂他们间的弯弯绕绕,不过有一点她挺认同,确实看不出晏池到底喜欢什么,可能是从小就什么都不缺的缘故。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杨云天挺自豪的:“跟我哥学的呗。”   “不过,平时池哥都没和你说过工作上的事情吗?”   骆书禾沉默了。   “没有。”   杨云天挺疑惑:“啊,那你们平时在一块都聊些什么。”   骆书禾沉默时间更长。   杨云天模模糊糊猜到了,安慰她:“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像我妈,都快五十的人了,天天要么就是请了私教在家练练瑜伽,要么就是出门喝个下午茶,大事小事都不用她操心,没心没肺的。光看长相,快和我爸差辈了。”   骆书禾抿了抿唇,转移了话题:“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刚刚自己在来的路上猜的,不过看这形势,八九不离十了。”   骆书禾回想了一下方才情境:“其实在楼下时我们就可以直接走。”   “我知道啊。”杨云天已经把那盘花生剥完,拍了拍手掌碎屑,茶杯也空了,嘿嘿笑:“但你知道这家酒楼人均价格多少吗,反正来都来了,白石皓舍得下本金,咱们宰他一顿再走。”   听着那句来都来了,骆书禾简直哭笑不得。   杨云天这时倒是一秒正经起来,对她说:“你放心吧,既然池哥把你交给我照顾,我肯定有办法带你出去的。大不了我可以假装喝多了甩酒疯,让你送我回家。”   骆书禾瞠目结舌,大概是没想到他一个高高大大的成年人来这套。   “形象不要了?”   “我年纪小啊。”杨云天理直气壮:“那是你没早点认识我,我哥从小就说我挺无赖的,现在也是。”   话音刚落,白石皓进来,身边跟着个穿着一身职业装的美女。就是衣服明显尺码小了一个号,衬托得玲珑有致,是个尤物。   他一落座,场子明显热了很多,和杨云天他们才进来时简直是两个极端。   “坐啊,都坐,别站着。”   白石皓笑得人畜无害。   然而,在他们打开桌上第一瓶酒打算敬酒时,白石皓第一杯酒敬的却是骆书禾。   *   众人的表情在此刻变得微妙起来。   更别提白石皓客客气气和她略低了下杯沿敬的酒,那副做低伏小的模样,不仅是不禁来回打量这位杨云天带来的小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的众人,连杨云天自己都懵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骆书禾看一眼杯里的液体。   “我这杯子里的是汽水。”   白石皓爽朗一笑,他皮相其实挺好的,温和儒雅,配上他说的话,倒真有种知心大哥哥的感觉:“没关系,毕竟是小朋友嘛,能喝多少是多少,不强求。”   那之后,整场宴席,白石皓再没给她敬过酒。   就是众人看出两人是认识的,在入座时左右谦让,原本杨云天打的如意算盘是这趟一定要吃回本。但坐在白石皓身边,闻着那阵刺鼻的男士香水味,骆书禾总觉得哪哪都不自在,像被人扔进了一团黏糊糊的史莱姆,浑身上下都恶心。   “完了,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我哥会打死我吧。”   趁白石皓出去了次,杨云天大概是有感于自己是真好心办坏事了,这次他们就不该来。   “是啊。”骆书禾面无表情给他夹了个鸡腿:“你最好多吃菜,少说话。”   白石皓回来后,突然问她为什么要从那家出版社离职。   骆书禾都快忘了这茬,听他提才想起来:“要开学了,而且有点忙,就没去了。”   吃到一半,又有人来敬酒,这次是说什么都要给骆书禾倒上一杯。她看了眼酒瓶包装,白酒,当即就收了杯子:“我不太能喝。”   那人是个酒局里混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事一绝,浅浅给她倒了点,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一点点,一点点行了吧,我全陪了。”   骆书禾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塞了杯酒。   然而喝酒这事,有一就有二,眼见着骆书禾陪了那小半杯,不断有人捧着杯子过来灌酒。杨云天还是少见这阵仗,他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你们有完没完!”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我说跑哪去了,原来是来偷酒喝。”   杨锦麒就直接多了,给杨云天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让你照看下人你是会死吗,一会儿不见就不知道浪哪去了,你信不信待会我就下去把你那破车砸了。”   杨云天捂着后脑勺吃疼,是满肚子委屈没法说。   “你过去那边。”   骆书禾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晏池拉了起来。在一桌子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感觉两人错身时,自己的手心悄悄被捏了下。   杨锦麒也拍了拍杨云天的肩膀:“小孩又不喝酒,起开起开,你边上去。”   就这样,杨云天美滋滋地拉着骆书禾坐到角落去了。   骆书禾是看出来了,他是真心大,边咬着骨头,边大咧咧地说你怎么不吃啊,这里的秘制烤鸭很好吃的。   骆书禾:“……”   吃不死你得了。   她没吃东西了,只捏了杯茶在手里,忧心忡忡,时不时瞟一眼对面。   晏池喝酒并不上脸,可几杯白酒下肚,估计是觉得热了。外套脱了下来搭在一边,领口扣子解了两颗,时而和白石皓低声说两句话,整个人说不出的闲散和游刃有余。   细看,发现他手上的袖扣还是她拿到实习工资后送的。之所以能认出,是那一点小小的闪光,他平时戴的都是一水的木质的。   那也算是她特地和邬瑗去品牌专柜看了圈,狠狠心快花光了她一个月工资。   只是没怎么见他戴过,还以为不喜欢。   但骆书禾现在是顾不上那么多,尤其是晏池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旁人看,当然完完全全就是认识,但不太熟的关系。   “我去下洗手间。”   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的脸,骆书禾先是掬了一捧水洗脸,沾了点水梳理有点毛躁的头发,这才走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石皓身边那位身材劲爆的秘书坐了过来,自己面前那只红酒杯里的可乐也被换成了红酒。   骆书禾落座时,杨云天还在和她掰扯:“大姐,都说了我们不喝酒。你不是白哥的秘书吗,照看好他就够了,管我们干嘛。”   “谁是大姐。”   她大概也是个脾气暴的,直接一挑眉,在他们这块坐下,还风情万种地拨了拨长卷发:“而且谁说我是秘书了,没眼力见的。我是正儿八经的演员,艺名李莺莺,真名就没必要告诉你们了。微博百万粉丝。就去年那部小火的网剧,我在里面是女三。”   杨云天冷淡哦了声,他才不管什么莺莺燕燕的。   “平时不看电视剧。”   “想也知道,土狗。”李莺莺嗤笑。   等骆书禾回来,她注意力又转移到她身上。   “咦,你双眼皮真好看,是不是最近很流行的那种全切啊?哪家医院做的,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呗。”   骆书禾是皮笑肉不笑:“自己割的。”   她不屑:“你少诓我。”   骆书禾:“真自己割的,你平时拍戏都不上网的吗,网上很多这种土办法啊。双眼皮贴贴七天七夜,再自己割一刀,成功率有百分之八十多。”   听她说得这么真,她多少信了一点:“真的假的。”   杨云天叼着螃蟹腿,直接给戳破:“你上过学没有,多读点书吧,这种话你都信?”   她要气炸了。   但不得不说,李莺莺酒量很好,基本上白石皓让她敬酒她都能喝,不管白的红的。这种豪爽的性子在酒局里很吃得开,几杯黄汤下肚,桌那头已经笑开了,嘻嘻哈哈一片。   杨云天也有点吃撑了,摸摸肚子,问骆书禾要不要先溜。   骆书禾给他剥了个橘子,语气很淡:“再等等吧。”   这么一等,又是半小时过去。   她注意到面前的红酒,难得主动端起抿了一口。   其实并不难喝。 第37章   李莺莺敬完一圈酒,迈着轻巧的步子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可以啊你。”她带点赞许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滴酒不沾的乖乖女。”   骆书禾是觉得这说法新鲜,就算把时间线拨到高中,都没人会觉得她是乖乖女。她是慢热,很难和人真正交心,但高中时,她们躲班主任逃晚自习偷偷出去看电影,骆书禾一次都没错过。上了大学更甚,熬夜泡吧,凌晨大排档,除去她真的不太喜欢太吵的环境。   “要不要再来点?”李莺莺已经又给她倒满一杯。   反倒是杨云天大呼小叫:“干嘛啊你,居心不良,都说了不喝了,干嘛非要人喝。”主要也是心虚,本来杨锦麒他们突然来了,他就觉得难逃一死。要是再看不住人,杨云天是丝毫不怀疑他的下场就是剁碎了被扔进河里喂鱼。   “没事,我就试试。”   骆书禾浅浅抿了口。   李莺莺在她身旁坐定,在那头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时,突然开口问她:“你应该还在上学吧,不过不奇怪的,我在剧组认识一个才十八的,看着和没成年似的都跟了人,整天除了拍戏,人都不怎么见得到。”   骆书禾没听懂她什么意思:“啊?”   “啊什么啊。”李莺莺自嘲笑笑,那一玻璃杯白酒,她直接一饮而尽:“这很正常好吧,不然你以为当演员那么容易啊,这行水很深的。没人脉没背景谁给你好脸色看,别老是听那些鸡汤八卦,这世界上多的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好运的人啊。资源交换懂不懂,很正常,不丢人,真不丢人。”   她努努嘴,看向骆书禾手上的银色手链:“Tiffany的吧,挺漂亮的。”   骆书禾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包养的意思。   想反驳,但忽而想到,其实没什么好纠结这种事情的。   李莺莺上下打量了她眼:“不过你这性子有点闷啊,不讨喜,图你什么啊?是图你年轻漂亮吗。还是得多陪着笑笑,笑又不花钱。”   骆书禾举杯和她碰了下。   后来,李莺莺察觉到她可能是真有点醉了,耳根有些泛红,直接给白石皓递了个眼神。   而白石皓就是在这时,站起来开诚布公地说:“认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也不是非要谈工作。但是这个面子还是得小晏总给。也说起来,都见第三面了,都没正式和骆骆认识过。这样,算是赏个面,我敬她一杯,以后再见面,大家还是朋友。”   骆书禾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他今天就是单纯来给晏池添堵的。   别人看不看得出来她不知道,但她往那个方向瞥了眼,他始终没往这边看。   收回了目光,骆书禾也跟着站起了身,原本杨云天是打算给她倒个小杯意思意思就算了,谁料她直接把茶杯里茶倒了,斟了满满一杯白的。   众人只当是个小插曲,很快揭过。   但几乎是那杯酒下肚,骆书禾就开始觉得胃里烧得慌,全身都热,朝着杨云天晃了晃根本没响过的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杨云天看她这状态,多少更心虚了,问:“你能不能行啊,是不是喝多了?不然我陪你出去走一圈散散酒气。”   “不用。”骆书禾是面无表情,脸色有点苍白:“要听实话吗,我是去女厕,你确定要跟着去?”   杨云天:“……”   她是特地出去找的洗手间,第一回 只干呕了两下,都没吐出来。靠在门后缓了好一会儿,今天吃下去的东西基本上全吐了。   漱了口,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勉强精神,骆书禾才出去。结果,出去时,杨云天就拿着她的外套等在门口。   “你真跟着我来的?”她说。   “说什么呢。”杨云天凑过来小声说:“你傻吗,我们可以趁这时候赶紧走。”   骆书禾皱了皱眉:“我们是走了,那他们呢。”   “不知道。”杨云天猜测:“可能还有下半场吧,看时间,现在这时候还早……哎呀你别管这么多了。”   “哦。”骆书禾这会儿是挺心平气和,就是看东西都重影,只能扶着他手臂硬撑着说:“那我们回去吧。”   杨云天有点怀疑她听不懂人话了。   骆书禾直言:“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让别人去收尾,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包厢里,他们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准备转场了。瞧见他们回来,白石皓说:“没事吧?脸怎么白成这样,实在累了的话,我托人送你回去。”   骆书禾刚想要说不用这么麻烦,晏池看着她这段时间折腾了一圈瘦下来的脸,原本养的好好的婴儿肥都要瘦没了,突然烦躁,开口:“你们去吧,我有事。”   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拽着她的手就拖着往外走:“走,回家。”   骆书禾是扒着门框,怎么都不肯走。   “我不。”   就这么推拉一阵,大概是嫌麻烦,晏池扫了她一眼。啧一声,把西服外套披她身上,手绕过她的腋下,再自然不过,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骆书禾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紧紧拽住他的衣领,生怕掉下去。   “你疯了?”   晏池淡声开口,但话并不是对她说的,至少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老婆不太舒服,你们玩,先走了。”   *   这次,众人直接下巴掉了一地。   一半是确实隐隐约约听说过晏池早结婚了的传闻,都心知肚明,连婚礼都没办,平时也从来没见过人,一看就是不打算公开。要么就是真没感情,各玩各的,纯属应付家里人,要么就是觉得拿不出手。   而今天这么一看,似乎哪条都不是很沾边。   另一半则是知道这事,却把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明明是来救场的,可全程零交流。   但此时,看着那把人稳稳托在怀里的景象,真说没感情,是人听着都像鬼话。   “等等。”   白石皓单手拎着外套叫住他们,正要上前两步,被杨锦麒闲散警告了句:“差不多得了,你说话注点意,别上赶着撞枪口上。”   “就是想赔个不是,说到底算是我的责任。”   接着,同样在看着那个方向略微失神的李莺莺就被点了名:“去,给人道个歉再走。”   她迟疑了会儿,大概就是这点时间差,他平时带在身边的不说是百依百顺,至少都听话。白石皓几乎是掐着她的肩膀,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李莺莺跟着白石皓的时间不长,并不了解他,何况她本身就不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性子。   “你走开!少命令我!放开!”   她吃疼尖叫,但白石皓没一点要放手的意思。挣扎间,她打翻了桌上一只素色的瓷瓶,有块飞弹起来的碎瓷片不小心划伤了白石皓的手。   看着手上那点血迹,白石皓瞬间变了脸,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操,臭婊子。”   剩下的画面骆书禾不太能看下去了,轻声说:“走吧。”   因为担心她要吐第二轮,晏池倒没着急回去,酒楼也是考虑足了这种情况,引着他们进了单独的醒酒室。空调开着,沙发松软,室内还点了熏香,一切都恰到好处。   只是才坐下,晏池看一眼鬼鬼祟祟跟进来的杨云天,勉强忍了忍才没把他踢出去:“你又是什么时候跟进来的,你亲哥呢。”   “哥,哥,您才是我亲哥,就收留我一会儿吧,又不是没看见那场面混乱的,好家伙……你忙你们的,我保证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说着,他还像模像样抽了两张纸团成团塞耳朵里。也不敢真坐过去,真就闭着眼睛窝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   晏池还是不满意,眉头快拧成中国结,想再说两句。怀里人已经先圈住了他的脖子,脸埋在颈窝,动静很小。   想说的话顿时收住了,晏池喉结滑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把裹在她身上的外套裹得紧了些。   可人还是哭了。   在察觉到胸前那块衣服湿了时,他心里那阵烦躁更重。但有些时候,他确实是希望她脾气别这么硬,适当服个软,像个普通女孩和他撒个娇好好哭一场,比如在那晚在筒子楼。   所以晏池这时候想得其实挺歪的。   真不容易啊,总算是给弄哭了。   她动静太小,看在杨云天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见他偷偷睁开了一只眼,以每分钟转动五厘米的速度悄悄往后看去。同时挺纳闷,这怎么半天都没有动静啊,不会是睡着了吧。   要命,没人替他说话了。   晏池头都没抬:“头给我转回去。”   杨云天只能委屈应了声,老实坐正了。   直到服务生来给他们送冰水和热毛巾,骆书禾才抬起头,就被他一把按了回去。   骆书禾:“?”   晏池:“和我客气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你多睡会儿。”   骆书禾:“……”   终于在她快喘不上气时,晏池放手了,骆书禾小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也有些涨红。   “哭、够、了?”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问。   多少有点窘迫,骆书禾搓了搓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刚刚她一定是酒气上头了。   晏池以为她还是情绪不高,无声看她。   看着她细长绵软的睫毛,小巧精致的下巴。唇很薄,日常总是抿着,显得有点薄情生冷。   突然就想起杨锦麒说的,这个年纪的女孩,是得哄着点。   “你有什么愿望吗。”   骆书禾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在问我?”   “不然这里还有谁?”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或者,你可以当我是开门送温暖的圣诞老人。”   现在是十月下旬,离圣诞节差了足足俩月。   就当是酒气上头吧,骆书禾清了清嗓子,问:“真的吗,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嗯。”晏池眼底笑意更深。   那个瞬间,他是真有种即使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努努力都能为了她摘一把的冲动。   然而,是真只有一瞬.因为下一秒骆书禾都不带躲的,直勾勾盯着他剪裁考究的衬衫和扣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扣子看,是一点不客气:“想看看腹肌。”   晏池:“……”   在角落偷听了半天的杨云天:“……”   骆书禾看了两眼他反应,就知道又是在诓她玩,不过她也没多大期待就是了。   只是,不免随口发个牢骚:“陪你睡了这么多次,看看怎么了,就看看,又不会掉块肉。”   正意识到不对,想悄悄往洗手间躲的杨云天:“……” 第38章   如果时空能倒流,杨云天保证自己会选择在听见他们谈话声的第一时间躲起来,而不是愣在这,满脑子都在“完了完了我听到什么了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和“现在出去是被我哥砍一刀留在这里我命应该也不长了”两个念头中来回横跳,直接大脑当机了。   “咦,我眼镜呢?我刚刚耳朵怎么近视了,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   杨云天几乎是连滚带爬进了洗手间,啪一声反锁上门。   “他怎么了。”骆书禾回头。   “没怎么。”晏池是真的气到,不知道她怎么能做到说这种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仰着头靠在沙发后座,闭着眼睛,语气极其无可奈何。   “我的清白算是彻底被你毁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她现在其实挺困了,尤其是当精神松懈,睡意就像潮水涌了上来将人包裹,话逐渐变得黏糊起来:“干嘛不给看啊,小气,又不是没见过,搞得多稀罕似的。八块的,六块的,都有。”   “……你上哪见。”   “上课啊。”她是浑然不觉:“隔壁体育学院的来过几回当模特,肌肉好漂亮,人也长得挺好看的,就是人有点害羞放不开。”   其实晏池是下意识想问是半裸还是□□,但想到不管哪个答案他听着都不是很爽,是非要给自己找这个罪受吗,就闭嘴了。   “哦。”   再没回应,这回应该是真睡着了。   晏池本打算直接回家,但杨锦麒那边事情没处理完,据说是后面闹得更大,那个女秘书确实不是个好惹的,在打斗中碰倒了店里的一面屏风,又是吵着闹着要叫经纪人来,又是要在网上曝光他的黑料。   总之,等杨锦麒拉开副驾驶座车门上车时,是骂都骂不动,就剩下瘫在车座上的力气。   “这回是长教训了,我早说了,白石皓这人就是个行走的定时炸弹。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走哪哪都事儿多。不行了不行了,渴死了,有水吗,给我拿瓶水。”   驾驶座上的杨云天战战兢兢,给他递了瓶矿泉水。   所幸杨锦麒这会儿没心思管他,缓了缓神后,他往后座上看去。   “妹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不是我说你,你倒是别抱那么紧啊,给人勒喘不过气了怎么办。”   晏池:“滚,少管。”   到底是有点怂的,杨锦麒缩了缩脖子:“得嘞。”   车缓慢上了高架桥。   晏池多少有点不放心,在连着两次探了探她的额头后,他指挥着让杨锦麒从储物箱拿点东西。   “怎么一股子药味?你生病了?”   “没。”   晏池只是撕开包装给她贴好退烧贴,淡声解释:“她昨天还在发高烧。”   “操,生病了?病好没好全啊,这么一闹不会加重吧?”   他看向窗外。   “不知道。”   骆书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凌晨四五点。或者准确来说,是足足被渴醒的。   她慢吞吞爬起来,环顾了好几圈周边环境才发现是回来了榕树里,被子盖得好好的。   骆书禾下楼去找水喝。   等喝掉了两大杯水,她才有精力探头看向客厅。晏池居然这个点了都不睡,衣服早换了,换了身灰色的家居服。就着那一盏落地灯,斜倚在沙发靠背上,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那道影子动了下。   骆书禾抱着剩了半杯水的杯子立在那,放了东西正要上楼,听见一声清晰的:“过来。”   又使唤她。   骆书禾微微叹了口气,但还是过去了,只是没等她走到那,就被拽着拉到了沙发上。就瞬间功夫,她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年轻男人,手还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此时放开了,改成一个拥抱的姿势。   “怎么了。”她小声问。   晏池这才缓慢吐出一口气,像是有点释然了。许久,他睁眼看她,骆书禾从他眼底看到了熟悉的戏谑神情:“昨晚睡着前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   “自己说过什么话,需不需要我给你重复一遍。”   “不记得了。”   “哦。”   “真不记得了。”骆书禾还抵着他胸膛往外推了把:“麻烦让让,你以为这样压着不难受吗。”   晏池低头看着她,突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骆书禾眼见着他直接捏着身上那件圆领卫衣的下摆往上一提,把整件衣服脱了下来。   *   这时候不出意外,该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在梦乡中沉睡,故而稍微发出一点儿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   客厅里,窸窸窣窣一阵。   “你都不冷吗。”   “不冷。”   “还是把衣服穿上吧,万一冻坏了。”   “啧。”他倒是先不耐烦了:“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不是你要看的,给你看,又不要。”   骆书禾:“……”   但到底是好奇的,她眼神不自觉往下瞟了眼。如她所料,晏池没有健身的习惯,身上没有那样明显的肌肉块。但他身材比例很好,一身轻薄的肌肉,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他继续逗她:“好看吗。”   “要不要再往下看看。”   骆书禾一声不吭。   而之后,骆书禾关于那天晚上细节,能想起来的除了那满当当一杯白酒。剩下的就是在沙发上,晏池自己挑开了运动裤的裤带,拉着她的手把她往那里带。   他是真的很烫。   天也好像在不经意间亮了。   再醒来时都已经快中午,窗帘没拉紧,有一束日光打在了她脸上,骆书禾迷迷瞪瞪起来抬手挡住视线,干脆就直接起来了。   洗完澡,头发湿着,懒得吹。骆书禾只穿了一件单衣走出去,结果被路过的晏池直接扔了件衣服过来:“穿上。”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被头发沾湿的衣服,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问。   翻出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骆书禾看了下昨晚遗漏的消息,抬头,看见晏池正倚靠在厨房门口喝一杯牛奶。   “饿了?想喝?”晏池注意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晃晃手里玻璃杯:“你自己去倒。”   不说还好,一说确实是有点饿。   “想,还有吗。”   她已经走进厨房,在冰箱里翻找一阵。   晏池憋着笑:“最后一杯了。”   看着垃圾桶里的牛奶空盒,骆书禾这才反应过来又是在玩她。   于是,她挺理直气壮地提起了要求:“你给我喝一口。”   晏池当然没什么反对的理由,递了出去。   但如果不是眼见着她不单单是就着他的手喝的。而且看了一眼玻璃杯,特意是转到了他喝过的,在杯沿留下一圈淡淡奶沫的那个方向喝的。   唇色被杯子里的纯白色牛奶衬得极红,极艳。两人距离极近,晏池甚至能听见她喝牛奶时轻声吞咽的声音,像某种家养的小动物。   “我不要了,你喝吧。”   他呼吸重了些,几乎是强压着才保持平稳呼吸说出这句话。   骆书禾是浑然不觉,三两口喝完牛奶,把杯子洗干净倒扣在消毒柜里后,她上了楼。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你别上楼啊。”她交代。   但听着楼上动静,晏池在楼梯口徘徊许久,在书房里找到了人。   “那是什么。”   “不是让你别上来了吗。”   骆书禾无奈,但反正都是送给他的,她索性不藏着掖着,给他看。   “这什么。”   骆书禾已经把电源插上了,落地灯瓦数并不高,透过羊毛毡做的灯罩,灯光暖融融的。   “亮度是可以调的。”   骆书禾和他解释,但她心也虚,灯泡是买的材料包配的,只有一个灯罩是她自己扎的,还是照着视频学的。   “哦,我是看你晚上总是在这里办公,但是光线有点暗,想着有一盏灯的话会好一点。”   “你过来看,台灯也有。”   然后,晏池眼见着她又从搬进来的箱子里拿出许多小玩意,他随手拿起个毛毡扎的招财猫,小小的,很可爱,抓着手感很好。   “你干嘛?献宝呢。”   确实都是送给他的,骆书禾又把领带夹,火机,剃须刀什么都摊开给他看。她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怎么了,在出去逛街时,总是看到什么都想给他买,有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店里了。   即使售货员笑眯眯看她问她喜欢什么样式,她全都是愣愣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的,但就是想买给他。   也或许,是那天在陪晏池去看过他父母,小小的一块墓碑,两张微笑着的黑白照片。她全程握着他的手,在听他说他印象中的父母。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骆书禾声音很低,手里也抓了个玩偶在玩,看着手里的黑脸小羊被搓扁揉圆。   他走了过来,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走。   “手就是弄这个弄伤的?傻不傻。”   骆书禾心说他怎么还记得这件事,都多久了,把手摊开给他看,叹气:“早就好了啊。”就是刚扎毛毡那时候不熟练会扎到手,后面就不会了。   他把她的手整个包在手里,骆书禾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很烫。   “嗯,我很喜欢。”晏池终于回应。   看她低着头,又加一句:“都很喜欢。” 第39章   半个小时后,骆书禾给他收拾好东西,去厨房热吐司,发觉果酱没有了,就剩个空罐。她又折返回来找手机准备叫个闪送,发现晏池人还在书房看着那盏灯。她在门口桌子拿了手机按开锁屏,顺便问他:“你要不要吃三明治。”   “饿了?”   这不是废话,骆书禾心想。   她这几天都没怎么吃,好不容易昨晚上吃了点,差不多都吐了。本来凌晨醒那一回是饿了打算起来吃点东西,结果到底是没吃成。   “对啊,你要吗。”   “啃什么面包。。”   晏池已经走过来把她手机抽走,她都没来得及按指纹付钱。   骆书禾无可奈何吸气:“你还我。”   “不还,带你吃烤肉,去不去。”   “不吃。”   他仍高举着手机不肯给:“别人请客吃饭好吃吗。”   就知道他要提这个。   “看我干嘛,杨云天那边你不用担心,现在人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一日三餐都有人喂,人住在医院顶层,两条腿已经被杨锦麒打断了。”   “……”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懒得说了,把手机扔回她手里。问:“想吃什么。”   骆书禾反应很快,猜测这是要出去吃的意思,大着胆子提了句,反正该踩的雷已经踩了:“桂花糖藕。”   晏池回头看她:“什么玩意。”   “昨晚上桌上就有道。”骆书禾提醒他:“以前家里附近有家饭馆有,店主是南城本地人,过来东城做生意的。我爸常带我去吃,后来店搬走后就没吃过了。但那个做的不够正宗,糖桂花放得太多,藕也不够绵软。很腻,不太好吃。”   然而,听她说了这么一大段,他只是:“昨晚?”   “不好意思,失忆了,想不起来了。”   非这么记仇。   骆书禾先是沉默了会儿,把他赶了出去,手握在门把手上,不咸不淡开口:“真失忆了?”   四目相对。   晏池的表情松动一瞬,最终先别开,咳嗽声。   “行。”   骆书禾跟上去:“兰姨会做吗,不会的话,可以照着教程试试。”   “哪那么麻烦。”晏池已经走回房间,从衣柜里拎了套衣服出来。见她不仅跟进来,还直勾勾盯着,直接把上衣脱了,露出沟壑分明的小腹,裤腰带都没系,就这么松松垮垮搭在腰间。   有点懒洋洋的:“进来干嘛。”   “我换衣服啊,昨晚没看够,要不要给你录个屏。”   “……”   他现在真是一点不带装的。   她本以为按照晏池的意思,要么是出去找间特色餐馆,要么就是找个会做的厨子上门,谁知道,车一路直接开到了机场。   “来这干什么。”   晏池只是低头帮她把外套扣子扣好,又提醒她记得拿在车上充电的手机:“不是你要吃东西?”   谁会因为一顿饭直接打飞的过来啊,骆书禾目瞪口呆。   飞机落地已经是三个小时后,骆书禾按开手机关掉飞行模式,信息争先恐后进来。她挑了几条回复,存了小群里发的课件,才去看身边人。   他还在闭目养神,身上盖着薄毯,睫毛根根分明,甚至是连眼睛都没睁开:“别当我看不见,鬼鬼祟祟的,看我干嘛。”   骆书禾一本正经的:“想亲你。”   晏池被她的直白呛了下,看她一眼又睡回去了:“就因为一顿饭,瞧你这点出息。”   下了飞机,南城这个时候比东城气温要低个六度左右。加上是阴天,湿度高,空气里都是冰凉水汽,体感温度要更低。都不等到饭店,骆书禾在车上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晏池给她把温度调高了些。   车只在大门口停下,据出租车司机师傅说,再走进去一点就是景区了,路都是有点年头的青石板路,车开不进去,让他们先下车。   可能是看他们是从机场赶来,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游客,他还好心多提了两句,哪家饭店好吃,推荐些什么特色菜。   “里面直走,看到三棵柳树那后头就到了,老字号,开了二十几年了,口碑很好,本地人都爱来。”   骆书禾下了车,第一反应就是往那个方向走。直接被他拽回来,眼风一扫那幢雕栏画栋的三四层小楼,嗤笑:“听他和你扯,什么老字号,十年前你来这,估计都还是一片死水湖。”   “这种鬼话,我八岁起就不信了。”   *   然而,骆书禾是想不到晏池领自己去的会是一家店面极小的店,小到她一开始都没注意到招牌。   走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至少比看上去大很多。很老式的桌椅,木质窗棂,推开窗子,能看到一整片平滑如镜的湖,倒映着湖边一排婀娜柳树。   他们挑了个窗边位置坐下,二楼,视野更广阔,湖面上点缀着游船。   骆书禾从坐下起就开始好奇张望窗外景色,晏池就猜到她会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要了一壶明前龙井慢悠悠喝着。   直到,老板娘拿着纸笔走过来,一见是他,立马把笔撂了:“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还是老样子?”   “嗯。”晏池点头,这会儿倒是有礼貌很多,很少见他这样,规规矩矩喊人:“您最近风湿骨痛没再犯了吧。”   “好多了。”她笑着:“你给我介绍的那个老中医,我去看过两回,开了几贴药喝了,好多了。不像以前,每到这种天气全身骨头都疼得要命。”   “那就好。”   “你呢,好久没见你了……哎,这位是,朋友啊?”   她这才看见骆书禾。   “我妻子。”   “给她加碟桂花糖藕,她爱吃甜的。”   不知道是不是称呼换了,或者是他的语气淡到好像只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一个再笃定不过的事实,骆书禾莫名心紧了下。   等老板娘走后,晏池叩了叩桌子,把她注意力吸引回来。   “好漂亮。”骆书禾看着那道身着淡青色旗袍,娉娉婷婷的身影。   “我妈以前的朋友。”   “啊?”骆书禾震惊了,明明看起来这么年轻的。   “不显老,这么着急改口吗。”晏池给她倒了杯茶:“不用,她知道你。”   接着,话题一转:“说说昨晚。”   骆书禾早就料到他会问昨晚的事情,捧着茶杯暖了暖手,简单交代了几句。但晏池想听的并不是这个,看着离他们最近那扇窗棂:“还有?”   骆书禾一愣:“有什么,没有了。”   晏池言简意赅提醒,整个人往后靠,冷着脸:“三次。”   “嗯,剩两次没说。”   骆书禾是哭笑不得,没想到他这种根本没用的细节都注意到了:“昨天以前,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也是觉得她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晏池瞥了眼,给她把茶倒满:“和你说的话当耳边风了是吧,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给我在饭局上挣面子了。”   骆书禾喝口茶,眼皮一抬:“当我想替你喝,行吗。”   “哦。”冷冷淡淡回应。   然后,他一敲面前只动了一口的菜:“别挑食,把肉全吃了。”   骆书禾看着那盘颤颤巍巍的肥肉:“……”   吃过饭后,两人沿着那面湖散步。   沿途不断路过耍太极剑的,跳广场舞的。好不容易走到四下无人,甚至路灯都没一盏的石拱桥。此时天色将暗未暗,晏池就这么靠在拱桥石柱上吹风,骆书禾被他攥紧了手站在一旁。   本以为他想借机在这里亲她,结果没有,只是静静立着。   晏池突然动了。   并没有看她,却能精准在她后背上划拉出一道:“这是怎么来的。”   她就知道他早上的时候看见了。   虽然本来她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但毕竟位置隐蔽,平时穿衣服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摔的。”   “少扯,这个位置怎么摔,你再摔一个给我看看。”   “……地上有碎玻璃。”   “你妈还家暴?”   “都说了不是。”她看着平静湖面,声音更低:“你爱信不信,都说了,真是我自己摔的。”何况那疤都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洗澡的时候照镜子能看见,她早就忘了。   也是知道她不想说的话,从来都套不出来。总是这样,好像在走一座迷宫,每当你以为离她近了一点,其实总在走得更远。   最后,他放弃了,说:“要不要去我家。”   骆书禾一开始没太听清说的什么,以为他说的是找个地方休息,等到了才发现,这里竟然是条挺老旧的巷子。从分叉路口延伸出上坡下坡两条路,晏池带她走的是上坡路。   房子是最里面那间,附近没电梯,没指示牌,每家每户都长得大同小异,骆书禾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来的,直到他解释:“我以前住在这。”   难怪了,看他对这块这么熟。   进了门,发现家具都是崭新的,应该是换过。墙壁也被粉刷过,至少没隔壁那几家破。大门摇摇欲坠,看着都像危房了。   “阳台能看见河涌,要看看吗。”   “要。”   今天一整天,南城的天气都不太好,云层厚重得看不到一丝天空缝隙,沉沉压在人的心头。到了晚上,竟然能看见星星。   骆书禾就这么和他并肩立在阳台,有风拂来:“你在这住了多久。”   晏池随手拨弄着那几盆盆栽叶子,种的什么他已经快忘了,紫苏,薄荷,或者只是盆没有名字的野草。种在大瓷盆里,长得快有半米高。   “我十岁前都在这。”   “那之后呢。”   “很多,记不清了,什么地方都待过。”   骆书禾默不作声过去抱他,手伸进外套里,感受着年轻男人温热的气息。   头顶传来句:“干嘛,算是可怜我?”   骆书禾把下巴抵在他胸膛处:“那你要我可怜吗。”   他先是低头看她片刻,直接开始亲她,开始还是很细致地捧着脸,动作渐渐粗暴,几乎是追着舌头在咬。骆书禾被迫仰着头,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像站在台风眼,四周是乱窜的风。激得她手脚都发麻,站都快站不住,只能强行攀着他的手臂。   直到喘不上气,晏池才放开她。但在她重重喘气间隙,依然在不断往下细细亲她的脸颊,下巴和锁骨。   她听见了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声响,还有淙淙流水,隐约几声狗吠声。   再抬头,她看见晏池同样也在看她,那一贯平淡的目光,好似一片落叶不小心轻巧落在湖心,荡起层层涟漪。   这次,骆书禾主动踮脚去蹭他的嘴唇,两人气息都很烫。   “想做吗。”他哑着嗓子问。   骆书禾先是瞪大眼睛一瞬,确认:“要在这?”   “嗯。”   又问了遍,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想,还是不想。”   她重重点头。   就知道,想睡他很久了。   晏池看着怀里人亮晶晶的眼睛,忽地笑了下,直接把人打横抱起进了屋。 第40章   室内连空调都没开,两人身上就搭了条薄被,可能他上一次来这都是夏天。干净是挺干净的,桌上花瓶里甚至插/着两支新鲜的白玫瑰。   据晏池说都是下午见过那位阿姨在照看房子,她就住在附近。   “我来这里时间不多,一年最多两次。想过要不要把这里搬空了省得打扫麻烦,但她坚决反对,说这里每一件家具都是爸妈留给我的。”   “你们以前就关系很好吗。”   “嗯。”他始终都很照顾她的感受,盯着她的眼睛问:“难受?”   骆书禾另一只手与他十指扣着。   “没有,你继续。”   看她眉头微微蹙着,他大概也明白,心彻底软下来,手上动作却没停,轻声和她说话缓解紧张:“小时候我爸妈忙生意不常回来,那时候家里条件只能说过得去。她看我总是一个人可怜,时不时就喊我去家里吃饭。”   “留守儿童。”骆书禾把脸埋在他颈窝。   他笑了声,小心翼翼托着她脑袋:“哪这么惨,年纪小不懂事,这条巷子多少同龄小孩你知道吗,我巴不得他们不回来。”   “啊,原来你小时候有朋友。”   他就凶:“又皮痒了是吧。”   那现在真是比小时候不可爱多了,她想。   “那我想抱抱十岁的晏池小朋友。”   “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他收敛了笑意,躬身亲她,边开始一颗一颗解衬衫扣。   黑暗中,骆书禾听见了衣料摩擦,被随手扔在地下的声音。接着是晏池低头在她身上逡巡一阵,她不给看,他就直接拎着她的手腕扣到头顶,然后覆下来整个包住她。   “冷不冷。”   “还好。”   就是他人还跪在那拆东西,骆书禾躺着不敢动,长发散落在白色枕头上,一黑一白反差强烈。心里像藏了只正在发疯乱跑的兔子般忐忑,地上手机就响了。   晏池并不打算理,都这个点了除了老太太能有谁,但那专属铃声锲而不舍响了一遍又一遍。是骆书禾憋不住了,推了他把:“乖,去接。”   “接什么接。”   晏池骂了句脏话。   又低头看着两人身下,挑眉,意思是这怎么办。   骆书禾给他顺毛:“回来再做。”   晏池脸色不悦,随便套了件外套和裤子,里面什么都没穿就这么出去接电话。果不其然是老太太,说是半夜起来上厕所时,不小心把膝盖碰紫了块,翻医药箱翻了半天,不知道凃什么药膏好。   他这回是真不耐烦了,脸拉老长,立在寒风中:“我是不是早让你换了那个破洗手台,你又说专门花钱找人设计的舍不得换,这下磕了碰了,知道找我了吧。”   “我就多余问你,本来也不是叫你。骆骆呢,我和她说,她手机关机了,是和你在一块吧。”   晏池回头看一眼房间:“她睡了。”   “瞎说吧你,平时她哪这么早睡。”   晏池索性挑明:“麻烦你自己看看时间,她累了,明白吗。”   “呦呦呦,瞧把你得瑟的。”   还是晏池交代她拿块干毛巾去冰箱里找冰裹着敷一敷,再喷些云南白药,实在不行上医院看看。   “就是你得早点去,再活动活动,说不定瘀血都给化开了。”   “呸,懒得和你说。”   老太太说够了,撂了电话。   回到房间,骆书禾早睡下了,还自己搬了被子出来,半颗脑袋都埋在被单里,睡得正香。晏池不好打扰她休息,凑过去吻了吻眉心,人到底醒了,迷迷瞪瞪睁眼睛看他,上来第一反应就是扯他衣服:“你还做吗。”   “做什么做。”晏池哪敢再折腾她。   她是睡得死,他进来的时候分明隐约听见了隔壁说话声。太久没回来,都快忘记了,这里隔音是真的很差,老房子,隔壁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扯过自己的衬衫给她裹好:“早点睡,明天早上带你去看日出。”   她点头,滚进他怀里呓语:“这么乖,明天姐姐请小朋友吃糖。”   他原本还在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她的脸玩,直接提起:“没完没了是吧,到底想不想睡。”   骆书禾唇角弯了弯。   忽而,她叫:“晏池。”   晏池正在给她倒水,闻声抬头低低应了声,走过来给她喂水:“起来把水喝了。”   入夜,这地方是真的安静,静到隐约能听见门外的流水声。骆书禾窝在他怀里,男人没穿上衣,大片胸膛就这么裸露着,她听见了再清晰不过的心跳声。   她在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要是你想知道,以后再告诉你,可以吗。”   谁料,晏池连眼睛都没睁,不动声色将被子往上拉了点盖住她肩膀。   “随你便,反正也不是很感兴趣。”   骆书禾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晏池这才睁眼:“能不能少乱想。”   “要我和你说清楚?你的事情想说就说,不想就不说,我就是随口问一句,没那么大好奇心非要听。”   转而,觉得确实是应该和她说清楚,把她脑袋从被褥里拔出来:“你用不着非要去讨好我身边的人,他们喜不喜欢你是他们的事情,不想认识就算了。你是我老婆,和别人又没关系。你那边也一样,你想把我介绍给谁,想怎么说都随便你。但我话说在前面,我脾气就这样,没办法哄人,最多只能保证不说些难听的话。”   最后,他抚了抚她脸颊:“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别委屈自己。”   骆书禾这回几乎是撞进他怀里:“你真好。”   他就笑:“你怎么才知道。”   经她同意,晏池还是看了眼她背上的疤,一个巴掌长度,看着有些年头。背上有细碎几条别的疤,但都淡得快看不出来。骆书禾抓着胸前衣服,心下忐忑,背对着催他:“别看了,很丑。”   在昏暗灯光下,晏池摩挲着那道伤疤,眼神晦暗不明。   而就是她正要把衣服拉上去,他已经低头亲了下来。   骆书禾觉得那道陈年疤痕好像突然就活了过来,麻麻的,很痒。   “还是很漂亮。”他说。   *   翌日清晨,骆书禾没睡醒就被人从床上拽起来,全程睡在车后座。等车开到山顶,她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想下车,发现车门居然给锁了,她把车窗摇下来,多少带点不满和靠在车旁吹风的男人,就探了个头出来说:“你把我忘在车里了。”   其实晏池这时正把玩着手里一根烟,想抽,怕她待会要醒。   虽然她从没说过,但每次见他抽烟都会自动远离,想来是不喜欢的。   见她醒了,晏池直接把烟收起来,眯着眼睛看她:“没忘,外面风很大,你就坐里面看。”   骆书禾眺望了下天边。   “真的能看见?云很厚。”   “再等等。”他说。   那天最后确实真的看到了日出,太阳悬在天边,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过来时,两人挺有默契地对视了眼。   骆书禾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再自然不过低下头,隔着车窗亲她。一只手扶在车门上,一只手捏着她下巴。   “甜吗。”骆书禾看着他,慢慢道。   晏池咬一口被渡到嘴里的软糖。   “草莓味的,甜不甜。”她补充。   “花样这么多。”晏池捏着她脸:“什么时候买的。”   “来的路上,说要去买水的时候。”   他们看日出的山顶过去一点就有个寺院,应该香火挺旺的,这个点就有不少人上山烧香了。等太阳彻底升上来,晏池不好做什么了,一薅她头顶:“带你去吃东西。”   早饭是传统的南城早餐,生煎,馄饨,豆腐脑,还有一小笼烧卖和小笼包。   骆书禾是第一次来这,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晏池看出来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她:“你点,吃剩下的给我。”   骆书禾放心了。   因为这句话,早餐铺老板多看了他眼,说的是南城本地方言,骆书禾是一个字都没听懂。晏池倒是听懂了,但只是很惜字如金的嗯了两声,趁拿着小票到里屋找座位,骆书禾抓住机会好奇问:“老板刚刚说的什么。”   “夸你。”   “夸的什么。”   晏池从竹筒里抽了双筷子擦干净了递给她,低头笑了下。   “能吃是福。”   “……”   吃早饭后,他们差不多也该回去,骆书禾看了眼课表,解释自己下午还有课。而且接下来她有别的事,可能抽不出空陪他,言下之意就是有事没事都别来找她。   晏池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骆书禾觉得他每到这时候都这样,只能低声哄两句:“今年冬天一起看雪,好不好。”   “不好。”晏池直接一打方向盘,冷笑声。   感情就是有空才知道找他,凭什么,难道他每天就闲着没事干等她找吗。   “看什么雪,不看。”   “实在想看,你自己上冰箱扒拉扒拉些碎冰块堆着玩。”   之后就真的没见过了。   骆书禾那段时间确实都在忙,是几个研一研二的师兄师姐合开的画展。规模不大,在古董街的一个画廊,租了个一百来平米的展厅。她不大想用旧画参展,但实在是没什么灵感,甚至跟着背着画板提着行李箱进山里住了一段时间。   山里信号很差,常常网都上不了。加上晚上大家活动也多,真心话大冒险狼人杀或者斗地主,骆书禾看到晏池消息都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又错过了几个电话后,他大概是在生气,连着两天没找她。   骆书禾乐得清闲,不是上山摘野果就是在酒店看视频。   邬瑗也跟着来了,她推免结果下来了,保研到本校绘画艺术学院。成绩出来那天还请了她们几个去唱歌吃饭,喝多了不断抱着骆书禾说总算有书读了,这次属于纯粹来跟着玩。   但没想到条件这么艰苦的,不仅信号不好,这里小饭馆的菜色也清淡,翻来翻去都翻不出几块肉。   几天下来,大家都瘦了一圈。   众人一合计这不行,不吃饱哪有力气画画,苦什么都不能苦了这张嘴。反正就是尝试将开小差合理化,围在一起抽过签后,商量着每天派一队小队下山去采购。   这天是轮到骆书禾和邬瑗。   邬瑗早想吃这里的炸物,一下了大巴闻着香就往集市上去了。骆书禾担心两人走散,没办法只好跟着去。在等小摊炸东西的时候,邬瑗又要去看路边大爷做草编的蚂蚱。   竹竿上已经挂了好几个,个个栩栩如生。   邬瑗摸了摸,转而问大爷:“您能做个别的不。”   “能啊,你想要什么。”   最后她们一人提个只草编的小动物走,邬瑗的是蝴蝶,骆书禾的是孔雀。   骆书禾难得拍了张照发朋友圈。   其实她这时已经很少发朋友圈,要么就是转载文章,要么就是拍拍风景,邬瑗吐槽过在社交平台她的气质总像个老干部。   很快炸出来几条回复,第一条是杨云天,两人早在那天之后就加了联系方式,时不时会聊会儿,杨云天比她想象得还要健谈。   接着是连隋,柯佳。   她在等邬瑗买东西,顺便找了个空地立着,回消息。   集市比她想象的人还要多,好几次险些被人撞倒,她往边上躲了躲。结果还是有小孩,那么宽的一条路,硬是要撞上来碰瓷。   到底是个小孩,骆书禾懒得和她计较。刚好这时邬瑗也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他们交代要买的,溢出食物的香气。   “时间差不多了,要回去了。”骆书禾提醒她。   等坐上了大巴车,骆书禾直觉有消息。也是这时,她发现漏看了一条消息。   是晏池发来的,他们其实很少给对方发消息,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电话,接不到就算了,故而对话框里都基本都是通话记录。   他这回直接:“你人在哪。” 第41章   这时,途经一段土路,估计是还没修好,有点颠簸。邬瑗下意识护住东西,正疑惑平日里做事一贯滴水不漏的骆书禾怎么没反应,看见她聚精会神盯着手机,觉得这新鲜啊。她想探头过去看看这是在看什么,骆书禾立马收回,她只注意到是微信界面。   “行行行我的错。”邬瑗滑跪很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以理解。”   “别瞎说。”   但骆书禾打字极快,先是给他发了定位,接着问:“你来吗,我给你订酒店。”   “酒店?”他完全是在阴阳怪气:“这么体贴,套是不是也你买。”   骆书禾一点没听出来好赖话,心想这是要做吗,回:“可以啊。”   她报了个尺寸:“那天晚上光线有点暗,我不太确定,是这个吗。”   晏池本来都准备出门了,因为这句话直接把东西一扔,不打算走了。   满脑子都什么黄色废料,非要做是吧。   这是把他当成了什么。   三句话给拒了:“不去,在忙,你自己玩。”   骆书禾本来都在看酒店了,看见这句话,挺失望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等回到东城,这不是她头回参展,但人手不够,场地布置什么的都得自己来。为了节省成本,东西都是自己买自己装。连着几天,骆书禾都是很晚才从古董街走。   再加上上课,语言补习班,连和赵荏苒她们几个一块到校外的小餐馆吃饭,都得被师兄催着吃完赶紧去买白乳胶过去。   赵荏苒是不太清楚她最近在干什么,问了邬瑗才知道,忍不住摇头感叹两声:“这么拼?我得反思一下最近是不是没捏泥了。”   “你听她扯,没那么夸张。”   但骆书禾确实急着走,就简单扒了两口饭,匆匆离开。   期间倒是在古董街和杨锦麒偶遇过一次,看样子是在谈事情,远远望了一眼。当时骆书禾还拎着个一米高的画框,正想着是先放东西再去买咖啡,还是直接带着画框去咖啡店。是杨锦麒先认出她,撇下同行众人走过来,问她这是要去哪。   骆书禾指指头顶:“在布置展厅,你呢。”   春去秋来,杨老板依旧留着很短的寸头,灰色衬衫外面套了件羊毛开衫,温和儒雅,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典型成功商人形象。   他只是笑笑,没应。   同样,杨锦麒说着要帮她把东西搬上去,骆书禾也不敢真麻烦他,怕耽误他分分钟百万上下生意。   就是骆书禾才回到展厅不久,就有人抱着两箱东西走进来喊她名字,骆书禾狐疑走过去看一眼单子:“这是什么,我没订东西啊。”   那人只顾把东西放下,让她在单子上签个名字,着急走。   “那我不知道了,这是急单。只报了地址和名字,其他就什么都没说了。”   骆书禾把箱子掀开看了眼,发现是十来份咖啡和蛋糕。咖啡有冷有热,蛋糕底下是冰袋。   原本在忙活的师兄师姐都围了过来,以为是骆书禾订的下午茶,并不和她客气,道了谢就拿出来分了。   直到有人好奇,东西吃到一半。注意到了蛋糕上logo,惊呼声这家店不是只让堂食,从不外送的吗,到底谁订的。   骆书禾是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这么麻烦且事多的店,跟着看了眼,并不熟悉的牌子。   怕她们不信,那位师姐又补了句:“是真的,而且你们知道吗,上上个月有个探店的网红试吃了这家,给出的评价很高。视频播出第二天就大排长龙,但人家还是该干嘛干嘛,一天就开五个小时,卖不卖得完都收工赶客,没见过这么拽的店家。”   “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差钱,现在还有这么不想赚钱的店?”   “谁知道啊,说不定就是老板有钱,东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有人叹气:“有钱人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笑完,大家散了,各干各的活。   骆书禾留在那收拾杂物,把垃圾清掉扔了后,她给杨锦麒发了句谢谢,蛋糕很好吃。   杨锦麒是在半小时后回的她:“客气什么,羊毛出在毛身上。”   骆书禾:“?”   杨锦麒:“你是老板娘你不知道这事?”   “你都不问问你家那位手底下到底多少产业的吗。”   “不过我好像有点想起来点了,貌似因为那时候你家老太太总吵着闹着要吃蛋糕,但怕市面上的蛋糕店糖放太多对老人家身体不好。具体的你得问他,虽然可能问了都白问。”   就说,这个性子有点似曾相识。   骆书禾晚上回去和他说起这事,听着手机那头敲键盘的声音,接着是晏池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有这事?记不清了。”   “可能吧,要不你去问问,他们老板是不是我。”   骆书禾:“……”   骆书禾:“如果不是怎么办。”   哪有人这么问的,这很尴尬好不好。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是笑了:“那我没办法了,谁叫有人喜欢。”   “如果不是,我觉得可以是。”   *   又一次气温大跳水,冷空气席卷整座城市后,骆书禾从学校走出来,裹紧了身上外套,钻进了出租车里。   报了个地址后,她就不再说话了,专心看着窗外风景。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又是周末,路过一个湖心岛时,注意到不少人一家三口出来散步,或是在草坪上露营。   她没说话,司机师傅估计是觉得有点闷,打开了电台。   好巧不巧,入耳就是一道极其耳熟的声音。骆书禾听了几句,氛围轻松,主持人问题也很跳脱,不拘泥,类似播客的形式。   他的声线也比平时听着正式了些,不卑不亢,话少,但都精准。   好像是有段时间没见了,骆书禾摩挲了下手指上的茧子。   他们讨论的问题是当今市面上陪伴机器人的情感化设计,总逃不开一个中心,就是虚拟生命是否真的能替代陪伴。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晏池却没有急于否定,而是从机器人设计的初心和人的情感方面入手。   最后,难免又被带进节奏。   “方便透露吗,其实是替我同事问的,她们从定下邀请嘉宾开始就一直关心这个话题……您现在感情状况如何。”   他很干脆:“已婚。”   主持人便笑了:“哇哦,好像不小心吃到大瓜了,我们是第一家知道的媒体吗。”   “可能?”   顿了顿:“别人也没问过。”   “……”   “那借您刚刚的回答,如果用三个词描述您的伴侣,会选用什么呢。”   “能说点肉麻的吗。”言下之意就是这能播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个问题,主持人支支吾吾:“……应该,不呢。”   “那没有了。”   “……”   访谈结束,司机顺势跳到财经频道,在满车厢经济形势走向分析和上个季度gdp数据中,司机大叔叹口气:“都在说什么机器人机器人,老喽,以后怕是出租车都没法开。”   到了古董街画廊,裴姐早等在那,身边有个高鼻梁的金发男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温柔多情,脖子上还围了条格子围巾,简直像英剧里走出来的人。   简单握过手后,骆书禾领着他们进去。   后来,她们去洗手间,裴姐就着落地窗外风景打了根烟。她抽烟姿势依旧很好看,手指细长,做了裸色的美甲,指甲圆润光滑,吸两口就任它搭在那。   “想清楚了吗。”她突然问。   骆书禾正在对着镜子洗手,满手都是洗手液泡泡,冲干净后,随手抽了两张纸巾擦手。   “还行。”   “舍得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骆书禾只是笑笑,含糊搪塞过去:“老话说得好,有舍才有得。”   送走了两人后,骆书禾收到了裴姐消息,让她好好准备语言考试,剩下的不用管。她看着对话框,打下为什么这么帮我,想了想又删除了。   又在展厅待了会儿,有人举着手机过来说请他们喝东西,骆书禾本来没想要,抵不过人太热情,她只点了一杯热牛奶。在分饮料的时候,骆书禾接过东西才发现她手很冰,明明今天室内挺暖和的。   对着展厅一角,右下角署了她名字的那幅画一口一口把牛奶喝完后,骆书禾把空杯子扔了,抬脚准备离开。   师姐问她今晚都定好地方吃饭了,怎么这么早就走。   “今天说好了给家里人过生日,我就不去了。”   然后骆书禾在楼下等了段时间,这里算是东城艺术气息很浓厚一片艺术生活区。画廊和工作室都众多,随处可见的金属雕塑,印了大片英文的红色集装箱,来来往往的,多是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游客。   一晃神,她看见了门廊下立着那人。   清瘦,个子很高,单手抄兜,在一众游人中鹤立鸡群。   好像头发又长了些,软软趴在额前。不似平时打扮,穿很薄的黑色夹克,抽绳露着,里面是纯白色T恤,下身一条运动裤,裤脚收进马丁靴,头戴顶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鸭舌帽。除了手上拎个粉嫩嫩的马卡龙色系的盒子,骆书禾觉得说是来这里街拍的潮人模特都有人信。   “东西拿到了吗。”她走过去。   “嗯。”   “你今天没上班吗,怎么穿成这样。”   晏池又不爽:“这样是哪样。”   注意到这边没什么人,骆书禾才过去抱他:“好帅。”   见他又要别过头去,骆书禾直接托着他的脸转过来:“你害羞什么,明明就是特地换了衣服才过来。”   晏池面无表情打掉她手,又晃晃手里盒子:“干嘛突然靠过来,奶油要被你撞掉了。”   “真的?”骆书禾去看他手里蛋糕盒子。   “煮的,说什么都信,傻不傻。” 第42章   又去了趟郊区的成衣店后,两人直接回了老宅。   对于骆书禾出的主意,晏池把着方向盘开口就是:“费这个心干嘛,绕这么远路,开车都得开一小时,打钱不行?”   骆书禾正低头翻着师兄师姐发的朋友圈,边一路点赞下去,边说:“我也没让你费心,所以我早和你说我自己来取,你又不乐意。”   晏池:“得了,我怕你走丢。”   切。   但等进了老宅门,把硕大的礼物盒递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问他们:“怎么这么大一盒,这能拆吗。”   “拆吧拆吧。”骆书禾拍拍她的手背:“您顺便再上楼试试,我怕尺码不准,不合适的话,我再拿去改改。”   她买的是件特地从成衣店带回来的旗袍加披肩,改良版的,非常漂亮的水蓝色,手工绣花,老年人也能穿。   试衣服时,老太太难得害羞,扭扭捏捏半天才出来,边下楼边扯裙角:“颜色太花里胡哨了,一把老骨头,穿裙子哪里好看,不好看。”   “好看的,奶奶。”   自己说还不够,骆书禾悄悄拉了下晏池衣角,让他说两句:“对吧。”   “是是是,好看好看。”晏池敷衍。   他们早说好这天让张妈不用做饭,准备自己亲自下厨,故而厨房空空荡荡,只有一箱才叫人送来的新鲜食材。   但不等骆书禾蹲在地上掀开那密封箱盖子,就被晏池拎到一旁:“谁让你进来了。”   骆书禾试图:“那你一个人做?太累了,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用不着。”   老太太也凑过来要拉她出去:“你别管他,给他帮忙在这挑三拣四的,就是作死。”   晏池直接黑着脸把厨房门一关。   “你少管。”   再回头,听见一阵水声,骆书禾自觉拿了把绿叶菜和小篮子在一旁择菜。她今天穿的灰色开衫,里面是件圆领衬衫配毛呢半身裙,头发随便团了两下垂在耳旁,耳边散落几缕碎发,看着确实温婉乖巧。   莫名,就没了脾气。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日子,晏渡会回来。时机尤其不对,那时,晏池手里拿了个小勺子舀汤准备给她尝尝咸淡。   第一口,骆书禾皱眉:“淡了。”   第二口,她依然:“淡了。”   到第三回 ,晏池狐疑瞥她:“你什么时候口味这么重了。”   骆书禾把小勺子推回他面前:“要不信,你自己尝尝。”   “算了。”他把勺子一扔,瓦锅盖上盖,不打算在这浪费时间了。然后,就在骆书禾准备帮他洗个碟子时,晏池突然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煞有介事说:“是淡了。”   “干嘛你,不怕奶奶进来?”骆书禾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正好就看见了立在客厅的晏渡。其实只有模模糊糊一道人影,但光凭身形,不难猜到是谁。   她被吓到,潜意识里还是怕他,第一反应就是向晏池看去,朝他做了个“是小叔”的嘴型。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所幸晏渡在这待的时间依旧不长,送完生日礼物,问了问老太太身体状况后,他看了眼腕表就打算走。   听见晏池问,不吃点东西再走时。晏渡罕见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似是没想到晏池会主动留他。   但还是说:“不了,你们吃,有个饭局。”   饭后,两人在厨房收拾碗筷。一个擦碗,一个将碗碟放进洗碗机。   骆书禾是今天才发现,晏池做饭其实挺好吃的,平时不做或许是因为懒得动弹。问他是怎么学的,他只是瞥她一眼。   “看菜谱,这都学不会?”   在骆书禾将清洁剂倒进洗碗机后,晏池突然把她的脸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刚刚一直在往哪个方向看。”   “没有啊。”   但他太执着,骆书禾只好叹口气:“你不觉得小叔有点像放大版的你吗。”   “其实我觉得,到底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你们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行了,不想听。”他直接打断。   骆书禾点头,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听人说教,这反应也猜到了。之后,两人回了房间,晏池嫌弃身上一股油烟味进去洗澡,她就盘腿坐在书架边看书。   手机忽地进来一条消息,她心不在焉随手翻了翻,发现是裴姐发来的,是在问她下个月能不能抽个空出来,想带她去见几个老朋友。   “有护照吗,没有的话加急去办一个。”   “有。”她回。   *   晏池洗完澡出来后就发现她反应不对,一直在直勾勾盯着他瞧,低头看了下,穿戴整齐,没什么不对的。   “看我干嘛。”   骆书禾摇头,书竖起来挡脸,这才把夹在书里的十来张照片递过去:“看我发现了什么。”   晏池接过来翻了翻,发现居然是他以前的照片,看模样是高中时候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夹进去的。   “你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我都快忘了。”   “书里。”她晃晃手里的一本英文原籍。   晏池顺势在她旁边坐下,两人背靠着书架,骆书禾好奇倾身过去,时不时点两下照片:“原来杨老板会弹钢琴。”   “嗯,不过他自己并不喜欢,是家里人逼着练的,听说柳条都被抽断过三根。”   “你们学校以前篮球场这么大吗。”   “还行吧。”晏池想了会儿:“你高中不是更大。”   “你去过?”   “和同学去过几次,打球。”   “可是我没什么印象。”骆书禾试图猜测:“是不是因为隔太久了,翻新过?”   “有完没完了。”晏池无奈敲了她额头一记,其实是恨不得直接掐死:“没比你大多少吧,怎么动不动就攻击年龄。”   说到后头,两人甚至一人从楼下偷了罐啤酒。   老太太早睡下了,整座房子安安静静,只有他们窝在房间一角低低说话声。   晏池不让她喝太多,给她倒掉了大半。故而她只能挺节省的,捧着小半罐酒小口小口喝着,边问他:“除了杨老板,就没别的朋友了吗?”   “有。”晏池发觉她今晚好像对他以前的事情特别上心,多少有点反常,但还是说了:“有,关系还行,后来不常见面了就淡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晏池一捏啤酒罐子:“我有那个闲心?不喜欢发消息,行不行。”   “那之后呢?就不联系了?”   “也不是,回国会一起吃顿饭。”晏池见她自己手里的酒喝完了,目光灼灼盯着他,直接给她无情推开:“不给喝了,待会你再喝醉了。而且问这些干什么,都这么久了,我都要忘了。”   骆书禾心说这么小气,随便问问都不行,本来都已经准备好的问题好像也有了答案,他本身就不像是努力去维系一段关系的人。   只好靠着他说:“没有,就是觉得,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几乎都要听不见。   但晏池低头睨着她,淡淡开口:“其实不晚。”   那时,骆书禾把手里的书合上,正好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看人时总是满不在乎,像是什么都不太往心里去,大多数时候都是困倦懒散的,没什么攻击性。   但这时,骆书禾又想到了那阵吹得人站不稳的台风。   “我,我去洗澡。”她几乎是结巴着说出这句话。   不等她起身,晏池又把她拉了回去:“今天不是买了件新衣服?去,试给我看看。”   她想起了白天在成衣店等衣服时,晏池随手给她拎了一套比划了两下。她都没打算试,就因为老板娘过来打量了她两眼,说定做这套的姑娘体型身高都和她差不多,他就直接买了下来。   “现在穿?太冷了。”   然后晏池直接拎起空调遥控器给她调高了五度。   骆书禾:“……”   对比买给老太太的那件,这件要简单很多,月白色,盘扣复古立领设计。骆书禾握着门把许久,在晏池敲了两下门,问她要不要进来帮忙时,她才微红了脸反驳:“用不着,我换好了。”   然后,只探了个头出来:“你先转过身去,别看。”   “你又干嘛。”语气无奈,但还是面朝房门站好了。   “别看啊,不许看。”   骆书禾几步挪出来,在抽屉里翻了两下,她记得之前在这里漏了一副珍珠耳环。   结果太久没打扮,骆书禾对着镜子,半天戳不进去。好不容易戴好,发现晏池早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看着她。   骆书禾有点窘迫,抚了抚衣服上褶皱:“你看看,合适吗。”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他走过来,将她堵在镜子前。   “什么。”   晏池评价:“还是买便宜了。”   这回,晏池将她从头到脚扫一眼。   其实很合身,那件月白色旗袍就正正好好裹着她匀称纤瘦的身体。平时看着是瘦,但或是宽松衣服穿多了,总是会让人下意识忽视她的身材。从脖颈那颗松绿色盘扣一路看下去,每条曲线都美得心惊。   “衣服。”他补充:“应该再加个零。”   哪有人自己上赶着往上贴钱的。   骆书禾手撑在身后桌子,正捋了下耳边头发,他直接捧着脸亲了下来。极尽温柔,手还垫在她的脑袋和镜子间。只骆书禾下意识往后退,背触到镜子被冰了下。   “买了吗。”他突然问。   骆书禾被亲得晕晕乎乎,下唇还被他咬着,只能迷糊问:“买什么。”   “套。”他轻笑:“不是说好了你买吗。”   “做不做啊。”   不得不说,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骆书禾感觉好似有股电流穿身而过,从发丝麻到了脚趾。也奇怪,明明那时候是与以往再相似不过的一个黑夜,她好像能透过厚重窗帘看见院子里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木棉树枝被微风吹到轻轻晃动,有南飞的鸟在此地栖息。   那天晚上,她只感觉彻底被台风卷了进去,身上每一根神经都不再属于自己。   她只能努力眨眼睛试图看清面前的人,看他鬓角的汗珠,肩膀上被他咬出的一排细小牙印。   他同样也在看着她,眼睛全红,骆书禾握着他的手,烫得吓人。   最后,是骆书禾眼见着他俯下身来,汗水滴到枕头,低声说:   “疼的话告诉我。” 第43章   好像就是由此,一夜之间步入了冬天。   东城的秋天和冬天界限一向不太分明,但许是昨晚那场风刮得太急太猛,有人一早起来,发现街道上铺了一地金黄落叶。   “又变天了啊。”他感叹。   骆书禾是快中午十二点才醒来,天光大盛,但好像谁都没有起床的意思。她侧头去看,发现晏池还好好睡着,是那种蒙头的睡法,枕头上鼓起一个大包。她拎起被角直接往下拉,没过多久人醒了,动了下,又是往被子里钻。   “干嘛你。”   声音很哑,带着些没睡醒的惺忪懒散。   骆书禾笑了下,不再逗他,就侧躺着看着。   是那团东西自己动了下,没等骆书禾反应过来就被拉了过去,整个人被半压在身下。   “你怎么才睡完就不认账。”   “瞎说什么。”骆书禾简直哭笑不得,她都没说他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你自己起床气重,怪我?”   晏池并不理,把她当人形玩偶一样抱在怀里。骆书禾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热烘烘的气息,觉得安心。   忽而,骆书禾想起什么,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推了他把:“你怎么不叫我起来,我本来说和奶奶早起去爬山的。”   晏池便懒懒笑了声:“早起什么,你起得来?”   “但总得和奶奶说一声吧,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用不着,她知道。”   骆书禾瞬间瞪大双眼:“知道什么。”   “你自己想。”晏池靠在她颈窝:“忘了?明明叫成那样,你是真不怕奶奶听见。”   骆书禾只觉得血液都要倒流,恨不得拿块豆腐块给他拍死。   “哪样?”   其实很轻很轻,像小猫的叫声。   声音细细的,弱到几不可闻。晏池担心她把唇咬破,哄她别咬。   “骗你的。”晏池手指绕着她的长发:“我和她说过了,她和张妈出门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骆书禾坐在流理台旁等她的早餐,煎蛋吐司配热牛奶,她是真饿了,一口咬掉半个煎蛋,结果被噎到,忙喝了口牛奶。   晏池注意到动静,煎锅只用厨房纸随便擦了两下。他洗了手走过来,伸手指擦了下她嘴边的一圈奶沫。   “多大个人了,吃东西还和小孩似的。”   骆书禾并不理,又咬了口吐司,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睡眼惺忪,还是觉得困。   “衣服都被你弄坏了。”她忍不住抱怨,洗衣服时,发现旗袍开叉处被撕出了一道口子。   好可惜,不便宜呢。   “怪我?昨晚你比我急。”晏池喝了口水看她:“再给你买。”   骆书禾是觉得这个话题不能深入了,忙转移话题:“你今天没有其他事吗,待会是不是回榕树里。”   “嗯,奶奶估计等会就得回来了。”他应,然后,深深看她眼:“没,今天陪你。”   骆书禾哦了声,低头吃东西。   那晚,外面是真天寒地冻,东城的冷风刮起来是真的像刀子,众人都纷纷戴好帽子和手套,人行道上人影寥寥。   然而就在榕树里一隅,仿佛是回了春。   骆书禾被抵在沙发一角,难受得要哭出来:“晏池!”   “嗯?”他懒懒回应声,动作却一点没停。   她带着哭腔提醒:“你别闹了,我明天早上有事。”   他并不理:“我送你去。”   “我和人约好了,要出门。”   “我给你买轮椅。”   “……”   但事后,晏池抱她去浴室清理,看着蒸腾热气里他专注神情,眉眼英俊挺拔,只有浴袍领子下淡粉色的痕迹在提醒她刚刚干了什么。突然就感觉心软了下来,她把头靠过去。   大概是反应慢了半拍,他先是淡淡嗯了句,后面惊觉,直接把人薅起来:“……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骆书禾把脸埋进他衣服里,是怎么都不肯再叫了:“你抱我去睡吧。”   那晚,骆书禾罕见没做任何光怪陆离的梦,那些东西曾在很长时间内困扰她很久,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她在凌晨醒来过一次,那时候天都没亮,她只感觉浑身暖融融,腰上横亘着一只手臂。小心翼翼转身,忍不住贴过去亲他的眼睛。他睫毛颤了颤,像是蝴蝶轻颤翅膀,最终只是轻声:“别闹。”   *   邬瑗最近报名了个公益旅游项目,据她说总是在东城窝着太无趣,正好借这个机会多出去走走。   骆书禾对此挺支持,整个大学生涯,邬瑗有一大半都在围着刘穆阳转,能这么想挺好的。   但渐渐,面对着空荡荡的寝室,她不像邬瑗,即使一个人在学校也总喜欢各个寝室乱窜,完全不会孤单。   而就是在又一天晚上,骆书禾坐在电脑前摘下耳机,打算打开蓝牙音箱放歌。手机就响了,陌生号码,她接了起来,对方完全公事公办语气,通知她到派出所去一趟。   电话里说得很模糊,一路上骆书禾都在猜测杨云天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等真正见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严重。第一眼她几乎没认出来,出声叫人时她才注意到眼前这人真是杨云天。   “你脸怎么伤成这样。”   “不止。”他开始撸袖子了,委委屈屈的:“身上也有。”   确实。   骆书禾看了眼,不仅是一张脸和被打翻了的颜料盘一样精彩,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   “就是他们!他们打的!”杨云天一指角落那群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开始告状了。   那群人是真的崩溃,被盘问半天已经很让人头大,重点是这小子根本就不说实话!满嘴胡言!   “明明就是你先动手的!哥们几个好好喝着酒就来砸场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挨了脸上这么一下,说好的打人不打脸呢!”   “而且什么叫被打,互殴,互殴明白吗,我们身上这些伤难不成是自己撞的?”   “就是自己撞的,你们没看清撞桌角了!”杨云天委屈道,配上那张惨兮兮的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放你妈的——”   “安静!这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吗!”一旁穿着制服的民警端着瓷杯,才喝了一口,嘴里的茶叶沫子都没来得及吐掉,脸色铁青。   一见他开口了,那群大汉立马讨好地:“冤枉啊警察同志,您一定要好好查查附近监控什么的,我们是清白的……”说着,他习惯性就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抽的还挺好,软中华。   然而民警当然根本不吃他们这套:“收回去收回去,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收保护费呢?不是我说你们这群人,整天正事不干工作不找就在这条街上游手好闲,你们自己算算,光这个月就进来几回了,你让人怎么信?”   “行了行了,既然人来了,来商量一下赔偿的事情。看这脸都伤成什么样了。再严重点都毁容了,出去赶紧送医院去。”   又是一顿吵。   在七嘴八舌的“警察叔叔你听我说根本不是这样的”和“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先动手的”声音中,民警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那家大排档是有监控,但就真那么不巧,调出来才发现正正好卡在监控的死角,没法判到底是谁先动的手。问过那家店老板,老板也不知道,说是那天生意太好,他们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思去关注他们吃饭发生事情。   骆书禾始终静静听着,将杨云天单独拎出去,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是你先惹事的吧。”   “不是!不是我,我不是说了是我和我朋友吃得好好的,他们就……”   骆书禾已经把手机拿了出来:“行,你要不说实话,我叫你哥来了。”   “别别别,你别叫他。”   杨云天败下阵来,承认了:“对,是我先动的手。”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骆书禾先是拎着杨云天和人道了歉,她边翻着手机扫付款码边说:“我看你们这伤势不重,都是一些皮外伤,没伤到骨头。一人两千,如果后续有什么额外费用的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然而,看着她手机页面上才输进去的一万,几人对视了一眼,估计也是明白这是个机会,立马有人捂着胳膊瞎叫:“小姐姐等会,我手也伤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好歹得加个五千吧。”   骆书禾都懒得和他们掰扯,把手机一收:“不要算了,这样,正好我现在有空,陪你们上医院看看,医药费我全包了,剩下的一分也不会给。”   直到收了钱,一群人稀稀拉拉往派出所门口走,隐约能听见后头嘀咕的声音:“你们不觉得这妞儿有意思吗,看样子也是个挺有钱的富二代,有钱又野,你们看那脸蛋那腿,要是把她搞到手……”   骆书禾在叫车,全程看着手机没注意,但跟在后头的杨云天落后了两步看向他们:“你们别打她主意。”   那人嘿一声,不管是在派出所门口了:“你这小兔崽子,今天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   杨云天置若罔闻,居然真像模像样威胁起他们来了:“我哥很妻管严的,我话先说在前面,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敢保证你们都没法在东城混下去。”   这个点,省医院急诊室就几个在拍苍蝇的值班护士。不得不说杨云天装可怜实在是有一手,骆书禾就去洗个手的功夫,回来时发现那些闲着的护士几乎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包括在包扎时,一旁端着医用托盘的护士满脸都是心疼,乍一看都分不清谁是患者家属:“陈医生你轻点,没看人家弟弟疼到脸上都冒汗了。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啊,现在的小混混真没素质。”   只有知道前因后果的骆书禾冷眼看着他在那扮无辜,提醒医生:“背上和腰上也有。”   杨云天就是典型的少年身材,身上都没什么肉,腰背很薄。骆书禾若有若无咳一声:“我出去打个电话。”   杨云天忙叫住她。   骆书禾朝他晃晃手机:“放心,不是打给你哥告状。”   现在有点晚,加上晏池这段时候都在忙市养老中心项目,就骆书禾知道的,夜就没少熬。也问过几次伊芙,伊芙对她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诚实地说小晏总能做到现在这样很不容易的,别看他整天好像就是游手好闲,都没怎么在公司待着。但该工作工作,该熬的夜该跑的饭局就没怎么落下。不然这么大个公司谁养,谁家的钱又是大风刮来的。   “今晚又喝酒了?”   “嗯。”晏池的声音听着都有点黏糊了,看来喝了不少,但嘴上还是:“就一点点,”   “想吃你做的水蒸蛋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可能只是因为骆书禾做好后习惯点几滴香油,而且只用那一个牌子。   她低声哄:“下回给你做。”声音听着格外温柔:“如果困就先去睡一觉,好不好。”   “嗯。”   等挂了电话,骆书禾回头正好看见杨云天鬼鬼祟祟躲在门口,那张五颜六色的脸笑起来格外贱兮兮:“我什么都没听到哦。”   骆书禾情绪收的很快,面无表情把手机扔进包里,提醒他:“我管你听没听见,你待会最好交代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猜你待会应该还得上医院一趟。” 第44章   “可以啊。”杨云天听完,真就痛快地一口应下,不过很快摸摸肚子:“不过能找个地方吃饭吗,我肚子好饿,晚饭都没吃,快没力气说话了。”   而骆书禾也是没想到这晚这么奔波,不仅要给他赔钱,还要搭进去医药费和饭钱。   最终两人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骆书禾说太晚了不想吃东西,就要了杯鲜煮咖啡加奶油球。杨云天则是很童心地要了个儿童餐,把送的那只凯蒂猫钥匙扣推到骆书禾面前:“送你。”   骆书禾:“……谁送谁,我付的钱。”   “这不重要,不过你不喜欢?这不正常,哪有女生不喜欢凯蒂猫的。”   骆书禾满不在乎说:“又不是人民币,非得所有人都要喜欢。”   然后,给他把话题绕回来:“别打岔啊,吃你的东西,有正事要说。”   他看上去是真的饿了,吃了一个汉堡一个鸡肉卷都不够,骆书禾给他把鸡米花打开了,到底心软:“够不够啊,你慢点吃,喝口水,要不我再去给你买点。”   “不用不用,够了。”   杨云天随意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才开口:“真的不是我想惹他们,是他们先对云霓动手动脚的。”   骆书禾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眉头下意识皱起:“云霓?谁?”   “我女朋友。”   在杨云天的描述中,骆书禾得知了他这瘦胳膊瘦腿非要一打五的真实原因。云霓是他从高一谈到现在的女朋友,感情很好,在一所学校。但自从他发现云霓偷偷瞒着他在酒吧卖酒大吵了一架后,两人闹分手至今,是怎么都气不过。   刚巧这天他和朋友出来吃饭,注意到隔壁桌就是那天在酒吧玩的几人。他没有要偷听的意思,是他们聊天声太大,他光听见他们说酒吧那个穿粉裙子女的身材不错,上回就应该给她多灌点,酒不能白买。有人说好像是个大学生,立马就有人猥琐接:“大学生好啊,学生妹嘛,都比较……”嘿嘿笑一阵。   剩下的杨云天听不下去了。   在送走朋友后,他特意在这边逛了圈看了下监控位置,找了个监控死角。   听到这,骆书禾都不好定义他到底是谨慎还是冲动。   “你别误会,云霓也很不容易的,她高中的时候家里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高三都是借钱才读下来的,我其实说过她不用这么辛苦,反正我家有钱,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是问题。她不同意,说到底是我家里的钱,我都不明白她到底在别扭什么,宁愿去卖酒都不接受我的好意。”   骆书禾视线落在托盘上良久。   杨云天直接把薯条往她面前推:“吃啊怎么不吃,可能有点凉了。”   “不吃。”骆书禾给他推回去:“就你这个脑子要想明白很难,你自己莽归莽,难道觉得打架光荣,打一顿就能解决问题?”   “你这回运气好,遇上的只是几个无业游民,顶多挨两下打。但要是下次没那么好运,碰巧遇到带了刀的小混混你怎么办。”   杨云天认错很快:“我知道错了。”   见他这态度,骆书禾不好说更多:“反正你这事别和你小女朋友说了,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尊重人家选择,谈恋爱不是你这样谈的,说开了比什么都重要。”   说到后头,杨云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能明天再说吗,有点困了。”   骆书禾看一眼时间,确实挺晚了,若无其事嘱咐他:“你这样就先别回学校了,我给你在这附近定个酒店先住一晚,你哥那边你自己想办法去圆,我顶多就是不管。”   “你先在这等我一下,我去要两个冰杯你带着,拿回去敷一下伤口消肿,省得明天早上这张脸没法看。”   杨云天这时候倒是乖:“谢谢嫂子。”   骆书禾冷眼瞪他:“少给我在这套近乎。”   到底不放心,怕他又出什么岔子,骆书禾又是亲自把人送到酒店,看着他进了酒店大门,才和司机师傅报了个地址。   司机:“有点远呐小姑娘。”   “远就远吧,我加钱行吗。”   她要去的是晏池在公司附近的一套高档公寓,有时候他不想回榕树里的时候会去那。但那里东西要少很多,就像个冷冷清清的样板间。骆书禾开门进去,看见了搭在沙发上的西服和领带,便知道他应该是在这里了。   衣服换了,但是发尾有点湿,应该是没等头发干了就躺下了。   骆书禾去换了套衣服才摸上床,她动静其实很轻。但在翻身时,人还是不可避免醒了,发出一声很局促的鼻音,定定看着她:“能不能别这么吓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骆书禾并不答,反问:“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吃了点。”   “吐过了?”   “没有。”   “胃不会不舒服吗。”   “还行。”   “那怎么头发没干就睡觉,明天早上起来会头疼。”   晏池按了按眉心:“你特地来一趟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来回奔波不嫌累啊,发消息行不行。”   骆书禾把头蒙进被子里,发出低低一声:“我就是想看看你。”   然而,就在骆书禾半天没得到回应,她以为人又不小心睡着了时,他人挪过来,一只手直接掐上了骆书禾后颈,摩挲两下:“直说吧,想做了?”   “……”   骆书禾无语锤了他下:“睡你的觉。”   他就真的不动了,声音满是困意,看模样累极,沾上枕头好似就能瞬间睡着。   最终,骆书禾在他睡着前和他商量了两句。晏池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无意识抚着她的头发,骆书禾侧头盯着他:“我可不可以搬回来和你一起住。”   “我东西不多的,给我腾点地方就好。”   动作霎时间停止,晏池顿了顿:“什么意思?你被退学了?”   “……”   骆书禾尽量心平气和跟他解释:“我快没课了,反正现在学校的事情不多。再说了,就算有事不是有你接送吗。”   “把我当司机?”   “那倒没有。”骆书禾语气冷淡了下来:“我就是随便想想,或者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不为什么。”骆书禾深呼吸一口气,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   *   隔天早上,两人起来吃早饭。   骆书禾没什么胃口,只热了杯牛奶。这里的奶锅是全新的,都没拆封。她正开了火烫锅,晏池咬着东西进来拿水,顺带把咬过一口的三明治递到她嘴边:“你吃吗。”   骆书禾就着他的手咬了口面包就摇头:“不要了,不太饿,你吃吧。”   “你等下是直接回公司吗,那我叫赵叔送我回学校。”   “嗯。”他并没有走,喝了口冰水后就放在料理台上看她在那烫锅,顺手把牛奶递给她,淡声说:“要是东西多,难搬的话,和赵叔说一声,剩下的他会帮你解决。”   “还有,怎么这几次见你穿的都是这件,卡里没钱?乖,有空去买几套衣服。”   骆书禾看向他。   “不是要搬过来吗?昨晚说的鬼话又忘了?”晏池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完。   “没忘。”骆书禾把牛奶倒进奶锅就没理了,过去抱他,半边脸贴着胸膛:“就是觉得,你怎么这么好。”   “才知道。”晏池仍由她抱着,不忘把火给她关小点,怕糊锅。   在得知她要搬出去时,邬瑗正在给她发新拍的图片,一大串,梯田,河谷,还有一大片渐变色的落羽杉。这似乎成了这段时间日常,邬瑗总要和她吐槽住宿条件不好,当地人说的话听不懂,偶尔会遇上停水停电。但一到饭点,又会就着当地的特色农家小菜怒吃三大碗米饭。   虽然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分别已经成为常态,但邬瑗多少有点舍不得,问她:“那我之后能去找你玩吗。”   “可以啊。”骆书禾看着搬家工人忙上忙下:“随时欢迎。”   那天之后,骆书禾就是安心在榕树里住着。闲下来时,或是在客厅和walle玩球,晏池拿回公司给它做过一次维护升级,但又不死活告诉她到底加了哪些功能。骆书禾发现它的表情库里多了新的表情的时候,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拍下来发给他看。   或是陪兰姨给家里的花花草草修建枝叶,到了冬天,有时候一早醒来,会发现院子里落了满地金黄的落叶,她便会拿着大扫帚清理干净堆到树下,来年又能成为新的肥料。   除去杨锦麒到底知道了杨云天瞒着他被人打得半死的事情,兄弟俩开始冷战,骆书禾看不过眼,问了下晏池要不要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那时晏池正盘腿在沙发上玩一个密室游戏,点开线索记了遍后才说:“不请,无缘无故干嘛趟这个浑水。”   “倒是你,和你又没关系,干嘛这么上心。”   骆书禾心虚:“没有,哪有。”   结果还是请了,那天的风很大,骆书禾洗水果洗到一半门铃就响了,过去开门,发现不仅杨锦麒和杨云天来了,他们身后还跟了个齐刘海大眼睛的女孩,素颜,看着很萌。   “你好。”   她有些害羞。   杨锦麒并不理,哼了声,熟门熟路上了二楼。   骆书禾给他们端来了茶和水果,云霓始终拘谨地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杨云天这时候倒是挺有担当的,一直在低声哄她吃东西,她这才伸手叉了块水果。   “你伤好点了吗。”   骆书禾喝了口茶,打量杨云天两眼,发现他脸上的伤淡了很多了,只右边眉毛下边留下了一道很淡的疤,不细看都看不出来那种。   “好多了,那天之后去复查了两次,淤血也差不多消了。”   余光中,她往门口瞥了眼,注意到晏池回来了,换了鞋就往楼上走。   骆书禾过去把人拦住,提醒他:“杨老板在楼上,你这时候记得别刺激他了,我看他情绪不高。”   他懒懒的:“知道了。”   然而,在骆书禾在一楼找了一圈都没找到walle,想起来可能是放在书房充电了,上楼去找。门是半掩着的,她才准备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句闲聊。   “没看不出来,你平时居然有看书习惯。”   “你别碰,这我老婆的东西,碰了和你急。”   “这机器人哪来的,这什么表情,恶不恶心,你就这审美?”   “没办法,我老婆喜欢。”   “这灯不错啊,挺别致的,还是毛毡做的。上哪买的,有别的款式没有,我也去买一个。”   “全球限量款,我老婆做的。”   “……”   “好看吧,再好看都是我的。”   “……”   “你想要?那你得等等,我问问她有没有空再做一个,就是可能贵点。”   “瞧不起谁呢,当我买不起,但别的不说,我要买东西连友情价都没有一个?”   “友情?你哪来的世纪错觉,钱比较重要,没有友情。”   “……”   骆书禾:“……” 第45章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要不要啊,不要算了。再说,给我老婆出点学费怎么了。平时叫那么亲热,出那点钱抠不死你。”   杨锦麒终于忍不住了:“算我求你,知道你有老婆了。你别说话了闭麦行吗,让我静静。”   他就真的没说了。   骆书禾也趁这时敲门进去,把满格电的小机器人抱了起来,小声和杨锦麒说:“抱歉,他最近可能有点内分泌失调。”   杨锦麒看她的眼神却越发复杂。   “妹妹,说真的,如果说以前我对你的敬佩只有这么点的话,现在就是这么多。”   他比划了个一指长和一臂长的手势。   骆书禾干笑两声。   但一顿晚饭下来,兄弟俩都没说上一句话。偶尔杨云天想让坐在旁边的杨锦麒帮他拿个东西,他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要么就是装没听见,还是骆书禾把抽纸递过去。   饭后,杨云天突然提议,好像好久打桌球了,反正看时间挺早,闲着也是闲着。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他最后看向杨锦麒,小心翼翼问:“哥,你去吗。”   “随便。”他盘着腕上的菩提子。   他们是分三辆车走的,骆书禾跟着晏池先到,包厢依然和那天相差无几。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小朋友在各玩各的,晏池直接领着她进了里间的台球室。   “玩过台球吗。”   骆书禾老实:“没玩过。”她走过去:“你要教我打吗。”   “看你想不想学。”   “想啊,不学白不学。”骆书禾接过他递过来的球杆,同时往门口看去:“刚刚就想问了,明明是他们的车先走,怎么落后这么多,这个点了都没到。”   “我抄近路了。”   晏池边说,边把球给她摆好:“过来点。”   骆书禾依言做了。   “为什么。”   晏池顺手把外衣脱了,室内空调温度调得挺高的。他里面就一件黑色衬衫,袖口被解开了挽上去,露出清瘦有力的小臂,上头盘桓的青筋看着既性感,又给足了安全感。   他咳嗽声:“太吵了。”   骆书禾瞥他:“就这样?”   晏池顺手解开领口两粒纽扣:“想和你单独待着,不行?”   这时,骆书禾是被他以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圈在怀里打算教她姿势,她火急火燎说了句等等后,晏池有点不满了,低头扫她一眼:“你又怎么。”   后半句直接被她凑上来啄了口截断:“学费,行吗。”   晏池有短暂愣神,而后浅浅笑开,又很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按着她肩膀转过去,故作严肃道:“先说好,我只教一次。”   说是只教一次,实际上在杨云天他们推门进来时,晏池还在低声给骆书禾传授技巧,话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你们怎么这么快到,我哥呢,他还没来?”   “没。”   几乎从他们一进来,晏池就恢复了那副懒洋洋腔调,直起身来,接过杨云天递过来的饮料:“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不了吧,我估计都被我哥拉黑了,现在都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杨云天挠挠后脑勺,主动凑过来:“嫂子你会打不,我也不怎么会,要不我陪你?”   就这么玩了几轮后,骆书禾看一眼坐在角落的女孩:“我不玩了,你陪你小女朋友玩吧。”   不得不说,这群人真的很会享受,这间桌球室并不大,只摆了两张台球桌,一旁是个置物架。再过去一点,就是按摩椅,桌上摆着果盘啤酒饮料之类的。   骆书禾只拿了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喝着,边问杨锦麒:“你不去跟着玩,坐这里很无聊。”   “暂时没兴趣。”   “行。”   然后,眼见着晏池握着手机出去,骆书禾低声问他:“那杨老板,要是你这会儿有空,我能不能问你点事。”   *   对于骆书禾今晚反应,杨锦麒多少猜到一点,平时她就不像是喜欢这种场合的人,直接下巴一扬示意门外:“直说吧,是想问他的事情吧。”   “嗯。”被猜中心思,骆书禾有些尴尬,抿了抿唇:“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是挺久。”杨锦麒细想了下才回:“初中同学,他是转学过来的,怎么都有十五六年了。”   说完,杨锦麒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你想问这个?他那时和现在真的差不太多的,顶多就是长开了点,脾气还是这么个脾气,能保持这么多年,我自己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我知道。”   其实都不用他说,不难想象,他应该从小就是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子。有幸福美满的家庭,爱他宠他的家人。   骆书禾声音更低:“你知道晏渡的事情吗?”   杨锦麒瞬间收起了笑,看她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你都这么问了,应该是见过了。”   “对,私底下见过几次。”   “感觉人怎么样。”他居然先问起来了。   骆书禾先是有些鬼鬼祟祟看一眼周围,确定声音不大没人能听见后,才说:“不怎么样。”   “他们是不是闹过什么矛盾,我感觉关系不太好,剩下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杨锦麒只是慢悠悠给自己开了罐酒:“我知道的不多。”   渐渐,他没了平时和骆书禾插科打诨的气势,语气正经又可靠。   在杨锦麒的叙述中,骆书禾大致知道了几人关系:“明晏集团归根结底其实算是叔叔阿姨的心血,有一部分原因是赶上了时代的浪潮,更多是两人都是工作狂,一个月能有一两天在家不错了。”   “他其实以前和他小叔挺亲的,毕竟是唯一跟在身边的亲人,有几次回家我都是蹭的他小叔的车回家,还一块打过球。那时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两人不像长辈和小辈,倒有点像兄弟。”   “细节我是真不太清楚,能想起来的就是他们出事那天,只记得本来我们在球场正打球,接到个电话他就跑走了。我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天才知道是飞机失事,新闻上都报道了,叔叔阿姨都在那架飞机上。”   “那段时间是真乱,流言蜚语满天飞,什么版本的都有。有人说叔叔阿姨真可怜,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都没等到孩子长大,就拱手让人了。也有人说等着吧,以后家产有的争。”   “不过我是有次喝醉听他说的,据说是本来叔叔阿姨坐的不是那班航班。因为他小叔荨麻疹发作要住院才临时改的班次,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情。”   “就是从那之后吧,不过我能理解,你能明白吗,只是单纯找不到什么东西恨了。”   骆书禾点头:“我知道。”   杨锦麒继续:“其实他小叔人不坏,只是控制欲有点强。而且他那人你知道,叛逆期三个字贯穿一生,要是真遇上,有好话才奇怪。”   最后,杨锦麒摩挲了一下啤酒罐冰凉的罐身:“你不用放在心上,是你俩过日子,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说到底,都是过客。”   骆书禾低低嗯一声。   说是不去,但实际上当北方第一场雪落下时,晏池还是带着她去了北城一趟。或是那天飞机颠簸幅度有点大,骆书禾晕机了,旅程中途头就开始晕,脸色白得像纸。   在北城机场,晏池给她买了冰水,看着她一口口喝下去。   第二天才好一点,北城空气实在是干,套间里放了两个加湿器,都感觉皮肤要干得起皮。骆书禾在酒店待了一天,唯一的活动是下楼吃了个饭,晏池来这边算是出差性质,没那么多时间陪她。   北城的冬天萧瑟又单调,狂风刮着,天灰蒙蒙的,骆书禾裹紧了大衣和围巾依旧觉得冷,风像是刀子。   她突然就开始想念东城的绿树蓝天。   他们运气不错,当天晚上快凌晨两点,北城下起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那会儿骆书禾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晏池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只穿一件宽松白T,拉了拉被子想去抱她。结果她立马捂着被子像条毛毛虫一样挪老远,只露了一双眼睛很警惕地看着他,声音已经有点哑了:“你别碰我。”   “行行行,不碰。”   他这时候倒是好商好量的,就占了床头一角看着她:“下雪了,要不要去看看。”   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骆书禾任由他抱着自己到了飘窗那。酒店的设计是有一整面的飘窗,透过玻璃,外面的景象清晰可见。   是真下雪了。   昏黄的路灯像个迟暮的老人佝偻着背,映着这座与白天繁华景象反差极大的城市。有细小的绒毛小雪簌簌落下,骆书禾把手放在冰凉玻璃上,外面挂了片很小很小的六角冰花。   “喜欢吗。”   这么说着,晏池把头搭在了她肩膀上,两个人严丝合缝贴着。她身上穿着的依旧是他脱下来的衬衫,很大一件,松松裹着,里面什么都没穿。视线一路往下,大腿上有他掐出来青青紫紫的痕迹。   “嗯。”她乖巧点头。   这场初雪只下了不到两小时就结束,室外是成了冰雪世界,地面和树顶都铺了薄薄的一层雪,细看有细碎一捧雪因为树枝承不住重落下。室内则是被低低的喘息声塞满,暖气开着,但这都抵不过在窗台上纠缠那两人火热。   飘窗上都没铺毯子,有点冰。晏池怕她一冷一热难受,全程在下面给她垫着,最后大抵也是无奈,叹声气感慨:“白清理了。”   骆书禾小声:“明明你自己也忍不住。”   晏池就直接掐她腰,看她因为被掐到痒痒肉在他怀里挣扎,装模作样说:“你别蹭,我明天还有事。”   “刚刚谁那么有骨气让我别碰,行,不碰就不碰。”   她是真的很翻脸不认人,明明刚刚黏人得很,闻言就要爬起来:“哦,那我去睡了。”   然后又被按回去,这回他是恶声恶气警告:“你敢。”   那时夜已经很深了,骆书禾到底抵不过困意歪头靠在他怀里,问一句:“雪还在下吗。”   “嗯。”晏池随意扫一眼风雪消散,此刻应该是寂静一片的窗外。   “睡吧。”他轻声说。 第46章   骆书禾这一觉是直接睡到下午才醒来,意识缓慢回笼翻了个身,就这么看见了靠在床头看手机那人。   房间里窗帘拉着,光线昏暗,只一个剪影。但不难看出穿戴整齐,头发甚至随意用发胶抓了两把,明明都是折腾一晚上,他看着倒是精神得很。   “今天这么早吗。”   她是知道他今天有事,一个会议,具体结束时间不定。   晏池就这么看着她缓慢爬起来,好像还是困,整个人很没骨头靠在他身上,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鼻子:“怎么困成这样,你自己算算睡多久了。”   “累。”   “别睡了,再睡下去头疼,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嗯?”   话是这么说,但骆书禾也是磨蹭了好久才收拾好,整个人看着就没什么精神。临出门,晏池帮她系好围巾,还挺恶趣味地打了个死结,骆书禾憋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结果晏池立马拉住她双手很霸道总裁地说不许解开。   骆书禾是气得要死,拉着他围巾:“凭什么啊,你也要打。”   他俩戴的是同一款,都是巴宝莉那款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格纹羊绒围巾,勉强能算是情侣款。   晏池低头睨她,真就纵着她,跟着系了个结。   昨晚才下过雪,虽说不大,一早起来融化了不少。依旧有小孩就着地上一点残雪在打雪仗,热热闹闹一片。   晏池给她买了杯热巧克力暖手,刚下过雪,这个时候其实不太冷,骆书禾捧着饮料,边走边和他低声说话,嘴边一团怎么都散不开的白气。   两人先是去了北城最负盛名的小吃街。   晏池本来是不想来,他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太挤,空气不好。以前和杨锦麒来北城滑冰,被朋友推荐,杨锦麒女朋友非要拉着他来小吃街吃东西,他一般都是选择直接回去睡觉。   这边不论什么时候都挺热闹,满满当当都是人,人头攒动。才走没两步,晏池手里就拎了大袋小袋的吃的。她自己则是买了串冰糖葫芦在啃,里面夹了满满的豆沙馅。   “这个豆沙好吃。”她晃晃手里竹签。   走了段路后,晏池发现这条街道有点四通八达的,延伸出去到处都有胡同口。很老派的建筑风格,有几个女孩围在分叉路口那棵系满红线的树下一起拍照。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笑容明媚灿烂,配上这里风景,确实挺出片的。   晏池低头想了下,突然问:“你要不要拍照。”   骆书禾正在认真翻攻略,头都没抬:“什么。”   晏池松开了她手,把她往那个方向推了推:“去试试,我给你拍。”   骆书禾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她不肯:“不了,我不喜欢拍照。”   此时,那几个女生还在叽叽喳喳找角度换滤镜,似乎是不满意成片。过路人却一点没觉得吵闹,这是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春活力,仿佛都为这条古巷增色几分。   骆书禾听见,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问。   “走吧,去吃饭吧,我饿了。”她说。   北城动不动就瘫痪的交通系统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正值上下班高峰期,加上附近景点众多,游客如织,在路边等半天都等不到车开进来。   不过倒也不急,晏池含着她塞过来的姜糖,偶尔看一眼她在低头涂涂画画什么,骆书禾会立马伸手捂住,很宝贝的样子:“看什么看,你别偷看。”   谁稀罕。   晏池切一声。   但下一次,又会故技重施,其实只是为了看她反应。   不多时,晏池口袋里手机里响一声。   他打开来看了眼,正在心里嗤笑声,就面对面坐着有什么必要发消息,发现她发来的居然是刚刚打开手机备忘录随手画的。是幅简笔画,画的是刚刚那棵系满红线的姻缘树,树下站着q版的他们,都是圆脸,豆豆眼。男生撇着个嘴,不太高兴的样子。女生则是嘴角弯出个弧度,看着乖巧。   晏池果然不高兴了,指着屏幕说道:“我在你心里就长这样?”   “对啊,很可爱啊。”   她凑过来:“你不喜欢吗。”   “幼稚。”   然而,在锁屏前,他还是顺手点了保存。   *   北城某家茶室。   这里算是北城非常老牌的茶馆,和骆书禾在东城去过的那家完全不一样。门脸古朴大气,名气挺大,开在上个世纪。不仅能喝茶,中厅有曲艺表演,此时舞台上有两个穿着长袍马褂的人在说相声。   骆书禾注意到晏池脸色不善,自一盏茶前应了那人一声就再没开过口。看样子,不是睡着就是快睡着了。   看得出来,确实是不太喜欢看戏。   但没办法,领他们来的那个男人据说是在晏池会议上认识的,老北城人,非常热情。听闻他们在这边玩,说什么都要带他们玩一圈。一天下来,不是逛琉璃厂就是喝茶听曲。   骆书禾细心听了下,台上讲的还是段挺有名的对口相声《卖布头》。她记得小时候住在筒子楼时,楼下有个老大爷就爱听相声,老房子隔音差,那台老式收音机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捱到转场,骆书禾走到一半发现手机没拿,晏池不太在意说一句:“我在这等你。”   “不用。”骆书禾捏了捏他的手:“你跟着他们先走啊,我很快就来。”   折返回去时,却发现他们那桌已经有新的人落座。骆书禾远远看了两眼,小跑过去问能不能把桌上遗漏的手机给她,应她话的是个挺年轻白净的男孩:“这是你的吗?”   “对。”   然而,就像是一场好戏正要开场,舞台上换了批新演员。在调试话筒的声音中,骆书禾看到了一桌人中央那位,明显上了年纪,但头发衣衫都工整,与她记忆里相比自然是老了不少,脸上难免有岁月痕迹,此时骆书禾的手机就摆在他手边。   “岑老师?岑老师,能帮忙拿一下手机吗?”那男孩见中年男人没反应,提醒了声。   中年男人这才回过神,把手机递给她。   两人视线有短暂交汇,看见她,中年男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谢谢。”   骆书禾接过手机就转身走了,隐约能听见他们在互相敬茶,看起来他过得是真的不错。   说是让他先走,晏池到底等在了门口,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在转着打火机玩。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打火机是zippo的,银白色,对角线有一根细细的线。   走之前,骆书禾回头看了眼。   那中年男人已经走出来了,看神态是在找人。   直到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停车场里安安静静,有车驶进来在找车位停车,一束极亮的灯光扫过他们,很快又消失不见。   晏池把车里最后那一盏灯都给关了,才问:“刚刚那是你爸吗。”   “嗯。”骆书禾看着窗外,似乎是很累了,才慢慢道:“你说好不好笑,他一点都认不出我了。”   其实这早在她意料之中,她和岑向远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最后一次是在她十几岁的时候,认不出在所难免,只是心底难免失落。尤其是在发现岑向远这几年风头正盛,先是凭一幅《灯塔》荣获国外大奖,多年穷困潦倒的生活被媒体扒出来大做文章打上为艺术献身标签。再之后,加入美术协会,成为美院客座教授都成为了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在骆书禾看来,她只会觉得,他过得那么好,怎么会一次都没有想过来找她。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在筒子楼那段日子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似乎过得特别快,临近年关,公司其实一堆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但只要一有空,晏池就会带她出门散心。从南到北,那段时间他简直是究极宠她了。   冬至日,老太太特地弹了好几个语音过来,又是暗戳戳埋怨怎么过节都不回家到处瞎浪,又是问他们今天有没有吃饺子或是汤圆。   他们才爬完玉龙雪山不久,山顶风很大,她几乎是全副武装裹成了粽子。坐索道下来时还是觉得冷,在开了暖气的房间捧一杯红糖姜茶小口小口喝,茶很辣,驱寒。   晏池是觉得老太太一下子问题太多忒烦,接过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回去住两天你嫌烦,不回去又在这唠叨。得,您要是乐意,我立马就去买个任意门。您要高兴我就立马回来,不高兴我就滚蛋。”   “谁嫌烦了,不就说你两句,反正你脸皮比城墙厚,就说两句你难不成要去跳楼。”   又指示他:“你赶紧把手机给我转回去,我看看我宝贝孙媳妇,怎么脸白成这样,是不是水土不服啊。都饿瘦了,造孽。”   “奶奶。”   猝不及防被叫到,骆书禾只好放下杯子对着镜头:“我没事。”   “这哪叫没事啊,今天吃东西了没,那边冷不冷啊,家里都降温了,你千万别冻着。”   骆书禾都没开口,手机又被抢回去,晏池把视频切换成语音,话筒抵在嘴边说了句:“晚点再跟你说,问题这么多。”   然后,他坐在骆书禾对面左右看看,好像是瘦了点。   他扔下一句:“晚上羊肉火锅,夜宵吃烧烤。”   骆书禾:“……”   那天城区热闹得很,明明是大冬天,小酒馆里到处都是喝醉酒的酒鬼,大街上有人在抱着吉他或是尤克里里在唱歌,周围围一圈听歌观众。   他们在那待了挺多天,空气好,加上美食多。除去晏池带她去周边逛了圈,带回来一堆特产。而就是在骆书禾一样样东西铺开,嘀咕这些都是给谁的,晏池在一旁看着,便会很不爽地掰过她的脑袋,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就知道薅我羊毛送人是吧?上瘾了是吧?”   “也不见得你出门会想着我。”   骆书禾先是愣下,想着怎么回,大概也是被自己土到,自顾自笑了会儿才勾着他的脖子说:“你有我不够吗。”   他别开脑袋看着窗外,这里空气确实是好,万里无云,夜晚能看见漫天星星,像在黑天鹅绒布上铺了一层碎钻。   装模作样看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   “肉麻。”   骆书禾反唇相讥:“那你笑什么。”   “没笑。”   她就直接托着他脸:“你能再睁眼说瞎话点吗。”   他们一直待到那一年的最后一天,晏池早计划好了,听这边饭馆老板娘说跨年会很热闹,游客相聚一堂吃火锅唱歌,还能看见烟花。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骆书禾当天姨妈期痛经,一整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吃了药也于事无补。好不容易缓过了点在床上沉沉睡去,窗外是绚烂烟花,将黑夜映得有如白昼,无数火星绽开后又迅速消失不见。晏池人立在窗边,室内黑漆漆一片。   距离零点只剩下三分钟时,晏池把窗帘拉上了,隔绝了外界喧嚣。   只剩下一分钟时,骆书禾不知怎么醒了,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我怎么睡着了,是不是错过了。”   “你是人工闹钟吧。”晏池本来都不打算吵她,按亮屏幕给她看。   几乎同一时间,时间跳到零点,他们听见了楼下年轻人雀跃的欢呼声。   “新年快乐。”骆书禾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下。   “新年快乐。”他回亲。   新的一年悄无声息到了。 第47章   东城。   前一天半夜才下过一场大雨,水雾气更重,有露珠沾在枝头树叶上。   这座城市一如既往繁华喧闹,城中村与市区界限分明,这边是密密麻麻一堆破败筒子楼,有大爷骑车在其中穿梭。那边是城市的心脏,高楼大厦林立,仿佛能闻见浓重的咖啡味或是淡淡香水,衣着整齐的精英白领们低头看一眼腕表跟随着人潮走过长长斑马线。   邬瑗进画室前才想起来忘了给骆书禾买牛奶,她在这待了半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本来带了个牛角包,都被没吃早饭的赵荏苒给顺走了,此时只能和邬瑗大眼瞪小眼:“你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呢?”   “我忘了啊。”邬瑗挺无辜:“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在进小超市门口都想着这事呢,谁知道和我爸打了个电话就直接给路过了,我说总感觉把什么事情忘了。”   “我的错我的错,要不我给你叫外卖?”   “算了,不吃了。”   结果,邬瑗怕她饿得胃疼,俄罗斯套娃似的又另外叫来了同学带了牛奶和三明治,两人一人搬了椅子坐在门口吃。   走廊风挺大的,骆书禾吃东西慢,有一口没一口的。邬瑗只好攥着个空瓶子和塑料袋陪她聊天,什么都聊,到底是这么久没见。邬瑗多少有点吃醋,明明以前都是她们一起跨年。   骆书禾就笑:“不是给你带礼物了吗,吃的时候不见你意见这么多。”   邬瑗哼哼唧唧一阵,不说话了。   隔壁画室很热闹,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估计是看她们站走廊这么久,有人开了门,问她们要不要一起进来庆祝。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对男女,里面所有东西清到一边,桌上有不少小零食,还有个拿插了蜡烛的小蛋糕。   邬瑗好奇问:“这么热闹?是过生日吗?”   “不是。”离他们最近的男生解释:“他们领证了,就前几天。”   两人是想着凑热闹不凑白不凑,拿了罐饮料就坐在了角落。有认识的过来和她们打招呼,随意聊两句,骆书禾看着那对被拥簇在中间的男女,忍不住和邬瑗吐槽:“这么早就结婚吗?”   邬瑗直接翻白眼:“你哪来的立场说别人。”   接着,她思索了下,说:“我觉得能接受吧,不是都谈了三年多了。再说了,人家父母都支持,早点确定下来没什么不好的。”   骆书禾看着他们被众人八卦调侃,女生的脸甚至微微泛红,但看得出来那是真心诚意被祝福的脸红。   邬瑗转了话题,问她:“你今年过年是在东城吧?”   骆书禾先是愣下,反应过来确实快过年了。没过几天就是寒假,今年春节来得特别快,这时候每天都有人拖着拉杠箱离开学校。不过她在不在东城不清楚,倒是知道邬瑗他们家每年春节都不是在东城过的,不是去旅游,就是在山里找个山庄待够一个春节,反正就是死活不想走亲戚。   “可能,你呢。”   “我爸说我们今年留在东城过年,要是你在这,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邬瑗说话时习惯看人,她的眼睛很亮,是偏圆的小鹿眼,行事风格和本人气质很搭,丝毫不拐弯抹角。骆书禾想起大一时她在学校的风评确实不好,因为她说话太直容易得罪人,加上是个远近闻名的恋爱脑,总是喜欢在晚上和男朋友电话吵架,弄得一整间寝室都睡不好,说了好几次都没用。那一阵子她们寝室氛围很差,骆书禾在宿舍看书时听过不下三回,邬瑗舍友跑来她们这大吐苦水,回回都是以“你都不知道我们宿舍那个多奇葩”开场。   结果大二重新分宿舍,院里多是早就和相熟的小姐妹约好的,骆书禾谁都没找,就这么和落单的邬瑗分到了同一间二人寝。   刚开始寝室氛围很怪,邬瑗我行我素的,基本上都是把舍友当空气。   骆书禾乐得清闲,每天就学校几个地方来回跑,那时她还在校外兼职打工赚钱,有时候回到寝室都临近熄灯。   是又一次,邬瑗和男朋友闹分手,在阳台偷偷哭。骆书禾半夜起来上厕所,一推开门,就这么看见一双肿得像桃子的眼睛,她手上捏着罐啤酒。   四目相对,邬瑗显然不想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的,先移开了目光。   骆书禾面无表情握着门把看着她,最终只说了句:“还有吗,给我一罐。”   熟了以后会发现她可能单纯是被家里惯坏,知道错了就会改。骆书禾也觉得神奇,两人性格其实挺互补的,如果不是邬瑗锲而不舍找她,她可能都没有和人交心的意愿。   “可以啊。”她应。   *   放假后,骆书禾基本上就是在老宅待着,陪着老太太置办年货。   晏池则是都没回过老宅,骆书禾是怕打扰他,连每次两人电话,骆书禾都得小心翼翼问一句:“你是不是还在公司?”   “嗯。”他大概是真的累,鼻音很重。   几次下来,骆书禾能通过话筒那边声音判断他现在到底在哪。如果是空旷得能听见回声就是在办公室,如果隐约能听见伊芙的声音就是还在车上,他最近是真的事情很多。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也有事,奶奶刚刚在楼下叫我了。”她总这么说。   “那叫我干嘛。”他就笑:“想我了?”   大多时候,骆书禾都是直接挂了或是含糊带过。   只那天,她白天陪老太太上山去上香,见了不少因为亲人病痛在寺院门口长跪不起的信徒,多少有点感慨。   她手无意识地在玻璃窗上划拉了两下:“……就一点点。”   当晚,骆书禾正在洗澡,隐约听见了门外声响。不过她倒是没想太多,以为是没关阳台门,风不小心把东西碰倒了。结果就是当她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件衣服,擦着半干不干的头发出来时,看见了正立在书架旁装模做样翻书那人。   快半个月没见了吧,她想。   明明不算很久,但在看见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人时,骆书禾觉得像是双腿灌了铅。   “愣着干嘛,高兴傻了?”   晏池随手把手里的书放下,朝她张开了手臂。   骆书禾很配合地走过去,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脸深深埋进防寒服里。她闻见了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就是还惦记着:“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都不提前说一声。”   晏池已经很熟料地直接把锅推到她身上:“突然?不是你说想我?”   骆书禾只能顶着一脑袋的黑锅应下了。   “行,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夜渐渐深了,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骆书禾摸了摸他脸,还是有点心疼:“好像瘦了。”   “哪有。”   “你别老是穿这么少,不管怎么穿都很帅。”   “知道。”   “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晏池都怀疑她是不是最近和老太太待久了,怎么开始往老妈子方向走,不是问吃饱就是问穿暖,下一秒,发现人已经闭眼睡着了,呼吸声均匀。   晏池:“……”   他是真服了,心疼都是装的吧,比他都能画饼。   多少有点气不过,晏池想晃醒她,忍了忍,又觉得算了。   那天之后就真的没见过了。期间,骆书禾陪老太太去了趟郊区,带回来不少山珍野味,有些拿来做了腊肉,有些直接炖汤喝了,张妈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老太太就在边上看着。   日子如同流水滑过,那天,骆书禾正在购书中心买参考书。她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包,东西险些放不下,在收银台塞了半天才塞进去。正在购书中心门口看手机,思索等下是直接回去还是去吃个饭,就收到了杨锦麒消息,让她赶紧把位置发过来。   骆书禾虽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没过多久,杨锦麒来接她,骆书禾跟着上了车,在车驶过一个红路灯时,杨锦麒看一眼后视镜,意味不明笑了下。   “我这么突然把你叫来,你就一句话也不问?”   骆书禾看向他:“问什么。”   是真挺听话的,事也少,省心,不拖泥带水。   杨锦麒迅速补了句没什么。   骆书禾没想到他们目的地会是“有味”,得有大半年了吧。上一次来还是她在裴姐的咖啡馆帮忙,他接自己来这吃晚饭那次,她一个人面对一大桌菜。   现在想想,都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但都没等骆书禾下车,杨锦麒哎一声,看着她今天装扮神神叨叨:“差点忘了,刚是不是应该领你去买套衣服。”   骆书禾简直莫名其妙,低头看一眼,牛角扣大衣,牛仔裤,有什么问题。   杨锦麒又盯着她未施粉黛,很素净的一张脸开口:“你们女生平时不是就喜欢研究研究美妆,出门化个妆什么的吗,怎么好像每回见你都是素颜。”   “……有什么问题吗。”   说到这,杨锦麒忽觉自己管太多了,又不是他媳妇,有人喜欢就好了。   两人往里间走去。   这里并没有多大变化,非要说有,可能就是店里的曲子换成了古筝版的《梁祝》。   杨锦麒也挺熟这的,一路领着她进去。   在开包间门前,杨锦麒特意留了个心眼让骆书禾来开这个门。骆书禾手都已经握上门把手了,这时候才想起来回头问:“他是在里面吧?你不是带我来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吧?”   “是,在。”杨锦麒再笃定不过点头,信誓旦旦:“肯定在,不在我头给你。”   然而,就是在开门一瞬,不止是门外的他们愣了。晏池抬头瞥他们一眼,却不是问的她,而是下巴一扬,问的她身后的杨锦麒。   “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骆书禾注意力却全在他对面那人身上。   明眸皓齿,妆容精致,非常漂亮。   两人手放在一处,或是视觉错位,像是牵手。 第48章   “怎么把她带过来了。”晏池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手收回了,又问了遍。   “就是路过,正好碰见,就一块叫来了。”杨锦麒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紧张。   骆书禾很快收拾好情绪,一拉背包肩带,跟着杨锦麒落座。   本来她都拉开了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椅子,晏池直接:“过来。”   “不介绍下吗?”一道女声很突兀插进来。   几人显然早认识,杨锦麒把椅子拉近了点,给她们做介绍:“这位是窦竹,我俩以前的同学,老朋友了,大美女。现在定居国外,昨天才回国。”   视线又转到骆书禾身上,立马把包袱扔出去:“她我不敢说,和我没太大关系,你让晏池说。”   晏池正在帮她放包,没什么情绪丢下句:“我老婆。”   窦竹神色未变,立马朝她很友好地笑了下。   离近了点看,骆书禾发现窦竹比她第一眼看见的更漂亮。黑色的紧身毛衣裹着她纤细窈窕的身形,皮肤白皙,从头精致到脚,钻石耳坠在乌发中若隐若现,每一分都漂亮得恰到好处。   优雅,知性,仿佛都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形容词。   随着菜一道道端上来,话匣子也打开。   杨锦麒问了问窦竹近况,她声音轻柔:“还是老样子,都是打工赚钱,没你们在国内自在,自己挣钱自己花。”   杨锦麒给她倒了杯水:“那不见你回国发展,怎么?怕家里人催婚?”   “差不多了。”窦竹接过水杯:“你都不知道我爷爷急的,自从知道我回来后就着手准备给我安排相亲,别说今天,之后几天的行程都给安排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才空出时间跑出来吃这顿饭。”   杨锦麒:“这么惨?”   窦竹开玩笑:“是啊,要不今年过年你陪我回家走一趟?”   “别。”杨锦麒立马举双手投降:“我自己都一堆事,就不掺和了。”   窦竹笑笑,下巴一扬,点点晏池:“你呢,大少爷。”   晏池:“马马虎虎。”   到底是女生,心思敏感,从两人进门,窦竹就注意到他态度冷淡了很多。夹了一筷子菜,并不急,起了个话头。   “哎,我下午开车过来的时候看见,三中是不是改建了。”   “你怎么才知道。”杨锦麒接:“这几年学校扩招啊,那几栋实验楼哪里放得下那么多学生,就那会儿我们常偷偷爬出去那面墙都被推了,造了面更高的,听说专门派了老师到那边巡逻,校风校纪抓得那叫一个严。”   “那学校后面那条街呢,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总是逃课去上网。其实现在想想,那游戏真没什么好玩的,都搞不明白那时候怎么就那么上头。”   “不好玩吗。”杨锦麒看一眼晏池:“你问他,他现在都在玩,怀旧版。”   大约是不好意思,晏池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警告:“闭嘴。”   骆书禾全程听着不发一言,从他们插科打诨中能听明白关系是真好,但她不了解,那些东西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杨锦麒倒是没把她晾着,指指窦竹小声和她爆料:“你别看她现在这幅模样,以前头发比男生都短,开学第一天连班主任都认错性别。晏池就更过分了,和人打了半学期游戏,有回一块去洗手间才发现是个女孩,别提多震惊了。”   骆书禾摇头,表示完全想象不出来。   “真的。”杨锦麒手机都掏出来了:“我还存了以前照片,虽然说像素是渣了点。”   “偷说我什么坏话呢。”窦竹很敏锐。   杨锦麒面不改色:“没什么,夸你美呢。”   窦竹狐疑:“哪美。”   “全身上下都美。”   骆书禾跟着小鸡啄米似点头。   窦竹冲着骆书禾笑得极尽温柔:“你也很漂亮。”   晏池就抱着胳膊看她们在那商业互吹,淡淡道:“你们三个人三双眼睛,都看不见天上有只牛在飞吗。”   饭吃到一半,杨锦麒出去了一趟,场子顿时有点冷下来。晏池本身就不算个话多的人,他们来之前都是窦竹一个人在撑着。窦竹摸摸鼻子,给骆书禾盛了碗汤给她转过去。   “你试试,这家的蘑菇鸡丝汤是冬季招牌,别的地方都喝不到,很鲜的。”   骆书禾不好推辞,接过了喝了口,结果都没等勺子放下就被晏池抢过去,把自己那碗换了过来:“没喝过的。”   “干嘛你,挺好喝的。”   晏池头都没抬:“有笋。”   窦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不吃笋吗。”而就是她正想和晏池说要不要给他换一碗时,晏池已经解开了袖扣,若无其事道:“就这样吧。”   那一瞬,骆书禾注意到了窦竹表情短暂僵了下。   *   接下来,骆书禾只顾低头吃饭,别人夹什么给她都吃。杨锦麒给她倒了杯饮料放在手边,骆书禾放下筷子说了声谢谢。   杨锦麒就凑过来小声说:“上次杨云天那事,麻烦你了。”   骆书禾先是一愣,想起那件事好像没结尾,跟着压低声音问:“那怎么样了,你们没事了吧。”   杨锦麒淡淡一笑,无意识盘着手里佛珠,绕指柔手法,金刚菩提子被他盘得颗颗圆润光滑。   “能有什么事,小孩不懂事,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   骆书禾:“……”   但想来也不会太严重,就杨云天那个性子,要是没有人帮他兜底收尾,不至于养成今天这样。   顿了顿,她还是说:“他就是有点做事情不过脑子,不是故意瞒着你,可能就是怕挨骂。”   杨锦麒笑眯眯的:“别这么护着他,不怕你老公乱吃飞醋?”   骆书禾撇撇嘴,这天聊不下去。   杨锦麒却直拿眼睛瞥她,觉得这姑娘何止是听话,看着是挺冷淡疏离的,怕是卖了都帮你数钱。   不由得在心里啧啧两声,可惜了。   与此同时,窦竹在和晏池聊东西。   说是常年待在国外,但和杨锦麒通话时,窦竹常会时不时把话题扯到他身上。杨锦麒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毕竟是多年朋友,窦竹问什么他答什么。   故而离开这么多年,说是和他们的生活完全脱轨,也不是那么回事。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可以。”   “听你声音有点哑,是感冒了吗。”   “没有。”   “你记得注意身体啊,老杨和我说过好几次,别总熬夜,按时吃饭。”   晏池不咸不淡看一眼杨锦麒,哦一声:“谢谢。”   窦竹盯着茶杯看了半晌,终究是没忍住,笑着问:“去年回来太匆忙,一整个假期都在陪老爷子,都没来得及找你们。”   “不过怎么这么突然想要结婚,要不是听别人说起我都不知道,是家里人催得紧吗。”   “一半一半吧。”   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窦竹看他不想多提,就没问了。   两男人出去抽烟,骆书禾在低头剥虾,窦竹突然给她剥了满满一碗虾,骆书禾有点懵,从小到大除了她爸就没人给她剥过虾,只有她给人剥虾的份。   窦竹问:“你多大了。”   她如实:“二十出头。”   窦竹就笑:“年纪很小啊,还是个小妹妹。”   “在哪念书。”   骆书禾报了校名。   大概也是没想到晏池会喜欢这种类型,明明八竿子都打不着:“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骆书禾想了想:“民政局。”   窦竹:“?”   骆书禾表情诚恳,她真的是在那才知道晏池名字,算是认识了。也挺无所谓她到底信不信的:“真的。”   窦竹只好打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后来,四人在“有味”门口立着,窦竹是自己开车来的,顺带问了他们遍打算怎么走。   杨锦麒按亮车灯:“我也开车了。”   晏池没答,往一个方向走,走了两步才发现人不见了,骆书禾已经跟在杨锦麒身后打开了车门。   “我跟杨老板车走。”   晏池脸黑了半截。   骆书禾不为所动:“不用麻烦了,我们也不是一个方向,我今天和人约好了。”   杨锦麒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暗暗对着晏池做了个双手往下压的动作,表示他会送人。   “随你。”   他是没想明白这又是怎么了。   杨锦麒按照骆书禾指示停在了某个小区门口,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窗外华灯初上,看着车后视镜里那张漂亮到无可挑剔的脸蛋,杨锦麒摇下了车窗:“抽根烟可以吗。”   骆书禾回神,点了点头。   晏池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了,但他明白,跟着劝了两句:“你别误会啊,也千万别多想,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多少年过去了。”   骆书禾下意识抬头:“哦,他们谈过吗。”   很平淡的语气,但杨锦麒哪敢在这造谣:“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顶多是窦竹单恋,现在有没有意思我不清楚。”   骆书禾抿紧了唇:“有就有。”   杨锦麒装模做样叹口气:“你看你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省得你到时候多想。”   “没多想。”   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真不知道是像谁。   骆书禾觉得心口更闷,拉开了车门:“谢谢你送我,我先走了。”   “嗯。”然后杨锦麒回头看她一眼,最后劝:“你真别多想,这点信任你总要有吧,他们那都以前的事情了,你们这才刚开始,有事情一定记得多沟通,别总闷在心里。他那人在感情上有时候是迟钝了点,说开了就好了。”   “虽然我是没结过婚,但没见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不是。你别怪我说的多,这世界上哪有天生适合在一起的人,就算是情侣过了热恋期也总玩吵架分手合好那套不是,说到底都是自己作的。”   骆书禾最后说:“我明白。”   目送那道身影走远,杨锦麒自己都觉得于情于理这晚过后晏池确实应该给自己磕个头,他也确实这么发了。   晏池惯常语气:“滚,大晚上做什么白日梦。” 第49章   到底认识这么多年,晏池脾气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杨锦麒倒没生气,单刀直入:“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一个小时后,沙舟桥下。   这是他们常来的秘密基地,因为位置偏,加上周边修了新桥被分了车流。渐渐荒废,往这走的车越来越少,唯一的好处就是清静。   杨锦麒后脚到,就猜到晏池不会买酒,下了车,他拎着那一塑料袋啤酒走过去,晏池人好好坐在台阶上,衣角被河风吹到上下纷飞。   见了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开了罐啤酒单手拎着。   河边静谧,偶有车驶过,动静很轻。   许久,杨锦麒才说:“心烦?”   “没。”晏池随意掸了掸衣服上灰尘,或者说根本没有灰尘:“你呢。”   “还行。”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了眼,举着酒罐碰了下杯。   杨锦麒开门见山:“你记不记得高中。”   晏池略挑了半边眉毛看他,他就知道今天见了窦竹后他要翻旧账。说实话,他印象真的不深,觉得学生时代就那样,再回忆只有很模糊的记忆了。   “那会儿窦竹是真像个男孩,家里人都把她当男生养,短发,不讲究。晒得和碳似的,现在真是女大十八变,今天看见的时候都差点不敢认。”   杨锦麒觉得自己肯定暗示到点了。   谁料,晏池捏紧了啤酒罐:“以前和现在有区别?”   杨锦麒:“……”   杨锦麒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是真没那方面意思。而要严格算,他们三个同班的时间不长,因为晏池高一下学期就被抓去搞竞赛,转去竞赛班后,三人中午照常一起吃饭,问他转班后一整个班都是学霸,压力大不大,他只是说就那样吧,不是很关心别人成绩。   窦竹总归是个女孩,即使从小男女意识薄弱,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该有喜欢的人还是会有的。   杨锦麒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毕竟朝夕相处,发现她既不跟着打球了,头发留长,桌肚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瓶瓶罐罐。   “你变性了?”   有回,杨锦麒看着窦竹在拿着面卡通小镜子对着下巴长出的一颗痘痘照来照去,惊得三观都要崩塌了。   “老子本来就是女的!”窦竹恨不得拎着词典直接砸他脑门上。   尽管是老朋友,杨锦麒看着窦竹抱着习题去竞赛班找完晏池,眉飞色舞回来,多少有些别扭,一指两人只隔一个过道的座位:“你说说你,非要挑人喜欢的话,我俩多合适,近水楼台先得月。”   “滚。”   窦竹嫌弃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你多照照镜子就清楚了。”   三人就在这样各怀鬼胎的情况下相安无事度过了这么多年。   但杨锦麒依旧有想不明白地方,主动问晏池:“你真喜欢她?”   晏池并没有回答。   “别不好意思啊。”杨锦麒灌了两口,在拂面而来的河风中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看你这寡这么多年了,虽然我感觉光论长相,她确实不如窦竹漂亮……得,你别瞪我了,我狗眼看人低,个人审美行不行。但是性格挺好的,听话不黏人,是我我也喜欢。”   这回,他是真恨不得给他踹一脚。   晏池复而想起件事:“你家那事,是不是差不多了。”   “嗯。”杨锦麒脸上难得露出自嘲表情,他八面玲珑惯了,对着谁都习惯笑脸相迎:“日子都定下来了,年十四,本来没那么早,但我妈拿着八字去说找人算过了,近三月就这一个好日子。我爸那人你知道,什么都听我妈的。”   晏池嗯了声。   “看见了吧。”杨锦麒直接去勾他肩膀:“其实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许是少见他这么说,晏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给他出主意:“如果你实在不想娶,办法不是没有。”   杨锦麒看过来:“什么。”   “不是有你弟吗。”晏池手指敲了敲啤酒罐:“拖一拖,再过几年扔给他。”   杨锦麒以为是多正经的主意呢,确实很震惊。看他半晌,憋了半天。   “你是人吗。”   *   与此同时,骆书禾人在邬瑗家,手里抱了杯水也在喝。   邬瑗家里人一如既往热情,瞧见她这么久没来过家里玩,本来晚饭都做好准备端上桌了,又临时出去买了两个熟菜。睡前,特地跑过来问候了两句。在房间里只剩她们俩时,邬瑗才过来夺过她手里的玻璃杯:“你怎么了,今天口这么渴,我家里一桶饮用水都快被你喝光了。”   就是心烦。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骆书禾只能睁眼说瞎话:“菜有点咸。”   “是吗?”邬瑗狐疑,倒真信了:“你别说,好像是有点,我妈最近口味重,你多担待点。”   熄了灯,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床上。   骆书禾睁着眼睛没睡着,竟罕见问起她感情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突然知道你男朋友有个认识了很久的女生,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你觉得不舒服,该怎么办。”   “那女生漂亮吗。”   骆书禾歪头:“漂亮啊。”   “我男朋友对她什么态度,是喜欢过还是?”   “那倒没有吧,就特别好的朋友。”   结果,骆书禾等了半天她回答,邬瑗眼睛阖着,骆书禾偏头看了眼,以为她就睡了。   邬瑗突然激动:“分,立马分。”   “三条腿的□□找不着,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多的是。”   骆书禾:“……”   她怎么给忘了,自从和刘穆阳分手老死不相往来,邬瑗好似大彻大悟,不管谁和男友吵架了或者是闹别扭了来找她倒苦水,她都是一个回答:“分,赶紧分。”   白问了。   但骆书禾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了,她细细捋了下,把原因归到了气质上。   从小被富养的女孩身上自有一股坦荡又无畏的气质,言语谈吐,见识眼界。有时候你甚至都不用去细究她的家世背景,看一眼就知道是优雅大小姐。而且,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看上去很搭。   从头到脚,她相信就算是随便拉路人来看都是这么想的。   有些人压迫感是与生俱来的。   骆书禾自觉想明白了,翻了个身,睡了。   反正,是一点没往吃醋上面想。   年关将至,整座城市年味更浓,张灯结彩。骆书禾搬回了榕树里,因为就连老太太都看出来她在这有多心不在焉,开始赶人了:“实在惦记就回去吧,我这就两个老太婆和一个破院子,有什么好住的。你们到底年轻,外面世界大着。”   “我现在哪用人陪,每天就浇浇花,和你张妈做做饭,晚上出去散散步跳个广场舞。我最近加了个跳舞群,每天都热闹着呢,年后她们还说要去参加比赛……”   骆书禾挺惊讶的,印象里,老太太从没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得知她一放假就是要回老宅陪她,都是喜笑颜开的。   “那奶奶,我真走了?”   某天下午,骆书禾拖着行李箱站在老宅门外,司机就在门口。   “去吧去吧,记得回来吃年夜饭。”   老太太仍是笑着的,骆书禾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对比她才来那时候,老太太头上白发好像又多了,皱纹多了几根。   “我会常来看您的。”   最后,她冲过去抱了抱这个从她才到老宅就对她照顾颇多的老人。   其实她很瘦,比她还要矮一些。   在榕树里她要自在多了,每天临近中午才起来。   离春节就剩三天的时候,晏池回来了。   这阵子他总觉得骆书禾奇怪,发消息不回,说是在忙,问是忙什么也不说,整个人冷冷淡淡的。他倒是想哄,但事多,总想着过段时间吧,就一直拖到现在。   故而这时候,骆书禾本来人蹲着,在拿着把大剪刀除草。瞧见他回来,只是回头看了眼就继续低头干活了。   倒是把晏池看笑了。   行,不理他,看谁憋得过谁。   于是一整天,两人就像才认识的合租室友,还是被迫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那种,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过来给他们做饭的兰姨是直纳闷,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怎么这气氛僵硬成这样。   “你们这是怎么了?”   晏池下意识看了眼在客厅看电视那人一眼:“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就不知道了。哎呦,那怎么都不说话的呀。”   晏池光听着就觉得烦,还是忍着,对她说:“您先回去吧,晚上这边暗,没有路灯,路上小心点。”   骆书禾有事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   她有次晚上路过街口,看到一小孩在捧着本空白的作业本涂涂画画,多看了几眼,发现她是在画那棵老榕树。   有灵气,但形不好,一看就是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   她注意到有人在看,很警惕地抱着本子看她。   骆书禾却问:“你想学画画吗。”   小孩的眼睛亮了一瞬,很快黯淡下来,嗫嚅:“想学,但是太贵了,我妈妈说了,学费好贵,学了就没饭吃了。”   骆书禾笑起来:“我可以教你。”   第二天,她给她拿来了新的素描本和2B铅笔。   几天下来,两人渐渐熟悉,就和普通朋友一样交换了名字。骆书禾找了个参照物教她单点透视。   “你看,如果我们在这边和那边两个点看同一样东西,是不是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我们在画画的时候原理也是一样的,就比如说那边那栋房子……”她快速打了个样:“从这条线和这条线延伸出去,两条线会在这里交叉,这就是消失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般画图要打线稿,不然画出来的东西就是硬邦邦的,对不对?”   徐衍乐看她的眼神愈发崇拜,眼睛里有星星:“姐姐,你好厉害哦。”   骆书禾就摸摸她的脑袋:“慢慢学,你以后也会很厉害的。”   这天不禁多说了点,徐衍乐照旧从口袋里掏出个橙子给她,好似已经养成习惯了,有时候是苹果,有时候是山竹。然后抱着素描本和她道谢,走出好远还朝她挥舞着小短手:“漂亮姐姐谢谢你!今天再见!”   回到家,骆书禾从浴室出来。   本来是口渴想要去倒杯水喝,从她下楼起,客厅那人视线始终黏在她身上。   后来,他直接跟进来。   骆书禾刚收好东西,就被想挣扎,耳垂被人含住,耳边气息炙热滚烫。   偏偏声音是冷的:“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骆书禾想推开他,但他整个人已经罩了上来,扣着她的腰拢到了怀里。   “你先放开。”她按着他的肩膀。   “不放。”   甚至直接将她抵到门上,唇咬住,舌头直接探进去。   骆书禾开始不太愿意,奈何后脑勺被他扣着,想别开脑袋都动不了。后来,脾气渐渐软和下来,晏池这时候倒开始钓她,头往后仰不让她亲,就睨着她直勾勾盯着他看。   两人这时候倒是挺默契的。   “有事床上说?”   骆书禾先是一愣,重重点头。   ……   月色如水,骆书禾困到靠在他颈窝里闭眼休息,晏池在把玩她的手指。   突然,晏池抛出个重磅炸弹:“杨锦麒要结婚了,年后。”   骆书禾瞬间睁眼:“啊?和谁。”   “不太熟,两家是联姻,婚约定下很久了,但是听说女方那边也是不太愿意嫁,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她点头:“联姻啊。”   “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去。”   骆书禾却好似不太乐意,从他怀里钻出来支棱个脑袋:“能不和你一起吗。”   “嗯。嗯?”晏池也不乐意了,掐着她的脸讥讽道:“行啊,给你选,让我听听你想和谁。”   “杨云天?”   “还是,”他拖长了声音:“你那个学弟?”   “嗯?学姐?”   骆书禾觉得他绝对是故意的。 第50章   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骆书禾眼珠子一转看着他:“你怎么还记得他。”   明明好像就杨老板酒吧那见过一面,这都过去多久了,她都没想到晏池会记得高睿。   晏池脸色闪过一丝尴尬,索性闭眼:“没什么,睡你的觉。”   骆书禾却不依不饶:“待会睡,你都没告诉我为什么,是不是……”   话尾被掐了,因为晏池直接拎起被子蒙住了她的头。   甚至语气强硬:“睡觉。”   骆书禾撇撇嘴,觉得他真是开不起玩笑,在乖乖闭眼睡了五分钟后,她睁眼:“你是不是吃醋了。”   晏池:“……”   “没有。”这回换他蒙住自己的头,理直气壮:“想多了,我能和一小孩计较什么,没有的事。”   骆书禾眼睛一眨不眨解释:“他出国了,我们很久没见过了。”   依旧没什么反应。   骆书禾跟着睡下了。   睡梦中,晏池手指插/进她的发间捋了捋:“乖。”   这个年过得很是热闹。   除夕那天,被邬瑗叫出来时,骆书禾才知道连隋和欧阳菱来东城过年。他们没太大变化,一看见她,连隋说:“怎么又漂亮了。”   欧阳菱则是很高冷一句:“嗨。”   骆书禾笑着朝他们挥手,接过邬瑗递来的果汁喝两口:“你们怎么来了。”   “无聊,随便出来转转。”   骆书禾:“过年都不陪陪家里人?”   “用不着。”连隋笑笑:“家里放养惯了,都是爱回不回的。再说每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来这边逛逛换个口味,顺便看看以前的同学。”   两人便很尽地主之谊地挑了几个景点带他们玩了一圈。   到处人都多,所幸连隋他们不太在意,边走边低声说着话。   只在排队时,骆书禾口袋里手机震两下,她拿出来看,是晏池问她人在哪,该准备准备回老宅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骆书禾走出去了些给他打电话。   “你直接过来吧,我在这边等你。”   邬瑗很敏锐,跟着从队伍里窜出来喊她:“你是要回去了吗,载我一程呗。”   这里实在是嘈杂,骆书禾回过头才听清她是在说什么,点点头,又指指连隋两人。   邬瑗领会了她的意思,便给连隋他们建议道:“这个时候不好打车,待会可以问问顺不顺路,先把你们送回酒店?”   连隋推辞了下,说会不会麻烦。   “不会,反正有车。”   他们也不是矫情的人,很快答应了。   连隋刚刚听骆书禾语气就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不免感慨两句:“他们感情还挺好的哎,大年三十都一起过吗,见过家长了吧。”   邬瑗正在看手机,闻言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看向他:“人都结婚多久了,不一起过年怎么过。”   连隋都没想到这就给他吃到大瓜了,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自认已经问得很含蓄了:“哪个。”   “什么哪个,在浔南你不是见过?”邬瑗隐约觉得他们好像不在一个频道说话,她以为别人不说,至少他们是知道的:“还有哪个,能有哪个。”   连隋和欧阳菱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但这好像只是开始。   他们在路旁等着,没过多久,一辆几乎能闪瞎他们眼的玛莎拉蒂停了下来,连隋多少认得,瞧见骆书禾自顾自走过去,拉住邬瑗结结巴巴:“她是不是上错车了。”   疯了吧这是。   邬瑗更奇怪,好歹她还蹭了骆书禾的光坐过几次玛莎,记得车牌号,怎么可能认错:“没有啊,那就是小晏总的车啊。”   骆书禾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她才想起来昨天托兰姨做了糕点准备今天带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带出来。   “带了,在车后座。”随即,看见是他们,晏池把着方向盘回头,语气也正经了点:“你们好。”   “好好好好好……”   连隋觉得今天自己的结巴应该是改不过来了。   晏池没当一回事,车稳稳上路,连带问一嘴他们目的地在哪。   *   车里其实有股很淡的香味,在只剩下他们俩时,骆书禾才拿起来熏香闻了闻:“好香。”   晏池神色未变,实际上内心快要翻天。   那是有次他们做完,晏池挺无奈揉她脑袋,问她怎么老是咬他肩膀。骆书禾哼哼唧唧一阵,突然和他说身上挺香的。他当然闻不见自己身上什么味,大男人哪里会纠结这个,问她半天只是含含糊糊说一句像木头的味道。第二天他就让伊芙去买了这个,放车里大半个月了她才注意到。   但好不容易看她拿起来,他只是很要面子淡淡点头:“下车。”   后来,就是熟悉的除夕环节,吃年夜饭,看春晚。   在主持人非常之标准化的春晚节目开场白中,老太太逗着怀里的小博美,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只雪白小狗是晏池带回来的,说是朋友送的,借她这地方放着。而老太太就和大部分家长一样,表面上“你敢养这玩意要么有它没你要么有你没它”,实际上才不到一天,老太太就倒戈指示他怎么买狗都不其他东西,明明看网上好多宠物小玩具啦零食啦。说着说着又开始骂起来,看看看,狗都比你着家。   晏池听了倒没生气,只是点头表示认同:“行,那说好了,这条狗以后就是您孙子。”   老太太让他滚。   连带着,这晚都没什么好脸色,一看见晏池走过来,老太太立马就抱着狗走开,煞有介事和狗说:“别和陌生人说话。”   骆书禾完全懵的,不知道他们又闹什么矛盾:“你怎么又惹奶奶生气了?”   “什么叫又。”   晏池从她面前果盘里捡了颗葡萄扔进嘴里:“不早了,现在回去?”   骆书禾视线全黏在电视上看着根正苗红的主持人身上,很敷衍地嗯嗯两声。结果他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还往空中抛了下,吓得骆书禾只能紧紧抱住他脖子:“你疯了?”   “走,回家。”   他嘴角难得挂着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连自个别扭了半天打算来找他们说说话的老太太只得又抱紧了怀里小狗,这次连狗眼都给它遮住了:“小孩子不能看这种。”   而要说起那天最惊喜的时候,是骆书禾正窝在床上玩手机,微信里被新年祝福和红包塞满,她正忙着发消息。   晏池突然扔过来一个东西。   骆书禾头都没抬,摸了摸,是个纸包。   “红包?给我的。”   “嗯,不是要压岁?”   骆书禾笑起来,拿起红包看了看,其实很薄,应该没多少钱:“都多大了,你怎么还信这个。”   晏池就靠在床头,看她:“我看别的小朋友都有。”   说完,自己都被土到,看她在那笑得七倒八歪,更来气:“笑什么笑,不要就赶紧还我。”   春节饭局很多,朋友组的,或者合作伙伴。   晏池偶尔会带她出门,也见过一次窦竹,熟人局,都是他们高中同学。骆书禾插不上话,就专心吃晏池给她夹的肉菜。   窦竹比她想象中的随和很多,和杨锦麒一唱一和很会调节气氛。一到他们开口,晏池神色总会柔和些,微微转过了头,是在笑。   大多数时候是她单独在家。   但遇上什么好吃的,晏池都会另外打包一份回来,看着她吃完才上楼。   日子很平静,有时候骆书禾睡一觉起来,揉揉酸胀的眼睛,会发现门外的绿树好像长了新芽,绿得像宝石。   那天,原本晏池说要陪她去逛集市,却被一条消息叫走,什么都没有解释。   骆书禾看着他离开,抿了抿唇,   然后搬出东西在客厅研究积木,五颜六色的零部件铺了一地。   门铃响了,骆书禾下意识回头看,这里是有门铃的。但是晏池和兰姨都知道密码从来没按过,邬瑗会直接给她发消息,除了他们就没别人来过了。   开了门,门外却是个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骆翠玉提了些东西,面容有些憔悴,眼窝深陷,更多的是拘谨。   在骆书禾印象里,她几乎没有过这种时候。   骆翠玉对她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在离婚后更甚。她不喜欢她画画,觉得她是在步她那没出息的爸后尘,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到时候不还是连家都养不起。   她觉得很割裂,更多的是恐惧。   “你有什么事在这说吧,家里没人。”   骆翠玉也没敢真往里面看,举了举手里东西。   “这不是过年了吗,我……”   骆书禾打断她:“不用了,你回去吧。”   她就真走了。   就是光看背影,发觉她早已没有年轻时那样挺拔端庄,佝偻着背,步子也很缓慢。   终究是狠不下这个心。   “你进来坐坐吧。”   骆书禾在厨房烧水,骆翠玉就在客厅坐着,搓搓手,打量一下这里。地上一堆花花绿绿的积木,抱枕都是小女生风格,看样子过得不错。   小机器人听见声响出来,骆翠玉被这怪头怪脑的电器吓了一跳,正好骆书禾捧着杯水路过,让它先回房间。   “没什么东西招待你的。”   话语硬邦邦的,骆翠玉也猜到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对她,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骆书禾跟着坐下,两人其实根本没有话好说。   “跟你说了我没钱。”骆书禾和她强调一遍。   “我不是来要钱的。”骆翠玉把东西给她放下:“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值钱,我这趟是来特意感谢晏先生的,钱的事情都帮我们解决了,后续治疗也都……现在已经好多了,小望,就是你们弟弟过两天准备出院,我想了很久,还是想着得过来道个谢。” 第51章   骆书禾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仿佛脑袋被人锤了下,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骆翠玉没注意到她发白脸色,在自顾自说道:“哦对,骆骆你应该还没见过小望吧,怪我疏忽了,应该带小望来见见你的,到底是亲生姐姐。”   “算一算,今年小望也三岁了,明年要上幼儿园了。最近长得可快,一下子窜高了好几厘米,隔段时间衣服就穿不上了。”   骆书禾已经提着她带来的东西到了门口:“你出去。”   骆翠玉虽然不知道说错什么,但还是乖乖出去。   “骆骆,等年后妈妈再来看你。”   话没说完,雕花木门砰一声被人关上,世界再无声响。   而后,她把地上东西收了,把水倒了,甚至搬出吸尘器打扫了卫生。   晚上,骆书禾照常出去教画。徐衍乐穿着崭新的裙子和外套,大红色,上面缀了白色蕾丝边,绣了樱桃的图案。   先是在她面前炫耀了圈,在骆书禾夸她衣服好看后,小孩才乖乖在她旁边坐下来:“姐姐,我们今天学什么呀。”   “明暗交界。”   学到一半,徐衍乐突然站起来,如临大敌,背着手叫了声:“妈妈。”   骆书禾跟着抬头看过去,看见了面前中年妇人,衣着很朴素,但是简单干净。   “阿姨好。”她跟着叫。   “我说怎么这阵子总是大晚上往外跑。”明明是训斥的话,她说得很是温柔,或者说并不是责骂,抚抚小孩的羊角辫:“麻烦你了,她有点不太懂事。”   被人这么说,徐衍乐明显不太高兴,但还是往妇人身后钻。   “没有没有,她很乖。”   又寒暄一阵。   妇人到底拧不过她,无奈捏捏她鼻子:“明天你大姨来家里做客,我出去买点水果,你别总麻烦人家姐姐。”   “知道啦。”小孩声音脆生生的。   之后,骆书禾在原地抱着本子,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开。   徐衍乐手里拿着块糕点在吃,妇人随意用手指抹了抹她嘴角的食物碎屑。   都不用骆书禾细心去听,都知道她说的肯定是:“怎么吃得满嘴都是。”   她有这种时刻吗,好像从来就没有。   从骆书禾有记忆开始,骆翠玉就是这个样子,冷漠,淡然。   幼儿园四点半放学,一般都是姐姐来接她,或者是岑向远,她甚至一次都没抱过她。幼儿园老师上课教她们画画,骆书禾左右看看,画的是她记忆里的妈妈,只不过是带着笑的。   回到家,兴奋拿去给骆翠玉看,她把画撕得粉碎。   “和你那没出息的爸一个样。”   长大了,她隐约察觉到骆翠玉不喜欢她,母女相处不该是她们这样的,对岑书意或许还有点好脸色。她把姐姐当成标杆好一阵,并没有换来骆翠玉的青眼有加。   离婚后,骆翠玉彻底不再管她,想起来就给她做顿饭留点饭钱,大部分时间连饭都吃不饱,是舅妈好心领她到家里吃饭。但在舅舅一家举家北迁,只给她留了一小笔钱。钱花光后,她开始打工,发传单,给画室老板帮忙,什么都干过。   老板看她一个女孩天天走夜路回去,太危险,挺担心她,问要不要在附近租个房子。   “我看这附近出租房挺多挺实惠的,你这整天跑来跑去多累啊。”   骆书禾笑着摇了摇头。   “多走走没坏处,每天坐得腰疼。”   就是有一回太晚回去,走夜路,被醉鬼骚扰。她拼死抵抗,背上被人用碎掉的啤酒瓶划了很长一道口子。   民警调解,她只是选择了要钱息事宁人。   小诊所的女医生看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来上药,都劝她伤好了记得买些祛疤的药膏涂,不然以后可穿不了露背的衣服了。   骆书禾看着手机账户里余额,想的是加上这笔钱就能凑齐集训费了。   集训很辛苦,南城的冬天比东城要冷得多。寒风刺骨,她很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捡学长学姐不要的画框。睡眠不足,吹暖气总犯困,就穿着单衣在冷风中站清醒了再进去。   也怀疑过自己。   回校上课那段时间。学习压力大,加上那时候恰逢岑书意第一部 电影上映,铺天盖地的海报。骆翠玉看着曾经的伴侣和大女儿接连成了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本就对她积怨已深,之后更是不管她正值高三,一口一个扫把星,打骂随意。   那阵子,骆书禾听她唠叨的最多的就是:“要是当初留下来的是小意就好了,当了明星,这一年得挣多少钱啊,百万,千万?早搬出这破地方了。”   后来,骆翠玉开始疑神疑鬼。   最严重一次,怀疑她偷了家里的钱,不仅攒钱买的手机被摔得稀巴烂,大冬天的,她无处可去,在兼职的画室睡了几晚。   在她收到东城美院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没有人和她庆祝,高中同学早在出成绩后就约着撒欢旅游。她找了份暑假兼职,买了瓶可乐和一根雪糕当做奖励后就照常上班。   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她妈天生就这样,天生冷情,并不是只对她一个人这样。   但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便宜弟弟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她在想,原来她妈也是会爱人的,会亲切地叫他小望,会惦记给他买衣裳,会为了他下跪要钱。   她真的只是不爱她而已。   小女孩又咬了口糕点,下意识回头,然后晃晃妇人的手。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是不是哭了?”   妇人回头,那棵老榕树底下并没有人。   *   晏池是在次日才发现不对,前一天注意到房间又被搬空,去敲次卧的门,收到条“发烧了,不想传染给你”的消息。   “生病了?怎么弄的,好歹出来吃点东西。”   “不想吃。”   “药总得吃吧。”   “吃过了。”   晏池挠挠眉毛,但没多想,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连兰姨端着碗新熬好的鲜虾粥去找她,大门紧闭,她谁都不见。   晏池隐约觉得有地方不对,担心她出事,问兰姨:“这间房间有没有备用钥匙。”   兰姨点头:“有,但我得找找,忘记放哪了。”   话音刚落,门开了,骆书禾面无表情走出来,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晏池想去探下她的额头,反被她伸手打掉。   “我没事。”   这天晏池没出门,就在家看着她。看她在兰姨走后自己下了碗水饺吃了,晏池给她倒了杯牛奶,她就一口没动放那。   又怎么惹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想,晏池先是问的杨锦麒,一点没管他正忙着应付婚庆公司,处理婚礼琐碎细节。   “你是不是有病,我这边忙到连口水都喝不上,你还在这给我塞狗粮。”   “我认真的。”   杨锦麒顿了顿:“生理期?这时候的姑娘都凶着,脾气反复无常的。”   “不是这时候。”   “那又是你把人晾着了?你自己算算你这几天都几点回去的,小姑娘嘛,一没人陪就容易多想。”   走去厨房,她正在低头洗碗,脑后有一缕头发没扎上去,晏池给她缠了缠塞衣领里了,结果她很有脾气地闪开了,把碗筷往橱柜里一扔,出去了。   骆书禾其实知道这样乱发脾气是不对,但她心跳得实在厉害,像被人攥住了心脏。在拿出了没拼完的积木继续玩,方便转移注意力。晏池在一旁看着,没有碰她的东西,只在她拼错的时候指示一声:“你放错了。”   骆书禾闷头不理,一意孤行。   逐渐烦躁,但看她模样,只能强压着。   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出门抽了支烟。   门里门外,完全两道风景。   思来想去,给她买了只Birkin铂金包送到画室门口,没人理。   连老太太特意打来视频,炫耀她训得那只小博美都会翻跟头了,别提多可爱了。晏池完全没心思看,手机随便扔在一边:“收一收,翻跟头有什么稀奇的。”   “你行你来。”   “对狗没兴趣。”   “切,吹牛吧。”看见画面里就他一个人,老太太问:“骆骆呢?人呢?”   “楼上,怎么叫都不答应。”   “呦呦。”老太太咬了口苹果,很是幸灾乐祸:“我就说吧,你那不着调的性子迟早要出事,大过年的吵什么架,和气生财。你要有和我斗嘴这功夫拿去哄老婆,至于在这一个人生闷气。”   晏池心烦意乱:“谁生闷气。”   “你你你,还听不明白吗?什么猪脑子,收拾收拾都能下火锅煮脑花了,赶紧去哄人啊。”   晏池直接把手机给撂了:“挂了,您自个玩。”   接着,在客厅枯坐。   骆书禾皮筋找不到了,黑色最简单的那种,怎么都容易丢,买了一筒放在画室都被丢完了。挽着长发下楼来找,就这么在晏池手上看见那根皮筋。   她转身就走。   晏池到底腿长,几步追上来。   “我们谈谈。”   “你有什么直接说出来行不行,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是我和杨锦麒去找窦竹没告诉你?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你,事情有点急,我慢慢和你说好吗。”晏池以为是硬这事,解释:“真要是这件事,我道歉行不行。”   然而,就是他自顾自说了一阵后,发现是真不对劲了。   面前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挣扎,没话,像条任人宰割的咸鱼。   “你怎么了。”   他去摸她的脸,冰凉一片。   晏池强行把她的脸掰正,发现眼睛也是红的。   她在哭。   “你为什么要帮她。”   骆书禾终于开口说话,晏池却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谁?”   “你见过她了吧,我妈。”   晏池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这件事,毕竟也没告诉过她,心是虚的:“她来找过我一次。”   很早了,是某个下午吧,伊芙说有人找她,人在接待室。当时是午休时间,他在办公室玩游戏,眼都没抬和她说不见。伊芙的表情格外复杂,轻声道:“您还是去见见吧。”   “为什么。”骆书禾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执著。   在那样灼灼的目光中,晏池放开了她:“什么为什么,她不是你家里人吗,就是顺便。”   何况又不是多大数目,真就顺手就帮了。   骆书禾给他强调一遍:“我们关系不好,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晏池先是一愣,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说:“她说你只是一时赌气。”   骆书禾眸色变深:“你信我,还是信她。”   “我想过。”晏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好心成了驴肝肺:“她毕竟是你妈。”   “我倒希望不是。”   话说到这里,骆书禾觉得可能已经没有必要掰扯下去了。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次这句话,像一座终年落雨看不见阳光的围城将她困在原地,跑都跑不掉。   是啊,他们怎么会一样呢,如果不是那场机难。他有着再幸福不过的家庭,爱他佑他的父母。一点不像她,在一些小事上始终畏首畏尾,像在阴沟里长大的老鼠,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走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或者有其他情绪交杂在一起,她抹了抹眼泪,明明眼睛是红的,还有包在眼眶里的眼泪不断涌出来。   她其实从未从那座破旧的筒子楼里走出来。   骆书禾看着他。   “麻烦晏先生高抬贵手,以后不要再管我的私事了。” 第52章   那三个字咬得极重,一瞬间晏池有种从未认识过她的错觉。   他冷笑:“你非要这样是吗。”   她更刺:“这样是哪样,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喜欢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情。买东西?砸钱?以为这样别人只会感恩戴德地接受?”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听话的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能想起来的时候就买个东西像扔骨头一样扔过去哄两句,想不起来的时候就随她撒欢,反正只是消遣。”   “你真的有在意过我的想法吗。”   “晏池,逗我好玩吗。”   晏池喉结滚了滚,他已经有在努力忍耐自己脾气,因为他知道这时候说出的话必定伤人。   “行了,不用你说。”   她似有预感:“我先滚,不碍您的眼。”   骆书禾动作极快,捞起了跌落在沙发上的手机离开。   晏池显然被她气到,没空管,一个人靠在沙发椅背上,胸膛不断上下起伏着,最终摔了个杯子上楼。   兰姨是在一早看见客厅那满地狼藉后才发觉这小两口是闹了别扭,一整栋房子死气沉沉的,敲房门都没人理。她收拾了地上残渣,叹口气,就知道之后几天应该是用不着来这,轻声关了门。   晏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天,手机关机。   窗帘紧闭,分不清白天黑夜。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丁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他凝神去听,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只开了一回机,无数消息涌进来,晏池翻了翻,并没有他想看见的那条。   被顶到最上面的是杨锦麒的,他给他打了近三十个语音,最近一条是在半小时前,问他怎么回事啊,怎么谁叫都不管用,问骆书禾那边也是一样,死没死,死了得先留个信。   “没死。”他回。   “卧槽你终于回了。”   “我后天结婚你到底记不记得啊。”   他依然冷冷淡淡的:“哦。”   就再没回了。   晏池起身拉开窗帘,是个大晴天,他伸手挡了挡,发现居然阳光挺刺眼的。   与此同时,邬瑗在榕树里一路循着门牌号找了过来。她有些路痴,找半天都找不见。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房子,几乎是提着东西狂奔过来,在铁门前往里探头看了看,先看见的却是晏池。   男人高瘦挺拔,极有存在感。   像是在晒太阳,但阳光下皮肤白得像吸血鬼,有种诡异的美感。   她自然不敢看太多眼,凑近了小声叫他:“晏先生,小晏总。”   晏池看过去。   邬瑗立马兴奋地:“您记得我是谁吗?我是骆骆朋友。”   晏池点头。   邬瑗又指了指里面:“骆骆在不在家,她手机关机了,不知道是不是没电了。我就想着这时候应该是在这吧,我来给她送点东西。”   晏池低头想了会儿,竟很好说话地给她开了门:“你先进来。”   “好嘞。”   邬瑗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路走进去,晃晃手里保温桶:“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家里包的一点饺子,虾仁玉米饺。我妈注意到她挺爱吃这个馅的。”   “哦对。”她不知道从哪提出个红色的礼盒:“还有这个,就去年我不是住过一次院吗,前两天吃饭的时候我爸才知道,就让我一定要送点什么东西过来。”还压低了声音:“您别嫌弃,我爸珍藏了好久的花旗参,自己都没舍得吃。我说他年纪这么大吃这么好不是浪费吗,就偷偷拿过来了。”   晏池第一反应是这女孩话真多。   第二反应是同样是顺手帮了个忙,怎么有人提花旗参,有人跑了到现在连家都不回一趟。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索性不再瞒她:“她不在这,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不在?”邬瑗挺惊讶,“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她好歹来过这里几次,已经自顾自提了保温桶进厨房,收拾出个盘子装碟放进冰箱,边告诉他:“那你记得告诉她冰箱里有吃的哦,不过最多只能放两天,久了就不好吃了。”   晏池想,她是真不知道这事了。   “……她可能很久不会回来了。”   “啊?”邬瑗更惊讶:“她离家出走了?”   “差不多。”他自嘲一笑。   *   邬瑗便觉得她这趟来得有点多余,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要走,终究是回头:“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明明除夕那天都好好的。   “要不我给她发个消息打探打探消息?”   晏池看着她手里手机,点头。   一串忙音,都没开机。   邬瑗尴尬了,把手机收了起来。   晏池本来都没指望她,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点上了。邬瑗看那边烟雾缭绕的,尤其是走近了,发现这位公子哥黑眼圈真不是一般的重,便知道他肯定也不好受,并没有走。   一根烟功夫。   晏池往那个方向瞥了眼:“还有事?”   邬瑗眼神乱瞟:“没,没有。”   但想到骆书禾,她一咬牙:“你们是为什么吵架啊,这能说吗,不能就算了。”   晏池多少知道一点她们关系,她身边亲近的人就没多少个,把烟熄了,认真看她:“你见过她妈吗。”   其实只是随口说了两句,邬瑗脸色却有点凝重了,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你不知道她家里的事情?”   晏池咳了声:“知道一点,不多。”   “我就听她说过一次。”邬瑗挠挠下巴:“但她如果是生气了,我能理解。”   “她以前过得,真的挺不好的。”   对于邬瑗来说,学画只是因为家里人想让学就学了,因为家境属于中等水平,完全不用愁钱的事情。即使是请老师集训,家里惯着这么一个独生女,都是能掏就掏。她爸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封闭集训吃不好穿不暖,走之前给她装了超大一袋吃的。   “我不是在给她卖惨,就是我都没想过她能在这种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坚持下来。就那种,好像你随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总有人要拼命踮起脚尖才能拿到。画画很累的,简直就是烧钱。她还要拼命赚钱养活自己,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我问她还在上学怎么家里人都不管吗,她就不说话。最后搓了搓手和我说就那样吧,可能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本来就不是很亲,各过各的就不错了。”   “她妈可能对她真的不太好,我妈有次给她织了条围巾,每年冬天她都戴着。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从来就没有家人需要织围巾这个概念,你可能不太明白。”   “你应该注意到她手上伤多吧,身上也有,有些是削铅笔弄的,有些真的就是自杀。她挺坦诚的,说她高中确实想过去死,但想到今天的工资老板没结给她,就放弃了。”   晏池只觉得嗓子发紧。   “……看过心理医生吗。”   邬瑗看着他,觉得这个词多好笑一样。   “大少爷。”她讥讽:“你没穷过吧。”   “对你来说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问题。”   “心理医生?她哪看得起。”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其实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挺惊讶的,她骨子里很倔的。”   这点他倒是认可,倔得要命。   “你知道我是怎么听说她的吗,因为她们宿舍的人嘴碎,出门都是背的牌子包,不是celine就是小香包,就她一个淘宝爆款。她又不爱和人打交道,久了难免有人说她性格孤僻又不合群,我就真奇了怪了,人家长那么漂亮背什么包看着都像名牌,有的人气质摆在那了背什么名牌都像杂牌,关你们什么事。”   “而且学校里追她的真不少,暗恋的暂且不说,光就那次去体院给人画宣传海报,知道一路多少过来要联系方式的吗,我都以为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了。”   她一转话题,悄悄和他说:“不过小晏总你放心,我仔细观察过了,她应该是挺喜欢你的,我拿人格担保。”   因为这句话,邬瑗走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塞了高档海鲜和名贵补品若干。   筒子楼的李奶奶好久没在这看见骆书禾,只当她是上学去了,两人在楼梯口闲聊两句。但看她手里拿个铁盆,胳膊下夹了一堆卷好的画布,也好奇这是要去干什么。   “烧点东西。”她头都不回上楼。   铜盆里,都是她高三画的画,色彩阴暗,画面诡异,她藏在以前的画室里,没给任何人看过。   一根火柴下去,骆书禾看着铁盆里窜起的火苗,抱着腿坐了下来。   很暖和。   火苗慢慢窜上天空,骆书禾静静望着黑夜里噼里啪啦火星,只希望这个春天赶紧来吧,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接下来就是杨锦麒在婚礼前一天晚上攒了个局,美其名曰单身派对。晏池觉得他就是借机想玩,懒得理。却在当晚收到消息:   “你真不来?”   “没意思。”   “哦,行。”   过了会儿,又说:“你确定不来?妹妹在哦,杨云天那小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带过来的。”   晏池直接坐起来。   “真的?”   “珍珠都没这么真,啧啧啧,今天超美,你不来可惜了。”   他其实已经在走了,杨锦麒听见了打转向灯声音。   “……你真的,很狗。”杨锦麒自认挑了个比较含蓄的说法了。   单身派对开在杨锦麒的一座园子,名叫墨石园。独栋小别墅,园内花草繁茂。晏池到的时候已经停满了豪车,能把单身派对开得像联欢晚会也是独一份了。   他来得晚,该来的人基本都到了,人手一杯香槟,正在说话。   见他姗姗来迟,都闹着要罚他酒。   晏池并不怎么理,众人都知道他脾气,很快又各干各的了。   他在等,直到杨锦麒过来问他不上去换套衣服吗,都臭了,衣服也都皱巴巴的。   晏池心不在焉嗯了声,一回头,就这么看见了跟在杨云天身后进来那人。   红丝绒小洋装,收腰设计,方领,头上系着大红色蝴蝶结,衬得皮肤雪白。   确实很漂亮。 第53章   骆书禾这时正和杨云天在低声说话,咬着一杯橙汁的吸管。   她今天起来得很早,说是柯佳和朋友合开了家网店正四处找模特,面了好几个,不是身高体重不合适,就是穿他们家衣服毫无美感。偏复古的风格,如果不是肤白身材好,根本驾驭不住。   两人想了一圈,最终柯佳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骆书禾开始是拒绝的,没兴趣去当什么模特。   柯佳先:“来嘛,不露脸那种。”   她摇头。   柯佳继续:“来嘛,能试好多漂亮衣服那种,别人想来还来不了。”   她继续摇头。   柯佳最后:“三百一小时,还给你配助理。”   骆书禾:“可以。”   于是一整天她都在拍外景,一个山坡草坪,冷风阵阵,虫子很多,才换了两套衣服,骆书禾腿上被咬了三个包。助理柯佳在一旁好声好色:“您忍忍,再忍忍。”   骆书禾闷声在搭起的棚子里换衣服,一句抱怨没有。转场到棚里才好一点,给她补妆的化妆师问她平时都怎么保养的,皮肤这么好,一个闭口都不长。   骆书禾:“不保养。”   惹来几句羡慕,骆书禾看着小镜子出声提醒她:“脖子粉打厚了。”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   拍完后,柯佳问她要去哪,她只是说去见一个朋友。   柯佳上下打量她一番,提议:“那行,反正你妆不浓,懒得给你卸妆了,就这样去吧。”   骆书禾一提裙边:“衣服呢?不要了。”   “想得美,要还的。”柯佳直接把她往车里塞:“这样挺好看的,比平时好看多了,去吧。”   结果一看见她,反应最大的还是杨云天,一直到现在还在念叨:“你说我们这样站着像不像同龄人。”   骆书禾:“我比你大很多?”   杨云天疯狂摇头:“那没有,不过你这裙子是真挺好看的,哪买的,我给云霓也买一件。”   骆书禾顺势开始打广告,给他推柯佳的微信:“你直接找她。”   然后,一抬头,看见晏池从里间走出来,貌似衣服已经换过一套新的,纯黑色的衬衫。   她移开目光。   杨云天很敏锐,问她:“你们又闹矛盾了?”   骆书禾微红了脸,咳嗽一声:‘“没有。”   “得了吧。”杨云天戳破:“要没吵架,这时候早腻歪到一块去了。”   骆书禾疑惑:“有吗。”   “什么有没有的……算了,说不清楚。你喝酒吗,还是喝饮料。”   杨云天去给她拿吃的喝的空档,骆书禾不经意间闻见一股很浓的古龙香水味道,果不其然是白石皓来了,挽着的女伴又换了个,她不认识。   为了这场派对,杨锦麒特意请的名牌点心师和几个旗下酒吧调酒师,骆书禾觉得芝士蛋糕不错,一连吃了好几个。杨云天看见:“你没吃饭?饿成这样。”   “差不多,在外面忙活一天了。”   杨云天看出她不太喜欢这里,给她在楼上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吃东西,是个半开放的小阳台。能看到园子全景,但在园子里却很难看到这里。   杨云天给她拿了不少吃的,她就搬了个小椅子在那坐着,又怕她冷,杨云天给她拿了毯子披在身上挡风,骆书禾挺真诚地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离近点看,其实会发现她脸颊瘦了很多,妆容下的神色有点憔悴,就知道她这几天应该是过得不太好:“你多吃点吧,再怎么样别委屈自己,我哥叫我去帮忙了,待会再上来陪你。”   骆书禾乐得清静,在小阳台一个人吃东西。   又喝掉了一杯柠檬水后,她觉得肚子有些胀了,起身揉了揉。侧门景象映入眼帘,门前立着两人。   一个黑衣,一个白裙。   她静静看着,两人在交谈。   过了会儿,她看见窦竹向前走了步,晏池抬了抬手,拥抱的姿势。   *   晏池也是没想到一时没看住人就不见了,连找人问都不知道找谁。杨锦麒不在,杨云天也没看见,正绷着张脸立在门口打算电话找人,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是窦竹。   她一眼看出:“在找人?”   晏池恢复了以往的漠然:“没有,有事?”   窦竹当然看出他意图,但她只是晃晃手里烟盒:“这里太闷了,要不要出去抽一支。”   两人从高中起就有这个习惯。   晏池烟龄很长,但烟瘾不大,属于想起来就抽,有时候几个月可能都抽不掉一包烟。饭局应酬上,需要的话会陪一根。   窦竹则是纯粹抽着解压,她是家里小辈中唯一一个女孩子,她妈是高龄产妇,生下她已经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不敢再生。从小父母就把她当男孩子养,她和哥哥弟弟一块玩时也没什么不对。但在回归女生装扮的时候,母亲总要骂她不学好,短发发型清爽又好打理。那时候也是她叛逆期到了,见一次吵一次架,晏池看在眼里,就会问她要不要出去。   学校保安巡逻有固定时间,晏池都背下来了,两人掐着保安不在的时间在两栋教学楼间一个特别狭小的巷子闷头抽烟,这件事情连杨锦麒都不知道,算是他们的暗号。   “其实你还是穿裙子好看。”他有回说道。   就像现在,即使时光轮转,黑暗中就两点莹莹的火光,窦竹指间夹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有心事?”   晏池低头捻着脚底一颗滚圆的小石子:“有一点。”   “方便说吗。”   “不方便。”   “……”   窦竹话锋一转:“你家那位呢,怎么今天没跟着你。”   晏池无语,有这么明显吗。   “脾气大,跑了。”   窦竹轻笑。   笑着笑着,难免心酸。   她是真没想到,十年时间过去,眼前这个男人的脾气没有变过一丝一毫。她见过很多案例,才出社会不到一年的男人迅速变得油腻爹味,在同学聚会上侃侃而谈,大谈特谈成功经,整间包厢乌烟瘴气。   而他一如既往,高傲,冷情,时而流露出的孩子气。   如此让人心动。   也困惑过,明明这么多年他身边都没有过别人,怎么会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女孩。   才一年多,不到两年时间,轻易打败了她的十年。   她不甘心。   晏池提起:“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是啊。”窦竹诚实道:“早有这个打算了,我妈年纪大了,我爸那个老实性子又不适合做生意,赚的多赔的也多,容易被骗。我早和他们说过留在国内不如去外面养老,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暗地里和我大伯二伯比了一辈子。又死活不肯,闹是闹够了,该过过清净日子了。”   “挺好的。”   “下周的飞机。”   晏池看过去:“这么快?”   “不快。”窦竹一撩长发,顺手把烟捻灭:“怕他们反悔,夜长梦多,办的加急。”   晏池:“那以后就真不回来了。”   “嗯,是啊。”窦竹有些释然地笑,突然看向他:“要走了,能抱一下吗。”   晏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放开后,窦竹朝他笑。语气轻快:“那以后是真的再见啦,大少爷。”   骆书禾在小阳台没等来杨云天,她撩开窗帘在别墅里走了走,竟遇见了好久没见的高睿。   头发特意留长了,在脑后扎了个凌乱的小辫子,更白了,好像胖了一些。   “学姐。”他主动   “嗯。”骆书禾想起什么,迅速解释:“哦对,那天我真的不是因为你来了才走的,我是真的有事。”   那天是年初三吧,赵荏苒攒了个ktv局,骆书禾前脚刚走就看见小群里向来潜水的高睿问了句房间号,她才知道他来了。   “我知道。”高睿目光很平静。   两人无话。   他突然提:“他对你好吗。”   骆书禾嗯了声:“挺好的。”   就真的只剩干巴巴的沉默了。   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成了这样。   “那我先下去了?”   “嗯。”   没走两步,她看见了杨锦麒正在吹夜风醒酒。明明是隔天就要结婚的人,扣子解开两颗,看不出开心,悠闲得好似和他没什么关系。   “要不要聊会儿。”   骆书禾以为他是犯了婚前焦虑来找她排解,答应了,走过去。   “你要聊什么。”   “随便聊聊。”   “结婚不开心吗。”   杨锦麒都不装了,直接在她面前翻白眼:“废话,你扯证那时候能开心?”   “开心啊。”骆书禾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真的,想到以后就有长期饭票了,为什么不开心。”   杨锦麒先是啧啧两声,随即低头笑笑。   骆书禾:“笑什么。”   杨锦麒举手示意自己清白:“没,我只是想表达他对你真的很上心,不过不是说你做得不好的意思。”   他语气莫名正经,骆书禾不由得也站直了点。   又回忆片刻,他才开口:“你会不会觉得他挺随便的。”   “说实话吗。”骆书禾歪头:“是有点。”   还有点缺心眼。   杨锦麒继续说:“我其实能理解,从小到大他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就很低,基本就是想做什么都做了,从不考虑后果的,但是这和随便真的没有关系。”   “别的不说,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有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吗。”   何止,都抱了。   但骆书禾忍了忍心里的酸涩情绪,觉得不管为什么至少先问清楚,感情的基础是信任。   “我知道。”她说。   “不,你还是不知道。”杨锦麒像是要趁此刻把料都抖光:“他要真随便早结八百次婚了,虽然现在他和他小叔关系差,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小辈,基本上都是要什么有什么,那含金量高了去了,就他被拎着到处相亲那会儿,多少想借这个机会直接爬床扯证的,不夸张,就和唐僧进了盘丝洞似的。”   “要打赌吗。”他转了话题。   骆书禾下意识地:“赌什么。”   “他绝对喜欢你,不是现在,是两年前。”   “你就这么肯定?”骆书禾侧了侧脑袋,是真的不确定:“摊牌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要赌一把。”杨锦麒最后劝。 第54章   因为是单身派对,多的是来蹭酒喝打算彻夜狂欢,要么就是被灌过一次来报仇雪恨,势必要把杨锦麒这个准新郎官灌趴下。故而在别墅搜了一圈,好不容易找来,是怎么都要把杨锦麒拖回去。   骆书禾无奈看着,在杨锦麒离开前最后问他句:“你是最近兼职当丘比特?月老?还是红娘。”   杨锦麒耸肩:“都不是,你可以理解成是愚人节玩笑。”   骆书禾:“不赌,你好无聊。”   杨锦麒:“……”   结果,反倒是杨锦麒看着她自己笑了起来:“没发现吗,说话越来越像他了。”   骆书禾在往反方向走了:“没有。”   脸上的妆捂得人有点不太舒服,她忙活了半天卸假睫毛,接了捧水扑在脸上。   弄好后,骆书禾在一楼大厅找到晏池。   他正在和人交谈,惯常的穿着,单手插兜,版型流畅的外套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骆书禾走过去,扯了扯他衣角,小声说:“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晏池对面那人是认识她的,之前在翡翠皇宫见过,火速把位置让出来:“这不是嫂子吗。”   “不用啊不用,你们说话你们说话,我不打扰了。”   人走了,晏池依然绷着张脸,不太想和她说话的模样。骆书禾心下酸涩,却还是说:“就占用你一点时间好吗。”   她领着人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一路上,她其实想过很多。比方说晏池还在生她的气,怎么哄都哄不好。或者最坏的打算,是直接离婚不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想来确实应该是这样的,他已经帮她够多了,就算真的要停在这里,她至少可以留住最后一丝尊严,撑到把东西全部搬回筒子楼。   她甚至都想好了搬家用哪个小程序。   “对不起,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朝你发脾气。”   小阳台上,东西应该是都被人清理走了,淡淡的月光映在铁质的栏杆上。   骆书禾低着头,诚心诚意说道。   他没回应这个问题,反问她:“你这几天都住在哪。”   “筒子楼。”   “冷不冷。”   骆书禾撇着嘴,家里只有一台空调,装在骆翠玉房间,而她拿到钥匙后再没有踏进那间房间。   “冷。”   晏池就是在这时低头,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过了半晌,骆书禾听见他开口,一字一顿:“骆骆,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我真的会疯。”   那一瞬,骆书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其实很少哭。   年少时她被酒鬼拎着酒瓶划伤背,伤口血肉模糊,诊所医生缝了三十多针。筒子楼一整栋楼都是一条管道供水,有时候用水高峰期供不上来水,她只能等到大家都睡了起来洗澡。伤口扯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后来她在奶茶店兼职打工,一小时十一块五,每天上三个小时班,周结。奶茶店是对非常和蔼的中年夫妇开的,老板念她是穷苦学生对她非常照顾,让她口渴了可以自己冲冰冻柠檬水喝,却在某个夏日午后趁老板娘不在偷偷借对账之名摸她的手和腰。   她当场回击扇了老板一巴掌,废了这份可以有免费柠檬水喝的兼职。   总之,等她消停下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晏池没一点不耐烦,帮她理了理头发。   门外传来道声音,先是礼貌叩了下从门缝里透出隐隐光亮的门:“学姐,是你在里面吗。”   晏池这才放开她,眼神玩味,用唇语示意:“我说谁呢,你那个小学弟。”   骆书禾懒得理他,脸埋在他胸膛。   “学姐?”   门锁响了声,骆书禾听见,被吓了一跳,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刺激吗。”   晏池在她耳旁轻声说。   “要不要玩点更刺激的。”   骆书禾疑惑看向他,晏池摸索着她的脸庞,突然擎住她的后颈亲了下来。他喝过酒,骆书禾从他嘴里尝到了淡淡的酒气。   开始骆书禾自然是抗拒的,拼命推他。后来是打不过就加入,偏偏这时晏池才放开她,带点挑衅问:“给你选,他还是我。”   神经病吗。   骆书禾这次直接抓住他衣领往下扯。   “你。”   楼下应该是有人在带着玩烟火,闹哄哄一片。城区春节其实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但杨老板这里的园子卡得很巧,偏偏就在禁止燃放区外一点。   隐约能看见火光,听见他们的欢笑声。   不知道谁从车上拿下来几个大的烟花,跃跃欲试,搬到不远处空地放。可惜那人胆子小,引线又短,他拿着打火机凑近,不等点燃就跑开。   几次下来,杨云天不耐烦了,抢过打火机。   “你行不行啊。”   然后一把抢过打火机,点着了。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有人捂了耳朵缩在恋人的怀里,有人拿着仙女烟花棒跃跃欲试,有人站在大厅隔着落地窗漫不经心看。   烟火将天空映得亮如白昼。   也映亮了阳台上那对,晏池手撑在栏杆上,其实双手都没碰到她,就看着怀里人百无聊赖把他胸前的扣子解开,又系上。   “好玩吗。”他问。   骆书禾就抬头看他,大概是有烟火出逃,落在两人眼睛里。   “你怎么这么好看。”   他向来受不住她如此直白的夸奖,但又不想让她看出来,只能静静看着她。   *   两人腻歪够了,骆书禾在洗手间镜子前拿着湿纸巾卸妆,总是捂着对皮肤不好,晏池就倚在门边看,给她拿着包。   “你们女生都这样吗。”他问。   骆书禾看了镜子里的他一眼:“哪样。”   晏池比划了下:“眼睛鼻子嘴巴,是不是非要化得不像自己才觉得好看。”   骆书禾反应很快,问:“真的不像?那你觉得化妆好看还是不化好看。”   晏池闭嘴了。   骆书禾静静看着他。   晏池试图转移话题:“口红挺好吃的。”   骆书禾:“你说不出来,我走了。”   “都好看。”他说。   骆书禾转身就走,晏池倒没追。他连着好几天没休息好,现在其实很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他倚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有水珠沿着他下颌线滴落在领口,额前的头发也被沾湿。缓了缓后,他跟着下楼。   骆书禾是才到大厅就被杨云天稀里糊涂拉了过去,没等她问清要干嘛,杨云天悄咪咪和她说:“刚刚我看池哥上楼了,你们没碰见吧,好险,感谢有我,多亏我让人上去找你了。”   骆书禾:“……”   原来是你。   骆书禾忍不住阴阳怪气:“那真是谢谢你啊。”   “没碰上面是吧,那就好那就好。”杨云天心放回肚子里,随手给她递了个橘子:“我看池哥那脸色臭的,生怕你们今晚在这打起来,那我哥明天是真不用结婚了。”   “不过你们这是闹别扭闹了多久啊,要不要我给你帮忙去破个冰。不然我下个礼拜过生日,别到时候他心情不好,忘了要送我限量版赛车头盔。”   骆书禾哭笑不得,应了声不用。   结果,等杨云天一转头,人就好端端站在他们身后,杨云天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晏池都犯不上搭理他:“起开。”   杨云天第一反应当然是不。   晏池懒得和他扯,又重复了遍。   此时杨云天脑子里已经开始天人交战。   “我我我在这和嫂子说会话,哥你有事先忙,或者随便先找个地方坐。”   限量版头盔大概可能也许是泡汤了,杨云天麻木地想。   骆书禾看不下去他在这欺负小孩,拍两下杨云天大腿示意他上那边玩去,给他剥好橘子塞手里,又问他要不要喝点东西。   晏池还挺享受这种不用自己动手就有吃有喝的感觉,就着她的手喝掉了半杯温水。   杨云天醒悟过来,就和个尖叫鸡一样瞟着他们,无声哦哦哦了半天。   中途,两人都想解释。   先是窦竹拎着包离开,骆书禾注意到,晏池主动在桌底下拉她的手,想说点什么,骆书禾已经先开口:“我相信你。”   然后是高睿来找人,顺带看一眼并排坐着的两人。   在人走后,骆书禾看向他。   “别说,不想听。”   骆书禾止了话头:“哦。”   “想什么呢。”晏池揉揉眉心,看她:“我知道,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骆书禾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你又知道了。”   晏池的声音懒洋洋的:“嗯,你喜欢我这种。”   骆书禾:“……”   时间过了十一点,晏池有点撑不住了,想提前走。   原本围成一圈玩桌游狼人杀的一听那哪行,都说好今晚通宵,怎么都不肯放人走。   晏池眼睛里已经开始爬上血丝,他按了按太阳穴,开始随口胡扯:“真得回去了,家里还有只猫忘了喂,再不回去要闹脾气了。”   众人一听,这听着新鲜。   而要说起来,这群人平时和晏池相处也挺微妙的,除了听杨云天大吹特吹他两个哥多牛逼,或者从小道消息中得知他最近在捣鼓什么,就是一块瞎玩。   总的来说,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   现在知道他居然养宠物了,顿时就有种话题被挑起的感觉,一人一句叽叽喳喳。带头的是杨云天:“哥,你什么时候养猫了,不是对猫毛过敏吗。”   有人凑过来打听:“猫什么品种的,英短还是蓝猫。”   “有照片吗,肯定漂亮,给我们看看照片。”   晏池只挑了几个问题答:“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家门口捡的。”   “没照片,心机重,怕生人。还脾气大,总想着要偷我的小鱼干跑路。”   “野得很。”   正想跟着问家里什么时候养了猫,她怎么都不知道的骆书禾:“……”   有人还在懵懵问:“哦,野猫啊,打狂犬疫苗了吗。”   最终是杨锦麒过来把他们支开,看着晏池眼底的红血丝,小声劝:“要不你去楼上房间歇会,晚上抓鸡去了?看你灵魂都要熬出窍了。”   “不用。”   晏池开始往外走。   骆书禾跟着他跑出园子,看着他按亮车大灯,直接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去。插钥匙,拉安全带,一气呵成。   骆书禾趁他不注意拔了钥匙。   晏池手指敲着方向盘,舔舔干涩的唇角:“你干嘛。”   骆书禾不肯还,把钥匙藏进衣袖里。   “别乱来,你这算疲劳驾驶。”   他是真的挺累了:“那你想怎么样。”   骆书禾不答,揣着车钥匙回了别墅,又跑回来。她先是示意晏池把椅背放倒,又打开了暖气,将抱回来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你先睡一觉。”   还怕他睡不好,她把车门关了,钥匙交还到他手上保管,再认真不过:“这次我不跑了,你就在这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第55章   墨石园位于东城公认的的世外桃源,城区寸土寸金,但这片相对来说地价低,环境和空气都很好,矮山也多,多的是组团来颐养天年的老东城人。夜生活就匮乏得多了,几乎是过了晚上十点,这里静到能听见风吹过密林,树叶相互拍打的声响。   等骆书禾给他掖好被子,晏池却没睡着,而是定定看着她。   骆书禾学他样子在副驾驶座上躺下,打算休息会儿。   “不困吗。”   晏池只是摇头,眼皮困倦耷拉下来,看样子是真被累到。   突然问:“你年后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骆书禾先是愣下:“没有。”   然后小小声说:“我没什么想去的,就想和你待一块,哪里都行。”   这么黏人。   晏池无声笑了下,但心脏就好像轻轻被人捏了下,忍不住伸长手揉揉她的脑袋:“你要是有空,带你去玩。”   后来,他就真的睡着了。   听着身旁呼吸声,骆书禾觉得安心,将车窗按低点后,跟着睡了。   窗外有风拂过,衬得车里氛围格外安逸闲适。   到了这时候,学校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情,大部分人都已经想好自己的未来,继续求学或者出去找工作。同学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的东西慢慢变成了在全世界各地旅游,或者在转发展览信息,配上大段emoji表情。但校园风景依旧,大一新生的热情并未被磨灭,他们怀揣着好奇心或是扛着半人高画框走过,或是戴着耳机在校道上走着,长长的耳机线挂在书包外。   骆书禾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   当然,这话在某个对年龄话题不是一般敏感的直男听来就成了:“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   骆书禾:“……”   彼时,是她说要回学校取点东西,晏池说什么都要跟来。跟就跟吧,她本来不是很介意,但基本上就是走哪黏哪,连她去趟洗手间,眼见着他又要跟过来,骆书禾喊住他:“你先去车上等我。”   瞧见他立在那不动,骆书禾只好把包递给他:“你拿着,在这等我。”   之后,两人去了一趟瑞士。   但这次却不是为了滑雪,从日内瓦国际机场出来后,他们打车去了莫尔日小镇。这座小镇是真的很小,整座镇只有一条主干道。下了车,骆书禾穿着新买的雪地靴在刚下过一场小雪的雪地上踩了几脚,其实只有很薄的一层冰,直接被人揪着防寒服帽子拎走。   他们住的地方是当地的一座家庭旅馆,很简单的布局,推开门,桌上摆着各色的鲜花。   这时候的瑞士已经不是那么冷了,都没有年初的时候他们去东北看冰雕的时候冷。零下十来度,风也大,她站在雪地里,睫毛被冷风一吹,挂满了冰珠,眼睛都睁不开。   第二天,两人在附近集市上逛了逛。   卖面包的,水果蔬菜的,一整条街都弥漫着很浓郁的食物香气。这片是瑞士的法语区,摊主顾客,说的大多都是法语。   骆书禾全程跟在晏池身后,他说法语也很好听,有点像她最近看的一部法国电影里男主的声音。低沉,很有故事感。就她在卖热饮的小摊等几分钟的功夫,回来时发现摊位上那个扎两条粗粗麻花辫的当地姑娘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晏池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让她去拿东西。   骆书禾依言做了,麻花辫小姑娘递给她剩下的零钱和两根用牛皮纸包好的法棍时,看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眼睛,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的亚洲女孩说了句话。   她听懂了。   祝福你们。   “谢谢,你也是。”她用法语回。   下午,这里又下了场小雪。原本晏池打算带她去湖边转转,在这能看到成片的阿尔卑斯山,很漂亮。他第一次看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但注意到码头边拍照留念的人很多,看天气只好打消了念头。   窗外是纷纷扬扬的落雪。   骆书禾单看了半小时书就觉得困了,抬头发现雪还在下,很小,落在地上就成了水。   她听见了很细碎的声响,是晏池半靠在床边在看转播的球赛,声音调得很低。   骆书禾走过去挨着他,脸靠在他肩上。   “干嘛靠过来,也不嫌热。”晏池目光都没从手机屏幕移开半分,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已经很熟练将人圈进怀里。   “我睡个觉。”   不出五分钟,人就真靠在他怀里睡了。晏池只能把声音调低了点,有两个电话进来,他都第一时间挂了。   等晏池看完,直接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专心低头亲她。   骆书禾被亲醒,半睁着眼醒来,还有点搞不清状况,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是天亮了吗。”   “没。”   晏池已经摸到她身后的拉链,室内温度高,她只穿了条裙子,很好脱。然后随手抽了个枕头垫在她腰下,轻笑着说了最后一句:“先做点别的。”   *   这次过后,世界都好似安静了下来。   雪也停了。   骆书禾站在床边系好了大衣扣子,一圈一圈围好了针织围巾,才准备偷偷摸摸出门,晏池关好门出来看着她穿戴整齐的模样:“你这是准备去哪。”   骆书禾理了理额前头发,眼神飘忽不定。   “……想,出去看看。”   “看什么。”他已经走过来,捡起了散落在床上的外套。   声音很低:“就随便逛逛。”   骆书禾都准备好了他会因为这个奚落自己一顿,结果没有,他只是帮她把手套拿上:“走吧。”   骆书禾后知后觉跟上去。   地上都是积水,或是没融化的雪,骆书禾怕滑倒走得慢,就低头看着斜前方那双长腿大步走着。然后,晏池停下来等她,将她手套取下来一只,随手握住她的手塞进口袋里。   很暖。   回想一下,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去握他的手都是暖的。   再仔细看看,他的耳朵好似有点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确实太冷了。   等到了日内瓦湖旁,早有几个趁雨停在这喂海鸥的游人,把面包屑或者晒干的小鱼虾扔到空中,很快就会被海鸥衔走。   他们在来的路上买了面包,晏池说是来陪她逛逛,实际上就是在旁边立着。看着其实特别傻,她怕冷,整个人就裹得就和个粽子似的。海鸥不领她的情,扔一把面包屑到空中,没什么鸟围过来。   偏偏,隔老远都能听见这边动静,晏池只好装作在抬头看路灯。   骆书禾看着他。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哪有。”   “我听见声音了。”   “你听错了。”   骆书禾自己也很郁闷,她好像怎么都不讨小动物喜欢。学校里经常有在路边碰瓷路人的流浪猫,待遇不是一般的好,专门有人喂养,雨天还有人特地过来送伞,每只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但她只有看着的份,因为那些猫每次遇到她就会自动走开。   包括老太太养的那只博美犬,看她的眼神总是怯怯的,像在看什么怪物,老太太哄了好久才肯伸出舌头轻轻舔她的手。   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她把手里剩下的面包递给晏池:“你要不要来试试。”   “幼不幼稚。”他别开头。   “试试嘛。”   她简直是硬塞了。   晏池拧不过她,只是学那几个游客的样子掰了把面包在掌心,就有海鸥自动围过来。   骆书禾一脸艳羡。   晏池被她这么直勾勾盯着,轻轻咳嗽声,瞧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直接开口:“说话。”   骆书禾当然知道自己说完铁定就要被他凶了,自动往后退两步。   “你现在好像那个,迪士尼公主。”   晏池:“……”   意外的是,他倒没生气,而是把面包撕了一半递给她,把人拉近了点。骆书禾是在这时才有鸟落在她的掌心,她终于看清,很小一只,放在鸟群里应该是小孩子,黑豆一样的眼睛,羽毛雪白。   有了前车之鉴,慢慢开始有鸟飞在她身边。   骆书禾回头去看,晏池人却不见了。再仔细看,湖边有家复古小酒馆,木质的招牌,里面挂着一盏小吊灯。门口摆了几套桌椅,有个露天的台子。   应该是买酒去了,她猜。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晏池慢悠悠走了回来,手里拎了瓶雪莉酒。   骆书禾把最后一点面包抛在空中,看着他。   “好喝吗。”   晏池停下了仰头喝酒的动作,酒瓶里的威士忌是非常漂亮的阳光的颜色,显然是才从堆满冰块的泡沫箱里拿出来,他拎的是瓶口,有点冻手。   “想喝?不行。”   骆书禾还是看着他。   晏池其实这时已经有点动摇了,本来就是拿来暖身子的,今年这里比他想象的要冷。想着要不就给她喝一口,又包了口,她已经凑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唇,他感觉嘴里的酒慢慢被渡了过去。   所幸日内瓦民风开放,当街热吻的不是没见过,游客见怪不怪的。只路过几人好奇他们是哪国人,回头看了眼。   再之后,晏池仰着头,是怎么都不肯再亲她了。玻璃瓶里就剩下瓶底一点酒,他全给她了,自己则是一个人靠在湖边铁栏杆上吹风。   骆书禾抱着酒,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是真的很暖和,感觉从食道一路到胃都烧了起来。   最后,她轻轻打了个饱嗝,可能是酒气上头吧,她找了个地方扔掉空瓶,脑海里剩下一个念头。   她现在只是很需要,借此去确认一件事情。   天慢慢黑了下来,路旁橘红色的路灯和酒馆的led灯牌都亮了,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开始若隐若现。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顶峰,渐渐在视线里模糊不清。   晏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拧着眉,惯常的表情,始终盯着那顶峰不放。   骆书禾先是撕开了他棉衣上的魔术贴,在手捏上拉链的时候,晏池按上了她的手,明明是拒绝的动作,眼里却再没有一丝不耐烦。   “我冷。”她撒娇。   他就放开了。   骆书禾把他外套打开了,整个人圈着他的腰陷在他怀里。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衬衫和薄毛衣,但就算是这样都足够暖和,骆书禾觉得脸更烫了。   一定是喝了酒的缘故。   骆书禾把脸贴在他的胸膛,突然开口:“你心跳得好快。”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她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僵住了。   好似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他喉结滚了道。   “……是吗。”   其实她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   “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只是最简单的陈述句,   半晌,没有听见回应。   被她环着的年轻男人仍是专心盯着远处山峰,眉头皱成川字,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无疑就是一对热恋期小情侣。   “嗯。”   很轻的一个单音节,才说出口,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第56章   其实她在来之前查过些资料。   知道那道山脉横跨欧洲很多个国家,无数游人摄影师为它而来,冰川峡谷遍布,美丽而神秘。   最玄乎的,无异于少女峰山神。   但很可惜,骆书禾是无神论者。小时候,她家隔壁栋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神神叨叨的,谁路过都要对着他的背影念叨几句。姐姐带着她回家时,两人总要牵着手绕路,姐姐还煞有急事警告她不要靠近那个人,他们都说她有神经病。   骆书禾有次回来晚了落了单,和那个奶奶打了个照面,结果被莫名其妙骂了句不祥之人,扫把星。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难免有阴影。   或是在最苦最难的那几年,她已经不怕那个奶奶,偶尔路过时会看到她在烧香。窗户没关,房子正中央摆放着几尊像,隐隐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从不信这些,不信命,或者她从来只相信自己。   可是在这一刻,骆书禾无比希望这个陌生的神灵真的能听见。   她不是没有心的小瞎子,知道他已经主动向自己走了很多很多步。   一觉醒来,他们很默契的都没有提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默认只是喝多了。晏池帮着她把压在围巾下的长发捞出来,说是让她赶紧收拾东西,他租了辆车,打算带她去日内瓦旧城区转转。   在一段宽阔无边的乡间小路上,晏池无意间提了句:“应该晚些来的,这里四月份很热闹。”   她正对着车载后视镜把头发盘起来扎成一个松松的丸子头,说道:“那如果你四月份想来,我们再来。”   “嗯。”   他单手搭在窗外,看了眼后视镜,应着。   幸运的是今天天气不错,晏池牵着她的手走过大半座城市。教堂,钟楼,在路过家咖啡馆时,骆书禾买了杯咖啡,两人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坐了会儿,分掉了一杯咖啡,冬日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不少当地居民在这散步,骆书禾看着眼前的景象,捏着手里的咖啡杯,突然就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了。   太好了。   好到好像只要一眨眨眼,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晏池看她又在发呆,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剥掉了包装喂到她嘴边:“把这吃了。”   他发现她比谁都不按时吃饭,总是想起来才吃,想不起来就算了。三餐不规律,早餐没吃饭也会犯低血糖。今天早上好像就没吃多少,就喝了半杯牛奶,所以他早备好了。   骆书禾先是愣下,低头慢慢吃掉了。   “晏池。”   “嗯。”他把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里。   还是有些说不出口,骆书禾在那心理建设了半天,最终只是问:“要是以后我又闹别扭惹你生气了,你怎么办。”   “像上次?”晏池以为她是没过去这个坎,随意提议:“想什么呢,要真气不过,大不了让你妈打个欠条,连本带利还回来。”   “不是,我不是和你说这个。”   骆书禾简直哭笑不得:“我早就不介意了,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别的,别的东西。”   “看情况吧。”晏池拍拍她脑袋:“你什么意思,在给我打预防针?”   她又是摇头。   晏池显然不想和她谈太多这种事情:“那不就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想那么多干嘛,脑子累不累。”   “走了,饿了。”   看着他起身大步往前走的模样,骆书禾难免失神,很快调整好状态跟了上去。   而后两人回国,骆书禾在榕树里待了一段时间,她有别的事情要做。在回到寝室后第一时间见到了邬瑗。那时,她正在敷面膜,黑泥的,骆书禾进门的时候没开灯,直接被床上一张大黑脸吓到腿软。   “我就是想省点电,谁让你开学了都不回学校。”   邬瑗带点委屈说道。   骆书禾开了灯,摆摆手,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椅背上,示意她没事。   邬瑗这回是真心实意朝她敞开了怀抱:“真好久没见了,我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你这么重色轻友。”   “哪有。”骆书禾心虚。   也就温情了一会儿,邬瑗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看着她身上的黑色紧身毛衣大叫:“你是不是胸又大了!”   骆书禾都没来得及捂她的嘴,又一句:“腰也细了,这就是被爱情滋润的感觉吗。”   骆书禾:“……”   她终于想起来把宿舍门锁紧,手指放在唇边:“嘘,你小点声。”   邬瑗这才后知后觉捂住嘴,但眼兴奋,显然已经等不及要和她夜谈。   骆书禾:“你等我洗个澡不行吗,在外面跑一天了。”   *   她们寝室的床并不大,一米二左右,所幸两人都不胖。在熄灯后,隐约还能听见床帘里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邬瑗是真羡慕了,听到后头直接一口一句:“神仙爱情。”   “不是说国家给包分配对象吗,什么时候给我分配一个这么好的。我要求不高,一半也行。”   骆书禾只是笑笑。   “不过。”邬瑗想起她说过的,多少也有点担心:“那以后你们怎么办,你和他商量过了吗。”   其实没有,或许早在她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任何人。   骆书禾拉高了被子,只能含糊说道:“我找个时间和他谈谈。”   邬瑗认同点头。   再之后,是裴姐带她赶了几场饭局。   她话不多,胜在年轻漂亮,光陪在裴姐身边当个花瓶也够用。有人来敬她,能够喝个几杯,不至于一杯倒。   除去有次,和她搭话的明显是个外行,在听说她是美院的,直接指着包厢中央挂着的一幅花鸟画问她会不会画这个。   她抬头看了眼,几团艳丽的牡丹,穿插在其中的枝叶,上书花开富贵几个大字。   典型的行画。   骆书禾看着他油腻腻的双下巴,指尖和牙齿上因为常年抽烟留下的黄渍,开始觉得有点恶心。   散了席,裴姐叫了代驾,先是送她回学校。   在学校门口,她迟迟没走。   骆书禾陪她在车旁立了会儿,裴姐抽了支烟,突然问她为什么学画。   她看一眼裴姐手上那只和烟头距离不到零点五厘米的,据说能付个房子首付的限量版的爱马仕,有些心有余悸。   “我爸以前是教画的。”   裴姐很轻地笑了下:“哦,耳濡目染。”   “算是吧。”骆书禾看着远方车流,叹了口气:“可能也是不知道能做什么。”   “你知道我以前在古董街打零工的时候,看那些搬个画板和箱子在街口涂涂画画的人,都在想什么吗。”   骆书禾看过去。   裴姐掸了掸烟灰,笑了。   “你那什么眼神,哪有人是生下来就是家缠万贯的。”   骆书禾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字眼漏出来。   裴姐似是想到了什么。   “行了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家那位,连家里马桶都是金镶钻的。”   骆书禾:“……”   她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   绕了半天,到底把话题绕了回来:“那时候就是挺羡慕的吧,他们好像没什么烦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画。但后来才知道,艺术这碗饭哪里好吃,你清楚的吧。其实你完全可以想办法转个行啊,做什么不好。”   骆书禾只是拢了拢头发。   “也可能……就是喜欢吧。”   这回,换来裴姐深深看她一眼。   那种感觉骆书禾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那天过后,裴姐就对她和善了些。虽然在她和邬瑗分享时,邬瑗皱眉打断她:“你这滤镜开太大了吧,冷就是冷啊,零下二十度的冷和零下十度的冷在我看来都一样。”   但是骆书禾就是挺认真打断她:“还是不一样的。”   三月底,裴姐又带她约了个饭局。这次是几个戴着眼镜,穿着朴素夹克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斯文。裴姐介绍说这是市美术馆的馆长和几位工作人员,骆书禾原本一头雾水,只剩下和他们一一点头打招呼的劲。   中途,馆长突然问她大学四年有没有作品。   骆书禾迟疑了会儿,乖乖答了。   其实她参加过市美术馆一次大学生青年展会,是那时线上报名随便填了个报名表交了幅画,没想到竟然选上了。虽然并没有卖出去,但她去参加展会看着右下角的名字,内心到底是雀跃的。   末了,是她收到老太太弹过来的语音,她走到饭店走廊才敢接。   “奶奶。”   她隐约听见了几声狗叫声。   不用说她都能猜到是来告状的,老太太这段时间有点口腔溃疡,舌头上长了几个大泡,说话都说不利索。张妈看不住她,不让她吃辛辣刺激的她偏吃。   晏池听说了之后直接回了老宅一趟,拿了把大锁把她偷藏的零嘴全锁了。那天老太太也是这样,抱着手机和骆书禾哭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孙子,连口好吃的都不让吃。骆书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是晏池看她那样子,勉勉强强妥协:“最后一口。”   今天也是一样。   一上来就是先委屈控诉了下亲孙子罪行,话尾拐了个弯,问她有没有空回来。她略想吃酥饼,城北潭记的最好,实在不行站南路的都凑合。   “那您口腔溃疡好全了吗。”骆书禾问。   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骆书禾劝:“您还是少吃点刺激的。”   就这样都被晏池发现了,能听见远远传来一句:“你在那和谁打电话。”   老太太处变不惊,捂着话筒答:“看什么看,不是你老婆。诈骗的,问我有没有搞过网贷。”   “那你和人唠半天,就你这点身家够人家骗吗。”   “滚滚滚,你瞧不起骗子?人说话可比你好听多了。”   骆书禾拧不过她,答应了后天回一趟老宅。   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和她打了个小报告:“这两天火气比我都大,火气一大就喜欢管东管西的,问他在和谁生气又不说,别扭得要死。”   至于吗,明明都和他解释过了是聚餐,七八个人。高睿也才进来不到五分钟,她都第一时间报备了,晏池非要揪着这个点不放。   不过确实是很久没见,两人都忙,有点欠收拾。   骆书禾按了按眉心,很无奈。   什么醋王,非要没事找事。   骆书禾只好:“奶奶,我明天回去。”   “您就别再这和他生气了,不过我们先说好,一天只能吃一块。”   她笑着应下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个死角,L型回廊,有点多余的设计,但是很多客人会在这抽烟消遣,垃圾桶里堆满烟头。但这时候没有,骆书禾看了眼时间,出来都快八分钟了,她收了手机打算回去,却在转身时看见有人缓慢从转角走出来,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刚刚那番话听了多少。   骆书禾瞬间拉下了脸。   岑向远自然不觉,仿佛能看见他脸上苍老的皱纹一颤一颤。   “小宝,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太快了……爸爸都要认不出来了。” 第57章   太久了,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骆书禾本打算直接走人,被震得顿了顿,才冷淡回答:“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就她所知,岑向远确实有点脸盲。   小时候去幼儿园接人,小女孩发型都大同小异,不是梳两根麻花辫,就是留着短短的锅盖头。她算比较特别的,大她六岁的姐姐早就懂事了,每天早上的任务一是叫她起床,二就是给睡眼惺忪的她扎辫子。   那时姐姐的就已经很有自己的审美,不是给她梳公主头就是包包头,她看着镜子懵懵问为什么她和别的小孩发型都不一样。   姐姐被问多了也不耐烦,直接给她嘴里塞一个水煮蛋让她闭嘴。   但就是这样,岑向远依然认不出来她。她就这么拽着书包带,看他在一堆长头发小女孩中间着急看半天,最终拉走了其中一个扎麻花辫的。   “爸,你瞎吗,这个月第四次了。”   她无奈走过去,打断,把一脸惊恐以为他是拐骗犯的小孩拉回来。   于是常常,一路上岑向远都在围着人转哄人。   “小宝,是爸爸错了。”   “小宝,长这么可爱板着张脸做什么,都要长法令纹了。来,给爸爸笑一个。”   “小宝,你倒是看爸爸一眼,爸爸要跟不上了。”   “小宝,要不要吃冰淇淋,还有跳跳糖,爸爸请客。”   骆书禾只能停下来,无奈抬眼看他,或者说是翻白眼。   “吃什么冰淇淋,爸,你哪来的钱。昨天偷偷藏在压箱底裤子口袋里的六百块私房钱都被妈妈收走了,还被打手心了你忘了?”   这时岑向远便会很得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和她炫耀:   “当然有啦,爸爸今天赚外快去了,这次不告诉你妈妈,剩的钱都用来给我们小宝买零食,嘿嘿。”   数年过去,他是真老了。   皱纹丛生,眼神浑浊。   骆书禾记忆里的岑向远一直都是幽默风趣,看着不显老,精神很好的模样。   眼前这人,就像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她以为岑向远没听懂,尽力客气:“您找错人了。”   然而就像是上天都在拆她的台,在她拐弯回房时,一行人拎着外套东西正往外走。裴姐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把她的包递给她。   馆长突然看着她身后,哦呦一声,上前去和人握手。   “这不是岑教授吗,什么时候来东城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   “前几天。”   “真巧了,您也在这吃饭。”   “碰巧,碰巧。”   骆书禾没想到两人认识,抬起的腿只能落下,跟在裴姐身旁,听他们寒暄。   临走时,岑向远到底没忍住,又喊了她声。是馆长先听见动静,递了个眼神给骆书禾。   她是觉得今天忍到现在也是够了,索性不躲了,立在那看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岑向远才有点她小时候的样子,好似还是那个因为认错了女儿跟在身后道歉的普通父亲。   他试图解释,声音放得很低,低声哄人的模样:“小宝,上回在茶馆,是爸爸不对……”   一句话,剩余在那等着的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骆书禾却不想再听下去:“有空再说。”   她信守承诺,接下来几天都在老宅待着。家里一如既往鸡飞狗跳,老太太不忌嘴,回回偷吃都找骆书禾打掩护,又总会被晏池发现。   “嘴边那点是什么东西。”晏池倚在料理台旁,眯着眼睛看过来。   老太太心虚地抚着怀里博美狗毛。   “没,没什么。”   “不是我说你。”他都懒得直说:“偷吃都不知道擦嘴,你但凡装一下。”   老太太依然梗着脖子:“没吃就是没吃,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盯着这点事折腾来折腾去,烦不烦人。”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骆书禾直接把晏池拉上楼进了房间,房门虚掩着。   晏池更不爽,将人拉过来掐着她腰。   “你到底是哪边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吧。”   “哎,痒。”   但她还是抬头认真和晏池说:“你别总对奶奶这么凶,她其实很好说话的,吃软不吃硬。”   晏池放开了她,收了笑,垂眸睨她半天。骆书禾被他盯得莫名有点紧张,汗毛都快竖起来:“怎么了。”   “问你个问题。”   “嗯。”   骆书禾虽才是一头雾水的那个,被堵在墙边也不慌,把玩着他的外套拉链。   晏池突然弯腰,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以后我和奶奶真吵架了,你帮谁。”   骆书禾以为是想说什么呢,这么严肃,没忍住笑了下,捏他脸。   “说正事——”   “你怎么这么可爱。”   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晏池先是停住,视线不自觉就往她身后墙壁移。   骆书禾继续:“少看肥皂剧。”   “你这个问题的最初版本是不是,我和奶奶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晏池:“……”   眼见着他挺郁闷地转身离开,拉开椅子坐下。骆书禾先是把门关上反锁,侧身在他腿上坐着,小腿无意识晃来晃去。   “生气了?”   “没有。”话是这么说,但晏池还是很有脾气地别开了脑袋,也没有第一时间回抱她。   “不让你们吵架,不行吗。”骆书禾抵着他的额头,委婉劝:“别气了,你不凶的时候比较帅。”   这回他才有了反应,装模作样瞪她:“哦,嫌我脾气差是吧。”   骆书禾是看他明明就是很在意,却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帮着他拨了拨额前头发:“我认真的,反正我觉得,你要是收敛一下脾气会好很多。”   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晏池漫不经心,低声:“哪好。”   “就当是演给我看,行吗。”骆书禾摸摸他的脸,小声哄:“别生气了,笑一个好不好。”   *   于是吃饭时,老太太觉得不太对劲,眼神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连略带不满指着晏池碗里剩的一小块金枪鱼肉,晏池面露不耐,被骆书禾注意到,在桌底下拍了下他大腿。   晏池忍了忍,就真的什么话没说,把鱼肉塞进嘴里,上了楼。   “我吃饱了。”   老太太这才把骆书禾拉过去问:“奇了怪了,你都和他说什么了,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骆书禾装傻:“没有啊,没什么。”   只是话音才落,桌上手机就亮了,骆书禾看了眼,咒骂的话差点说出口,又只能尽数吞回去。她随手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奶奶,我出去买点东西。”   老太太从厨房探头出来:“这么晚了出去买什么,我让老赵送你去吧——”   她已经在玄关穿好鞋子出了门。   半夜,骆书禾实在是没力气起来,整个人窝在被窝,脸埋进枕头。   晏池在床边窘迫摸摸鼻子,知道归根到底是他的问题。虽然不太清楚细节,但好歹曾经在网上搜过,知道不清理对身体不好,严重点可能会发烧。   “听话。”他蹲在床边哄。   结果直接被从被窝里伸出的手赏了一巴掌,特别响。   晏池哪受过这种气,想发作,但想起白天说的,竟真的活生生忍了回去。半晌,骆书禾才肯起身,看着他端了盆温水过来,毛巾打湿给她擦手。   “我姐这段时间在意大利拍杂志封面,说是下周回国,想请我们吃顿饭。”   晏池并没多大兴趣,不做声。   骆书禾纳闷:“你们不是认识吗,怎么就这反应。”   “认识怎么了,我还认识巴菲特和比尔盖茨,你看我们熟吗。”   骆书禾无话可说了。   晏池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非要我挑明?你搞清楚因果顺序,要不是因为是你姐,她的事我才懒得搭理。”   骆书禾若有所思。   “原来你这么早就……”   晏池原本动作很轻,一听这个是真恨不得直接把人掐死在床上。   “你少自恋。”   然而,骆书禾没想到的是岑向远这回是真铁了心来找她,像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一连找了她好几次,都被她以在忙回绝。   明明只是敷衍话术,岑向远却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好似真的怕耽误女儿时间。   “那我明天再来。”   骆书禾面无表情:“明天我也没空。”   连路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看她好似在看一个不懂父母辛苦的不肖子孙,哪有这么和家长说话的。   骆书禾最终和他约在学校周边一家咖啡馆。   那天下了小雨,骆书禾刚陪着晏池去给老太太买东西。听说她是来这边见人,晏池沉默了半天才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哦。”   又是沉默,骆书禾在下车前捏了捏他的手:“是我们学校老师,打算带我在这边看点东西,你想哪去了。”   晏池直接把手抽回:“见就见,说那么多干嘛,我又没问你。”   骆书禾忍不住笑。   “那我走了,你送东西好好送,说点好听的,别总惹奶奶生气。”   进了咖啡馆,岑向远早在窗边座位等着,那里有一整面玻璃墙。外面阳光正盛,一举一动他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几句关心,也成了忧心忡忡的:“那是谁。”   骆书禾先是打个响指叫来服务生,要了杯蓝山,才没什么情绪算是通知他:“我姐没告诉过你吗,我结婚了。” 第58章   服务生递来个诧异的目光。   岑向远咳一声:“……是说过。”   骆书禾嘲讽一笑:“承蒙您关心了。”   这时,岑向远才发现记忆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变了,一身都是刺。   于是,只能尴尬搓手道歉:“小宝,是爸爸不好。”   骆书禾却没有小时候好哄了,她早就不是那个用一只火炬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孩了。   她看着窗外,只是回应:“你们哪有错,你们都没错。”   又是沉默。   岑向远就像有强迫症似的把面前的白瓷杯摆正,每个花纹都对得整整齐齐,半晌才例行询问了下:“他对你好吗。”   “和你没关系吧。”骆书禾对上他的眼睛:“行了,能不能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其实早猜到岑向远这趟是想和她说什么,无非是解释下当年那点事。   就是没想到,当骆书禾端着那杯蓝山喝了口,其实她不爱喝蓝山,太苦了。或许是自她踏进这家咖啡馆开始就不太自在,都是在硬撑。是在这时,岑向远突然开口说了句:“小宝……我不是故意瞒你。”   人在说起当年时,声音都是偏哑的。   更别提,岑向远老了,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但他遇到骆翠玉时,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不是正经美术院校出身,家里穷念不下去书,高中辍学后就开始在家帮忙干活。好在父母身体健康,有哥哥姐姐照顾着,二十岁那年,他拿了家里两千块钱独自一人跑到了东城。   开始没地方住没饭吃,先是在工地做泥水,后来是慢慢开始去附近美院蹭课。他和画室保安都混熟了,别人看他,都以为是哪个留级多年的学生,倒没放在心上回回递过去的烟都接了,一时兴起还会在保安室一块小酌两杯。   他在画室蹭了很久的课,从春天到冬天,直到有天老师问他:“等会,你是哪个班的。”   他以为到这就算完了。   谁知道那老师只是指着他面前的画指导:“构图太满,颜色太杂,改了明天给我看。”   就这么蹭了整四年的课。   那天来上课的老师就是院长,名叫吴向衡。不仅接纳了他这个来蹭课的学生,第一幅卖出去的画也是经了他手,包括之后一手安排他考学进了学校当实习老师,可以说,吴院长对他有再造之恩。   认识骆翠玉就是那时候的事情,某天他在小公园写生,临近黄昏才发现有人在身后看了半天。   弯弯柳叶眉,杏眼,垂在标志鹅蛋脸旁两根粗壮的麻花辫。   “你画的真好看。”   那瞬,他是真觉得这姑娘笑容比漫天晚霞和头顶的海棠花还要艳。   也想过,这姑娘家世背景和自己差太大,跟着他会受苦。   劝过几次,她不依不饶,硬是要跟着他。   所幸后来有了稳定工作,但就工作第一年,骆翠玉突然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   但很快,听见骆翠玉兴奋安排着准备结婚领证,她可以找家里要一套房产先住着,笑容慢慢黯淡了下来。   “你先听我说,我是不婚主义者,我没打算结婚。”   骆翠玉不笑了。   “你再说一遍。”   他口齿清晰:“我真没打算结婚。”   话音刚落,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   但他是真没这个想法,年前陪骆翠玉见了一回家长,家里开出的条件是结婚没戏。他自然不愿意骆翠玉为难,想着过两年攒点钱买套房再提,这个孩子显然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他确实没打算结婚,这种思想在那时很超前,但他见过农村太多段失败,可为了孩子非要维系的婚姻。当初拿钱跑来大城市,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骆翠玉听完后就消失了十个月,再见到她时,手里抱了个孩子。   又过了六年,骆书禾出生的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吴向衡因为受贿入狱,岑向远在吴院长被警方带走那天果断辞了职,他始终相信院长是被冤枉。一家人没有了经济来源,平日里就靠岑向远在当地少年宫兼职美术老师赚钱补贴家用。   生活水平一降再降。   再加上那几年,政策严格很多,为了给骆书禾上户口,他们才补领了结婚证。   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红本子,轻易借着生活的重负压垮了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们在家里谈论的话题从莫奈穆夏成了每天花了多少菜钱,姐妹俩又要交学杂费。   岑向远因为这个跑过数次以前朋友家,但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后来慢慢都没有了联系。   就是那时,在面包和爱情的选择中,他们开始怀疑自我。   导火索则是某天,骆翠玉带着笑意回到家告诉他有人愿意买他的画,那时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过这样的笑。曾经她是个美人,但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无休止为金钱发愁后,她已经和这栋楼里住着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   卖家出价三千,准备买的是他最新完成的那幅《灯塔》。   他自然不愿意,比他预想的低太多,简直是贱卖。骆翠玉则是觉得他有病,有钱都不赚。   两人就这么又是大吵了一架后,分开了。   骆书禾听到这,大致明白了她妈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所以你们是觉得我玷污了你们美好又纯洁的爱情吗。”   岑向远看她眼神歉意更浓。   “小宝,我不是这个意思。”   *   “你别怪你妈,她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分开未必不是好事。”   “当年她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家都不要了,我想让她能过上好日子,但发现光凭我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尤其是因为吴向衡那件事,他几乎被当地美术协会和工会拉黑了,维持生活都很难。   骆书禾异常平静:“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岑向远不敢说话了。   骆书禾冷笑。   小时候,她也曾好奇过家里的氛围为什么和其他小朋友家里都不一样。现在想来,其实他们根本不该认识,不该结婚。   婚姻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   骆书禾想了半天,没得出答案。   “我曾经,想过要给你打过电话。”能够如此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连骆书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多次,但我一直一直相信你走之前说等你安顿好了,稳定下来了就把我接过去。”   她淡然道:“可是你没有。”   “有的东西过了就是过了,岑教授。”   岑向远无话可说。   当时他没想到后续能这么顺利,入狱数年后,承蒙吴院长照顾的几位学生依然没有放弃调查,吴向衡沉冤得雪。   他得以平反,但这次他却没有选择留在东城,而是跟着吴向衡北上去了北城。也想过要不要回来找骆书禾,但骆翠玉拒绝见他。   岑向远到底觉得对不起她,就没坚持。   邬瑗这段时间看骆书禾的眼神都很担忧,她总在发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宿舍度过。不出门,电话不接。   就像现在,她上了床懒得动弹,掀开床帘想让她拿东西,喊了半天都喊不动。   许久,骆书禾才转过头看她:“你刚刚是不是在叫我。”   邬瑗不敢了,转了话题:“没有啊,不过说起来,你面试结果出了吗。”   骆书禾点点头。   “过了吗。”   骆书禾继续点头,看不出高兴的模样。   邬瑗眼底担忧意味更浓。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啊。”   骆书禾歪头,勉强一笑:“很明显吗。”   “有点。”   骆书禾没放在心上:“可能是最近太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只有一次,邬瑗看着外面难得的艳阳天,想起这段时间的漫长的梅雨季节,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问她要不要一块出去逛逛。   “可以。”   邬瑗问出口前都没想过她会答应,反应过来后迅速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   骆书禾瞥她一眼:“不用那么夸张吧。”   邬瑗已经把她推到了卫生间:“你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说是要出去逛逛,邬瑗先是领着她去了大剧院看最近一场话剧。买票时,骆书禾一直在瞟她,是在猜她到底是要搞什么名堂。但真的就是场再正常不过的话剧,散场后,邬瑗又说知道家新开的饭店,两人坐了两个站去吃。   这时候的东城不冷不算热,春暖花开,很多外地游客。   在地铁上被挤得七倒八歪的时候,骆书禾打消了内心顾虑。   饭店在广场三楼,在路过一家影院时,骆书禾眼尖,瞧见了门口没撤走的立牌。   被邬瑗注意到,提议:“要不先去看电影,出来再吃饭。”   “可以吗。”   她是担心两个小时太长,出来怕是都赶不上饭点了。   邬瑗已经推着她大步往影院走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饭什么时候吃都行。”   不得不说她们运气很好,这部小众文艺片换别的影院早下架了,因为排片少,卖的票不多。在选座时,骆书禾发现临开场,就零零星星十几个座位亮了红。   她们买了爆米花和可乐进去,开头是段枯燥无味的满屏噪点的片段,有对情侣被画风劝退,直接出去了。   中途又有几人出去,连邬瑗都嫌无聊开始玩手机,莹莹灯光照在脸上。   骆书禾小声:“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走吧。”   邬瑗这时才紧张起来:“不饿不饿,等你看完吧。”   等电影散场,观众陆陆续续走了,邬瑗突然拉住她,说是等会有个彩蛋。   骆书禾指着大屏幕,都开始放演职员列表了。   邬瑗坚持:“你再等等,再等等。”   不多时,在片尾曲中,有人推门进来,砰一声巨响,纷纷扬扬落下彩带,头顶灯光也亮了。   骆书禾看过去,发现进来的人不少,有人拿着彩带筒,有人推着蛋糕,有人拿着各色气球。而中间竟然是只毛茸茸的玩偶熊,手里还抱着一大束花。   见她不动,邬瑗推了下她。   “去啊,愣着干嘛,求婚哎。”   直到站在那只玩偶熊面前,骆书禾接过那捧花,和玩偶熊硬是要塞过来的一大把气球。   骆书禾仍有点不相信里面人是他。她扯了扯那玩偶熊的耳朵,问:“真的是你吗。”   那熊笨拙托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骆书禾想去抱他,他也是疯狂摆手,怎么都不肯的样子。后面忽而传来句,依然是熟悉偏冷调的声音:“你往哪看。”   玩偶熊就是在这时取下头套看着他们,心有余悸:“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有多怕,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其实里面是杨云天。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就知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晏池看穿她的想法,敲了她额头一记:“干嘛这副表情,不乐意?”   骆书禾捂着额头:“没有。”   “小白眼狼。”   他瞪她,要不是为了哄她开心,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着非要抽时间弄这么多。   又觉得,都到这份上了,有必要生气吗,没有。   晏池捋了下她脑袋:“电影好看吗。”   骆书禾点头,注意到他眼睛现在还带点血丝,应该是看着看着又睡过去了。   “没睡好吗。”她握紧了他的手。   “嗯。”晏池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不挣钱,谁养你?”   另外几人见他俩好似一点没注意到这还有人,只顾着低声说话,早就很识趣一点一点挪出去离场。   晏池喉结滚了道,先是低头亲了亲她,也知道赶这场其实是有点先上车后补票的意思,但说不定她会介意。   说是给她补个求婚,还是太简陋了,晏池心想。   或许换成在毕业典礼会更轰动点,再配上气球直升机无人机之类的,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但想到小姑娘脸皮薄,真要那么干了,以后可能就没脸见人了。   再说吧。   反正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他想到了很多。   冬天的札幌很美,他知道有个不错的温泉旅馆。还可以顺道去冰岛看极光,那是个人迹罕稀的国家,大多数时候他们在酒馆喝酒听歌消磨时间。在某个日落时分开车驰骋在加州的海边大道上也不错,天空是浪漫的橘粉色,道路两旁的棕榈树在不断往后退。   又莫名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的开头。   想说的有很多。   最终,晏池只是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嗓音说不出的疲倦,有点像是在沙漠中独自行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遥遥望见了绿洲。   “你在想什么。”骆书禾捧着他的脸,轻声问。   他低头:“在想……”   “我们的以后。” 第59章   其实不止是她,之前才和杨锦麒说起时,他都以为是听错。   “求婚?你没事吧,这都多久了怎么才想起来这回事。”   晏池当时在打游戏,听闻他这句话,按了暂停看向他:“很奇怪吗。”   杨锦麒都不懂他是怎么理直气壮问出这个问题:“早干嘛去了,也没见你不好意思过啊。”   “我看你使唤人倒是挺好意思的。”   结果,依然只得到他很冷漠一个哦。   晏池盯着屏幕上小人,没多久,又暂停了问他:“你说是送花还是送别的什么好——”   杨锦麒随手扔过去只棒球。   “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杨锦麒定定看了他半天。   好像是这样的。   要说不认真吧,这段时间看他除了在公司就是在这边泡着,惯常的闲散样。要说认真吧,确实没见过他这么上心。   于是,杨锦麒收敛了笑,跟着坐了下来。   “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池把玩着手里棒球。   杨锦麒递给他一罐酒:“不是不喜欢吗。”   “我可没说过。”   这时,晏池只感觉喉咙发干,想喝两口酒润润嗓子,又觉得算了。   杨锦麒在试图歪曲他的意思:“我就说了吧,养只小动物养这么久都得处出感情了。”   晏池这才看过来,将那罐酒直接扔到他身上。   “你再多说一句。”   杨锦麒接受到信息,立马耸肩表示懂,他都懂。   得嘞,都这样了非要嘴硬说不喜欢,护成这样。   “我不知道。”晏池还是很诚实表示:“规矩这么多?非要分这么清。”   “大哥,你几岁了,以为自己没过青春期吗,还在这搞什么暧昧。”杨锦麒虽然清楚他感情经历确实比白纸都要白,也难免被他这态度气到:“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当初明明就有备选,梁家那位二小姐不是追你追得紧吗,反正只是搭伙,搭谁不是搭。有区别吗,没有。”   “是吗,记不清了。”   再去想时,晏池只记得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杨锦麒直接翻白眼。   晏池转了话题,头往后仰抵在沙发靠背。而要说起来,他好像也是头一回和别人说这事。   视线里,是头顶那盏绚丽无比的水晶吊灯。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在想什么吗。”   杨锦麒顺嘴接:“什么。”   “想。”晏池声音放缓,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柔,好似时空流转又回到了那时。   “怎么才能让这个人留在我身边。”   当然,代价是被塞了嘴狗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杨锦麒直接把他拉黑让他滚远点,非必要别联系了。就这还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今天同样有事没来,只让杨云天过来给他打下手。   而后,几人去了饭店吃饭。   邬瑗当然知道这桌都不差钱,菜单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直接扔给服务生说要炒一本。还是骆书禾给拦住,她头发又长了些,没来得及修剪,边扎头发边根据他们喜好点了几道菜。   全程,晏池一双眼就像是黏在她身上。   连邬瑗都注意到了,小声问骆书禾:“你老公好黏人啊,我在这是不是太亮了。”   骆书禾直接给她夹了个鸡腿让她少说话。   倒是杨云天毫无察觉两人间暗流涌动,在问骆书禾:“你们毕业展览是不是快了。”   “差不多。”骆书禾在低头喝汤,面前空碗突然被换走,换成了满满一碗剥了壳的虾肉,晏池在慢条斯理抽了张纸巾擦手。见她看过来,只是清了清嗓子:“快吃。”   邬瑗都快酸死了,整个人像被泡在柠檬醋里一天一夜,呦呦呦起哄,继续小声:“我看怎么还有下半场呢,说真的,这我可就不掺和了,你们玩你们的。”   骆书禾发的气音:“你别说话了。”   杨云天全程和他们没在一个频道似的,依然在毫无察觉说话:“那到时候你记得告诉我时间,我带同学去给你捧场。”   骆书禾心不在焉嗯了声。   饭后,邬瑗说那家的提拉米苏好吃,问了杨云天才知道是饭店特厨做的,这里独一份,别的地方买都买不到。晏池算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又让人给她打包了份。临走时,邬瑗欢欣鼓舞一直在和他们挥手。   骆书禾耳朵自动屏蔽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四字成语。   “你这个朋友,挺有意思的。”   骆书禾听晏池这么说,也是满头问号,才想起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晏池并不答,接过杨云天扔过来的车钥匙,一指路旁那辆拉风到不行改装机车:“走,带你去兜风。”   *   骆书禾看第一眼不太相信:“我们坐这个?”   晏池递给她只小号的定制头盔,看她笨手笨脚研究了半天,忍不住低头笑了下,又板着张脸弯下腰帮她扣好。他敲了敲她头盔:“有我在,你怕什么。”   骆书禾发现她有点喜欢听他说这句话了,他确实是靠谱啊,看着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太在乎,但实际上跟他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她操心。   就是这个想法很快烟消云散,因为她坐在车后座上,难以置信此时车速达到了多少。   两百公里?或者更高。   晏池在风里问她:“你说什么。”   太快了。   一句话碎的她什么都听不见,骆书禾只能又抱紧了点他的腰,风把她压在头盔外的头发吹得飞了起来,像是黑夜中绽开的黑色花朵。   应该是到了目的地,她感觉车速慢慢降了下来,最终停在一片海滩前。   海滩。   竟然有海。   骆书禾觉得不可思议,她在东城生活了二十一年,从来不知道这里居然有这片海。   虽然比起国内国外某些景点来说自然差的是有点远,严格来说应该叫乱石滩。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骆书禾面带惊喜回头看他。   晏池只是把她头盔取了下来,手指插进她发间帮着理了理。都打结了,女孩应该都挺在意这个,早知道应该带个皮筋扎起来,他想。   骆书禾学着他样子,跟着帮他把头盔拿掉。   她好似听见了海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凉风习习,刚刚因为飙车出的汗都干了。   两人长久地看着对方,又不约而同看向别处。骆书禾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主动凑上前去吻他。   晏池只惊讶了一瞬,他那时其实人还跨坐在机车上单腿立着,手里拿着只头盔在转。在她过来后,他直接把东西扔了把人抱上车扣在臂弯里。   晚风和圆月是最好的观众。   也有同样是大晚上过来飙车的年轻男孩,见他们两人在路边纠缠,大老远就在起哄甩衣服,像一群峨眉山的猴。   晏池看人多怕她害羞,当时是想放开。但反倒是骆书禾勾住他脖子狠狠咬住,晏池就舍不得了,只能低头回亲她,顺带把她脸上黏在一起的发丝拨开,身上复又出了不少汗。   离近,能听见两人疯狂张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着耳膜。   闹够了,晏池边把玩着她手,在月光下摊开。   突然开口:“你这手挺好看的。”   “就是缺个东西。”   说完,不管她同不同意,从裤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   金属质地,环状的。   骆书禾都没反应过来,右手无名指已经被套上了枚戒指。   银质戒托上,不小的钻石。   “你这真的叫求婚吗。”骆书禾简直是被他这强买强卖的行为气笑:“走一下流程好吗,你都没问我答不答应。”   “哦。”   晏池敷衍地:“那你答应吗。”   尽管满脸都写着你答不答应都得给我答应了。   骆书禾刚想说,小腿有一瞬刺痛,她收回腿。   “有虫子。”   晏池低头看了眼,又把她头盔戴上了。   “回去吧。”   一小时后,榕树里。   walle感应到有人靠近,从角落里出来,它被冷落许久,正想要问候两句求一下关注,就被件扔下来的衣物挡住了视线。它在原地转了两圈,奈何手太短根本没法把衣服拉下来。   骆书禾注意到地上异样,双腿还挂在他腰上,扬扬下巴给他指:“你干嘛乱丢衣服。”   房子里没开灯,借着月光,晏池都没看那小机器人一眼,攥着她的手,低头近乎虔诚地吻在戒圈上。   “我故意的。”   “小孩子看不得这些。”   “……”   骆书禾听明白了潜台词,脸红一瞬:“你别在这,回房间。”   “不要。”   他手已经开始往她腰侧伸,裙子是系带的,很好解。   等结束,晏池还记得她被蚊虫叮了,从医药箱里掏出管药膏,半跪在地上给她涂伤口。她皮肤白又滑,就这么一会,已经起了个红肿的小包。药膏刺鼻又辣,晏池没忘记叮嘱她:“痒也别挠,不然破皮了。”   骆书禾就这么抱着只抱枕侧躺在沙发看他忙上忙下,忽地朝他伸出了双手:“你抱我去洗澡吧。”   在浴室里,她也是反常得很,一直缠着他不放。   浴缸,水荡起一层又一层暧昧涟漪。   晏池不时得分神注意她会不会被边边角角碰到,她皮肤不是一般敏感,淤青红肿之类的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消下去。所以平时两人在一块时晏池总要格外小心,种草莓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   但今晚,就像是要把欠的全部补回来,连晏池都在低声哄她:“下回吧,你身体吃得消吗。”   事后,脸上那层嫣红都没完全退下去,像抹了层胭脂。   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晚,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   骆书禾在半梦半醒中嘟囔:“戒指会不会很贵啊。”   “不贵。”晏池捏她的耳垂,又改口:“你把人赔给我就行。”   没声了。   晏池失笑,伸手关了灯,把被子给她拉到了腰腹以上。   隔天早上,五点。   天都没亮全,骆书禾轻手轻脚起来,把戒指取下来放在床头。想到包也都是他送的,她只拿走了钥匙和手机。   走出榕树里,很巧,她居然遇见了之前教她画的那个小女孩。换了夏装,短衣短裤,在被人带着晨跑,但她显然跟不上,气喘吁吁的。在见到骆书禾时,她第一时间叫:“姐姐,你也这么早起来跑步啊。”   说到跑步时,她小脸皱成一团。带着明显的不满。   “嗯。”骆书禾揉揉她的头发。   她又说:“姐姐,你什么时候还会来找我玩啊,我妈妈同意让我去上课了。”   “挺好的。”   天已经蒙蒙亮,骆书禾到底不忍骗她:“但是抱歉啊,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她在这里漫无目的走着,又想到在这待了这么久,都没有正经吃过一顿早饭,找了家巷子里的面馆,坐下点了碗素面。   天色尚早,在这吃东西的都是些老顾客,或是体力劳动者。   面被端上来,骆书禾却迟迟没下筷。   手机震了两声,这个电话来的比她想象的要早很多。   按下绿色的接听键后,他大概是没睡醒,声音有点哑:“你去哪了。”   “出来吃早饭。”   “昨晚没吃饱吗,早不说。”他还笑:“弄完了就早点回来。”   骆书禾默了会儿,忍不住了:“我就不回去了。”   “晏池,我们分开吧。” 第60章   回应她的是长达五分钟的沉默。   就在骆书禾以为他已经把电话挂了,他突然出声:“你先回来再说,行吗。”   “我不回去了。”骆书禾看着街上行人慢慢变多,大家好像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在自己的时区。忙忙碌碌,或许高兴,或许忧愁。   “还是你觉得,直接离婚比较快。”   又是大段沉默。   她听见了门被打开又关上,还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们面对面谈谈。”   “不用了。”骆书禾又仰头看着屋檐,觉得好神奇,这里居然有这种老式的瓦房,她居然都没有注意过:“我暂时不想见你,就在这说吧。”   良久,骆书禾察觉到他情绪应该是稳定下来,总算能静心问她:“为什么,你至少得给我一个解释。”   “是我的问题。”骆书禾诚恳道歉。   而事实上,晏池状态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从他拨出电话听见那句话开始手就开始不自觉颤抖,他拼命想按耐住,可惜完全是无用功,手抖得反而更厉害。   心脏也开始不自然抽动,脖子像被人扼住。   “谁又和你说过什么。”   依然还是那句:“对不起。”   你妈的。   他开始漫无目的在客厅里来回打转,莫名开始痛恨到底是谁造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不明白除了能轻而易举激怒人以外到底有什么用。   “你不能这样。”他终于说。   他想不通,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成了这样。   骆书禾同样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心:“听我说,我很感谢你这些天做的所有。但我真的没法相信任何人,婚姻,承诺,这些太假了,你明白吗。”   “戒指你收回去吧,我不接受。”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   骆书禾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事,但被他这么提起,多少底气有点不足:“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件事情是我不对,如果你非要纠结这个我可以先道歉。”   “够了。”晏池今天实在是听够了这些。   “对不起。”她说。   “够了。”   骆书禾看着面前面碗,面汤上面浮着的一层油脂已经开始结块,但她只是看着:“你记不记得我们去领证那天说过什么,你说只要我愿意结束这段关系随时都能结束,无论什么原因。我现在提了,你不能出尔反尔。”   他开始耍赖:“哦,我就是要反悔。”   “晏池。”骆书禾有点无奈地劝,她本来不想提这些:“你可以做到无视我们之间的差距,可以做到想走就走,是因为你有资本,但我做不到。我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你们的世界对我来说太远,我拼了命都够不着。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就像你始终在用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所有人,当然看不到我有多累。我当然清楚我什么都没有,没家世没背景。这我也承认,我没办法带给你更多。”   “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晏池直接:“有什么好纠结,我不介意。”   她最怕的就是他这种闲散的态度。   骆书禾强调:“我不一样,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介意,所有一切我都很介意。”骆书禾打断她,这回指尖是几乎要把掌心刺破,一整片紫红色的痕迹,只有这样她才能忍住不让自己哭。   “你一定要想清楚,我错不起。”   “现在我们能好好相处,可是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你能保证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你总会遇到比我更好的。   “我们都冷静冷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脑子很乱。”   最后,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到他,他真的说了:“好。”   “你打算想多久。”   “我不知道。”   骆书禾默然挂了电话,面前素面早已冷了,老板娘百忙之中扫了眼这位姑娘,想问她要不要给她换碗汤,冷了就不好吃了,却注意到她面前木桌早就湿了一片,不知道哪来的水渍。   抬头看,今天是晴天,也没下雨。   再去看时,她认真盯着面碗,表情肃穆。   “姑娘没事吧,怎么不吃啊。”老板娘问。   “没事。”骆书禾笑得很淡:“就是有点辣,一定是辣椒放太多了。”   五月,裴姐领着她又飞了趟巴黎,顺便帮她把租房问题也给解决了。上一位租客今年八月调回国内,房子看着老旧,但地段不错。   她就像个老妈子似的,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高冷,事无巨细,在出租屋里来来回回逛了五圈。   “裴姐,可以了。”骆书禾提醒。   她烟瘾犯了,顺带在小阳台抽了只烟。   “最近你这憔悴的有点明显,眼袋都要熬出来了,失恋了?”   骆书禾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裴姐看她半晌,给她递了烟盒:“要不要试试,解千愁。”   骆书禾摇头。   斟酌了会儿语言,骆书禾还是把问题和盘托出:“为什么这么帮我。”   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很早以前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裴姐只是掸了下烟灰,劝:“别这么较真,有时候你不知道一些事情会好过很多。”   骆书禾仍固执:“如果我想知道呢。”   她就说:“当我欠了一个人一些人情,而你刚好很像她。”   *   之后的日子就变得简单很多,宿舍食堂画室三点一线,有时候在小超市买东西,骆书禾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潮。明显是新生,活力满满,身上有着被生活毒打过的大四老油条没有的朝气。   就像骆书禾,每天连打扮都懒的,从衣柜里翻件深色T恤一套扎个头发就能直接出门。   她拿着一袋水果往外走,身后有人拍了下她肩膀。   柯佳看着她,先是沉默一瞬,上下打量一番,颇为痛心疾首。   “你知道我们新找的那模特一小时五百,半小时都在浪费时间找镜头吗,两百五扔水里好歹能听个响声。”   “你这也太暴殄天物了,走的什么风,丧葬风?”   骆书禾只是从袋子里摸出个苹果递给她。   “你吃吗。”   两人边走边啃苹果。   柯佳大咧咧地都不用洗,直接用衣角擦擦就咬了口,骆书禾看着她身上同样沾了不少颜料的衣服欲言又止。   “以后有什么打算,大艺术家。”   应该也是听说了点她的事,骆书禾小口咬着苹果:“走一步看一步,想了很多,还是想靠双手吃饭。”   柯佳忍不住逗她:“万一饿死怎么办。”   骆书禾就笑:“面包总会有的。”   “也是。”柯佳伸了个懒腰:“有底气的人就是不一样。”   骆书禾也懒得纠正她,把苹果核扔了,问她:“要不要去逛画材店。”   邬瑗在乡下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外婆摔伤了尾椎没人照顾。乡下网络信号不好,能玩的地方也匮乏,在这样闲得长毛的条件下,她硬是把毕设画完了,故而在人人赶ddl的现在,她算是整层楼最闲的那个,每天不是睡就是吃,整个人圆润了一圈。   自己闲还不够,天天闹着让骆书禾给她戳个毛毡手机壳,自从发现骆书禾随手送给赵荏苒几对毛毡耳环以后。   “你好烦啊,我每天很忙的好不好。”   邬瑗抗议:“那你有时间戳耳环没时间戳手机壳。”   骆书禾正站在阳台擦头发,无奈:“什么样的,发过来。”   邬瑗兴致勃勃把教程给她发过去。   好在她做事情向来有计划,画完成那天,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是下午五点。   她按开手机,无数条信息涌进来。   手指悬在整个聊天框唯一的那条置顶上,骆书禾迟迟没按下去。   自从那天以后,两人真的就再没有过联系。   也好,她想。   不然总担心会舍不得。   五月底,骆书禾独自回了一趟老宅,带着一把新鲜的荠菜。   她在厨房忙活,老太太这次一反常态没有忙着逗狗,就在厨房门口看她忙碌,时不时叹口气。   骆书禾这回动作要娴熟很多,她学了很久,在寝室也用小煮锅包过,结果忘了关门,左右两边的寝室闻着味敲着碗就过来蹭吃的。好在是用来练手,她怕失败弄了很多。   就是在下锅时,骆书禾没注意,手被烫了下。她立马打开水龙头冲了两下,老太太也走进来看着伤势,脱口而出:“哦呦都红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呐,他看见了该心疼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   骆书禾草草处理了下就开始哄她出去:“奶奶您先去歇着吧,好了叫您。”   最后,她把荠菜饺子端上桌。   老太太看着那碗饺子,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骆书禾直接拎着只空行李箱上了楼,她这回主要是打算来把她剩余的东西收拾走。   老太太连东西都顾不上吃,推开门劝她:“这怎么行李箱都拿来了,这是要装什么啊,重不重啊,要不我现在让他……”   骆书禾已经在地上摊开了行李箱,打断她:“不用了奶奶。”她顿了顿,看着那面书架:“我现在不想见他。”   “哎呦,哎呦。”   老太太早察觉到他们就是吵架了,但问了死崽子总是说她想多了,有那么多猜来猜去的时间不如多睡几觉。   “这怎么就闹别扭了呢,你倒是说说是为什么呀,有什么不能说开。”   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骆书禾停下了叠衣服动作,主动道:“奶奶,不关他的事,这次是我不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太太斩钉截铁地,手也没闲着,已经开始掏手机:“骆骆你等等,我这就让他回来说清楚。”   “奶奶。”   她这回声音大了点,老太太也总算是得以认真听她说话:“真的是我不好。”   “哎呦,这都是什么事啊。”老太太仍坚持:“是不是他欺负你,受委屈了。”   “没有,真的没有。”   其实骆书禾这会确实有在忍着,她想要体面离开。但架不住情绪上头,渐渐地,有滴泪滴在她手背上。   她火速抹掉,才像三魂丢了七魄般喃喃:“没有受委屈。”   “他很好,是我不好。” 第61章   虽然说完这句话后骆书禾又开始照常收拾东西,一本一本书在箱子里码好,但老太太看她这状态属实担忧。   想问,但两个都是不省心的,没一个愿意说实话。   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骆书禾已经在这个空档提起东西准备走。   “要不再等等吧,吃完这顿饭再走。”她试图劝。   “不了,有别的事情。”   走之前,骆书禾对着老太太鞠了个躬。   老太太也于心不忍,但毕竟是年轻人的事情,她只是摆摆手:“走吧,走吧。”   毕业展如期在六月举行。   对于很多毕业生来说,或许这是他们大学四年流量最大的时候,都卯足了劲打算在在展会上一展拳脚,校园里随处可见进来参观拍照的游人。   骆书禾反倒闲下来,每天窝在寝室戳毛毡。   第三天,她被人拉到展会现场随意转转。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骆书禾没看一会就觉得累,找了个台阶坐着。   赵荏苒找了她很久才找到人,一上来就是问她怎么不接电话。   骆书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看一眼才发现没电了,忘了充,自动关机了。   赵荏苒看她这副什么都不急的模样也是气炸了,但现在显然正事更重要:“你快去看看吧,人联系你联系不上。”   是有人要买她的画。   是个穿着衬衫背带裤的中年男人,头戴一顶米黄色的礼帽,看着绅士。   买画时,他也没多问,先是比了个一。   身旁的赵荏苒嘀咕声:“一万?不错了。”   男人似乎听见了这话,摇摇手指。   “不,十万。”   骆书禾打量他穿着半天。   最后她只是问了件和画无关的事:“是谁让你来的。”   男人耸耸肩,没回答。   骆书禾看着墙上那幅画,冷淡开价:“五十万不讲价,你爱买就买,不买算了。”   她们四周也有游客或者是同校的同学,此话一出,包括赵荏苒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   赵荏苒比较直接,拉她衣角小声问:“你这是干嘛,有生意都不做,不怕把人吓跑啦?”   男人也是有点慌,掏出块小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到一旁打电话。   “你可能得等一下。”   骆书禾静心听着,但这时展厅里人挺少的,是饭点,人多在学校食堂吃饭,能听见零星几句对话。   “手机给我。”   听了三分钟后,骆书禾朝他伸出了手。   男人已经彻底慌了,满头都是汗,是电话那头的人交代了他一声,他才乖乖把手机递过去。   都不用看屏幕上手机号码,骆书禾直接骂:“你是不是有病。”   他就真的接下了:“嗯,我有。”   两人这么久没联系,乍一听见晏池的声音,骆书禾心绪格外杂乱,像一团理不清的毛线。在寝室午夜梦回睡不着时,也想亲他想抱他,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总是会想起他睡着的时候很乖,有时骆书禾早醒,会在微弱的朝曦中数他的睫毛,并不夸张地说,那是她活这二十几年来感到最幸福的时候。   只有一次被他发现,意识缓慢回笼后就把她团进了怀里,耳边是他迷糊沙哑的声音:“乖,睡觉。”   是真的很想他吧。   骆书禾自嘲一笑,又端起了架子冷漠道:“别再叫人来了,很无聊。”   那男人很快灰溜溜离开了。   展厅复又热闹起来,骆书禾站在人潮中,却始终觉得惶惶不安。赵荏苒捏了捏她肩膀,提醒道:“你没事吧,看着快要哭了。”   其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骆书禾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站了起来:“还好,有点困,我先回去了。”   最终那幅画还是卖了出去,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买下。两人特地站在画前聊了聊,女人是为了新装修好的别墅来这里找能挂在客厅中央的装修画,一进展厅就相中了这幅。   女人中文显然不太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骆书禾不太上心地听着,满眼都是她的画。   那之后,两人其实还是见过一面,是约在民政局门口。晏池瘦了很多,以前穿着合身的衬衫西裤,现在看着都宽松,脸颊深深凹陷。出来后,骆书禾忍不住劝了他句:“你好好照顾自己。”   “要你管,死了都和你没关系。”   说完,他就把卡在下巴处的黑色口罩拉上了。   骆书禾苦笑。就好像时隔这么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那时他就是这样,冷得要命,咄咄逼人,像只在陌生人面前拼命竖起尖刺的刺猬。   “回去把你的东西都拿走,看着烦。”他又说。   车开回榕树里,一路无话。   而说来奇怪,明明骆书禾记得自己没在这里放什么东西,居然收拾出两大箱衣服。有些小件的东西,例如她买柠檬茶送的玩具橡皮鸭,没吃完的汽水糖,她还在沙发底下找到自己找了好久的耳环,到处找都找不见。   她做这些时,晏池全程就立在落地窗前看风景。   “你的箱子我之后会叫人……”   他直接打断:“不用,送你了。”   骆书禾哦了声,看一眼随便被扔在楼梯口的小机器人,电池盖都开了,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她抿抿唇:“那我走了。”   又是一年盛夏时节,院子里的绿叶都被阳光照蔫了,但看着还是欣欣向荣,那样蓬勃的,霸道到能占满满眼的绿。   她动作很慢,像电影里被按下了慢速键的长镜头。   直到她推出最后一个箱子,所有情绪好似在这一瞬宣泄而出。   “骆骆。”   他终于开口。   骆书禾攥着行李箱把手的手紧了紧,她缓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和腿被灌了铅似的。声音也格外闷:“你记得好好吃饭,瘦了好多。”   晏池紧紧抱着她,基本上都是她说一句答一句。   “别总惹奶奶生气,她人其实很好的,你多回去陪陪她,她就是太孤独了。”   “嗯。”   “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   “你……”骆书禾顿了顿,到底觉得要求有点过分,但还是说了:“别删我联系方式好不好,我也不删你的。”   虽然可能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他依然好脾气点头:“好。”   是真的要走了。   晏池早注意到她有缕头发没扎上去,柔柔落在肩头,想伸手帮她盘上去。看了会儿,又收回了手。   最后,只是看着她离开。   “一路平安。”他说。   *   八月份的某天,裴姐去那边办点事,顺便送她去学校。   托运完行李,她们在候机室坐着。   夏日午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开始下起了阵雨。雨水拍打在玻璃墙上,骆书禾手抚在墙上,有几缕雨水滴下来,将她玻璃上的倒影划得支离破碎。   “可能要晚点了。”裴姐看一眼表。   果然,才五分钟后就听见广播传来延误的消息。   裴姐打趣:“再多待会儿,省得以后老是挂念。”   飞机延误了两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在边喝咖啡边说话。   就是便利店卖的那种便宜的速溶咖啡,还是纸杯,裴姐这种喝惯了手磨咖啡的精英丽人显然有点下不去嘴,喝了口就被难喝到没再喝了,就捏在手里。   骆书禾倒是喝什么都没关系,裴姐看着她模样,抬了抬下巴:“你家那位养了你这么些年都没把你嘴养刁吗,怎么什么都不挑的。”   “你说这个?”骆书禾举着杯子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比这更难喝的我都喝过,不都喝了七八年。”   这倒是。   “真不会舍不得?”她又问。   “一点点吧,可能以后就忘了。”   裴姐难得和她说起自己的事情:“爱情嘛,就那样。有可以,没有也不是活不下去。”   骆书禾突然问:“您结过婚吗。”   “没有。”她整个人往后仰:“我倒是想,但他不想离婚。”   骆书禾:“啊?”   裴姐歪头看她:“很难理解吗,就是那个意思。”   骆书禾立马很怂地低头:“对不起。”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你情我愿的,又没人逼我,活在当下过的好不就行了。”她倒是坦然看得开:“有钱就够了,当个快乐的小富婆,没什么不好的。”   又想起什么,还问她:“说起来,你问他要钱没。”   要钱?   骆书禾摇头:“没有。”   这回,裴姐是真心实意:“你怎么这么老实,他家那么有钱,敲诈个百千万的。房子车子商铺什么的,你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骆书禾就不说话了。   “你是真傻。”裴姐感叹。   说话间,雨已经停了,阳光映在玻璃墙上很刺眼。   陆陆续续也有人拿上行李登机,裴姐去完洗手间,回来时看见骆书禾就站在窗前。到底是年轻,侧脸格外干净漂亮,背脊挺得笔直,她一向属于那种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氛围型美女。   她走过去提醒:“后悔还来得及。”   骆书禾回头看她:“不后悔。”   但这时,就连她也不忍好奇起来:“你其实不用非要做这么绝,异国有什么,不就两年,缺那张飞机票吗。”   骆书禾没正面回答,只是冲着头顶阳光张开五指,有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了眼睛。   “以前有一个人告诉过我,这天空很高,很大。”   她语气太轻太柔,裴姐不自觉就开始跟着她的话往下接:“所以呢。”   她笑:“就这样。”   “就这样?”   “嗯。”   她只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停在这里。 第62章   两年后,巴黎街头。   这座城市一如既往悠闲自由,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下来,公园里草坪到处都是人,摊开野餐布,手边放一块三明治一杯咖啡就能坐一下午。或者什么也不做,多的是在消磨时间发呆的路人。   骆书禾这天早上起晚了,因为昨晚合租室友带了新男友回来,是个高大帅气的意大利金发帅哥,笑容阳光灿烂,做龙虾意面更是一绝。   但新室友显然高估了她们房子隔音,毕竟当初她会选择放弃离学校更近的房子选择这里,是因为走出去就有一个人流量巨大的公园,她周末常在那写生打发时间。   基础设施就差得多了,尤其是送走了上一个英籍华人姑娘,她不打招呼带走了共用的咖啡机和烤面包机,骆书禾只能置办了新的。又花钱请人收拾了她留下的垃圾,发现墙纸也被撕掉好长一个口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她一个礼拜。   好在新室友热情大方,不会暗戳戳偷她的乳酪还有蓝莓果酱抹面包吃,反会约她去吃正宗的中餐。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吃过热乎的食物,在吃第一口水煮鱼时差点激动得她眼泪掉下来。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新室友换男友的速度太快,且她好似没有意识到隔音不好这个问题,才两个月过去,骆书禾被迫缩在被子里听了近十种不同风格的dirty talk。   也想发作,但当第二天面容憔悴从房间出来,发现饭桌上早摆好了三人份的热牛奶,煎蛋吐司或是可颂面包,并且被通知今天晚上吃牛肉火锅。   空运过来的,新鲜的,能看见肌理的雪花肥牛片。   骆书禾突然就觉得不是不能忍。   下午,她从学校出来,约好的地点离这里不远,地铁十分钟就能到。   只是不巧,遇上了地铁工人罢工,硬是拖了近一个小时。   抵达那家小餐馆时,裴姐已经消磨掉了一杯咖啡。   但这里就是有这种魔力,好似时间都被泡在阳光中被无限拉长。裴姐打量着她模样转移话题:“裙子挺不错的。”   “同学送的。”   骆书禾挺喜欢这条半身裙,是用板蓝根和蓼蓝扎染出来的。那位同学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碎布料一大堆,一下子做了很多。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长裙中,骆书禾一眼相中这条。   裴姐评价:“你看上去开朗了不少。”   骆书禾要了杯喝的坐下。   她确实已经完全适应了异国生活,习惯于早起化个淡妆,买一只新鲜出炉的牛角包去学校或是展厅,天黑前到家。   “不说这个了,是下午五点的飞机?”   “嗯。”裴姐点头,抿了口咖啡,问:“请柬收到了吧。”   这下换成骆书禾一脸懵:“请柬,什么请柬。”   裴姐突然醒悟:“也是,你们哪需要请柬这种东西,一条信息的事。”   听她提起这个,骆书禾也挺感慨。   “其实她最开始和我说起的时候,我不太相信。”   虽说这些年她确实和岑书意联系不多,但知道她身份特殊,骆书禾觉得能少联系就少联系,省得给她惹麻烦。但被告知要结婚举办婚礼,且就在两个月后,到底是突然的。   裴姐戳穿:“别说你不相信了,国内她的那些影迷粉丝都不信。”   毕竟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出道后几乎零绯闻,即使有过黑料,但影迷们显然更信奉用作品说话。   这样一位女明星。   裴姐问:“你未来姐夫,你认识吗。”   骆书禾老实:“不认识,我是第一次听。”   裴姐就笑:“你们家真的是,果然是遗传吧,怎么能做到什么都和刚认识似的。”   骆书禾只能尬笑一阵,看时间:“我先回去拿东西。”   碍于她早上出门时,室友和新男友还在睡。骆书禾担心会闹出什么动静,没敢请她上去坐坐,只身回了公寓,反正东西她早就收拾好。   就是等她轻手轻脚开了门,在一阵阵低喘和呻/吟声中,她微红了脸回房间。   一个没注意,行李箱狠狠砸在了地板上,就在骆书禾开始心疼砸出一个深深凹陷的木地板,隔壁房间的动静也停了。   完了,地板要修了。   这是第一想法。   完了,隔壁不会出事吧。   这是第二想法。   结果都没等她七想八想完,室友和男友已经套上衣服过来了。   本来不尴尬的,这下真的尴尬了。   “没事吧。”室友问。   “没事没事。”骆书禾下意识反问:“你们呢,没事吧。”   三人:“……”   骆书禾从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嘴快。   裴姐车就停在不远处,骆书禾把箱子塞进行李箱里后上了车,裴姐看一眼后视镜也是纳闷:“今天很热吗。”   *   等到了机场,骆书禾才知道她并不和自己一块走。   裴姐打量她神色片刻。   “怎么了,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回去,怕了?”说怕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骆书禾低头看着地面:“没有。”   又想了想,补一句:“谢谢。”   “谢什么。”裴姐莫名其妙:“早和你说了,我不做亏本生意。”   早些时候,骆书禾也曾好奇她到底是欠了多大一个人情,后来发现她确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精致利已主义商人。她在巴黎这段时间,被压榨着办了次个人画展尚且不提,裴姐几乎是拎着她什么展会都要去掺和一脚,手头上项目没停过,做噩梦都是梦见操一口乡野口音的负责人在后面追着她要planB。结果醒来发现不是梦,消息响个不停,说是要改方案。   渐渐,她习惯不去想太多。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到后面她已经能独当一面调度策划整场展览。   累确实是累,活动结束当天,她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   包括这次回国,除去参加婚礼,裴姐希望的是她能够包办下来整场婚礼现场的晚宴设计。   当时,她正在小公园度过难得的一个悠闲午后,看金发灰眼睛的小朋友在喷泉旁喂鸽子。她也曾试过买一袋鸟食去喂,但依旧是没一只白鸽愿意落在她身边,她挫败了很久。   “我吗?”骆书禾考虑了会儿:“不考虑下更成熟的设计师?”   “你少在这谦虚。”裴姐指出:“不就是个婚礼,你姐这次婚礼不公开的,人流量不会太大。”   “还是你担心某人会来吗,你就这么怂?”   她确实是怂啊,不然不至于一次都没回去过。   于是就这么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十三个小时的旅程,骆书禾看着窗外风景,腿上搭着薄毛毯。   中途小睡过一会儿,也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睛直纳闷,明明以前都是秒睡。   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后,这回倒是睡着了。   落地时,次日上午。   骆书禾跟着人潮往外走,还有点没适应过来这里环境,直到听见耳旁都是熟悉的中文。   是真的回来了。   不是梦。   航站大厅,有个小孩被人抱着立在人群里,手里举着硕大的木牌子。明显是亲手做的,骆书禾只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小孩看见了她,闹着要下来,把木牌子塞到身后人手里就啪嗒啪嗒跑过来要抱抱。   “骆骆!”   骆书禾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但她实在是太累,朝着祈望挥舞了下自己手臂。   “抱不动了,抱歉。”   原先一直抱着他的蘑菇头女孩把牌子收好,跟着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吗。”骆书禾问。   “没,没有,不是很久。”   骆书禾隐约记得她名字,是她姐的生活助理,两人见过一次。于是,摸摸那小孩头发,算是正式道谢:“这趟麻烦你了,他有点闹腾。”   “不不不不麻烦……”   实际上是因为小尤许久没见她,觉得她好似换了个人。是整容了吗?也没有,但就是即使穿着最简单的白色系带衬衫配雪纺浅蓝色鱼尾裙,显得格外精致小巧。只上了底妆和口红,卷发挑染了几缕白金色,被同色发带束成一束垂在肩膀一侧。   “在看什么呢。”骆书禾提醒她。   小尤脸又红了,喃喃:“耳饰很好看。”   骆书禾朝她歪头微笑:“这个吗,是自己做的,下回做一双送你。”   小尤在那个瞬间有种心被击中的感觉。   只是很快,她就被不靠谱司机气到,说是去了个洗手间回来车就因为违停被拖走了,现在他正在疯狂给交通管理部门打电话。   “那,那我们怎么办,这一时半会哪里打得到车。”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今天就不该出门,倒霉破事一堆,你们自己想办法!”   小尤欲哭无泪。   骆书禾拉着祈望的手,只是拍拍她肩膀安慰:“没关系,我来叫车吧。”   所幸这时有朋友就在附近,两大一小站在路旁等了不到二十分钟车就到了。   期间,小尤按耐不住好奇,始终在往她身上瞟。   骆书禾正在给祈望喂带回来的夹心巧克力球:“只准吃两颗,三颗最多了,你看看你一口的蛀牙。”   小鬼头人小鬼大,黑眼珠子转了圈讨价还价:“不行不行,我都一个月没吃上甜食了,我先预支明天的。”   骆书禾眯眼看他,都不知道这性子到底是谁养出来的:“不行。”   祈望正要撒泼打滚。   骆书禾已经看向小尤,朝她晃晃袋子:“你吃吗。”   小尤疯狂摇头,见她比岑书意要好说话多了,才小心翼翼开口:“你变了很多。”   骆书禾随手把碎发挽到耳后。   “变丑了?”   “没有没有。”小尤又是疯狂摇头,肯定道:“漂亮了。”   骆书禾笑。   她和高睿很久没见,巧的是上一次见也是他们三个。岑书意要进组拍戏,嫌他跟在身边烦,直接让人一张机票把祈望送巴黎去了。刚巧高睿人在里昂旅游顺道过来看她,看见她身边跟了个小孩,直接话都不会说了,以为她孩子都这么大了。   一上车,祈望倒是挺会装,乖乖巧巧先叫了声叔叔好。   “你好。”   又转头朝着骆书禾:“好久不见。”   语调轻松,骆书禾发觉他们还是这样相处舒服。   车一路驶进市区,骆书禾全程在看着窗外风景。   太熟悉了,记忆在一点一点复苏。   远处有几个画上了涂鸦的彩色烟囱,骆书禾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多少有些好奇。   恍惚间,耳边好似响起那道因为疲倦显得低沉沙哑的声音。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但细想一下,他其实从没让她问出口的问题落过地,基本上都是有问必答。   高睿在问她要去哪。   骆书禾这才回神,报了个地址。 第63章   筒子楼去年被当地开发商买了下来打算建市医院新址,这还是岑书意告诉她的。作为补偿赔了一笔钱,骆书禾没要,岑书意就自作主张给她置办了一套房产。   并不在热门商圈,胜在清静,绿化好。   小尤跟着下了车,在给骆书禾介绍这边位置。   “我在装修的时候来过几次,这里附近有个小学,上下学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吵。不过买东西什么的很方便,出去有个小超市,在过去两三公里有个大型商超。”   小尤推开了门,担心她会不喜欢,里面只有些简单的家具。七十来平米的两居室,显得空荡。   “意姐说,这是看着最舒服的一套了,不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能换……”   “就这样吧。”骆书禾看着窗几明净的小屋,有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我很喜欢。”   接下来几天,骆书禾都在忙活收拾新家的事情。   跑家具城,建材市场,电器城。接网线,翻新踢脚线,做防水层。想了想,她又在花鸟市场订了绿萝,红掌花和一些多肉。   起初,小尤是碍于岑书意命令,被迫跟着骆书禾,想着能不能帮上些忙。后来发现她其实根本不需要人帮忙,从与导购沟通到监督工人安装。开始小尤觉得她买回来的家具配色怪,后来等收拾出雏形效果意外好,她拍了下来,问她要是哪天家里装修可不可以找她。   “可以啊,不过,要收费。”   “啊。”小尤瞬间脸垮下来,想起她貌似在国外某个名气响当当的艺术学院上学:“一定很贵吧。”   骆书禾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几天相处下来,小尤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外表看上去冷淡有攻击性,不像遇到过的某些女星,长一张非常可爱的甜妹脸,实际难伺候得很,矿泉水不是指定的那个牌子都不喝,直接拎着瓶子往助理身上砸。   完工那天,骆书禾请她吃了人均一千的海鲜自助。   小尤撑到差点没竖着进横着出,在座位上捂着肚子哼哼。   骆书禾并没闲着,随后就飞了西城。   她是去帮裴姐送东西,不然裴姐也不会特地在巴黎转这趟机。落地时,和那年一样的闷,天色阴沉沉的。   骆书禾担心下大雨,就近找了家酒店下榻。   果不其然,骆书禾才收好身份证,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休息,刷手机,不到五分钟,有人敲门。骆书禾很警惕了问了句是谁,却听见了送餐机器人的声音。   时下国内酒店内配备送餐机器人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骆书禾没怎么见过,端详了下屏幕。   小机器人在用非常机械的提示音提醒她东西在她肚子里,骆书禾没想太多把食盒拿了出来,看着小机器人晃晃悠悠离开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点过外卖。   机器人已经走远了。   无奈,她只能把食盒拿进房间研究。   可上面真就什么信息都没有,骆书禾看了一圈才看见角落有一行木刻的数字。   好高级的饭盒。   骆书禾如是感叹。   拨了电话过去,对方听完也觉得迷幻,奇怪怎么会送错,让她先等等,他联系一下送餐人员。   骆书禾百无聊赖看着食盒,打开才发现里面足足有四层,各色精致小食,从餐前水果到饭后甜点一应俱全,苹果还是切了片摆成玫瑰的形状。   更高级了。   不多时,那边也回话了,说真的是送错了楼层。但客人不介意,说是可以直接送给她。   虽说刚刚才在网上搜过这家餐馆,骆书禾皱了眉头,不想贪这个小便宜,仍有些警惕:“不了,不然你告诉我正确房间号,我可以送过去。”   “实在不好意思,这是客人隐私。”   骆书禾:“……”   她确实饿了,尤其现下外面这么大雨,外卖都点不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后,骆书禾把饭菜端出来吃了。   然后耐心,等雨停。   但这雨下到快天黑都没有要停的趋势,骆书禾看着阴沉沉天空,拿了手机下楼买东西。   第二天骆书禾才出门,连隋他们的工作室已经不在艺术街,去年搬的。骆书禾照着地址一路找过去,发现他们居然是直接租下了一个大平层,光从外面看,保守估计有两百平。   对比艺术街那个狭小还堆满杂物的小屋,这里确实要宽敞明亮得多。   见她突然造访,几人都挺惊喜。   连隋给她拉开椅子让她坐,又问她要喝什么。   骆书禾只是把手里一小只盒子交给他。小声道:“东西我可交到你手里了啊,为了这个,裴姐催了好几次。”   连隋悄咪咪看一眼盒子里戒指,朝她比了个手势。   “辛苦你跑这趟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似一阵风吹过来,骆书禾看着邬瑗在她面前站定,问:“还有你,叔叔阿姨问你什么时候闹够了脾气回去,毕业证要不要了。”   邬瑗直哼哼:“我才不回去,我就要待在这里。”   据邬瑗所说,这一年来她父母就像转了性子,尤其是在她踏入二十五岁大关。又是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又是拼命打听家附近小学中学招不招美术老师,考编难不难,是铁了心想让她留在东城。但邬瑗却不想,在经历了一个月相了三十有余次亲,平均下来一天一场。接触过或是打听她家里房子车子多少,能否送他家两套,不然家里人没地方住。或是要求她结婚后在家当全职主妇,卫生全包孩子以后她带,诸如此类相亲奇葩后,她毅然决然逃到了西城。   骆书禾无奈:“算了,你和我说也没用。”   这时,脚下传来些响动。   骆书禾低头去看,发现是他们养的布偶猫在和扫地机器人打架。小猫动作轻巧,轻易跳上了机器人机身,那机器动作明显慢了些,笨拙地转着。   骆书禾眯了眯眼。   牌子有点眼熟。   *   骆书禾在这待了一天。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身处这样的环境,众人打打闹闹,时不时有人问他们要不要点下午茶。   小猫在阳光里抱着球打滚,窗外的牵牛花开得正好。工作室连摇椅都有,她搬了张在窗边睡午觉。   邬瑗下楼时看见,想叫醒她,让她别在空调底下睡。   被连隋拦住,手指悬在唇边。   “你小点声,她已经很累了。”   邬瑗看向他的目光带着疑惑。   连隋猜她就是不知道,翻出几张照片给她看。   全是骆书禾工作的时候被拍下的,多是侧脸,长发用一根铅笔束在脑后,抱着本本子在看着工人布置展厅。   邬瑗仍不明白什么意思。   连隋解释:“上个月结束的视觉现代艺术展,她是策划团队里唯一一位,也是最年轻的华人策展人。”   晚饭后。   听他们意思是说想去唱歌,本以为是要动身去KTV,他们直接把投影仪,幕布和音响搬了出来就在这唱。   骆书禾瞠目结舌,看着他们分工明确各干各的,显然这种事情没少干。   “声音这么大,不扰民吗?”她问。   连隋给她指了指:“附近都是商铺,晚上没人的。”   在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中,连隋给她递了罐啤酒,又收回,问:“能喝吗?”   换做以前是不太能,但法国人嗜酒,光她在学校就碰到过好几个酒鬼。开组会时桌上放的最多的不是资料文件而是威士忌和莫吉托,时不时就喝两口,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开始她也推辞过,后来发现睡前喝两口好入睡,就开始习惯在冰箱里放一些果酒。   骆书禾点头。   连隋确实不想瞒她,尤其是承了人这么大一个情,总有种捡了别人便宜感觉。   “这里你猜猜,租金多少。”   骆书禾不明所以。   连隋直接说了个数字。   骆书禾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么便宜?”   连隋就笑:“便宜是真便宜,但真不是我们找的。”   真要说起来,连隋自己都不信。那段时间租金到期,他好几个尾款没结,手上的现金不多。发过几条朋友圈,但基本上问过他预算后就都没下文了。不知道怎么有人主动找了上门说是可以按照他的预期来,押一付二。他们参观完地方后都觉得是赚大了,结果那人笑笑,直接指了指门口那人说:“要谢就谢他吧,欠他个人情,这回总算是能还上了。”   那会,他人正倚在门口抽烟。   说是抽烟,半天没动,就等着那点火光燃尽,他扔了烟看过来。   有件事,连隋到底也没告诉她。   从那之后,晏池有空便会来找他喝酒。两人能聊的话题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喝闷酒。   就比如昨天,如果她能早点到,说不定两人能遇上。   “我不是想说些什么大道理,但事实就摆在这里,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他们哪有到这种因为一条朋友圈就匆匆从一座城赶到另一座城的情分,到底是因为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时间拨回到这天上午,东城。   晏池这会儿人在Space roaming,新开张的一家会所。脖子酸胀得厉害,心情不佳,睡眠不足,尤其是那头不断传来哗啦啦的麻将声。   哪搬来的自动麻将桌,他皱眉。   他快一天没吃过东西,脸色并不好。   昨天他人在西城,宿醉一晚后叫了餐,没曾想送餐人员送错房间。生气,但懒得计较,毕竟天气确实不好,怨不得谁,索性关了机在暴雨中继续睡。   今天一早的飞机,出了机场就直接来这了,自然不爽。   这场其实是杨云天攒的局,偏偏他最晚到。身边还跟了个半路上碰见的,叫孟寻。是去年飙车的时候认识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曾经创下同一个月换了十五个女友的记录。偏偏长得很乖,对女友也挺好,舍得花钱,算是好聚好散。   杨云天没坐一会儿,又说:“那个谁谁谁,来替我下,我去趟洗手间。”   “就你事多。”   杨云天主要目的是去洗手间打小报告,左看右看没人了,才开口:“他是在这,没喝酒,喝的冰水。看着还好,就是脸有点白,好像还感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   “你看着点他,给他点些吃的。记得别点冷食,对胃不好。”   “如果生病了,你让杨老板劝劝他。再不济你去买点感冒药给他掺进饭里吃了,反正他吃饭不认真,从来都是给什么吃什么”   “知道知道。”杨云天连连说是:“你放心吧,人我帮你看着。”   她真心实意说了句:“谢谢你了。”   “和我你客气什么,有话就说,别担心。”   结果,才挂了电话,杨云天象征性洗了洗手出来,看见有人早在门口立着。   毫不夸张,那刻杨云天差点大脑飞速运转到能烧起来,才故作镇定问:“哥,你也上厕所啊。”   晏池淡淡瞥了他眼,随手把烟按灭。   杨云天更心虚,看他眼神,生怕下一秒就要把那烟头按他身上,搓了搓手问他:“哥,你都听见了多少啊。”   然而,晏池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第64章   杨云天犹犹豫豫跟着回到房间时,没人发现两人异样。倒是才落座,孟寻就吹了声口哨好奇打听,那边那个穿衬衫西裤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说来也怪,孟寻年纪是比他都大。但瘦高白净,静下来时看着是真乖。   “你问池哥?”   孟寻又是往那边瞟一眼,嗯了声。   “没什么来头,和我哥一样的,你跟着我叫就行。”   杨锦麒淡淡道:“反正你这时候少惹他。”   这就勾起孟寻好奇心了,他向来是众星捧月长大,因为占了长相便宜,身边人也多都愿意惯着他,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纨绔气质。   “怎么就惹了,不就是前几天不小心弄坏他件衣服,至于这么摆脸色给我看。”   杨锦麒漫不经心打出张九筒:“这你就误会他了,和你没关系。他人就这样,算一算今年时间也差不多了。”   孟寻一脸懵:“什么时间。”   “有人跑了呗。”杨锦麒随意道:“去年这个时候也这样,整天拉着张脸,还生了场病。我估计不出意外的话年年都得来一次,习惯习惯就好。”   话音刚落,杨锦麒注意到人走了,下意识:“你去哪。”   “透口气。”他说。   结果在门口,晏池好巧不巧碰见了白石皓和李莺莺。他们关系虽不至于太好,尤其是在那回骆书禾被灌酒后,晏池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个时间和白石皓在球场约见了次。   两人都是衬衫西裤,也很公平,打半场。   看他立在那擦汗,大喘气,晏池面无表情,把手里球扔了,直接甩了甩拳头过去就是一拳。   场边有他的人在看着,白石皓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别过来。”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打她的主意。”   这是晏池揪着他领子说的最后一句。   后来,生意场上碰见几次,白石皓竟出面帮他平过市场部报价失误,莫名揭过了这页。   说两句话的面子不至于不会给,但看着那两人黏黏糊糊,就分开五分钟都恨不得把对方嘴咬破的模样,晏池冷淡掸了掸烟灰:“没看见这有人?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白石皓这才一捏李莺莺腰上软肉,让她先进去。   “借根烟?”   晏池默不作声,给他把剩下的烟和打火机递过去。   两人顺势靠在门口抽了会儿烟。   白石皓早猜到他什么情况,装模做样安慰了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看,女人还是小心思少点的好,投个戏,送个包包首饰的,没两天就哄好了。”   刚巧,李莺莺在麻将桌落座,和杨云天照样谁也看不惯谁。杨云天是嫌弃她磨磨唧唧,出张牌都要等半天,哐哐哐敲三下牌桌:“你到底出不出了,等你半天了都。”   李莺莺立马捂着包大呼小叫:“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包包是爱马仕菜篮子Picotin183Q樱花粉的?!”   杨云天:“……”   门外。   晏池低头笑笑:“没你那么不挑。”   白石皓一根抽完,又抽了根点上。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晏池顺嘴:“是好事吗,不是就不用说了。”   白石皓显然自我定位准确:“你觉得摊上我能有好事吗。”   “也是。”   白石皓又把话题绕回来:“说正事,这事我得道歉,我确实挖过你墙角。”   晏池早知道,不笑了:“几次。”   “不多,就五六七八次吧。”   看他脸黑了,白石皓心情愉悦继续说:“这就生气了,这不是没撬成吗。”   “哦。”他冷淡回应。   白石皓笑得更欢。   但说到底,真不是因为他怕晏池威胁,他向来信奉抢来的就是最好的。只是有次去找骆书禾搭话,那时候说的话要过分多了。   “你以为他就是什么好人?小姑娘要会识人,上学那会,他还抢过我女朋友。”   “要不要和我试试。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十倍百倍都不为过。”他语气轻佻,眼睛甚至在她针织衫下凹凸有致的身材很流氓地停留了瞬:“我还没试过和结过婚的,不过你和我说句实话,你们做没做过?”   骆书禾并未掩饰眼里的警惕,看着他。   又忽地消散了情绪,学他样子,视线一路往下。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马车越空,噪声越大。”还绷着张脸,看着那处点头:“看你声这么大,应该就挺空的。而且听杨云天说,你身边床伴多是演员?”   “难怪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自信的。”她啧啧两声,眼里都是同情:“活在谎言的世界滋味怎么样,真心希望你早点从谎言中走出来。”   从那之后白石皓确实就不怎么敢惹她,算是祝福他们尊重锁死,经验告诉他这种一身尖刺的还是早点敬而远之。   “她很好。”   “要你说。”晏池抽完最后一根,准备进去。   白石皓突然坦白:“你有时候真挺招人烦的。”   两人对视一眼。   白石皓又说:“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   说完,也不管他想不想听:“过得太顺了,容易惹人嫉妒。”   晏池都不知道他哪顺,挑眉看他。   “不过现在好了,咱俩差不多。”白石皓释然一笑:“还不是留不住人。”   *   头一回,他因为别人几句话开始心神不宁,直到回去路上还在想着。   司机赵叔瞟着后视镜他状态,自他上车后就没说一句话,许久才开口问:“少爷,您是准备去……”   晏池报了公寓地址。   赵叔忍不住劝:“不回老宅看看?老夫人已经好久没见着您了。”   晏池又是沉默。   像是逃避,他再没回去过榕树里,老宅也是恢复了往常一月一次。有时候忙起来,甚至从春天等到夏天,等老太太气急败坏在电话里骂他才愿意回去一次。   就是整个人蔫蔫的,连张妈都难得劝老太太别和他动怒了,看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没脾气。   “怪谁?不都怪你自己作死。”   在某个冬日,老太太骂了声,收拾了东西和张妈一块回乡下过了年。   那是他过的最孤独的一个年。   高级公寓楼层高,望下去是万家灯火。   晏池捏了罐啤酒坐在窗边,只是看着。   可是老太太说的是没错啊,确实是他自己作死。   还记得两人头一回遇见就是在老宅,他那时喜欢的球队输了,心情正不爽,连带着对家里多出来的这位陌生人语气也不善。   谁料,骆书禾脾气也硬:“谁要碰了。”是一点不客气。   他都要被这人气笑了,到底这是谁家,这么横。   午饭时,他气到没胃口,加上没有和陌生人进食的习惯。但老太太拉他过去说了两句话,算是商量,大致也明白了她们母女俩到底为什么要来这趟。   老太太没什么意见,反正就添双筷子多口饭的事情。   晏池是直接了当给拒了:“你是不是年纪大不清醒,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你也不看看她们那样,就这种穷亲戚你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谁知道是冲什么来的,万一到时候赖着不走,话说得轻巧,饭钱你出我出?”   “你怎么说话。”老太太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又不是外人,你莫奶奶忘了,你小时候……”   “是是是,小时候抱过我是吧。”   晏池早猜到她想说什么,只是在老太太给他们介绍时,依旧臭着张脸。   “都长这么大了?”骆翠玉谄媚道,那眼神晏池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嗯了声,站起身。   老太太怒道:“去哪?!”   晏池懒懒地:“喝水,你激动什么,小心得高血压。”   起身时,看见骆书禾同样翻了个白眼。   或许就是在那时,晏池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花样。   老太太拉着骆书禾手问:“是还在上学吧,看着真漂亮,读大几了?”   骆书禾乖乖巧巧笑:“大二了,在美院。”   晏池阴阳怪气:“原来是艺术家,久仰久仰,不过毕了业能混上饭吃吗。”   老太太瞪他一眼。   又变了脸和骆书禾说:“平时在这里别拘束,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和我们说。”   骆书禾乖乖点头。   晏池一脸莫名:“你这几个意思,我什么时候答应了,都说了你别什么人都往家里……”   这回,老太太直接把人拉走。   骆书禾知道自己在这不受人待见,本来她在这样环境下就够拘谨害怕,想走,又被骆翠玉拉住:“你想去哪?你说说你还想去哪,你自己想清楚,不留在这就等着睡大街去吧!”   骆书禾看着她,话说到这,怎么也该明白自己是要被丢下了。   “妈。”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正巧晏池被说得不耐烦,往那个方向看了眼。   这就要哭了?   他嗤笑,女孩就是麻烦,水泥捏的,娇气死了。   又转瞬,脑海里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念头。也或许,只是最近被拎着去相亲相烦了。   在老太太拉着骆翠玉去看她院子里果树结的果子时,晏池走过去,看着她慢慢道:“要结婚吗?和我。”   骆书禾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主要是他话说的太轻描淡写,活像是打算约着去吃顿饭或者做个头发。   晏池还拿乔:“不要算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你不是缺钱吗,真以为就你那个妈能安心让你毕业,正好我有钱。”   骆书禾上下打量他一番,跟着轻描淡写道:“可以。”   于是就她们去院子里看个果树的功夫,骆书禾指示他开车回筒子楼取户口本。再度上车时,晏池先是和她说:“话说在前头,就算要结婚,我不可能绑在你一个人身上。”   骆书禾并不关心哦了声。   算是缓解气氛,驶过个红绿灯后,晏池饶有兴趣问她:“你家怎么户口本都乱放,你不会是学撬锁的吧。”   骆书禾眉头轻微皱了下,一本正经:“不需要,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锤子。”   还催他:“你结不结了,问这么多,不结我回学校了。”   那算是第一次,他觉得她有意思。   第二次是在骆翠玉临离开东城前来老宅看她,说是看望,实际就是来看看能不能临走前再捞一笔。   骆书禾人躲在晏池身后,她从父母离婚后就一直是单独落户在筒子楼,谁都没有跟,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名字,故而猜到骆翠玉并没有发现户口本不见了。   “我结婚了。”   在骆翠玉惊诧的目光中,骆书禾迅速拉起了晏池的手,并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们感情很好,妈,你放心走吧,不用担心我。”   然后,在骆翠玉离开后,骆书禾火速放开他,贴心递上片湿纸巾:“麻烦你了,我明白的,都懂的,以后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晏池被她敬业精神折服了。   说到底,在两人领证后,晏池和骆书禾说的那几句不过是半开玩笑。婚都结了,他哪至于这么扣扣搜搜的,什么当不当真的,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但她真就像在履行义务的机器人,担心拿他钱烫手似的。兢兢业业,除了每月陪他回一次老宅看老太太,其余时间一次都没联系过他。   有次,他是真有点生气,本意是想让她陪自己出席年末公司年会,问她有没有时间。   骆书禾隔了一天才回,说自己最近不太舒服,发过来一张温度计图片,38.5度。   那天晚上,晏池到底只在年会上露了个面就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就把车开到了美院门口。   好巧不巧,他真看见了骆书禾,被围在一堆男男女女中,刚吃完晚饭回来,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晏池复又打开手机,把那张温度计图片保存下来搜了搜,果真是网图。   分明是不想见他。   多少有赌气的成分。那天之后,他就停掉了所有她的信用卡和账户,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足足撑了一个月,是晏池先败下阵来主动联系她。   并没有回应。   下回回老宅时,他问起,骆书禾只是蓦地抬头看他:“我手机丢了啊,聊天记录都不见了,你什么时候找过我?有什么事。”   晏池彻底没脾气了。   但说到底,确实是他先把人拉进来的,如果不是他如此不负责任的一句话。   在和赵叔分别回到公寓,晏池先是洗了个澡。出来后,照常翻了翻两人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那通电话。   是啊,原来已经过去两年了。   晏池仰躺在床上,手机最终啪嗒一声落在了毛绒地毯上。 第65章   晏池到底是病了场,这几天都是杨云天特地过来照顾他,顺带吐槽他的样板间房子,要什么都没有。   他冷漠应了声,看着杨云天把保温桶里的汤汤水水倒进碗里端给他。   杨云天边抽两张纸擦干净溅出来的汤,他显然在家就不怎么干活,手忙脚乱的。晏池看不过眼,让他别忙活了,弄完赶紧走。   离开前,杨云天问他今天的汤怎么样。   晏池只喝了两口就没喝了:“不怎么样。”   还点评:“肉太老汤太腥,不如上次那家。”   杨云天把东西收好,茫然:“上次?什么上次。”   晏池放下了手机。   杨云天后知后觉想了起来。   啪嗒一声关了门,徒留满室寂静。   晏池看着面前的汤碗,许久都没有动过。   楼下,是杨云天和躲在角落的骆书禾碰头,嘀嘀咕咕:“吓死我了,我就说不能偷懒,我就让家里保姆做了份都被他尝出来了,我还以为能糊弄过去呢。”   骆书禾挺不好意思:“是我这段时间忙,等过两天吧。”   “不过你打算上去看看他吗,你这来都来了……”顿了顿:“他看上去,挺不好的。”   忙只是一部分原因。   骆书禾其实是没想好该用一种什么方式去见他,怕尴尬,更怕他慌乱状态下口不择言乱说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知道每回说完那些话,他才是心里最不好受的那个。   “我再想想吧。”   杨云天也表示理解,点头。   骆书禾又掏出个小袋子给他:“我刚刚给他买了点感冒药,你还得再上去一趟了。”   杨云天心领神会,立马接茬:“行,待会儿我就说是我买的。”   挂了电话,杨云天在电梯门前等着。   这里是一梯一户的设计,他看着电梯门上模糊不清的投影叹气。   明明就是一个放不下,一个拉不下面子,他一个旁人看着都难受。   这头,骆书禾是真有事。结婚要忙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像岑书意这种公众人物,光婚纱照就有几十套备选方案。不乏有些是品牌赞助,骆书禾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直在一旁和小尤聊天。   小尤是看花了眼,觉得每套都好好看啊,小声问骆书禾:“你说,要是我努力赚钱,结婚能不能穿上这么漂亮的礼服。”   骆书禾抿抿唇,都不用回答,直接给她看了眼标价。   小尤瞳孔很没出息地瞪大一瞬。   “天,我好像眼睛坏了,都重影了,看见了好多个零。”   骆书禾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也不一定,按照你的工资水平努努力,不是没有可能。”   小尤重燃希望,眼睛亮亮的。   “真的吗。”   “真的。”   骆书禾:“从明朝开始打工是有希望的。”   小尤:“……”   岑书意就是这时过来,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骆书禾觉得奇怪,指指她身后的专属造型团队,据说是花重金从别的艺人那挖来,她真的以为她就是来帮忙的:“不是他们决定吗。”   “决定个屁。”   岑书意喝了口水,显然被他们一群人吵烦了,指挥小尤:“让他们撤了,把公司那个化妆师找过来,好歹话少事也少。”   小尤忙出去叫人了。   而这应该是骆书禾回国后头一回和她在一个空间单独相处。   “姐。”骆书禾叫了声。   “嗯。”她应。   小尤不在,她们相处多少有点尴尬。   “姐夫什么时候来。”   岑书意瞥了她一眼:“二十分钟。”   就真的没话说了。   还是岑书意干巴巴找了个话题:“头发挺好看的。”   “这个?”骆书禾捻了一根挑染的白金色头发出来:“别人帮忙染的。”   同样是那位送她扎染裙子的同学,她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感兴趣,骆书禾曾与她分享过从国内带过来的小玩意,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后来更是无数次在派对拉她入伙,借此机会费尽心思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教她化妆打理头发。   骆书禾难以抵挡她的热情,但白金色的头发她真怕自己消化不了,就各退一步试了挑染。   所幸效果不错,那阵子人人见了都夸她新发型好看。   *   陈祎柏很准时,果真在二十分钟后到了,岑书意的化妆师早到一些,几人进了化妆间,外面大厅只有她一个人。   骆书禾没见过陈祎柏,只听过他名字,故而在看见有人进来,只是看了眼就继续低头发消息。   陈祎柏却知道她,她坐着矮凳,他索性把外套挽在手上,直接半跪下来平视她的眼睛:“你是骆骆吧。”   骆书禾受宠若惊,看着他。   “比我想象的更漂亮一点。”他说。   “姐夫?”   “嗯,改口这么快?”他眼角带笑,甚至给她带了见面小礼物,是一小袋手做的巧克力,袋口细心扎了粉色的蝴蝶结。   “我进去看看你姐。”   骆书禾没想到陈祎柏是这样的,他看上去确实上了年纪,大概三十岁往上,眼角有时间的痕迹。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格外绅士礼貌,温润如玉。   拍婚纱照时,重头戏当然放在新娘身上,那是骆书禾见过她姐最美的样子,一身雪白薄纱,头发半扎不扎。   连见惯了,对岑书意美貌差不多已经免疫的小尤都忍不住哇了出声。   “太漂亮了。”   然后,视线转到始终在轻笑着看着新娘的陈祎柏:“哇哦,陈老师也好帅。”   其实他根本都没怎么收拾,只是用发胶抓了头发,上了点粉,但气质摆在那,怎么都不会太难看。   骆书禾忍不住好奇,她是疑惑明星和大学教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职业是怎么混到一起,问小尤:“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尤好似才发现这个问题:“不知道啊,我来公司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很久了吧。”   很久了?   骆书禾皱眉,看着那对璧人。   说是璧人也有点夸张,因为岑书意本身就是明艳大气的长相,非常适合大荧幕。现实生活看更是,曾经在网络上有张粉丝发的流传甚广的生图。图上没有特殊打光,就是随手拍的一张在路边拿着饮料挽头发的女人,但身材标致,即使是淡妆看上去都格外吸睛。这张万转神图至今在岑书意粉圈里都是标准模板,就这样还被拍照当事人说没有拍出她的一半美貌。   但陈祎柏就是有这种神奇魔力,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书卷气,难怪摄影师都格外来劲,连拍了三组都没喊停。   第三天,是拍外景。   这次规模要大多了,怕引起粉丝围观,都是提前联系好了场地方租下了一天清场,以及派出了数辆保姆车和保镖。   骆书禾全程充当生活助理的角色,今天小尤有事没来,所以基本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活都是她在干。   有人好奇问她是公司新招的实习生吗,这么漂亮,签影视部当个十八线小明星不香吗。来钱也快,非要来这当助理。   好歹和各大展会策划组磨合过,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对于这种单纯对外貌的调侃,骆书禾回击已是驾轻就熟,在抱着箱矿泉水给大家分:“现在美女一抓一大把,而且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和大家一样,靠手艺吃饭踏实点,就不和人抢生意了。”   下午四点才准备吃午饭,众人都自觉围在她身边,边吃饭边听她说去参观同学家里小酒庄的事情。   有人提问:“是不是像电影里城堡那种。”   骆书禾搅着饭盒里饭菜:“差不多吧,我个人觉得种植园更壮观些。”   又有人问:“要是直接和你那个同学买酒,是不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骆书禾歪头:“可以啊,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一年有十个月都找不着人,连智能手机都没有,可能消息半年后回都说不定。”   话音刚落,骆书禾身边的女孩感叹:“感觉大家的生活都好精彩啊,不像我们,感觉每天工作来来回回就这些,一眼能望到头,没盼头。”   周围一圈打工人共情了。   骆书禾只是把饭盒盖合上,收进袋子里:“各人有各人的精彩,我也很羡慕你们。”   她站起来,跳下了台阶,帮着身边人把垃圾收了。   “外面的月亮真没有家里的圆,除了面包就是法棍,我都快馋疯了。”   话题顺势滑到今晚要吃什么上。   连不远处,陈祎柏看了都说:“嗯,我看再过两天,你妹在公司里人气要比你高了。”   岑书意为了保持身材不水肿,一天下来就喝了杯冰美式,现在更是就拿了瓶矿泉水在喝。陈祎柏也没好哪去,定的饭盒不太合他的胃口,吃两口就没吃了。   “不饿吗。”陈祎柏问她。   “废话,快饿疯了。”   在他面前,岑书意一向不加掩饰,就是如果被狗仔录音,可能她高冷女神的人设就要崩了,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是那么在乎就是了。   陈祎柏倒没说什么,让人帮忙把他今天带来的那盒东西拿来。   “这什么。”岑书意看着他把那盒子递到自己面前。   “三明治,全麦面包,里面夹的蔬菜和午餐肉。我看过成分表了,热量不会太高。”   然后,陈祎柏又给她递了一把糖果。   岑书意只看一眼就拒了。   “巧克力?会发胖。”   陈祎柏解释:“算是喜糖,都是学生给的,听他们说是你影迷。”   岑书意撇撇嘴,但还是接了过去。   临近黄昏,抓紧时间把最后那点拍完后,经纪人特地赶了过来安排了岑书意单独拍一组。   陈祎柏无事可干,在街旁小巷子里抽烟。   身旁站着晏池。   是陈祎柏先开口:“最近这么闲?”   晏池笑笑,人斜斜立在电线杆旁,这里卫生条件挺好的,电线杆上小广告都不见贴一张。   “是啊,没什么事,听说你们在这拍婚纱照,过来凑个热闹。”   陈祎柏一指那头:“你在我这凑没用,你得去和她说。”   “你故意的吗,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是吧。”晏池单手插兜,他今天没去公司,穿了身白色运动服,看着又瘦了些:“我哪敢单独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老婆那护短护的,我怕激动起来能把我砍了。”   “不至于。”陈祎柏笑。   晏池猛得咳嗽两声,动静很大。   陈祎柏很敏感:“病了?要不要我去问隔壁医学院的给你配点药。”   晏池只是轻笑,摇头。   没一会儿,有个软糯可爱,可能都不会没有人大腿高的女孩走过来,手里举着一瓶止咳药水。   她奶声奶气:“你是姓晏的叔叔吗?”   晏池低头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叫哥哥。”   小女孩就当没听见,坚持:“叔叔,这是有个漂亮姐姐让我给你的,她让我转告你,记得饭后吃,一天三次。”   陈祎柏递了个“你心机够深啊”的眼神过去。   晏池很受用,但就像是在互相给下马威似的,他看着小女孩眼睛:“乖,回去告诉你的漂亮姐姐,哥哥不吃。你转告她,少管闲事,病死了都不关她事。”   话狠,语气却很温柔。   原本呆萌的小孩,听了这话,先是拉了拉晏池衣角。   看在小孩的份上,晏池勉强蹲了下来。   然而,小女孩啪的就是扇了他一巴掌。   估计是没想到这么响,三人都懵了。   他皮肤偏冷白,这么一巴掌下去,脸上很快浮现出个红掌印。   小女孩也慌了,想跑,但想着没拿到手的糖果,硬撑着把台词说完:“漂亮姐姐说如果你不要,还让我告诉你一句,你爱吃不吃,别给脸不要脸。”   晏池:“……”   陈祎柏:“……” 第66章   静默片刻,还是陈祎柏先笑出声,把剩下烟头扔了。看着晏池颇为郁闷接过药,一脸吃瘪模样,他忍不住说:“当我不存在,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晏池倒没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随手把药往口袋里一揣,就要离开。   “走了。”   陈祎柏叫住他:“晚饭不和我们一块吃吗,定了饭店。”   他头都没回:“不了,怕有人吃不下。”   小女孩跑开后就直接去找了骆书禾,在她耳边耳语一阵。骆书禾听完,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做的很好。”   小女孩却快哭了,眼睛包着一泡热泪。   “呜呜呜好可怕叔叔好凶……”   骆书禾只能将小孩拢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同时左右看了看,要是被这小孩父亲看见了有的忙。   幸好等摄影大哥忙完后,骆书禾已经把小女孩哄好了。小孩嘴里含着棒棒糖,不仅如此,骆书禾本来打算留给祈望的零嘴也尽数进了她口袋,满满一兜。   摄影大哥是个穿着T恤都能看出衣服底下有着块块肌肉,留着络腮胡,甚至有花臂纹身的中年男人。   光看面相很凶,但却是个十足的女儿控。本来凶巴巴的,看见女儿后,百炼钢都成了绕指柔。   瞧着大哥把小女孩抱走,骆书禾才松了口气。   只是都不等她转身,身上忽地一重。   “我的巧克力呢巧克力呢……”   半人高的小男孩,很不客气地直接在她身上口袋搜来搜去。   都是空的。   骆书禾只能干笑,看向祈望:“如果我说被奥特曼拿走了,你信吗。”   祈望:“……”   但岑书意在场,他根本不敢造次。说来也怪,他能和骆书禾和睦相处,但却怕极了岑书意。回回只要岑书意在,他就像只缩着头的小鹌鹑:“姐。”   岑书意没理他,看向骆书禾交代:“我今晚飞影视城去补拍个镜头,接下来几天他都跟着你。”   骆书禾点头,回过神来了:“今晚就走吗,这么急?”   “嗯,前几天就说好了,不算急。”岑书意这时已经换回了常服,小尤也匆匆赶到,早就在商务车旁等着。   “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和你姐夫说。”   突然指着祈望道:“听着小鬼,别人我不管,少给你姐惹麻烦,整天没大没小乱喊人。”   祈望点头如捣蒜。   目送岑书意离开,祈望又瞬间投入骆书禾怀抱撒娇:“骆骆,她好凶哦。”   晚些时候,骆书禾直接把祈望带回了家。   这是她这套小两居室重新布置好后第一次来人,家具电器都是新买的,阳台上种了一排绿植,生机勃勃的。   眼见着祈望脱了鞋袜就要往卧室里跑,骆书禾直接拎他衣领:“先去洗澡。”   洗完澡后,祈望硬是要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基本内容就是控诉岑书意对他多严格多残暴。不让吃太多甜食,每天只给玩两个小时手机游戏,要上各种各样上不完的补习班。   骆书禾只是听着,心说至少岑书意看在监护人份上,还愿意花这个时间这个心思来管教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便宜弟弟,不至于直接把人扔大街上,全程嗯嗯应付过去。   睡着前,祈望依然在迷迷糊糊和她聊天。   “骆骆,为什么你这两年都不回来,我好想你哦。”   骆书禾就给他把被子盖好。   “我要上学工作好不好,每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哪有这么多时间乱跑。”   “那现在呢,好不容易回来了,现在是不是不用工作了。”   “是放假,放假。”骆书禾无奈:“我不工作是等着喝西北风吗。”   祈望已经在睡着边缘了,说出的话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大姐就很有钱啊,好大的大别墅,叔叔家也是,他带我去吃的蛋糕可好吃了……”   骆书禾给他纠正:“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祈望继续:“那骆骆,你以后会回来的对不对,我不想老是在托管所待着了,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准时来接。”   骆书禾就是在这瞬,心有种被微微刺痛的感觉。   但未来的事情,她自己都说不准。至少就裴姐的意思是建议她留在巴黎进修,只要她愿意,忙完毕业的事项后立马就能推荐她打包进一个双年展策展团队,负责国内艺术家这块艺术家资料收集和对接,预计那时候方案差不多落地。   她在听裴姐说时没有给出准确意见,只说再考虑看看。   祈望见她不出声,几乎是死缠着:“怎么啦,你是不是不会回来啦?”   骆书禾只是小声哄他:“先睡吧。”   *   毕竟是从小跟着骆翠玉在医院长大,什么人情世故没见过,只第二天,祈望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照常去幼儿园上学,并且交代她记得一定要按时来接他回家。   骆书禾应下了。   一连几天,骆书禾都是这个状态,白天在家里开着电脑整理资料和数据,晚上带祈望回家。   杨云天也发现晏池最近生活愈发规律,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待着,酒吧和会所都少去了,给他递烟也不接,说是要戒烟戒酒,健康得有点过分。   某天,趁晏池窝在卡座上玩游戏时,杨云天悄无声息摸过去,问他:“哥,你和我说实话,病好全了吗。”   晏池以为他说的是感冒,嗯了声。   杨云天叹气:“但我怎么觉得没好全,哥你放心,我受的住,医生怎么说。”   晏池这才明白过来,把桌上的橙子往他头上扔:“你咒谁。”   杨云天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晏池则是手搭在腿上看他:“我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能活久点挺好的。”   杨云天一听这话,又崩溃了,还说不是,又要哭。   “你那点想法给我收回去。”晏池显然早已看穿,警告。   杨云天撇撇嘴,走开了。   孟寻最近很反常,不飙车不泡夜店不泡妞,是真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杨云天约了他好几次都被拒绝。问他是到底受什么刺激也不说,终于在第三天时,杨云天眼见着他都开始抱着沈从文的诗集看。还抬头问他,现在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种文艺路子。   杨云天默了瞬,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这种早就过时的泡妞方法。   “你又看上哪个文学院的女生了?”   “不。”孟寻一本正经:“我觉得我是遇到初恋了。”   据孟寻所说,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心动的感觉。   杨云天光听这话都觉得耳朵不干净了:“初恋?第一百零一次初恋吧你。”   孟寻全部无视,诚心道:“你别挡着我追求爱情。”   两人谈了次。   杨云天是见他这状态都有点魔怔了,问他要不要去飙车转换心情。   孟寻摆了下手,说没兴趣。   收到杨云天消息时,晏池人在南城,才从大学生科技展现场出来。本来按他行程是没有这趟,但某天他打开邮箱发现有封新邮件,是有个自称大三在读的学生罗列了自己从初中到大学所有奖项以及项目成果,真诚希望他能够出席。   晏池将那封邮件从头看到尾,临时让伊芙加了这条。   那男生见他真来了也是激动得不行,都有点语无伦次,直说他早就在导师嘴里听过他名字,包括这次参展做的儿童陪护机器人都是参照图蒙新出的遥控编程版机器人。   晏池倒没表态,只让他做了下功能展示,问了几句策划设计理念。   大概是觉得晏池反应太过冷淡,那学生表情也从开始的兴奋到后面慢慢忐忑起来,担心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尤其展示途中,机器人有卡顿听不懂指令,虽说晏池和身旁助理都没什么表情,他都快急哭了,后悔干嘛要发那封该死的邮件。   那天不应该喝那瓶酒的,他有点麻木地想。   想找个洞直接钻进去。   结果,晏池反朝他很轻地笑了下。   “做的很好。”   “期待你的加入。”   下午,他正打算回东城,只看了眼手机,打下:“飙什么车,年纪大了,不玩。”   杨云天坚持:“等你回来。”   他真说到做到,都不等晏池在公寓待够五分钟就被杨云天截胡,直接被叫到卡丁车场。这家车场同样也是杨锦麒旗下产业之一,经理都眼熟他们了,不等几人走近,问他们是要室内场还是室外。   “干嘛,你们?”   晏池对这些完全没兴趣,即使今天这里生意貌似挺好的,那群跟着他们一块过来的小男生从进来开始就跃跃欲试,年轻人就是容易对这种刺激运动欲罢不能。   杨云天没回答,领着他们落座,又一指卡丁车赛道:“哥你玩吗,我们比一场?”   “不玩。”   晏池慢悠悠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们。   杨云天本来是想着顺便拉他也来放松放松,只能尴尬摸摸鼻子,招呼别人。   “走走走,那我们去玩两圈。”   一群人呼啦啦跟着杨云天跑了。   就剩晏池一人,在场边坐了近一个小时,   不过他正好想图个清净,倒没恼。   而后他们回来,一人拎了瓶水在喝。   杨云天并肩和孟寻走在一块,在问他怎么样了好受点了没有。   孟寻摇头,像是要被那几本文绉绉的诗集腌入味了,故作深沉:“你不懂感情的苦。”   杨云天嘿一声,想说老子又不是没谈过,在这装什么姜葱蒜。但看在他饱受思念之苦的份上,倒没说什么难听的,直接小声把晏池当做例子鼓励他。   “看我哥,别看脾气不怎么样,听我亲哥说以前都是一摞一摞女生在身后跟着的。追我嫂子不也是追了两年才追上,你在这装深沉没用,说一万句都不如直接去问她名字来得实际。”   孟寻和晏池不熟,许是两人气场就不太合,除了杨云天牵线基本零交流。   听他提起,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真追了两年?”   “那当然。”杨云天一激动就忍不住提高音量:“你能想到的招他都用过了,他是行动派,我嫂子很难追的。”   “真的假的。”孟寻话里话外都是怀疑:“那怎么没见到过人。”   杨云天只好打哈哈过去:“她念书去了。”   孟寻直接:“你别骗我,不会是没追上吧。我说你也别一天天热脸贴冷屁股,看不出有哪里好的。说话这么噎人,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哪个女孩受得了。”   杨云天想让他别这么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了,差点给他一矿泉水瓶下去,结果一抬头直接看见晏池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   “我听见了。”他说。 第67章   对比杨锦麒这个亲哥,杨云天确实更依赖晏池多点。有时候杨锦麒意识到这点后,都会有些酸溜溜地说:“你要不收拾收拾直接改个姓,打包住过去算了。”   而杨锦麒不知道的是,高中时杨云天几次想找他谈心都被拒了。杨锦麒旗下产业众多,且遍布全国各地,没那个时间关心家里这个败家弟弟成长问题,除了给他收拾烂摊子,一向是拒绝交流。   倒是晏池看出他心情不好,主动带他去球场打过球,或者是去电玩城放松。   杨云天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对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亲哥朋友敞开心扉,问他高中时成绩下滑没考好都是怎么调整心态。   这个问题有点久远,晏池想了下。   “记不清了。”   “多刷两套题吧。”他说。   杨云天:“……”   杨云天不死心,问他高考难道没压力吗,他们是重点高中,这才高二,班主任就整天恨不得拎着把刀在后面追着他们往前跑,试卷习题做都做不完。尤其他同桌是那种随便做做都能考年级第一的天才,怎么拼命都赶不上别人随便做做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晏池又是句:“高考?我又没参加过,不知道。”   杨云天:“?”   晏池转了圈手里篮球,淡淡道:“你哥没和你说过吗,我保送的。”   杨云天:“……”   晏池又说:“你总是看着别人有什么用,多看一眼就能多一分?”   “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但确实每次和他聊过后就好一点,算是半个良师益友。尽管晏池关心他的方式有点简单粗暴,无非就是在逢年过节多送他两套题,嗤笑他就是闲得慌才想这么多。   只有次,因为心态出了问题,加上那段时间在和女朋友吵架,杨云天突然就在晏池面前开始抹泪,和他提到了想自杀。那是晏池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火,甚至拿起手里的球就狠狠朝杨云天砸了过去。   又扯过他的书包,让他对着书包上的平安符再说一遍。   那道平安符是杨云天她妈每年都会上山礼佛一个月求来,家里人每人一道,就是为了保佑他们平安。   晏池声音听着格外冷:“这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多了去了,他们都好好活着。你不如多看看你手里有什么,不缺爱不缺钱,就这么点小波小折,动不动就想死,你算男人吗。”   后来杨云天从他亲哥口中得知晏池中学就父母双亡的事情,更加愧疚,同时对他的钦佩更上一层。   这些年,不怪总有人把他们认成亲兄弟。   杨云天一有什么事,第一反应都不是找杨锦麒,而是先来找他。   渐渐,也明白他脾气。   故而见晏池没什么情绪说出那句话,杨云天心里没由来地慌,想解释:“哥你息怒,他没别的意思,别误会。”   晏池没搭理,只是多看了眼孟寻,转身走了。   杨云天里外不是人,夹在两人中间,想追又不敢追。   “你去吧。”孟寻把脱下来的外套随手甩到身后,说。   杨云天这才追上去问晏池:“哥你生气了?他说那几句话不是有意的。”   “对,故意的是吧。”   晏池都摸清他们这群小孩套路了,说是一口一个哥叫得比谁都亲热,其实一个个心眼子他妈的比西瓜籽都多。   也难怪杨锦麒总和他说平时一块玩玩就算了,加起来都不够杨云天一个人靠谱。   “你也是这么想的?”他单手抄兜,问。   杨云天矢口否认。   “行了,不用给我面子。”晏池捏了根烟在手里,但只是拿着,没抽:“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用不着你们在这给我掩饰。”   他看上去是真的恢复了,等回到楼上,一人给扔瓶电解质饮料过去。   轮到孟寻时,他没要,就这么看着他。   “没下毒,喝不死你。”晏池勾唇笑笑:“我这人说话是不好听,但不至于这么小气,你爱听不听,我没逼你。”   最终,孟寻只是生硬憋出句:“谢谢。”   之后晏池都没看见过孟寻,他自己有事忙,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某天,晏池总算想起过问,杨云天说他不太清楚,就知道他是上人小区门口蹲点去了。   “蹲点?”   杨云天解释:“对啊,听他说之前连名字都不知道,努力蹲了几天,总算有进展了。”   杨锦麒挺热衷于看别人热闹的,尤其是这种小年轻,在这时插话进来:“恭喜啊,是要到联系方式了?”   “不。”   杨云天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丢脸:“是发现对比可口可乐,她好像更喜欢喝百事。”   晏池:“……”   杨锦麒:“……”   在杨云天走开后,杨锦麒试图劝他:“你们这么拖下去也不是这么回事,她都回来快半个月了吧,迟早都要碰见的,你真不打算见她?”   这时,晏池都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是她不想见我。”   杨锦麒是看他那副受气包的样子就有点来气,但想想,总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生动,至少像个活人。   退一步,杨锦麒决定把这个和事佬做了:“不然,我抽个时间叫她出来,你们是得好好谈谈。”   晏池就瞥他眼:“算了,你别逼她。”   补一句:“不许私底下找她。”   杨锦麒就大概明白了,得,分开了都这么护着。   于是,说再多都只能变成:“那你少在这装颓废深沉,一天到晚耷拉张脸,不过别的不说,确实挺勾年轻小姑娘的。”   “滚。”晏池踹了他脚。   *   骆书禾前一晚熬了夜,第二天困得不行坐在电脑前,喝了两杯咖啡都于事无补。正想着要不要去楼下散圈步醒醒神,就被莫名其妙叫到了幼儿园。   正是下午活动时间,幼儿园小操场格外热闹,小朋友多在跟着班里老师做游戏。故而几乎是骆书禾一走进小操场,就对上了好几双因为好奇看过来的眼睛。   走廊,几位大人正在低声说话,祈望始终低垂着头。   在看见骆书禾走近后,他才猛得抬头冲过来。   骆书禾瞧见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也惊了。   “你和人打架了?”   祈望是不管不顾,只顾呜呜泱泱在她怀里哭。   见家长过来,另一位小朋友家长直接拎着她家孩子开怼:“你们家孩子有没有家教啊,到底有没有人管,我家孩子在幼儿园好好的凭什么受这份气。”   “我不管啊,反正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样都不能少!可怜我家小宝贝了,对了,周末带他出去散心旅游的钱也得你们出,瞧瞧被打成什么样了。”   幼儿园老师明显是个新来的实习生,很年轻,且被这位大嗓门吵到心力交瘁,一点话都插不上,眼神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   骆书禾也被这番不要脸的话吵到头有点疼,先是低声哄祈望别哭,又让老师说下事情经过。   “这样,祈望妈妈你先别急……”   这话一出,骆书禾明显能感受到那大嗓门看过来的眼神鄙夷了几分,是有点口无遮拦的:“这么年轻,不会是未婚先孕吧。”   骆书禾纠正:“我是他姐。”   “哦哦哦对不起。”老师舌头快打结:“我和另一位老师调了监控记录看过了,这位妈妈也看过了,确实是祈望先动手打的人。”   大嗓门又吵:“你看你看。”   骆书禾直接打了个手势让她们别吵,在祈望面前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动手。”   祈望眼圈是红的,眼泪还在掉。   骆书禾:“不许装可怜。”她甚至装作要打电话给岑书意:“我没什么耐心,你要是不说,我就叫你大姐过来了。”   大嗓门还在拱火:“人证物证都在,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都说了别吵。”骆书禾异常镇定看着她:“我在和我弟弟说话,而且这里是公共场所,您能不能安静点。”   说来也奇怪,明明看上去挺年轻一个女孩,眼前大嗓门大婶体型是她两倍不止,此时也被她气场压得哑口无言,只能愤愤拉着儿子手,在想着待会要怎么诓她一笔。   骆书禾摇着手机:“我真打了。”   祈望忙把手机抢下来,是真怕了。要是岑书意来,别说是赔钱,可能以后学都不用上了。   于是,他只能从裤兜里掏出只折成了两半的铅笔。   “断了。”祈望一指那边的小孩:“他碰断的。”   小孩嗓门同样大:“你放屁!明明就是你放那它自己掉的,我根本没碰到……”   骆书禾举着那小半截铅笔朝他们示意:“要不我们再看一遍监控?”   后来,她是不顾几人反对,硬是要把监控从头到尾看一遍。骆书禾到底眼尖,尤其注重细节,实习生老师看得冷汗都要出来了,战战兢兢问:“您是警察吗?”   骆书禾不理,在某个时间节点敲了空格,手指在屏幕上圈了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嗓门火速换了话术:“那又怎么了,一支铅笔而已,凭什么就能把人打成这样啊,大不了我们赔就是了。”   狭小的监控室内,祈望的声音很低,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留下的。”   “最后一支了。”   骆书禾直接把祈望手臂拉给她们看:“你儿子的伤是伤,我弟弟的就不是了吗?反正我时间多的是,我倒是不介意直接把这礼拜的监控看了。”   只见小男孩细瘦白嫩的手腕内侧,深深扎进几根铅笔芯,现在看只怕是连着肉,连老师都给看呆了。   其实背上也有抓痕,但不方便,骆书禾就没给他们看。   回去路上,骆书禾拉着祈望手,两人气氛凝重。   祈望在解释:“他家里是做零食批发生意的,每次去上学都会带很多很多零食,班里的同学都听他的。”   骆书禾看他:“所以你就怕他?”   祈望低下了头。   骆书禾按他脑袋:“平时看着小聪明挺多的,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   “他要是扎你,你就打他。打不过就哭,小孩不就是比谁哭的声音大,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祈望瞠目结舌,看着她。   “骆骆,你好坏哦。”   入了夜,总算把小孩哄睡后,骆书禾看了眼窗外月色,下楼走了走。   这片居民区很是安逸,晚上尤其静,骆书禾踩着摇曳的树影一路向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门口。   脚步放慢了些。   她抬头,注意到今晚是圆月。   骆书禾早发现了那辆不太惹眼的白色奔驰,有几次她下楼倒垃圾时,会远远看见。   他不主动,她便憋着气不想理。   但今天骆书禾有点不想忍了,可能是真的白天被那大嗓门吵得头疼。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   离他们最近的一盏路灯都隔了一百米,车厢内暗得只能看出对方大致轮廓。   “你闲得慌吗。”骆书禾说。   晏池原本在合眼睡觉,听这话,把头顶鸭舌帽又往下压了点。   “嗯,我是。”   “怂。”   他真就乖乖躺平任嘲:“对,我怂。”   突然有车开进来,车灯照亮他们一瞬,又很快沉入黑暗。   骆书禾就是抓住那光亮消失的最后一瞬揪住他的衣领,吻了下去。 第68章   黑夜静谧,在狭小的空间内,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明显。   开始两人还挺矜持地只是在撕咬,在一拨拿着滑板的年轻人,又一拨应该是广场舞结束拖着音响的大妈走过后,晏池直接把座椅拉到最后,松开了她低声说:“上来。”   骆书禾手脚并用爬过去,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   手指仍停在他脸上,下巴有轻微的胡渣,好像是没刮干净。但就是那点刺痛在提醒她,都是真的,不是梦。   “出来前没刮胡子。”他哑声解释。   骆书禾刚想说没关系,他已经抓住她开口的时机又亲了上来,这次是直接舌头伸进来乱勾一通,带着直白的勾引和诱惑,骆书禾完全受不住,一直在往身后躲。   方向盘有点咯人。   晏池反直接勾着她的腰把人拉回来,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着。后来似是找到了节奏,身体反应在苏醒,骆书禾捧着他的脸,在低头密密吻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缓慢开始缺氧。   晏池顺手打开了后排车窗透气,骆书禾理智回笼看着他:“会被人看见。”   他很不讲道理:“看见怎么了,又不收他们钱。”   继而,咬她的脖颈,手也在摩挲着她露在短裤外的大腿。骆书禾下巴抵在他肩上蹭了蹭,嗅到他身上有了别的味道,像是换了新的沐浴露,有薄荷的味道。   直到小区都没有人在走动了,这里安安静静。   骆书禾在黑暗中看着他,把弄乱的头发捋好。   “太晚了。”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晏池只是看着她开了车门离开,自我唾弃以前不是挺能端着的,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一遍遍跑过来,又看着她亲热完后冷冷清清飞速抽身离开。   或许是因为她吧,总能把底线一降再降。   但本来就是他更需要她啊,其实以前就是这样吧,她从来都是在自己的轨道上旋转,找工作也好继续念书也好。百忙之中分神出来哄他两句,不高兴时直接撂担子走人。   可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她是不是真心,是不是随便换一个人都无所谓。什么人都好,只要是能带她走出牢笼,就算是白石皓来她照走不误。   不能细想,光想想就心脏抽疼。   又叫住她,点点肩头:“你衣服乱了。”   骆书禾出来是散步,穿的都是短衣短裤。上身一件吊带衫,精巧的锁骨和优越的肩颈线全露着,是系带设计,确实有点散开了。   她折返回去:“你帮我系。”   晏池倒没说什么,真帮她系好了,骆书禾注意到周围没人,火速摸了摸他头发说:“乖,我下次再来看你。”   晏池觉得这动作眼熟,在原地看着她小跑上楼才想起来貌似看小孩摸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就是这副模样,饼是画了不少,但有没有下次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是把谁当小动物哄。   想了想,又觉得随便了。   现在他这样和备胎有什么区别,备胎都当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而骆书禾当然不知道他那头已经自己攻略完了,她先是给祈望跑完转学校的事情,幼儿园领导在知道事情经过后挨个来求和,骆书禾态度坚决,答应不把这事情抖出去,但是那小孩必须道歉。   开始也不愿意,但当骆书禾看着他轻声说不道歉也行,她并不介意走法律程序。   转学校异常顺利,刚好陈祎柏有个同学现在在家私立幼儿园当园长,索性直接让骆书禾拿着资料过去报道。   骆书禾特意提前去看了眼,环境不错,教室门窗都贴着卡通贴纸,桌椅都是非常舒服的马卡龙色调,教室角落堆着许多玩具。   就这件事,在岑书意知道后还被她调侃:“我以为你不喜欢那小孩。”   当时,骆书禾才和她请来的婚礼企划定制公司项目经理头脑风暴过一轮,口干舌燥,一瓶矿泉水灌下去一半都不解渴。   对于岑书意的话,她提醒:“你不也一样?”   岑书意只是笑笑:“我们不一样。”   骆书禾看一圈现场,没追问了,说:“姐夫今天不来吗。”按理说这种时候,新郎新娘都得到场,省得其中一方不满意设计。   “不来。”   岑书意放下了手里酒杯:“他说一切都听我的。”   骆书禾半是羡慕半是调侃说一句:“哎,我算是看出来了,姐夫是不是有点妻管严。”   “可能?”岑书意意有所指:“风水轮流转,不容易啊,总算等到你吃我狗粮这天。”   骆书禾便闭了嘴,把剩下半瓶水喝完,划出几处设计不合理的地方打算下一轮。   身后是岑书意的声音:“可不是我瞒着,我得澄清下,那年电影节,他是因为你才去的。”   那次确实遇上的事格外多。   连公司都没想到春节档那部电影会爆火,本以为是陪跑,但全靠同行衬托得好。其他几部接连出了事路人逆反。反观他们题材新颖加上自来水颜值粉众多,开始几天票房吃亏,后面慢慢追了上来。到电影下架时,已经稳居二十亿票房档。   咖位水涨船高,电影节说是抽签决定出场顺序,但里头门路多,暗箱操作的也多。岑书意早在当天下午就得知晚上和她一块走红毯的就是曾经搭过戏的男演员。   才听到这个消息,她就知道是那人巴巴贴上来打算炒热度,顿觉恶心。   她对资源咖没意见,但像这种落井下石带资进组,在她不火时态度冷淡,甚至时不时借拍戏之名占她便宜,电影在播时一直在买通稿拉踩。岑书意早在电影杀青前就受够了,不想再见他第二面。   于是火速让助理通知电影节负责人,要么乖乖抽签选人,要么她现在就走。   广告都打出去了,负责人哪敢真的放她走,点头哈腰半天,最终是采纳了她的意见。   开始晏池不同意,对这种活动没兴趣,没等她说完就挂了。   “你猜活动现场有谁。”   第二次,她吸取教训,没等他开口就先扔了个钩子。   然而,就算知道这个消息,骆书禾连头都没回:“哦,知道了。”   看得岑书意都唏嘘起来,心说某人确实任重道远。   小尤就是在这时进来,手里捧着束包装精美的花。   岑书意以为她是有情况:“呦,谈恋爱了?”   “不是不是。”小尤反应过来了,挥舞了下手里贺卡:“不是给我的,听前台说是给骆小姐的,但我们这里哪里有姓骆的,部门都不说清楚,就一直放在那。”   “都快堆满了,我就是路过看了眼,想起可能是给骆骆的。不过奇了怪了,怎么会送到这里啊……”   岑书意敛了神色,示意她把贺卡拿过来看看。   看了两眼内容和底下署名,她把卡片一合,交代她:“不用拿过去了,底下那些也全都扔了吧。”   “啊?”小尤震惊脸:“可是好多啊,我数了数都有七八束了,好像频率是上午下午各一束?中间清过一次,就这么扔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都扔了。”岑书意给她重复遍。   *   但尽管小尤已经把东西都处理掉了,骆书禾还是知道了有人在持续不断给她送花,挺惊奇的。   “给我的?谁送的?”   “我不知道。”   小尤老实道,同时小心翼翼看岑书意在不在,生怕被她知道。   骆书禾就更奇怪了,翻看了下贺卡:“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连名字都不留。”   小尤八卦:“是不是在追你啊,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桃花,感觉就这个趋势离脱单不远了。”   骆书禾这次面色严肃了些:“你别胡说。”   小尤都搞不懂为什么她突然发火,但很快骆书禾就递来盒润喉糖,指指嗓子,示意她吃一颗润润嗓。   “今天辛苦你了。”   于是小尤就很没有骨气地被收买了。   与此同时,婚礼地点也定下了,在南边国家的一个海岛。   结合客户需求,经理说得简直天花乱坠,最夸张的是他们打算借当地的绝美海景设置一个独一无二的婚礼现场,就在全岛最大的那片海滩上举行。到时候新娘会由专人划船款款出场,船上铺满鲜花和珍珠贝。下船时,花童会递上摆放在蚌壳中的一对婚戒。   听完这些,骆书禾有点麻木地想:黄昏会涨潮。   小尤也在小声问她:“天,不会翻船吗。”   但新娘新郎都没什么意见,骆书禾就没说什么了。   从婚庆公司出来后,岑书意和几个制片人有饭局先走了,陈祎柏说是可以顺路送她回去,骆书禾没有推辞。   车上。   骆书禾没忍住好奇问他:“姐夫,你和我姐谁赚的多。”   陈祎柏就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至于问?”   “不会不平衡吗,收入差距这么大。”   陈祎柏便知道她到底在问什么了。   “刚谈恋爱那时候有点吧,你姐毕竟行业特殊,算是公众人物。你可能在国外不知道,当时被爆出恋爱绯闻,也有媒体发帖说我是吃软饭的凤凰男。”   “也闹过几次分手,但后来静下心想想,因为工作我们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何况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和职业没有关系,再不济,就真当我是吃软饭的,受着不就行了。”   骆书禾是真佩服他这心理素质:“可是听了不会难受吗。”   “还行,被骂多了,骂着骂着就习惯了。”   陈祎柏开玩笑:“你别用这种眼神这看我,我觉得我也没有穷成这样吧,至少有车有房,用不着你姐养,又不是大街上要饭的。”   骆书禾哂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眼见着目的地就在眼前,陈祎柏打下转向灯:“要给你送到楼下吗。”   被她给拒了:“不了,这时候里面都没有停车位,就这吧。”   然而,骆书禾才下车,陈祎柏认出保安亭旁那人,摇下车窗疑惑看他。   孟寻如遭雷击,没想到在这蹲人直接把导师蹲来了,想起自己早上撒谎说和师兄下乡调研实际上又在外面厮混了一天,说话都不利索了。   “陈老师。”   又看见了走来的骆书禾,他脑子都仿佛停止了转动。   “嗨。”他僵硬挥手。   骆书禾对他印象不深,只看着岑书意拍完婚纱照后去吃饭见过,听陈祎柏说是他带着的研一学生,就叫过去坐一桌了。   “那天见过的。”孟寻提醒。   “哦,你好。”她回。 第69章   如果说遇见那天孟寻是不敢正眼看她,今天所见,就是觉得眼前这女孩真的是从头到脚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略薄的肩,没有打过耳洞,手指细长干净,指甲圆润,没有任何装饰。不像他的前任和前前前任无一例外都热衷于做美甲,谈恋爱时,他虽然对这些细节不会过多干涉,但是时间长了就像看见了沾在美玉上的一粒饭粒,哪哪都不舒服。   那是下午六点左右吧,她站在一整片玻璃幕墙下。墙上映着天边翻滚的火烧云。   路人都在举着手机拍云,但他只看到了在路边捧着一束花的她。   陈祎柏则是对学生私生活不会过多干涉,只交代他记得明天下午之前把数据给他发过来检查,其他就没说了。   骆书禾忙了一天有点累,想回去,但孟寻已经开口:“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请。”   他又说:“就当那天谢谢你。”   那顿饭上,孟寻面前饮料不小心被人撞倒,半杯都倒在裤子上,是骆书禾及时用她搭在椅背上用来当防晒衣的薄衬衫给他擦衣服,又让人去买了新裤子。   但骆书禾只是在想,要不是那天祈望精力过剩乱窜碰倒人家东西,弄出这么多事情,她不至于搭进去一件衣服。   “下次吧。”   孟寻没强求,但转眼就将这事告诉了杨云天。   杨云天总算想起来问:“你别这么冲动,问过她是做什么的没有,年龄家底,到底是不是单身,了解清楚,倒是再相处相处啊。”   “问过。”孟寻信誓旦旦:“好像是个娱乐公司的小助理吧,我听她同事说的,平时工作忙,哪有时间谈恋爱。”   “……什么人啊这是,你到底在哪遇上的,这都能给你碰到。”   孟寻就说:“这都不重要,反正你见了就知道了,下回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   “你别这么自信,八字没有一撇的事。”   孟寻挥挥手,肯定:“信我,花都收了,她肯定对我也有意思。”   杨云天直笑他恋爱脑。   然而,就这都不是最严重的。有天他们在打桌球,孟寻拎着球杆,目睹杨云天一杆把黑球扫进洞里,突然说:“我有个主意。”   杨云天想都没想:“有话直说啊,想赖账?说好输了这把孟公子请全场吃夜宵的,你怎么耍赖。”   “谁和你说这个了。”   孟寻翻白眼:“你先答应再说。”   “事儿那么多。”杨云天骂。   而这时,好像才正式步入夏天,蝉鸣声不止。骆书禾感觉家里的空调制冷不太行,开了二十一度都感觉像吹了热风,打电话联系了维修公司,但正值空调维修高峰期,对方说最快都要三天,骆书禾就无奈收拾了东西去酒店住了三天。   总算修好空调后,热水器又出了问题,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水逆。   面前是定制婚庆公司连夜改出来的方案,共三天两夜,包含当地旅游项目和酒店,后面附带宾客要求一览表。   骆书禾效率高,放下手机从表格里划出几栏改了需求,又圈出几处细节询问他们有没有考虑到婚礼当天海滩气温风向和风速。经理火速翻着面前厚厚一沓资料,在得出不确定答案以及表示可以搭建帐篷后,骆书禾直接把文件夹往他面前一扔。   “改,加个备选方案,如果临时起风或者下雨可以转移到酒店内部或者离沙滩不到三百米的森林。”   她看之前就查过了卫星地图和资料,也提前和酒店沟通过,当天的会客厅可以空出供他们使用。   走出会客室,连经理忍不住问她有没有跳槽打算,这种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在第一时间稳定情绪给出解决方案的性格简直就是甲方天菜,骆书禾却只是笑笑拒绝,表示她短时间内不打算从目前老板那赎身。   楼下,是小尤和祈望早在那等着。   不等骆书禾开口就开始撒娇,说是本来安排好昨天去品牌店取礼服但是忙忘了,问她现在有没有空,想让她陪着一块去取。   骆书禾语气很淡:“想找个人一起背锅是吧。”   又让祈望安静点:“不过你们得等会,我发个消息。”   *   环岛中路多是来野营完收拾东西回家的带着小孩的父母,这条路绿化率很高,不论四季都很热闹。   然而这天下午五点,道路上猝不及防接连开进来一排面包车。在抵达某购物广场门口就火速下来几个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开始布置现场。   也有人好奇往里面看,被西装男围着挡了个严严实实。   杨云天仍有点不确定,觉得孟寻真不是一般的疯,替他拿着花,又看一眼一后备箱的礼炮。   “你到底有谱没谱,我不是和你说慢慢来,你这叫慢?游/击/战都被你打成闪电战。”   孟寻对着车镜子整理了下领结,大有信心满满今天就能把人拿下的架势,接过花,又指示底下人麻利点赶紧把立牌和花摆上,待会儿人就下来了。   楼上。   原本骆书禾和小尤是打算速战速决抱着盒子就走,但临时遇到个拿着条项链来问到底是不是正品的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小姐,声音尖又细,她们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柜台小姐笑容滴水不漏,那高跟鞋小姐也不慌,在确定是129.9一条某宝爆款,据说女朋友收到都哭了后,镇定自若拨了个电话打算把人叫来掰扯掰扯。   小尤看着那边抱着礼盒,忽而拦住骆书禾,问:“意姐说晚上七点前送到就行,我觉得我们可以再等等。”   骆书禾:“……”   甚至仗着是星级客户,她们喝着柠檬水和小蛋糕坐了下来,全程只有祈望不满,拉着她的手指小声问叔叔什么时候来,他饿了,这里好无聊,骆书禾扫了眼手机屏幕。   “等着吧,快了。”   于是,楼下那群人等了近一个小时都没等到人,杨云天愈发觉得孟寻是在诓他,扔了手里东西就要走。   “你自个玩吧,我要回去了。”   孟寻自己也着急上火,他明明确定她们此刻就在楼上,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想托人上去找找,又怕打草惊蛇,只能等着。   杨云天等得烦,随意往外一瞥,就这么看见了那块贼眼熟的车牌号,立马跑过去。   先下车的是杨锦麒,因为天热,头发剪得更短,薄薄一层。   “哥,你们也来这边玩啊。”   “和我没关系,我是路过,他来接人。”杨锦麒很快把责任撇开。   晏池冷淡应了下来,跟着下车透气。   “接谁啊。”   “没谁,你自己玩去吧。”又注意到那边动静,杨锦麒一指:“那边什么动静,干嘛呢。”   杨云天压低声音,和他们说了遍来龙去脉。   “这小孩可以啊,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车里的白石皓点评了句。   “我劝过,但没用。”   等回到孟寻身边,杨云天看眼时间抱怨:“你到底有完没完了,光等着不是事啊,不然你叫人上去看一眼,不然我跟着我哥走了。”   孟寻立马:“别啊。”   就是在这时,大厅传来动静,孟寻一眼认出人,拉着杨云天手臂让他准备好。杨云天当然不知道是哪个,只能探头张望,同时打听那女孩外貌。   “这么高,很瘦,卷发,挑染过,笑起来右脸颊有梨涡。”   杨云天开始还在连连点头,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觉得这形容不是一般的耳熟。   恰是这时,眼见着祈望跑在前头,骆书禾顾及小尤抱着只大礼盒跟在身后太累,让他别走这么快。   杨云天终于想起来制止:“不对不对!你肯定搞错了!你先等等!”   然而孟寻身后那群黑西装男早已收到指令扭动了手里礼炮,在纷纷扬扬的礼花碎屑中,三拨人都有点惊了。   孟寻顺势抱着花走过去,他今天特意穿了正装打了领带,光造型就做了两个小时。就是正要单膝跪地,路旁简直是一声巨响,有人长按了声喇叭,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朝他那个方向看去。   众生百态。   杨云天是肠子都要给悔青了,要他知道孟寻到底是准备和谁求婚,他怕是要打断了他的腿都要阻止。晏池不在,他能帮忙瞒着,但今天人就在现场,哪有当着人面挖墙脚的。顺势看向杨锦麒,但他亲哥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何况说实话,他是真想看看晏池会是什么反应。   白石皓就简单多了,落井下石四个大字快写在脸上,反正现场和他没什么关系。要是真打起来,说不定能捡个漏呢。   他挺缺德想。   晏池则趁这时候复盘了下最近举动,一半是觉得玄乎,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半也是气,在想他这段时间都他妈是做了些什么。   而后,他看向了孟寻。   “听说——”   晏池这阵子是真的有收敛自己的脾气,努力克制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不然换作以前他应该早就冲过去堵人。   当然,很大程度是某人曾劝过他好长一段时间,简直是连哄带骗。后来他能和老太太和睦相处,连老太太都不知道是吃醋还是别的,说他个傻缺一点都不好玩了,人却二话不说跑了。   骗子。   晏池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但此时他眼神清明,手就这么撑在车窗上看着不远处他们,明明语气平淡,但孟寻就是从那话中听出一股浓浓情绪。   是杀气吧,孟寻后知后觉想。   后来再想起来,孟寻自己都庆幸那天晏池情绪正常,没当场拿刀把他砍了。   晏池顿了顿,估计自己都觉得好笑,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又说了遍:   “听说,你要和我老婆求婚?” 第70章   这片是商圈,行人步履匆匆,好似永远不会为了什么停下。   周围一圈人几乎都在那个瞬间停住了动作,尤其是杨云天,手里礼炮都给他吓掉了。但看着骆书禾静静立在那,并没反驳的模样,他猛然觉得自己刚刚是吃到大瓜,小声问着杨锦麒。   “哥什么意思啊,怎么回事啊,他们不是分开了吗,我现在有点晕……”   杨锦麒看过去:“什么分开。”   杨云天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怎么可能。”   杨锦麒本来也这么以为,直到某次一块喝酒他无意说出,当时他反应就和他们差不多。   “你敢信?他前一天把结婚证撕了,带过去一堆碎纸,硬是没离成。”   祈望则是从看见了晏池那刻就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他大腿。   “叔叔!”   “叫哥哥。”   晏池面无表情给他拎开。   祈望在问他们今天是不是要去那家巴斯克蛋糕做的很好吃的餐馆吃饭。提到蛋糕时,晏池从他眼睛里看见了实体化的星星。   他低头笑了下,开始下套:“去,问问你姐要不要去。”   祈望虽年纪小,精的不行,开始讨价还价:“变形金刚,乐高,奥特曼。”   晏池毫不犹豫点头:“买。”   于是,眼见着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的祈小鬼头眼睛转了圈,噔噔噔跑回骆书禾身边,嘴巴一撇抱着她腿就开始准备一哭二闹三上吊,骆书禾看着这一地鸡毛有点心累,光看这阵仗就知道和谁有关,完全不吃这套,默不作声把黏在腿上的挂件扯下来。   祈望:“骆骆骆骆姐夫问你要不要一块去吃饭。”   骆书禾:“转告他,让他滚。”   祈望:“那家店蛋糕很好吃的,到时候你一个我一个,姐夫一个我一个……”   骆书禾:“你也滚。”   她并不跟着小尤回公司,另外叫了车走,但软件导航出了点问题,广场东门给她导到西门去了。   总之,等杨云天想起来提醒他时,人已经走远,就剩远处一个点。   “哎哎哥你看,嫂子走了。”   晏池嗯一声,不想和祈望掰扯太多,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警告:“哥现在很忙,没时间陪你玩。”   祈望当然不依,嘴巴更扁,不明白为什么骆书禾回来前眼前这位叔叔对自己都是百依百顺,想要什么给什么,好声好气哄着,怎么才几天没见就是这副面孔。   “大人真善变。”他吐槽。   “你有滤镜,我本来就这样的人。”   “不行,你今天早上都不是这么说的,我要和骆骆告状。”   “哦。”晏池漫不经心:“你告,你看她站哪边。”   祈望再自信不过:“我们是一家人,这用得着问。”   晏池静静看着他。   祈望也急,见怎么都不管用,又想哭,被晏池掐住脸:“听着小鬼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有必要给你捋清楚,现在是因为你年纪小她愿意让着你,懒得和你计较,作几次得了,别老蹬鼻子上脸。”   “而且。”他强调:“你搞明白,未来几十年和她过的是我不是你,你和我耍横没用。”   “再吵把你扔出去,你最好别怀疑我做不做得出来这事。”   大概是他语气太正经,祈望愣愣看着,真被唬住。   而就是杨云天看不下去,想让他别在这欺负小孩,晏池已经把那小孩往他面前塞:“今天你陪他。”   杨云天:????   想了想,晏池又补句:“到时候找我报销。”   那头,骆书禾握着手机在路边等到了车,才钻进车里,有人伸手拦了下。骆书禾看着那人,倒没说什么,给他让了位置。   司机偷瞄着中间隔着条银河的两人,猜测可能是在冷战的情侣,默默把收音机打开。在一阵经典老歌串烧中,骆书禾板着脸看着窗外风景,抵达目的地后下车。   待车开走,晏池一路跟着她进小区,上楼,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包括倒了杯水扔到他面前,真的是扔,溅了两滴水在他手背,晏池看一眼她拉开椅子坐下开始看邮件背影,不吭声抹掉。   身后传来门开了又合的声音,骆书禾只是又翻过一页ppt。   直到听见了雷声,骆书禾揉着酸胀脖颈抬头,发觉天已经黑了下来,风雨欲来。就像是戏剧开场,轰一声,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拍打着地面。   骆书禾靠在椅背,看着屋顶受惊的野猫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找地方躲避。   然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伞出门。   *   晏池倒真没走,这个点人在保安亭,保安大叔见这天黑成这样没赶他走,任他躲雨。甚至接过他递来的烟,两人一见如故闲聊了两句。   捏着手上的烟,保安美美吸了口,夸:“烟不错啊。”   晏池散漫回句:“就那样吧。”   保安在这干了十来年,什么人没见过,况且看这人穿着就不像是住这的人,审视了他一番后开口:“不是这的住户吧?来看人的?”   “住户家属。”   保安直接戳穿:“那是吵架了吧?被赶出来了,肯定是,不然叫个车就走的事。”   晏池还挺做作地挑了下眉:“这都被您知道了?”   或是经历过有心得,保安大叔抽着烟就开始和他拉家常传授经验:“过日子嘛,吵吵闹闹正常。”   “你都不知道我媳妇怀孕那会就和个炸药似的,天天跟那和我生气。提子买成葡萄了生气,饭煮少了生气,没睡够生气。”   “不就那点事,能屈能伸就过下去了。”   可不是能屈能伸。   晏池心想,都快伸穿地心了。   但嘴上仍在附和:“确实。”   保安又看一眼天:“我看这雨短时间停不了,你倒是进来点,半边肩都淋湿了吧。”   晏池敲了下手上烟灰:“不用,待会就走。”   结果,就他说出那句话才过了五分钟,遥遥望见一道身影往这过来,他禁不住站直了点。   骆书禾踩着雨水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屋檐下那人,以及他手里没抽完的烟。晏池反应倒也快,直接把那烟头按灭往垃圾桶里一扔,一瞥桌上没收回去的半包烟,话还挺委屈:“不赖我,我早说戒了不抽了,他非塞烟过来。”   一旁头顶猝不及防盖上一口黑锅的保安大叔:“?”   骆书禾没说什么,只是把怀里的伞塞他手里:“回去了。”   晏池走前看一眼保安,保安把那半包好烟收着,无奈回了个“懂我都懂”眼神。   等到家,骆书禾注意到他衣服湿了,找了条没用过的干毛巾扔过去。又索性翻了套衣服塞给他:“左边热水,右边冷水,沐浴露和洗发水在架子上,有问题叫我。”   听着浴室里传来水声,骆书禾叹口气,在给人发消息。   才回来没几天的邬瑗是听说她在东城有落脚点,吵着闹着要过来玩。   “你明天先别过来了。”   邬瑗很懂事的没问太多。   将衣服收下来叠进衣柜里后,骆书禾看着晏池走出来。   他身上那套衣服其实就是骆书禾随便在路边店里买的,女生独居总显得危险,是当时小尤给她出主意,后来她便去买了男鞋和两套男装,换着挂在阳台。   品质和晏池常穿的私人定制款当然没法比,但他挺自然的,都不用她招待,自己坐在那擦头发。   沙发是骆书禾选了好久的两人座懒人沙发,她自己休息用。   平时没看出来什么,但晏池手长脚长坐在那就显得有点拥挤,一人占了一大半。   依然无话。   最终是他拿着手机走过来问:“有充电器吗。”   骆书禾把东西递给他,又问他想吃什么,两人吃了顿沉默的晚饭。   雨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   “你走不走。”骆书禾突然看向他。   晏池先是放下了手里拿来解闷的魔方,摇头。   “不能留在这吗。”许久没开口说话,他声音听着有些哑,像被砂纸磨过。   骆书禾哪敢有意见:“不是这个意思,你别乱想,随便你。”   晏池看着她开着聊天软件和人沟通细节模样,一瞬间有种时空置换的错觉。只不过这次好似是换成了她的视角,身处陌生的地方,看着她在那忙碌。   无聊吗,是有点。   但更多的是心安吧,晏池仰头看着天花板,感觉到困意袭来。   熄了灯,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本来骆书禾是打算让他睡沙发,但想到他个子高,光坐在那都有点勉强,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所幸床够宽够大,各占了一边都绰绰有余。   被子上有股香气,晏池偏头看着背对着他的骆书禾,终究是没忍住,小心挪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能感觉到怀里人僵硬一瞬,但并没有打开他的手。   “奶奶身体怎么样。”骆书禾问。   “好着呢,不用人担心。”晏池顿了顿,又说:“去年有段时间怎么都吃不下东西,瘦到就剩把骨头,找了个老中医调养了个把月才养回来。”   “这样吗。”骆书禾手指绞着被子:“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你不是心最狠,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回来。   话都到了嘴边,晏池忍了忍,只是说:“没事了。”   骆书禾到底理亏,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憋着那三个字想说,但直接被晏池堵了回去:“别和我说对不起,不想听。”   “哦。”   接下来的对话就琐碎很多,基本上都是骆书禾在问。   “你冷不冷,空调给你打高一点。”   “不冷。”   “要给你留盏灯吗。”   “不用。”   “我听见雨声了,是不是门窗没关好,我去看看。”   “关了。”晏池把那颗不安分的脑袋给按回去。   最后,是骆书禾小声:“我以为你不会想理我了。” 第71章   床头就是窗户,骆书禾当时在布置房间的时候特意安排的。有时候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微弱星光。有风呼啸刮过窗户,时不时听见楼下有车开过,溅起一阵阵水声。   “为什么这么说。”   骆书禾长长出了一口气,就盯着黑暗里那一点亮光看。是什么设备的光吧,不过她没在意,在这句问话中合了眼:“没什么,睡吧。”   一觉醒来,城市仿佛笼罩在一阵淡淡水汽里,没下雨了,有残留在树叶上雨水滴下。啪一声滚落在屋顶流浪猫头顶,它受了惊立马窜走。   骆书禾起床后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九点多,床上早已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支着脑袋想了下昨天发生了什么,然后照常边刷牙边拿着喷壶在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在浇到第三盆时,骆书禾听见里屋传来动静。   是晏池提着几袋早餐回来,正在玄关处放钥匙,瞧见她探了个头在看,只是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刷完牙过来吃早饭。”   她以为他早走了。   晏池见她磨磨蹭蹭过来,也大致猜到,边给豆浆插上吸管递给她,边问:“以为我走了?”   “没有。”骆书禾乖乖喝着豆浆,又故作镇定咬了口包子:“你不用上班吗。”   “给自己放假不行?”他还挺厚脸皮的:“不上班顶多给自己少发点工资,不至于饿死。”   “吃吧。”   但骆书禾显然对他这快买了半个早餐摊的行为不满,豆浆油条,包子豆腐脑,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她从里面捡了个烧麦吃:“你怎么买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   晏池全当作没听见。   又看见她有缕头发快吃到嘴里,想给她拿开。就是在他几近碰到她时,骆书禾忽而下意识往后面躲了下,并没有碰着,眼神警惕。   即使动作再轻微,分开两年时间,显然两人都对这种相处模式有点陌生,身体再诚实不过。   晏池也意识到了,虚虚握着拳头咳了声:“你先吃,我去洗手。”   回来时,骆书禾再自然不过指了指他手里的喝的:“你给我喝一口。”   “这个?”   晏池给她递过去,又笑:“怎么还和小孩一样,见着什么都想尝一口。”   骆书禾不说话。   她今天有别的事,是替裴姐去古董街看一个雕塑创作展筹备情况,顺便催一下进度。现在裴姐已经非常信任她,很多事情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交给她就能办得很好。   当然,这话听在晏池耳朵里就成了:“她怎么这么资本家,老叫你当苦力。”   骆书禾瞪他一眼,在换鞋,想了想从抽屉里翻了把备用钥匙交到他手上。   “裴姐人很好的,何况我又不是打白工,不劳您费心。”   “我要出门,你呢。”   晏池转了圈手里钥匙:“不能跟着你吗。”   “那你最好别有意见。”   而就是等到了古董街,晏池才明白她什么意思。   环顾四周,这就是一家由两层闲置小楼组成的画廊,一进门就是一幅一人高的油画,画的正是古董街景象,小楼下车水马龙。   进了门,有工人和参展的艺术家在忙活布展,晏池所见最夸张的还是有人搬了个只两米高的貔貅就进来了,但是是超轻粘土材质做的,其实很轻,栩栩如生。   晏池简单参观了一圈,回来后没多久就板起了张脸,看着骆书禾和高睿并肩站在某个他一点看不出来哪像艺术品,不过可能艺术家说它是它就是的雕塑面前,低声说着话。   骆书禾是对作品的摆放位置有点问题,想换个地方,又怕影响空间动线,影响展览观看顺序,不自觉就拉着他说得多了些:“你这个距离看是没问题,但再离远十米效果就差了,我感觉是最好放在右边一点,离那个雕像近一点,你觉得呢。”   “你等会。”   高睿是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哪里不对,可骆书禾已经说到光线问题,她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在测试,提议要不要再给这座等比例制作的金属人像再加一束光。   “我试几个位置,你看看哪个合适,要是有反光问题及时告诉我。”   高睿迅速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托着她胳膊往上抬了下:“这样呢。”   又接过她手机示意:“我拿着,你站去那幅画那底下看看。”   两人认识很久,加上高睿已经习惯听她的,在这块并没有太大问题,火速敲定。   “还是和你说话舒服,换其他人,估计没有个把小时都弄不完。”   “彼此彼此。”骆书禾回应。   不由得开始说到以前办展细节。   就是骆书禾正愁怎么和另一位全程拒绝沟通的艺术家,甚至在骆书禾朝他要作品简介时,打过去十个电话都不至于回一个。即使发过来介绍,也极其敷衍。除了作品和作者名字外,一无所有,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定做标识牌。   高睿突然停了话头,指着一个方向提醒她。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头疼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的骆书禾只是扫一眼,再平常不过回答:“哦,他在吃醋,怎么了。”   高睿略带惊讶看她,又迅速转换成一个意味深长目光:“看来这是和好了?”   “嗯。”   高睿感慨:“动作挺快啊,你都不知道你才回来那几天气压低的……我以为你们要憋到你回巴黎。”   骆书禾偏头:“这怎么说。”   又转瞬想起件事,邬瑗和她提过的:“哦我明白了,看来是每次和女朋友吵架时间挺长的,应该挺难哄的?”   高睿就是在这时才瞬间恢复以前动不动脸红模样,挠挠后脑勺:“没,没有,我们不常吵架的。”   然后跑开。   但骆书禾盯手机屏幕盯得认真,连身旁换了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晏池冷淡开口:“很好笑吗。”   *   骆书禾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给吓掉。   “……啊,什么好笑不好笑。”   晏池低头瞥着她。   “要我给你重复遍?”   “装没听见吧你。”   骆书禾是觉得他吃醋模样挺好玩的,学着板起脸。   “我是没听见啊,你在这发什么脾气。”   “人家女朋友都谈一年多了,你在想什么,我早叫你不用跟来,楼下等着就好。”   换来句:“哦。”   “估计今年年底就打算领证了。”   这回沉默时间长了点。   依然:“哦。”   骆书禾试图劝:“这里挺无聊的……说真的,你下楼等吧,楼下有家咖啡店。”   他直接:“不要。”   便没心思管他了,一天下来,骆书禾都是在满场跑。除去给他们点了下午茶休息了会儿,她都是在补足细节。   独立策展人说到底就是艺术家和观众沟通的桥梁,从敲定主题开始,每个节奏都是他们在把控。刚开始涉足这行,骆书禾也迷茫过,她不认为自己适合做这个,她没办法在协调和表达艺术思想上能达到一个平衡,是裴姐特意飞来巴黎认认真真和她谈了次。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裴姐看着塞纳河上往来船只。   骆书禾老实:“我不知道。”   或许只是为了想走得远一点,有一次真正为了自己而活的机会。   可那之后呢,不知道,不清楚。   裴姐语气难得温柔:“那就去试试,做不好就换一个,总有合适的。”   竟就这么扛了下来。   最忙的一阵,骆书禾写了两篇论文,跑了一趟苏黎世。   是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骆书禾却无心顾及这座城市的美丽,每天只在会场和下榻的酒店来回跑。白天待在会场,晚上开着笔电写开题报告。   每天就睡不到五个小时,全靠咖啡吊着一条命。   但在开幕当天,骆书禾与曾激烈争吵过的执行人热烈拥抱。   一切都结束时,骆书禾在公园散步吃午饭,听见路人在计划着去日内瓦,那个四季如春的小镇参加鲜花节。   就这么都想起来了,想起了莫尔日小镇,想起了被拢在云雾中的阿尔卑斯山,想起那瓶喝完的雪莉酒。   或许离开就是这样的,当下没有任何感觉,直到有瞬回忆像潮水涌来。   像被人划了一刀,看见伤口流血,才惊觉是真的受伤了。   捂着心口,没由来的疼。   于是那天,才计划完出行的路人,转头就看见个黑发黑眸的中国女孩,在啃着面包落泪。   就那天哭过一次。   后来,连裴姐都评价她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这次回国前,裴姐在向她打听这两年赚的外快够不够她付个房子首付。   “你在开玩笑吗?除非天上突然掉钱。”   裴姐似笑非笑看着她:“可说不定哦。”   骆书禾狐疑,自动归为裴姐是在哄她回国。   晚些时候,高睿他女朋友来找他去吃晚饭,骆书禾也是第一次见他的这位小女朋友,她个子很小,脸蛋偏幼,和看着高大清爽的高睿倒是莫名搭。   “学姐。”她跟着高睿喊。   骆书禾直说让她叫名字就好。   肩膀忽地一沉,还是高睿女朋友主动问:“这是学姐男朋友吗。”   “不是。”骆书禾都不用看他脸色都知道他什么表情,承认:“我老公。”   看着两人手牵手走远,骆书禾这才看向晏池。   “行了,知道你想说什么。”   晏池把她头掰回去,这时候真是格外贴心:“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骆书禾就安心工作了,她在给裴姐拍验收照片,拍完后,她坐在角落木箱子上检查成果。   这里就剩下他俩,晏池始终静静看着她,这让骆书禾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空间太静。   好几次,骆书禾回头看他,都想说别这么看我。   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不为什么,只是她发现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很陌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遇到了什么事,有没有认识新的人,时间像条永远都不会停下的河流横亘在两人中间。   就算闲聊,只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索性,就不开这个口了。   然而晏池过了会就轻咳了声吸引她的注意,骆书禾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却听见他在问:“要不要去爬山。”   啊? 第72章   爬山?   经由他提醒,骆书禾倒是想起来在国外时,也有同学或者朋友约她去过徒步旅行,但她都是统统拒绝。难得的闲适时光,她懒得动弹,不想把时间分在这种事情上。   但听晏池这么说,骆书禾先是收起手机,问:“现在?”   “晚点。”晏池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去吗。”   两人真就摸着黑到了景区门口,那时候是凌晨五点吧,是景区去年推出的夜游活动,这个点上山能看到日出。才出那会是真的挺热门的,缆车不开放,全程徒步。据杨云天所说,他们宿舍是组团去的,爬完回来命没了半条。   当然不乏情侣夫妻,说是一点生活小情趣,很快就因为情侣爬完山下来后分手率过高闻名。   其实可能只是个引子,总会在这过程中爆发这样那样的矛盾。例如食宿问题,路线问题,牵扯出一点不满意都可能招致分手,总之传来传去就传成了这样。   甚至后面慢慢成了情侣结婚领证前的试金石,越传越邪乎。   此时,骆书禾站在售票处偷偷打哈欠,看着他捏着两张门票回来,没什么情绪地接过:“我们走吧。”   猜她就不知道这事。   刷票过了闸,晏池听见她还在无意识地小声问这个点怎么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走,是不是闲得慌。   “那不然?要是一个人大早上在家睡觉不挺好,非得来这找罪受?”   骆书禾:“那你下次别叫我了,我要睡觉。”   晨雾蒙蒙,这时候天是完全黑下来的,山风有些冷,越往上走风越大,肆无忌惮从衣摆灌进去。   开始两人是各走各的。   骆书禾走得慢,并不急,慢吞吞跟在后面看风景。   在走到岔路口时,有对情侣从身旁路过,应该是在吵架。女的走得飞快,男生在旁边小声哄着:“我真不是故意没带花露水和退热贴,宝贝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女生怒目而视:“你真以为我是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少在这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解释清楚你手机里那个女的是谁了吗。我也不拦你,你爱说不说,不说就分手。”   男生也无奈:“我说了就是同事啊,组长信任我才把实习生给我带,你不是也看过聊天记录了,我们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哪里见过。”   “是,你是没见过。她问一句修电脑你就秒回,我给你发消息怎么没见你反应这么快过呢。”   “还有她那朋友圈,都翻过一遍了吧,我点进去的时候看到都不用加载。”   男生见说不过了,也无奈:“你别在这无理取闹啊。”   “谁无理取闹,明明你自己心里有鬼。”   骆书禾注意到不止是她,前后一行人都齐齐放慢了脚步,在竖着耳朵看热闹。   直到那女生见骆书禾看得认真,怒目而视:“看什么看,这我男朋友,你离他远一点。”   骆书禾刚要反驳,这位朋友,讲点道理好吗,不止是我在看。   正巧路过某个平台,骆书禾只感觉自己突然被拎了过去,差点没站稳,然后听见晏池把她挡在身后,闷笑声:“那你找我老婆又什么事。”   女生看一眼两人,动了动嘴唇,自知理亏,哼了声走了,那男生跟在后面还在哄。   骆书禾是觉得两人都不说话,主动跟上去问:“你带花露水和退热贴了吗。”   晏池不动声色瞥她一眼。   “你想吵架?”   “……”   骆书禾拍拍小包:“……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带了,你要不要。”   骆书禾复又转移话题,问起杨锦麒是不是真带他老婆来过这,光看那热切的眼神就知道是真挺好奇的,晏池怕她一时没看路摔倒,始终替她盯着脚下,所幸一路都走得很稳。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要是哪天见了他俩相处状态就明白了。”   “就那回,他老婆一时兴起想去北边骑马,杨锦麒不同意。开始我以为他是心疼马,后来才知道他是早清楚他老婆人菜瘾大,晾几天就好了。不过最后是妥协了,杨锦麒特地给她找了个教练跟着,走哪跟哪,生怕看丢了。”   骆书禾就感叹:“明明以前看杨老板那样子,我以为他很勉强。”   晏池就笑:“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怎么能一样。”   骆书禾脚步不自觉慢下来,看着眼前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阶梯:“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   晏池瞬间明白了她言下之意。   “还记仇?”   “没有。”骆书禾两步并一步往上迈了几格台阶,晏池被她带的走快了些,倒没说什么。   “我这个人从来不记仇的。”她说。   入了夏,天亮得很快,这时前方已经有人在叫嚷好像看到日出。阶梯上人潮涌动,仿佛产生了人传人效应,叫喊声一阵接一阵。   晏池见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想问她要不要休息会。骆书禾只是摇头,说等会吧。   晏池发现她真是做什么事情都格外较劲,说什么就是什么,像现在,说是爬山就是爬山,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骆书禾看穿他想法,看着已经能望见屋顶的山顶寺庙:“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   骆书禾当然知道他不信这些,就像以前陪老太太上山拜佛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她做。事实上他一生也够顺风顺水,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确实不需要相信这些。   她起初也不信。   但或许是有了牵挂,她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鼻尖萦绕着一股怎么都散不开的檀香。   睁开眼,是神圣肃穆的佛像。   就祝他平平安安吧,骆书禾想。   她自认受命运眷顾太多,不想求更多了。   走出寺院,正巧这时能在山顶看见日出,有人在平台激动和身旁的小姐妹合影留念,或是在默默录像。   骆书禾一眼看见其中最淡定最端着的那道身影,他今天穿了身运动套装,头顶一顶白色渔夫帽。本来是随手盖在她头上,骆书禾在进寺院之前还给他了。   现在看着是真的吸引人,光那高出平均水平半个头的身高就足够显眼,加上身形格外流畅,骆书禾一度怀疑这人可能到了五六十岁都能是这幅模样。   走过去,骆书禾看着那轮红日问:“你不拍一下吗,难得看一场日出。”   嘴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骆书禾:“……”   本来正假装自拍实际上是在偷拍的一群小姐妹:“……”   “哎,你的小迷妹走了。”   骆书禾真心实意感慨:“说真的,你要是少了这张嘴,可能早八百年前就有对象了。”   晏池就瞪她。   也气不过,将她拉进怀里,但没抱着,就这么撑着栏杆将她圈在身前,静静看着那轮将出未出的太阳。   “晏池。”她突然说。   晏池应了声。   “其实你不用拿这个试探我。”骆书禾看着远处拢在云雾里的山直言:“我知道你可能现在已经不相信我,但随便了,我就是要说。我想明白了,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和你分开。”   “我想和你在一起。”   其实按照骆书禾预想,现在说这些是有点早,但人生才几年,她突然就不想考虑这么多了。   两年,又两年,纵使她现在年轻,但人有几个两年可以等。   “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是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你要什么。   我通通给你。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想也是,骆书禾苦笑,信任哪这么容易搭建起来,尤其是一时崩塌,废墟再建起来可难得多。   于是叹气:“算了,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当我没说过吧。”   “我收回。”   晏池就是在这时复又将渔夫帽盖下来,骆书禾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想回头,他已经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耳边是他的声音:“做你的梦。”   骆书禾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周围有人在冲着山那头大叫,试试看有没有回音,在抱着对象转圈,但她都不想管了。   到底是忐忑的:“你呢,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这次,他直接掰着她肩膀将人整个转过来,扣在了怀里。   骆书禾听见了心跳声。   下山时,两人都再神清气爽不过,那些正气喘吁吁往山顶走的游客都忍不住看过来,问他们是上山拜的月老求姻缘吗,怎么这么灵,看他们这黏糊得好似待会就准备直奔民政局。   晏池就不动声色闪过那人扒拉过来的爪子,又开始:“这我不清楚,你得问我老婆。”   “不过我估计,照我老婆性子,求的财运和暴富的几率比较大。”   那人一听就散了,人家两口子的事情,跟这掺和什么。   但这次下了山后,两人都有事情,在各忙各的。   骆书禾临时跟着婚庆公司出国看场地,据岑书意所说是接到了个婚纱赞助,原定的海滩婚礼要改成教堂婚礼,婚期不变。   得知这个消息时,额头熬出个亮闪闪大痘的经理直接头朝下栽倒在桌子上,心态崩了,直说这个项目他跟不了了,谁都别拦着他辞职。   骆书禾颇同情看着,她同样内心挺崩溃的,眼见着进展到现在所有都要推翻。   真不是人干的活啊。   但只崩溃了不到五分钟,她便打开电脑敲键盘开始准备下一套策划方案,沉着冷静得像个冷冰冰机器人。   经理难得竖起大拇指夸她。   “就这心理素质,你不赚钱谁赚钱。”   摆在面前最大问题自然而然成了教堂租借问题。   那座海岛平日里就挺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新人举办婚礼,不一定能恰巧在那个时间点预约上,经理嘴皮子都快磨破才定下。   骆书禾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几天她都是等醒来,看见手机屏幕上没挂的电话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想挂,又很快听见晏池在问:“醒了?”   “嗯。”到底不好意思,骆书禾捋捋头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刚好醒。”   然后晚上,继续重复。   晏池听着电话那头话说到一半就响起的匀称呼吸声,想生气,但又不知道从何气起。   憋了好久才平复情绪。   最终,只是很没出息地冲着那通没挂的电话说了声晚安。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骆书禾收拾东西回国。   后天就是骆翠玉的祭日,她早就说明自己不想去,但想到岑书意就更不可能去了,她总不能把祈望一个人扔在那里祭拜。   “我只负责接送。”   这是原话。   只是没想到,在回国飞机上遇到了气流。飞机颠簸得厉害,整架飞机乘客都被笼罩在负面情绪中。隔壁座的是个带着婴儿的年轻妈妈,孩子被抱在怀里,正在哭。   哭声充斥在舱内。   所幸安全着陆,一飞机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骆书禾独自跟在人潮中下飞机,在传送带旁等行李箱,就鸭舌帽下露了半张脸,嘴巴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或者应该说,在推着行李箱看见航站楼那立着两人前,她都挺平静的。   之后,就是杨云天亲眼目睹骆书禾直接把行李箱撇开。他哎了两声,明白自己的工具人属性,很自觉去追行李箱。   再回头,那两人早已抱在一块。   晏池注意到她情绪:“受委屈了?”   “没有。”但实际上说着没有的人鼻头已经开始酸:“我好想你。”   晏池被这直球打了个猝不及防。 第73章   幸好情绪收的也快,在杨云天犹犹豫豫要不要趁这个时候提醒他们这里是公共场合,咱们有什么事可以私底下慢慢说时,人已经放开了,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近点,能听见他们在商量待会吃什么。   杨云天在小幅度举手示意:“能吃不辣的吗,最近有点上火。”   本以为晏池不会搭理他,结果他看过来,竟真的答应了。   看上去心情不错。   如果不是等人坐在饭店,杨云天看着面前清一色的绿叶菜,油麦菜空心菜。杨云天一脸菜色望向圆桌那端,简直不要太丰盛,土豆炖牛腩,咕咾肉,水煮牛肉丝,还有一大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螃蟹粥——杨云天本以为那是给他点的,连来上菜的服务生看着这一边肉一边素菜都是这么以为,直到晏池打了个响指示意。   然后杨云天只能眼睁睁目送那碗海鲜粥被端走。   骆书禾则是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食物,颇无奈:“好了好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晏池在给她把粥舀到小碗里,依旧是那套说辞:“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   杨云天眼睛一亮,以为是要提到他了。   谁料,他只是把粥端到骆书禾面前。   “就歇会再吃。”   杨云天:“……”   但他哪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啃着那几片绿菜叶。   骆书禾是大致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杨云天有出国留学打算,也把这想法和家里人说过。结果他妈是死活不同意他出去,宁愿他留在国内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事情一度闹得很僵,杨云天也因为迟来的叛逆期不肯妥协,放话说他们什么时候答应他就什么时候回家。   杨锦麒不知道该袒护哪边,索性就当了甩手掌柜。   这些天杨云天被停了卡,都是跟着晏池过,基本上走哪跟哪。   而如果不是从饭局下来,都不等供应商走远,杨云天突然和他们说好像看到刚刚那位大老板没拉裤链。或者晏池半夜从浴室出来,看见走廊一个人影摸着黑走过去。   一次两次还好,问题是次次都这样。   问他为什么不开灯,杨云天还挺委屈。   说自己寄人篱下,这不是想着给他省点电。   他就嘲讽:“你通宵打游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总之,晏池是真的忍够了,可想到他确实没地方去,就又忍了一忍。   骆书禾是明白他就是嘴硬心软,何况真让杨云天吃那点菜怎么可能吃饱。   “你坐过来点吧。”   杨云天喜笑颜开坐过来,夹了块牛腩后,在问骆书禾今晚回哪。   骆书禾先是舀了勺粥喝:“去我姐那住两天。”   “啊?”杨云天直接懵了,本来以为她回来,他就能有几天好日子过:“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骆书禾发觉晏池没在桌底下捏她的手了,解释:“我这两天有其他事情,忙完了就回来。”   杨云天是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奇问:“什么事情啊。”   “扫墓。”   骆书禾很镇定,抽了张纸巾擦嘴:“我妈祭日,有些东西要准备,都在我姐那,在家里不太方便弄。”   杨云天被这个答案惊到,就真的不再问了,安静吃完了一整顿饭。   待出了饭馆,杨云天很主动表示自己要回学校,没打扰他们,在路边拦了辆车走了。   晏池也没多问,送她回了岑书意的别墅。这片是东城著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很清静。从大门口开进去都要走很长一段路,路旁是排列整齐的大叶榕和绿植。   晏池看一眼右边车镜,才开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骆书禾正在合眼休息,她从昨晚开始就没睡好,今天在飞机上又受了惊,一颗心吊着始终放不下来,这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用,我和祈望去就好,那地方很偏,开车都要一个小时多。”   怕他多想,骆书禾又握住他手:“不是不叫你,我本来就没打算进去祭拜,你也不要去。”   “我没这么玻璃心。”晏池找了个车位停下,拉上手刹,然后偏过头盯着她:“别的不说,你要是有事就叫我。”   “知道。”骆书禾面露疲倦朝他笑了下:“现在有事找你行吗。”   他这段时间应该是真休息好了,骆书禾才回来那会觉得他憔悴又清瘦,带着股丧颓厌世,生人勿近的气息。这时候已经养回来一点,一双眼睛还是很亮。今天没系领带,扣子解掉两颗,衬得喉结突出又性感。   “想抱一下。”她说。   晏池就明白了,给自己抽掉安全带,指示:“这儿有点窄,去后排。”   大概她是真困,才头枕在他大腿没多久,把玩着他的手指。起初两人还有来有回小声说着话,等晏池发觉人没声了,一低头才看见骆书禾微微张着嘴睡着了。   是真累吧,眼圈都要熬出来了。   晏池帮她把散落在脸上头发塞到耳后,想着时间要是能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   期间,骆书禾手机亮过几次。   第一次是老太太弹语音过来,晏池直接给挂了。   后面就都是文字消息了,她手机没设密码,本来晏池没想看,是眼尖看到了和他有关才打开看了眼。   大致意思就是老太太平日里有在暗戳戳观察,最近看她那倒霉孙子都抱着手机不离手,不知道是不是有情况。不过有情况也没关系,要是他真有二心,她早准备好了。这有几个熟人家的孩子就不错,身高一米八金融博士海归,温柔懂礼貌。   这回,晏池是直接给气笑,想说怎么到处都有人想挖他墙角。   他是拿自己的手机发的。   “她睡着了。”   “您要是真闲得慌,我给您找个电子厂上班。”   “输入法玩得很溜啊,奶奶。”   *   骆书禾临近黄昏才醒来,天边的黄昏烧成一片。   晏池已经把她手机里老太太消息删了放回原位,又先一步下车给她把行李拎出来。   骆书禾揉着眼睛在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了,你姐看我不顺眼,就不惹人烦了。”   “为什么。”骆书禾疑惑,之前不挺好的吗:“我姐好像没你说的这么……”   “行了,你上去吧,我走了。”   就真的放她一个人进去了,祈望这天放假在家,正无聊到把积木搭好又拆开,见她回来,是毫不犹豫跑过来给她搬东西。   “你大姐呢?”   祈小鬼头在这里倒是格外乖巧,不闹也不大声喧哗:“在书房。”   骆书禾就拍了下他的小脑袋瓜:“我找她说点事,你乖乖去玩。”   祈望失望跑开。   而后陈祎柏也来了,几人一块吃了顿饭。才半天不到,骆书禾就有些明白为什么祈望不想待在这。   太静了。   陈祎柏是书香世家,从小家教就很严格,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岑书意则是单纯不爱说话,加上她是明星需要控制热量摄入,面前就一盘鸡胸肉,几颗西兰花,看着就没有食欲。   一顿饭下来,骆书禾已经有点想念在老宅时候。虽说晏池和老太太总是在吵架,吵得人耳朵都疼,但总比这里氛围好。   晚上,骆书禾正在吹头发,祈望就抱了个枕头过来非要和她一起睡,美其名曰说他房间里有老鼠,睡着时总是能听见老鼠叫。   “不会是你半夜起来偷吃吧。”骆书禾白他一眼。   祈望就干笑两声,已经在床上滚了两道。   “怎么会。”   诚如她所见,这片别墅区确实处处干净明亮,简直像是漫画绘本里才有的房子。白色栅栏,绿草红花,每一栋建筑都别出心裁,富有设计感,很对得起这里高出东城平均房价十倍不止的价格。   但骆书禾没戳穿他。   等到了骆翠玉祭日那天,岑书意早就让人把东西整理好,花束,水果,还有一小瓶烧酒。   骆书禾是碰都不想碰那堆东西,把小篮子交给了祈望。   祈望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位姐姐,他是早注意到骆书禾情绪不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岑书意在边吃早饭——就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特别苦,骆书禾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喝下去,边问她:“不勉强吗,实在勉强就算了。”   骆书禾就一指外面那提着篮子的小不点:“我不去,那他呢。”   岑书意笑:“我能管他吃喝上学不错了,你非指望我做个二十四孝姐姐?”   “那总不能让他睡大街吧。”骆书禾起身去换衣服:“我说了没事,过去很久了,再说,死者为大。”   那片墓园,骆书禾是第一次去。   别说下葬,就算是骆翠玉缠绵病榻那段时间,骆书禾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她没办法控制对骆翠玉的怨恨,只好远离。   但真的得知她死讯那天,她心里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因为位置偏僻,骆书禾带着祈望进去是没看见什么人,就一个老大爷在看门,门窗关的紧紧的。天气很热,里面只有一架小风扇。   在门口登记后,骆书禾只是让祈望自己去找,他离开前,骆书禾问他:“记得大致在哪吗。”   祈望点点头,看着少了平时和她撒娇打滚的孩子气,看上去格外认真:“我认得妈妈的名字。”   就目送他提着东西上去了。   他个子对比同龄人其实是矮很多,那篮子拿着都要拖地了。想来可能是小时候生过那场病的缘故,倒是难怪在以前那个幼儿园会被欺负。   骆书禾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只剩她和门口老大爷。   头顶太阳烤得人直出汗。   骆书禾低头在无聊地盯着鞋尖。   最后,看了眼那排密密麻麻的墓碑,她走了上去。 第74章   在把水果一一拿出来摆到盘子里,又将花束摆在台阶上后,祈望端端正正跪在了碑前,看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骆翠玉静静微笑的脸。   他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对于骆书禾的失态,他隐约能猜到一点,却想不明白。   昨晚,还是岑书意在书房看书时抽空看了眼他在干什么,他面前那本童话绘本半天没翻过去一页。   “你妈对你怎么样。”   这位不近人情的姐姐会突然问自己这个,祈望是受宠若惊的,再自然不过点头。   “好啊,她对我可好了,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毕竟在祈望世界里,虽然他们家并不富裕,但是骆翠玉会把西瓜最甜的一块留给他,会在化疗后给他买爱吃的奶糖和糖葫芦。后来是慢慢习惯,就像每次饭桌上端上一锅鸡汤,他毫不怀疑汤里的两只鸡腿都是他的。   骆翠玉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岑书意听完,似笑非笑看他:“你最好不要和她说起这些事情,如果你不想被我扔出去,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祈望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岑书意的回话有些令人似懂非懂:“因为你得到的太多,对于有些人来说很残忍。”   有些人,是谁?   祈望想不通。   面前,妈妈的脸一如既往温柔。   骆书禾见了却只觉得寒心,有关于骆翠玉的回忆只剩她歇斯底里的模样。   看着墓碑前祈望小小的身影,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一开始对这个便宜弟弟并没有什么好感,巴不得他不存在这世界上。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   祈望才注意到她来了,小声叫了声骆骆。   骆书禾一指酒瓶:“酒倒了吗。”   祈望就摇头。   她把那瓶烧酒打开了,倒了一点,剩下的全塞到了祈望手里,祈望就学她模样跟着倒。   是起了风吧,墓园周围一圈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回程路上,祈望知道她心情很差,想凑上去牵她的手,又不敢。   直觉告诉他这和他有关系,但他本来就没多少容量的小脑袋显然这几天已经超载,运转不过来了,想不出来更多。   待车开回岑书意别墅,骆书禾收拾了行李箱回家,祈望才抱着可乐喝了口,蠢蠢欲动,就被岑书意按了回来:“你这几天别惹她。”   又眯眼看着他手里东西:“你可乐哪来的。”   祈望脊背冷汗直冒,将瓶子抱在怀里:“姐夫给我买的。”   “哪个姐夫。”   祈望战战兢兢,声音低了八度:“陈老师。”   “不准喝。”岑书意直接将瓶子抢走:“以后也不许让你姐夫偷偷给你买零食。”   祈望这时已经被吓懵,委屈巴巴看着东西被抢走,傻乎乎:“那,那另一个姐夫呢。”   岑书意一个眼刀杀过来:“你叫一个试试。”   祈望就真摇头,说着不敢了,他开玩笑的。   骆书禾只觉得这时疲倦异常,像被人抽掉了一身筋骨,软趴趴的。楼层不高,在三楼,但骆书禾提着行李箱中途休息了下。好在进了门,发现东西被摆放得井井有条,地板还闪着光,阳台上绿植生机勃勃,显然是有人来打理过。   骆书禾人蜷在房间小沙发里休息了半晌。   在门口传来动静时,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那会,晏池才刚进门,才在门口换了鞋,就感觉有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真的是撞,不仅动作快,还异常强势。先是将他抵在门后亲了两口,手也不安分,在撩他的衣摆。   “你能轻点吗。”   晏池也无奈,那门本来就不太结实,被他们两个成年大活人顶着,发出的声响格外大:“你家对门那老太太也才刚回来,我早想问你了,怎么回回来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你和她怎么解释的。”   “我能怎么解释,说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晏池并不怀疑她真能干出来这事,掐着她脸,是怎么都不给亲:“真的?”   骆书禾就叹气:“我就说那一回,没想到以前说什么都记不住,那次她真记住了。”   “……”   晏池默不作声给她松开,是真生气了,叉着腰,看她的眼神满是无奈。   “我说怎么总问我这行好不好做。”   “你别管她。”骆书禾见他不领情,转而去亲他的下巴,这次胡子刮的很干净:“不然老和我介绍她孙子,问我有没有空,去她家吃顿饭。”   晏池别开头:“哦,你去啊。”   “给你换个老公。”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吃飞醋。”骆书禾是直接窝在他颈窝笑:“老人家有老年痴呆,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我早和她说过我都二十好几了,怎么都不听。”   “别说我了,这片二十上下的女孩都被她拉着说过了,但她那孙子今年才上高二,我是人吗。”   “不正好?”晏池见她真有这意思,更气,直接掐她后脖颈:“给你找个年轻的。”   “不要,他们都没你好。”   骆书禾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继续小声哄:“你真好看。”   “谢谢啊。”他硬邦邦一句。   “我说真的。”骆书禾就叹气:“晏池,我现在很难过。”   *   这句话一出,晏池突然就有些哑口无言。细想下,他发现居然很少从她嘴里听到有关于情绪的评价。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过分,有点老成,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日常娱乐活动不是成天和朋友出去旅游就是去演唱会。   反倒是他,情绪总是被她轻易拿捏了。   就像现在,肩膀松了下来,心也软乎,摸了摸她的脸颊。   “过来。”   骆书禾就伸手去抱他。   这其实才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觉得最痛苦的地方。   上小学时候,语文老师让写作文《我的妈妈》,她完全没办法下笔。她连“深夜发高烧,妈妈淋雨背着我去医院”这种写作素材都完全想象不到,因为即使是她真的发高烧,能想象到的只有骆翠玉给她喂完两片药后自己去睡觉。   但周围无不在提示她,父母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要感恩,要感激。   每一个歌颂母爱的日子里,骆书禾想起来的只有骆翠玉从小到大的冷暴力和漠视。   骆翠玉不喜欢她学画,会用“长大后和你爸一个样”。觉得小学生春游秋游麻烦,会在别的同学拿出家里精心准备的饭菜时,从书包里拿出两根黄瓜和胡萝卜。   升上高三第一周,学校组织了次家长会,内容就是给家长写一封信,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参加。   当时,班主任苦心劝她很久,认为她成绩虽没得挑,人也乖。就是在这件事上看出她有点心理阴暗的苗头,让她和家长打好关系搞好心态,家人是你永远的避风港,别耽误了考试。   她不想解释,懒得解释,班主任就叹气,给她打上个叛逆少女的名号。   “我确实不够好,我知道她也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她受了很多苦,但我没办法原谅她。”   晏池就嗯一声,轻描淡写道:“那就不原谅。”   当时是下午吧,这里采光很好,冷风不断从出风口吹出。晏池有些站累了拉着她坐下,骆书禾直接坐在他大腿上。   是真难过吧,眼角有点红。   骆书禾仍低着头,这时候是真乖顺得像小猫:“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她说起以前:“我家二楼有个小阿姨,因为在她妈临终前都没回去看过一眼被别人私底下骂了很久,说她不孝顺,之后我才知道那个阿姨是因为她家里人贪那两万块钱彩礼钱,想用来给老家盖房子装修给她弟弟娶媳妇。硬是被塞到夫家的,她根本不喜欢她老公。”   “可是我觉得她做的没错。”   晏池始终认真听着。   “你不一样。”   骆书禾一愣,这才抬头看着他:“哪不一样。”   “你是我老婆。”   骆书禾:“……”   她作势要挣开从他腿上下去。   晏池已经刮了下她的鼻尖:“听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你特别好。”   “我说真的。”   骆书禾就怔怔看他半晌,默不作声趴过去揽着他的脖子。   “谢谢你。”   是夜,仿佛连星星都睡着了,这天夜晚的星星格外暗淡。蝉鸣声倒是不止,被阳光晒得蔫了,打着卷的树叶在黑夜复苏。   只有房间里传来些细碎的说话声。   骆书禾在追问他小时候的事情,因为晚上两人一时兴起要交换手机看相册,骆书禾意外翻到几张他高中时候的相片。看起来应该是偷拍,像素很低,特别模糊,但能看出嘴角有笑意。   “啊,原来你以前会笑啊。”   晏池就把她的手机扔回去,直接翻白眼。   “是,下一句是不是好久没见少爷笑过了。”   骆书禾忍不住举着手机对比了下,他以前是真的很水灵,一双眼睛又亮又干净,少年感很足,像一棵正在蓬勃生长的小树苗。   再看看现在。   ……果然面由心生。   大概是她嫌弃得有点明显,晏池一把把她手里手机抢下来。   “别看了,再看一百遍我都长现在这样。”   骆书禾就咳嗽一阵,重新挑起话题:“那后来呢,我发现我有点喜欢阿姨性格了,她对你是真的很包容,脾气很好,难怪能把你养成这样。”   晏池多少对她话有点在意,但就他们现在这个姿势,为了方便抱着她,晏池盘腿将她圈在身前,她就这么毫无意识地攀着他的手臂,晏池闻到了她头发的香气。   “奶奶也总说她不爱生气,说话很温柔。”   “那叔叔呢,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细想下,晏池发现他居然有些记不清他爸模样,或者都记不太清了,实在是太久了。   “我忘了,他总是很忙,小时候还好一点,会陪我们去游乐园。后来变得越来越忙,家长会都是助理去开。”   多少是有些羡慕的,骆书禾诚实道:“可是他们很爱你。”   是,这他确实得承认。   “还有什么想听的。”   他帮她把半干的头发捋了捋,据说这样干得快。   骆书禾摇头,这回是直接捧着他的脸在亲他。眼睛,鼻尖,嘴唇,再到下巴。在被她轻轻舔舐着喉结时,晏池发现小姑娘真的是长进了很多,连勾引都如此直白。   在她伸手去拉他睡裤上抽绳时,晏池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闹,被隔壁那老太太听见怎么办。”   骆书禾盯着他的眼睛:“这里隔音很好,我试过了。”   晏池先是想着哦,那就好,原来试过了啊。脑子一瞬间回来,不敢去想:“……你怎么试。”   骆书禾是不懂他脑子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歪着头:“有天晚上祈望很晚都睡不着,我给他放动画片,也没见老太太半夜来敲门啊。”   晏池觉得他还能再挣扎一下。   “没套,改天吧。”   骆书禾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再自然不过从床头掏了个小盒子出来。   “我买了。”   是铁了心要今晚睡他。   然而,骆书禾是半小时后才发现这人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脸上无奈在瞬间一扫而空。骆书禾窝在他怀里难受得很,还得任由晏池俯身在她耳垂上咬了下,贴上她的脸。   呼吸声很重。   “我觉得下回可以试试玩点别的,老婆。” 第75章   是夜,好似连树上的蝉都睡着了,四周安静一片,只余床伴吱呀吱呀发出的响动。   骆书禾此时攀着他肩膀,上头有一小排牙印。   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直到掰过她的脸看着,低声:“叫我一声。”   “叫什么。”   “什么都行。”   骆书禾抿了抿唇,最终:“哥哥。”   还怕他没听清,骆书禾重复了遍:“晏池哥哥。”   这会简直难以用震惊来形容,晏池是觉得爽到但有点好笑:“你都上哪学的这些。”   “你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但看着她此时难得乖乖巧巧伏在身下,额前的头发早已被打湿,瞳孔有些涣散的模样。晏池帮她捋了把头发:“留着以后慢慢说。”   最后一次,骆书禾抽空看了眼时间,都不到晚上十一点。   晏池则是对她这时候还有心思看时间不满,把床头灯又打亮两度。   骆书禾索性直接把手臂盖在眼睛上,都是汗,蹭得她一脸都是。   但不得不说,两人都在努力适应对方节奏。晏池怕吓到她,动作放缓了些,声音格外轻,也柔。   “你明天什么打算。”   骆书禾如实告诉:“去拿婚纱照。”   “怎么又是这事,到底是你姐结婚还是你结婚,嗯?”   骆书禾就给他把脑袋推开,没想到这醋他都吃。   “他们都有别的事,我姐又不太方便总是跑来跑去。再说了,我都挂这个名了哪有不干活的道理。”   何况她总觉得岑书意最近有点奇怪,很少出门,有什么事情都是让小尤送文件过来处理。   把这事和晏池说了,他也只是觉得她多想了,能有什么事。   “你怎么不多看看我,回来这段时间,你有正经和我待过吗。”   骆书禾本来都不忍告诉他,但听他这理所应当语气,又来气。   “那你为什么都不联系我,我一直在等你。”   其实真的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明明两人都是在意的。   晏池就感觉突然间心口像是堵了下。   在低头把东西打了个结扔了后,晏池抱她去清理。在狭小的洗手间里,骆书禾只感觉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没有和人低过头,没经验。”   “以后不会了。”   骆书禾看着他拿了块毛巾沾了水在给她擦手臂和腿,眉眼温顺,格外柔和。   “我也不对。”   她诚恳认错。   “算了,不提这个了。”   晏池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随手抽了件衣服给她套上,很尊重她意见:“剩下的是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骆书禾发觉不管什么时候,和他做这事后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只能把他推出去:“我自己来。”   整间房间就亮着一盏床头灯,暖橙色的光,洒在偏冷色调的家具上,并没有多温暖。但当家里多了一人,有种好似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在等你的感觉后,骆书禾安心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认真在劝:“你戒烟吧。”   晏池低头扫她眼,下意识就是拎着衣领嗅嗅:“有味道,很难闻?”   “不是。”   骆书禾这时其实是闭着眼睛的,半边脸贴在他手掌上:“我认真的,我怕你突然死了。”   晏池:“?”   “真的。”骆书禾已经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我们国家每年肺癌死亡率多少你知道吗,光吸二手烟隐患就不小,你别抽了。”   晏池想了下,真是这么个理,就没反驳了:“好。”   骆书禾又觉得不舒服,他答应得太爽快了,明显有猫腻:“你这就答应了?真不抽了?”   “你到底想怎样。”晏池也觉得她别扭,忍不住躬身下去,两个人鼻尖对鼻尖摩挲了下:“这不行那不行,小姑娘,能不能给个准话。”   骆书禾被他蹭的有点痒,往一旁闪了闪。   过了会儿,又来一句:“你戒酒吧。”   晏池这次是真忍不了,一口气憋着上不上下不下,将她脸捏成一团:“别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是吧。”   “可是我真的是怕你活不长。”骆书禾躲他的手,没躲过,含糊不清在说:“我舍不得你。”   晏池无奈叹气,年龄梗她到底要提几次才能过。   就五岁,被她说的和大了五百岁似的。   但她是真的很认真,眉眼都是担忧。   “哪那么严重。”   骆书禾嘟囔:“万一呢,每个人不总是希望自己是例外,但哪有那么多例外,该得的病一样都不会少。”   晏池到底拧不过她:“行行行,听你的,戒。”   是商量语气:“要是碰上非要喝的时候怎么办,总得有例外吧,可不可以喝一点。”   骆书禾就真的很好商量,把他手攥在手里把玩。晏池发现她的手真的很软,又小,两人比了比,发现能恰好把她的手完全包在手里。   “工作随你,私底下,要是被我发现了,嗯,以后都别来找我。”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晏池莫名觉得背脊发凉。   “认真的?”   “嗯。”   但两人现在这状态,拿杨云天的话说就是别说戒烟戒酒,就是你拿包砒/霜在他面前,他都能就着你端过来的水一口喝下去。当时骆书禾正在和杨云天在前台等饮料,天气很热,她穿着也很清凉,浅色的吊带配短裤,头发束成松松的丸子头,脖颈很白,没有瑕疵。   听见这话,骆书禾不客气翻白眼。   “你别咒他。”   面前是三杯递过来的生椰拿铁,骆书禾在凭着标签认是谁的。   杨云天是看都没看,接过她分过来的咖啡,感受到了恋爱的酸臭味,附和:“行行行,我今天来就是多余。”   骆书禾笑笑不说话。   晏池就比较直接了,回头瞧见他,立马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杨云天:“……”   晏池:“你今天照镜子的时候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   杨云天再顺嘴不过接茬:“哪里。”   “脑袋特别亮。”   杨云天:“……”   骆书禾全程看着,眼见着刚刚才和她眉飞色舞说话的杨云天瞬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捧着饮料蔫蔫坐下。   是骆书禾再顺手不过帮他打开盖子,试了口甜度才推到他面前,晏池面色缓和了些。   三人说了会儿话。   门口风铃轻响,进来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   好些日子没见孟寻,他显然已经从单方面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成了风流公子哥模样,墨镜挂在衬衣领口晃晃荡荡,身旁跟着个头小脸小的姑娘。   看见他们,他也是一愣。   显然,两方都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   杨云天在小声和骆书禾说话,尽力撇清关系:“那天之后我就没再和他联系过了,他也没找我,我可和他没关系。”   骆书禾眯眼看着他,觉得他这八面玲珑的样子颇为眼熟。   “……我怎么觉得你和你哥越来越像了。”   杨云天立马惊恐摆手:“你开什么玩笑,我比我哥年轻比他帅,什么像,一点都不像。”   晏池手搭在桌上,闻言掀了眼皮淡淡提醒他。   “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为了坑杨锦麒带你去极地海洋馆,你连说了三天好话夸人,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杨云天就呵呵干笑两声。   “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算数,而且我真不记得了。”   “哦。”晏池提醒他:“那晚饭你自己出钱,收拾收拾衣服去桥洞报道。”   现如今落魄至此的杨二公子哪肯,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生怕接下来的吃喝住行没人负责。   最后他们也没选择正眼看一眼孟寻,从另外一道门走的。   杨云天自然是跟他走,骆书禾抬手遮着头顶的太阳光,在思索该怎么走。   晏池说是可以送她,骆书禾就摇头说不要。她特意让伊芙从前天开始回回给晏池发行程表和工作计划时顺便给她发一份,对他行程基本上是了如指掌,知道下午三点他还要回公司开会,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   “我打车走就好啦。”   走之前,骆书禾朝他勾勾手指头,晏池就真乖乖凑过来。骆书禾扶着他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下,交代:“我今晚可能会晚点回去,不用等我,你要是饿了就先吃晚饭。”   说着,手无意识在他头上薅了下,手法和摸邻居养的那条萨摩耶如出一辙。   杨云天先是尴尬扭头,在确认人走了后,看着阳光下那道纤瘦的身影,才感慨:“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觉得是真不一定,看你们俩在坟头蹦迪得挺欢的。”   但事实确实是他们基本上就是同居状态,晏池和她提过只字不提什么时候回榕树里的事情。七八十平,命格好到逆天,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晏总从出生以来就没住过这么磕碜寒酸的房子,连平时定的套房都比这大一倍不止,竟然就这么住了下来。   偶尔在楼道里遇到对门奶奶,面对老人家苦口婆心劝他,有手有脚的年轻小伙子干什么不行,再不济可以帮忙介绍他去认识的人那干快递。累是累,但靠双手吃饭,行的正坐的直。   晏池就懒懒散散倚在门口,甩了下手里钥匙。   “您说得对。”   “但我不想改,有句老话说得好,躺着把钱赚了也挺好的。”   “……”   于是眼见着,老人家一脸挽救不了失足青年,痛定思痛的表情进了门。   骆书禾这段时间紧赶慢赶总算跟着婚庆公司把方案赶了出来,主要是岑书意实在太过吹毛求疵,从婚礼捧花的颜色到礼服上坠了多少颗碎钻。心情好是小改,心情不好是大改,骆书禾感觉被折磨得身心俱疲,连经理都颇同情看着她,趁在茶水间休息时和她吐槽:“我现在是明白了,什么明星不明星的。有这么个姐姐,应该不好过吧。”   骆书禾就笑:“还行。”   经理又问:“平时你们说话都这样?听她语气,不说是岑书意,我以为是你妈呢。”   骆书禾笑不出来了:“……其实我们不是很熟,你信吗。”   经理直说她开玩笑。   在抱着文件走出大楼时,骆书禾环顾了下四周在找最近的便利店,买了瓶酸奶。她今天没什么胃口,饭没吃多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手机也没电了,充电器没带,故而是直到回到家充上电,骆书禾一翻消息才发现有消息,都是小尤发来的。   她回拨。   小尤几乎是秒接,声音也格外尖锐着急。   “你去哪了,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   骆书禾定了定心神,让她不用急慢慢讲。   “你还是先来医院一趟吧。” 第76章   小尤没透露太多消息,但语气格外严肃,一路上骆书禾都在担心,晏池看出她想法,开车空档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去握她的手,发现是冰的。   “我有点害怕。”   眼见着快到医院,骆书禾低声说。   听她这么说,晏池当时没说什么,车停在路边,指示她先上去,他找位置停车。   骆书禾就火急火燎赶了上去。   岑书意身份特殊,住的自然是私人病房。   推开门,骆书禾一颗心悬着都没落地,倒是先被一病房的果篮花篮吓到了。小尤正在收拾堆了一桌子的花篮,见她来了,把手里的篮子给她亮了出来:“你吃火龙果吗?”   骆书禾:“?”   小尤热情推销:“还有葡萄和橙子。”   骆书禾看一眼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病房:“我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尤已经自己摸了个苹果出来咬了口,含糊不清说道:“她去找医生了。”   等岑书意回来,她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她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因为太瘦显得宽大。额角有伤,更显眼的是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隐隐能从绷带下看出血迹。   “怎么伤的。”骆书禾就站在床边,给她抽了两个枕头垫着坐。   岑书意就顺势靠在床头,其实按照医生意思是建议她好好休息不要走动,虽然都是皮外伤,但她在这里实在是有点无聊,忍不住出去逛了圈。   见她着急忙慌过来,岑书意火速明白是什么意思,淡淡瞥了小尤一眼。   小尤心虚到快把苹果核整个吞下去,理了理头发解释:“别这么看我,我就是看你流了好多血,以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陈祎柏也在这时候赶到,看起来是真着急,才从学校过来的模样。衬衫长裤,鼻梁上架一副薄薄眼镜。他有些近视,但度数不深,不戴不至于看不清,今天是因为要上公开课。是头一回,他看了小尤发过来的消息,提前十分钟下了课。   岑书意脸上寒意更浓。   小尤只好整个人躲在角落,趁现在人齐,给他们解释了下前因后果。   原来是有个岑书意的粉丝这段时间一直在公司楼下晃荡,影视部的同事发现过几次,怎么赶都赶不走,说是想见她一面,不然就死赖在公司楼下不走。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蹲守在公司外的,偷偷潜入大楼的,本来他们都没当一回事,尤其是岑书意婚期将近,不想再节外生枝。但那个私生粉不知道怎么摸到岑书意别墅去了,日常就是在附近游荡,叫了几次保安撵他走,自己又回来了。   她本以为时间久了,那男人自己就走了。   没做出什么实际行动,公司能做的也只是给她多配两个保镖。   是真没想到他这么执着,就算是不出门,在某天下午,岑书意才睡完午觉出来,发现客厅多了一人。   家里围栏是特意加高的,岑书意仔细打量了那人,手上和脚上都是摔伤。   她难得在这时还能保持冷静,问他有什么事。   谁知道等抬起头来,发现那人眼睛都红了,在大声质问她为什么要选择结婚,不是说好一辈子和粉丝在一起吗。   岑书意就皱眉,给自己倒了杯水,她习惯睡醒后喝水。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他甚至把什么地点什么时候什么媒体采访列了出来。   岑书意坐下来喝了口水:“你理解错了。”   “我就是个演戏的,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在戏外的时间,我觉得我有选择的权利。”   说到这里,小尤肯定一点头:“真的吓死我了,还好意姐和他说了会儿话拖延了下时间,保镖及时赶到,不然就他那个精神状态,真做出什么都说不定。”   “虽然后来是报警把他抓了起来,但好像是脑子有点问题吧,家里也没个人,看不住。要我说,就应该直接送去精神病院,省得祸害社会。”   骆书禾又一指岑书意腿上的伤口:“那这是怎么弄的。”   岑书意看上去自己都不太上心的模样,就一笔带过:“摔的。”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严重程度,余光瞟见陈祎柏有动作,骆书禾主动把床边位置让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那两人在小声说着话,骆书禾在帮小尤把花篮清出去。   都是公司同事送过来的,一听说她住院了,至少表面功夫要做到位。但岑书意说不喜欢病房太多味道,小尤也愁,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直接扔了不合适。   骆书禾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去问问这层的杂物间有没有空位置先放着,改天让人帮忙全部给拉走。   *   收拾好东西后,骆书禾看着床边那两人,意外和谐,陈祎柏在牵着她的手低声哄。   眼镜被他摘了下来放在一边。   他此时看上去就是一个因为未婚妻受了伤,有情绪会生气的普通男人。   小尤就借口说要下去拿定好的汤饭,拉着骆书禾走了,给他们留出独处空间。   听骆书禾问起他们平时相处问题,小尤就再肯定不过点头。   “这点你放心,他们平时见面都是我帮忙打掩护的,陈老师人很好,每次来都会带点小礼物。做事也很有分寸,意姐和我说过,和他相处很舒服。”   “他们都这么忙,能有空见面?”   “有啊,可能是聚少离多吧,但没那么夸张。”小尤想了下,解释:“意姐不跟组没通告的时候基本上都和陈老师在一块,有时候我们在影视城拍戏,陈老师也会来探班,几个意姐圈里的朋友都知道,他们感情还挺稳定的。”   骆书禾就惊觉是自己狭隘了,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没吵过架吗。”   小尤真被她问住了,这次想的时间长了点:“我印象里是没有,两人都挺成熟的,又不是小年轻了,本来相处时间就不长,整天吵来吵去的多没意思。”   等下了电梯,小尤径直去了医院缴费处,骆书禾在角落寻了个地方坐着。正低头想事情,就感觉左半边脸颊被冰了下,她抬头看,顺手接过冰水,问他:“你刚刚去哪了,怎么不上去。”   晏池就在她身旁坐下:“在病房外看了眼,觉得好像没什么进去的必要。”   骆书禾就把冰水拧开了,递了回去问他:“你要喝吗。”   小尤好不容易才从医院自动缴费处挤出来,今天是周末,人格外多。偏偏医院机子死机了两台,有医生把整个显示屏掀了起来正在修。队排得老长,她看骆书禾脸色有点发白,让她先去一旁坐着。   正想着不知道病房那对有没有腻歪完,是直接拿着东西上楼,或者再在这里待会,小尤就看见医院统一塑料椅上另一对正在共分一瓶水。   小尤:……   差点忘了这里只有一只单身狗。   骆书禾才合上瓶盖就收到了小尤指示,说是老板非要让岑书意在留院几晚好好观察观察内伤外伤。可她用不惯医院的东西,让骆书禾回去一趟带几套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骆书禾拖了只小箱子在将那些瓶瓶罐罐收进去的时候,晏池就捧了本原本倒扣在桌上的书在看,诗集什么的,他才看了两行字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在看骆书禾将各类护肤品分门别类塞进化妆包里。   “你姐情况怎么样。”   没想到他会主动问,骆书禾把化妆包拉链拉上,回:“就一些皮外伤,不过我就是突然发现,我好像有点不了解她。”   “正常,你们这么多年没联系。”   骆书禾却摇头,把东西收进箱子里合上。   “我不是说这个。”   岑书意曾经有过一个初恋对象,这件事别说老师同学,连父母都不知道。还是骆书禾有次值日晚了回家,抄近路走小巷看见的。那个男生光看打扮就知道是附近职高的混混,校服不好好穿,头发是梳得乱七八糟的莫干西头。光看长相来说一般,眼睛很小,至少和当时已经是学校里风光无两成绩优异且是众多男生心目中小女神的岑书意差远了。   当时,骆书禾完全不敢说话,直到那个男生骑着一辆时下流行又拉风的改装摩托车走远,骆书禾才从暗处走出来怯怯看着她。   “不准告诉爸妈。”   正处青春叛逆期的岑书意居高临下,很冷漠扔下一句。   不过在那天之后,骆书禾发现每天早上书包里都会多出些小零食。一颗苹果,一袋曲奇饼干,或者一盒小蛋糕。   她只当这是捂口费,安心收着。   来年春天,那个小混混再没出现在楼下。   结果晏池听完,重点完全歪了:“看不出来,你姐会早恋。”   细想下,要是把这料卖给狗仔,得花不少钱才能压下来。   骆书禾反应过来了,就警告他:“你不许告诉别人,一点都不行。”   晏池就假装真被她威胁到了,闲散哦了声,拿起手机是在看等会吃什么。   “中餐西餐?”   于是,直到岑书意出院前,她不方便看小孩,骆书禾也忙。等某天上了晏池车,他们这趟是去送饭,骆书禾突然想起来问他把祈望放哪了,这几天都没看见。   “你不会虐待他吧。”   晏池就不爽,他看着哪里像那种人:“没,看着烦人,扔老宅了。”   骆书禾本来是担心两人一遇上又要闹,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她好像从来没和老太太提起过祈望的存在,愣愣看着他,直觉不对:“你把他放那干嘛……不对,你怎么和奶奶说的。”   晏池是对答如流:“怎么说?能怎么说,说这是你那宝贝孙媳妇出国两年给你领回来的重孙。”   骆书禾幽怨看他。   晏池拍拍她脑袋:“我就随口一说,你别这么看我。”   “你放一百个心,我说了是朋友小孩,她没怀疑。”   骆书禾仍担心:“奶奶年纪这么大,你就这么把人扔过去,会不会出事。”   晏池就笑,他早和那小孩提前打过预防针让他别闹腾。现在在祈望心里,估计第一怕的是岑书意,第二怕的就是他。   “能出什么事,她巴不得有人陪她玩。”   骆书禾放心了,让晏池在车上等她,她送完了东西就下来。 第77章   经过这遭,骆书禾本以为婚期会推迟。但某天在聊到这个时,骆书禾就提了这么一嘴,岑书意先是放下手里勺子,小尤看出她没什么胃口,立马给她换成盘新鲜的果切,岑书意却摆摆手,意思是不想吃了。   “不用推迟,照常。”   骆书禾本意当然是不用,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要是改期,机票和酒店都得重新定,实在是有点赶不上,但她又担心岑书意现在状态。   小尤就自己端了盘水果凑过来,边吃边小声和骆书禾爆料:“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们意姐。”   骆书禾偷觑着她,努力递了个“这怎么说”的眼神。   小尤立马接收到,挥舞着手里的塑料叉子绘声绘色说:“她工作狂是出了名的,让我想想。是有次在西北拍戏吧,你也知道那地方,荒郊野岭的,风沙又大。她阑尾炎犯了,连夜驱车二十多公里去市里做了手术,三天后就回去拍戏了。”   骆书禾露出难以置信神色:“真的?”   小尤就点头:“那当然是真的啊,导演都惊了。”   “还有,是出席某个晚会吧,大冬天的,冷的要命。我们工作人员待在室内,出去能穿羽绒服。但她们不一样,就套了件抹胸礼服撑着,在风里站了半个小时,下来时手脚都是僵的,捂了半天才捂热。”   “现代戏还好,要是拍古装啦武侠啦,大热天的里三层外三层。时不时要被按到泥地里滚一圈,一条不行就再来,一天要滚个十几次。”   骆书禾饶有兴致听了半天。   直到岑书意咳嗽一声打断她们:“说够了没。”   小尤就不敢说话了。   到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一个做助理的,倒是希望自己跟的艺人有事业心,别是个恋爱脑或者咸鱼。日常品牌送的礼盒和化妆品她都能蹭到份,说出去也不显得丢人。   但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临行前,骆书禾陪着晏池回了趟老宅。   院子里的白色喷泉没变过,那只白色博美犬大了一圈,见着陌生人,很是警惕叫了两声,目光也凶,晏池就抬腿直接给它扫到一边去。   “奶奶不在吗。”   骆书禾注意到家里似乎没人。   老太太晚上才到家,骆书禾当时正在厨房看着晏池给她做糖渍番茄。老太太嘴很挑,家里的新鲜蔬果基本上都是张妈特地托人带的农家菜,不是市面上那种大棚种出来的。   骆书禾就着他手吃了块,口感很好,又沙又面,正要说话,就瞥到到门口有人冲了过来。   “奶奶。”她喊了声。   许久不见,老太太见她还愿意回来,激动得眼泪都要飚出来。   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高了,瘦了。”   骆书禾觉得简直瞎说,她都二十好几哪有长高的余地。但这话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回老家过年,乡下偏僻又冷,家家户户都是烧一盆炭火围一圈说话,基本上来来回回都是小孩又长高了,今年念几年级。   “没有没有,您呢,听说上周去医院体检,今天去拿报告了?”   老太太直拉她坐下。   “还好还好,骨头还硬朗。除了血糖高点,医生说最好吃得清淡些,平时多出去走动走动锻炼身体,其他就没什么了。”   晏池给她们把那盆番茄端出来,边低头扣袖扣。   “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平时别总偷藏小零食,不让吃非要吃。不是爱吃炸的就是爱吃甜食,哪个老太太像你这么挑嘴。”   “我年轻时候吃不上好的,现在多吃点显着你了。”   “没,我哪敢。”晏池到底是尊重的,问话很礼貌,但是就是有种不适:“今晚闲着也是闲着,我让张妈清一下冰箱?”   这是要把她粮仓掀了?老太太直接一拍桌子:“凭什么,又没花你钱。”   晏池略略一点头:“是,没花,那以后你们别让我带零食了。”   老太太直薅怀里狗毛。   骆书禾赶紧趁这时候把她带回来的礼物奉上,一小瓶香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她问过了,这款在老年人中很受欢迎,香味并不浓郁,淡淡的。   老太太看一眼就开始推辞,说她年纪都这么大了,就不赶这个时髦了,花露水就挺好的。   骆书禾哭笑不得,给她解释:“您说什么呢,用香水又不看年纪,我们学院的教授都奔七的人了,照样每天一身古龙水味。而且您先试试,味道很淡的。”   老太太往自己手上喷了点:“确实。”   骆书禾又和她说:“您显年轻,看着就五十上下,用个香水怎么了。我在地铁上总看见头发都白了的老太太穿裙子,可漂亮了。”   一直说到开饭,老太太心疼她在国外都没吃上好吃的,啃面包过来,什么好吃的都往她碗里堆。   晏池倒没说什么,只在骆书禾实在吃撑了吃不下,向他投来求救目光时,装作没看见。   骆书禾:“……”   真小气。   但在老太太想起今天忘了喂狗粮,急匆匆去喂狗时,晏池还是把两人面前汤碗掉了个个。   吃完晚饭,骆书禾独自一人坐在楼梯上,挑了个隐蔽角落,在听晏池在客厅监督老太太吃药。   这是个大工程,老太太吃不得苦,但中药药方煎出来那么一小碗,熬了足足四个小时,是不喝都得给她喝。   “你喝不喝。”   老太太抱着狗,脑袋别过去,是看都不想看那碗药一眼。   “不喝。”   “我没那么闲,再问最后一遍,你要不喝,我就泡狗粮里了。”   老太太急了:“不喝就不喝,你非要糟蹋人家吃的干嘛,再说人家狗能喝这个,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能和拼命。”   “哦,它不喝,那你喝。”   又绕回来了。   这次,老太太态度松动了些,试图商量:“喝也行,能放点糖吗,太苦了。”   晏池就摇头:“不能,吃个药就这么多事,你自己看看都磨蹭多久了,我没耐心了,喝完了再和我谈这个。”   又是车轱辘一堆话,最后以老太太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晏池给她留了两颗奶糖作罢。   上楼时,晏池差点没被她吓死。   “……你不回房间,在这坐着干嘛。”   骆书禾一脸无辜:“这凉快。”   但事实是她想起了才住进老宅那段时间,晏池和老太太都不搭理她,她就常常坐在这里听他们说话。   她一个外人不在,他们说话就没了顾忌,大多数时候都在吵架,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是真的很热闹,她打小家里就没有这种氛围,岑向远和骆翠玉在饭桌上基本上都是板着脸对对方,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她和姐姐。   每次吃饭时都像是受刑,她吃的很少,菜都不敢多夹。   是羡慕吧。   羡慕他们的世界如此热闹。   骆书禾常在这靠着身旁木雕的栏杆想,如果有一天她也能融入他们就好了。   见他欲上楼,骆书禾给他让了位置。   晏池却没走,跟着坐下。   骆书禾原本抱着膝盖坐的好好的,硬是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你看我干嘛。”   “看你怎么了,要收费?”   骆书禾骑驴下坡:“要啊。”   “没熟客价吗,好歹认识这么久了。”   骆书禾就笑:“可以啊,看在你是熟客的份上,给你个熟客价,八折。”   晏池直接勾着她的腰把人勾过来,在低头吻她:“那我先看个五位数的。”   这里能清楚听见客厅动静,老太太在看夜间新闻,她耳有点背,声音调得格外大。隐约能听见高温天气注意防火,交通监管局联合开展门店调查等等新闻,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老太太轻轻拍了下狗身子,嘀嘀咕咕一阵。   这些他们都听不见了。   仅一墙之隔,骆书禾被他抵在墙上亲得脑袋发昏,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是热的,但就是不想放开。世界瞬间消音,仿佛只剩下彼此又烫又重的呼吸声。   次日,骆书禾带着小尤先飞去了海岛布置婚礼现场。经理电话声不断,听着他带着浓厚口音的问话,小尤选择无视,省得被带跑,在说昨晚蚊子凶险,她忙活了一晚上依然被咬出一排包的事情。   “太可怕了,我以前单单知道我招蚊子,没想到这么招。”   再顺嘴不过问她:“你是什么血型,要不今晚我们睡一间房,我觉得两个人会好过一点。”   骆书禾有点心不在焉的:“没关系,我也招。”   小尤瞬间放心,问她今晚要不要驱蚊水。   “不用。”她实在是困得不行,把飞机椅背打低,从小包里掏出眼罩,准备睡了。   小尤眼尖,本来都打算结束这次聊天也睡一觉,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指着她肩头的红印:“这么大一个印子,快快快,不是被毒蚊子咬了吧。”   骆书禾缓了下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默默把衣服拉了上去,蒙上小毯子裹得严严实实。   似乎是到了海岛旅游季,对比上一次游客多了很多,小尤自踏进教堂大门就开始捧着一颗少女心尖叫。直说在这红毯,这琉璃窗下宣誓一定既浪漫又美,从此人生目标又多了一个,即使可能单身到八十岁,也要穿婚纱走一次红毯。   然后小尤略带含蓄地问她结婚时婚礼是不是差不多这个规模,毕竟晏家那么有钱。   “马车进场,红毯,花瓣雨,香槟塔,比人都要高的蛋糕。”显然,她已经开始做梦:“肯定一样都不能少啊,说不定一辈子就这次了。”   骆书禾当时在拍照反馈,没听太清楚:“你说什么。”   小尤不厌其烦,和她重复了遍。   骆书禾头都没抬:“没办啊。”   小尤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办什么。”   骆书禾无奈:“没有马车进场,红毯,花瓣雨,香槟塔,比人都要高的蛋糕。” 第78章   小尤就瞪圆了眼睛看她,骆书禾正忙,没空和她说话。   是直到看见她收起手机,打算往里走看看时,小尤才凑过去小声说:“你,是自愿的吗。”   “不是的话,我可以帮你。”   在这短短时间内,她显然已经在脑中迅速过了一大堆可能性,尽量委婉地说出了最合理的说法。   骆书禾控制不住她的思维发散,只能止住:“当然是自愿,你在想什么。”   小尤撇嘴,总不能说她脑补的是他爱她但是她爱他,爱而不得诸如此类的霸总强取豪夺强制爱剧情。   骆书禾叹了口气,解释:“我对婚礼没感觉,办不办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影响,反正事情这么多,不如不办,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小尤恍恍惚惚一点头,仍好奇:“不会觉得可惜吗,很多女孩子都对婚礼有期待啊,婚纱捧花钻戒什么的。”   骆书禾摇头:“没有。”   接下来,除去婚礼现场布置,剩下的事基本上都是扔给别人去做。骆书禾原定计划是在酒店睡一天,硬是被小尤拉去海滩玩水,说是想偶遇外国帅哥,看看能不能骗一个来给她们涂防晒霜。   骆书禾很敏感,反问了回去:“涂什么?”   小尤就很怂地收回了:“不涂不涂,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和帅哥说说话也好。”   结果,帅哥是没看见一个,海滩上都是公司团建大叔或者是欢乐一家亲,根本没她们什么事。   小尤自认倒霉,心说来错了海滩,正像条咸鱼被骆书禾按着瘫在沙滩椅上给背上涂防晒,天有不测风云,居然在这时兜头下了一场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太阳伞上,沙滩上的人都争先恐后在往酒店跑。   小尤也想跑,但见骆书禾静静把剩下的防晒霜往手臂上抹的模样,她多问了句:“我们不走吗。”   骆书禾指指天空,认真说道:“这场雨最多就下五分钟,跑回去又累又会淋湿,加上要收拾的时间,想想太亏。”   “而且这不是有太阳伞,你穿这么少都担心淋湿?”   小尤被她说服了。   五分钟后,果真停了雨,重见艳阳,小尤哦哦哦叫着,看骆书禾眼神愈发崇拜。   和她熟了后,小尤是觉得有些话可以当面说,不用再藏着掖着。   “你知道我对你最开始的印象是什么吗。”   骆书禾对答如流:“花瓶,冷情,不好接近。”   小尤瞠目结舌,是真觉得她神了。   “你怎么知道。”   骆书禾笑笑不说话,从中学时代就总有人这么说她。毕业前交换同学录的时候尤其明显,大家都愿意分她一张写,但收回来后发现她写给别人的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祝福,没新意又敷衍,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说她假正经,装。   她倒没生气,就是不明白,就下课相处那十分钟,能和人熟到哪。   高中更是,她忙到脚不沾地,不想分时间在无用的社交上,加上人比较慢热。来来回回能说得上的话的就几个,毕业散伙饭后也都没有联系了。   小尤:“但我可怕意姐了,但在你面前还挺自在的。”   骆书禾不以为意,猜测:“你在她底下做事,这不是很正常。”   小尤一点头:“也对。”   晏池和陈祎柏是一块抵达海岛的,骆书禾本以为杨云天这种什么热闹都要掺一脚的会跟来,结果没有。   途中,骆书禾见前座的陈祎柏在闭眼休息,低声问他杨云天人呢。   “你这么关心他?”   抬头就是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骆书禾实在是烦,但还是扯扯嘴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没有没有,你呢,累不累啊。还是饿了,这里的海鲜很新鲜,待会我给你点海胆吃。”   晏池默然把她牵着的手收回,抚平衣角上的褶皱。   “少来,不稀罕。”   骆书禾又把手拉回去。   他挣开。   骆书禾小声问:“你又怎么了。”   晏池就掐她脸。   骆书禾这时才注意到他下巴处磕破了一块,但因为一直用半边脸对着她,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他一身冷白皮,痕迹很明显。   “不是眼瞎吗。”晏池冷淡道。   她就强行掰着他的脸转过来,凑近看了两眼。   ……真是好大的伤口,通知联合国了吗。   但骆书禾知道他生气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攀着他的手臂在问:“疼不疼啊,怎么弄的。”   晏池这才正眼看她:“不疼。”   “那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晏池别扭劲儿就上来:“我没生气。”   骆书禾继续低声哄了两句,直到晏池撇下去的嘴角变得平直,视线若有若无落在窗外:“杨云天被他爸扔到澳洲了。”   “啊,为什么。”   “他不是就想出去吗,杨叔说了,让他在澳洲勤工俭学送牛奶报纸一个月,租房子住,自己就知道没钱多苦。”   “你没拦一下吗?”   “我拦他干什么。”晏池一脸莫名其妙,和听了个笑话似的:“他之前拿了我的表去充场面,到现在都没还,我没建议杨叔把他塞去东南亚都算仁至义尽。”   骆书禾顺着他的话说:“那下次我见了他,让他连本带利一起还。”   “得了吧,你不就向着他。”晏池更不爽,捏着她的下巴晃:“我发现你真是谁的事都管,是不是闲得慌。”   骆书禾下巴就磕在他胸膛前,看他说话时会上下滚动的喉结:“没有啊,我是因为你。”   前排,司机其实很想提醒后面正不断冒着粉色泡泡两位,这里能听得一清二楚,真当后视镜不存在吗,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谈恋爱可以回家谈。   但正闭眼休息的陈祎柏看他一眼,用唇语示意:小年轻,忍不住。   *   傍晚,骆书禾本来是和小尤约好了去吃海鲜烧烤,经她同意后带上了晏池,后在走廊遇见陈祎柏。陈教授人很随和,经不住小尤热情邀请,两人行变成四人行。   这本是一趟非常愉快的用餐,如果不是在电梯口看见了捻掉了半根烟的岑书意。   “去吃饭吗。”   就这一句话该怎么答,四人眼神来往之激烈堪比枪战现场。   小尤是直直看向骆书禾,希望她有眼力见,很有骨气拒绝。艺人款太大且挑剔,要是岑书意跟去她今晚的孜然鱿鱼须可能就要泡汤了,岑书意一向不吃这种八条腿的东西。   骆书禾则在歪头询问晏池意见,意思是带不带啊。   晏池是完全无所谓,在看她胸前没系好的蝴蝶结带子,下巴一点,像提示,更像在调情。   于是陈祎柏就在这时候挺身而出,点了头。   谁料,烟抽完了,岑书意直接和他们擦身而过。   “你们去吧。”   她个子高,身形细瘦,但并不是干瘦,每块肉都长在合适的地方。常年练芭蕾,腿也长,稳稳腕线过裆。光一个背影,看着格外摇曳妖娆。   曾有干过摄影师后转行的导演大力夸赞她,就算以后不吃拍戏这碗饭,去当模特都绰绰有余。   或是看着这个背影有点唏嘘,小尤主动招呼:“意姐,要一块吃点吗。”   这座海岛说是群岛最大岛屿,聚集着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游客,但近些年华人大量移民此地,稳稳占据本地约五分之一人口,故而他们在这里并没有语言障碍,给他们烤串的纹身大哥都带着东北口音。   啤酒,肋排,椰子蟹,应有尽有。   在跳跃的火光中,他们吃出了国内楼下大排档的既视感。   半小时后,几乎每人面前都摆了几罐空罐。   小尤是喝多了就大舌头的类型,拍了骆书禾手臂半天,话都说不清。骆书禾只能把她剩下的酒抢掉,把抽纸摆在她面前,结果她一个倒栽葱,直接头倒桌子上睡着了。   陈祎柏试了试,没叫醒人。   骆书禾只能帮她把周边一堆龙虾壳生蚝壳清了清:“不该让她喝这么多的。”   陈祎柏也说:“要不,先送她回去?”   听见这话,小尤好似回光返照,一个鲤鱼打挺翻了个面,嘟囔:“我不要,我不回比奇堡,我游不动了,这里才是我永远的家。”   骆书禾,陈祎柏:“……”   圆桌另一头,有人在拼酒。   岑书意早已不满足喝啤酒,让老板拿来威士忌,柠檬汁和苏打水,现调了三杯来分。两杯推到晏池面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喝。   这不是欺负人吗。   但晏池只扫了骆书禾一眼,就真端起那两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眼神仍清明。   骆书禾是在他喝到半截时才发现,可对面岑书意目光灼灼,她不敢说什么。   陈祎柏就安慰她:“放心,你姐有分寸。”   岑书意在这时看过来。   “喝两杯酒,又不是要挖他的肉。”   骆书禾发觉她现在有点青春期领着男朋友见父母的既视感了:“心疼啊,又不是你老公,你当然不心疼。”   陈祎柏:“……”   见她这么说,岑书意倒了满满一杯生啤:“行啊,那你来替他。”   骆书禾看着那啤酒杯上不断溢出的泡沫,并没有犹豫去抓杯子把手。   晏池就按下她的手腕,叹气。   “你别欺负她。”   她难道是什么洪水野兽吗。   此时扮演了反面角色的岑书意冷笑一声,把他们手打掉。   又将桌上小龙虾,扇贝和秋刀鱼一扫而空后,五人回了酒店。   在外面还好,看他除了眼角微红,其他都正常。但才进了房间,晏池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在桌子上,弄得骆书禾哭笑不得,想问是不是嫌她矮抱着太累,他已经整个人挤了过来,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骆书禾捋了捋他的背。   声音轻柔:“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晏池摇头。   “那去床上睡好不好,你先去洗个澡,一身都是味道。”   他就:“你陪我一起。”   一起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   但当骆书禾抓了两把半干的头发走出来时,并不意外被他抓去床上躺着。今晚他的嗓音格外低,而且带着鼻音,每一句都像是在撒娇。   “你身上好香。”   骆书禾只能帮他把枕头扯过来垫着脑袋,怕他明天落枕。   直到听到清楚传来句:“骆骆。”   “嗯?”   “我爱你。”   骆书禾很难去描述那一刻心情,有点像沉寂多年的死火山突然爆发,有粉色的岩浆从火山口不断冒出来,直到溢满整个世界。   在开玩笑吗。   但晏池就这么侧躺着看着她,眼神格外认真专注。   却并不是在要一个答案,或者他根本不需要。   还在怕自己酒气冲到她,只是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早点睡。”   翌日,他们照常对坐着在露台吃早饭,只字未提昨晚发生的事情。   这里的早餐都是西式,咖啡配面包,骆书禾不想啃面包,就要了煎蛋和水果麦片。   对面就是大片密林和酒店堆叠出的石头盆景,两人吃完了早饭,又在楼下小花园逛了圈。回房时,出电梯看见了个中年妇人。   妇人仪态气质都很好,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脑后一个髻。身着绣花旗袍,人至中年倒也不显老,看着十分典雅标致。   这一层都被他们包了下来准备用来招待宾客,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宾客名单她都清楚,其中并没有这个人。骆书禾多看了两眼,直到擦身而过。   在确定那人听不见后,晏池才问:“认识?”   “不认识。”骆书禾心下奇怪,但有种她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却莫名熟悉的感觉。   只是才刷了房卡开门,骆书禾余光瞥见岑书意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许是早上,她只穿一件很薄的丝绸睡衣,好身材一览无遗。   她叫了声姐,岑书意头一次没有应她,径直走了过去。   直到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陈祎柏紧随其后小跑出来,骆书禾都顾不上细想,跟了过去。   那中年妇人依然很平静,平静到好像扇那一巴掌的人不是她一般,在陈祎柏老老实实叫了声妈后,抛出了那个在家庭伦理剧出镜率极高,挑拨了无数婆媳关系,翻译过来就是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的问题。   “你是要留在这和她结婚,还是跟我走。” 第79章   骆书禾犹记得,邬瑗曾经很娘家人语气给她分析过一通她以后在豪门的生存问题。邬瑗家是大家族,父母两头兄弟姐妹不少,每年过年光走亲戚就是个大工程,故而父母选择逃避。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离婚的出轨的,她在这种事情上很有发言权。   首先就是婆媳相处问题,邬瑗一推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黑框眼镜戴上,认真问道她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骆书禾憋着笑,很配合:“我不知道,他父母去世很久了。”   邬瑗又问:“那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有个奶奶,差不多一个月看望一次,还有个小叔。”   邬瑗直接一拍桌子,举起小饼干中气十足:“很好,观念转变,我们可以先从长辈入手……”   骆书禾就打断她,把曲奇饼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吃的这盒,就是她送过来的。”   邬瑗:“……”   看在小饼干份上,邬瑗还是七七八八给她扯了一通。例如应该怎么尽量温和和陌生长辈相处,千万不要在婚后住一起,矛盾多。能让步就让步,毕竟观念不一样,应下来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但此时正面对活生生的例子,尤其是一方是自家姐姐,并且明显落于下风的情况下,骆书禾想做点什么,形势不明朗,她不敢轻举妄动。   晏池则是担心误伤她,全程把她拉在身后。   那头,妇人倒还镇定,直视陈祎柏眼睛慢慢道:“你现在是出息了,要不是我提前从你姑妈家回国,真不知道你都这么有主意了。”   陈祎柏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与他形成对比,即使挨了那巴掌,她依然头仰着,像只高傲的白天鹅。   “有什么事,您在这说清楚了吧。”   别人家务事,他们自然不好多看,陈祎柏往这边看了眼,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房间里。   骆书禾努力在贴着墙壁,想听听隔壁动静,生怕听见什么摔杯子摔台灯的动静,所幸全程安安静静。   晏池是觉得她多虑了,想把人拉回来,反被她推开:“你等会,我好像听见说话声了。”   晏池这回直接勾着她腰将人按在单人沙发上,捏着她的下巴:“你在这瞎担心什么,你姐又不会出事。”   骆书禾看着他:“说不定呢。”   “得了吧。”晏池跟着在沙发扶手上坐下,长臂一展搭在她脑后:“你姐可不傻白甜,有那个功夫,你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骆书禾一头雾水:“我操心什么。”   “柿子不都专挑软的捏。”   骆书禾后知后觉明白是怕她被陈母策反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肯定也希望我姐幸福的。”   晏池低头笑笑:“那你知道你姐夫领证,户口本都是偷出来的吗。”   又装作恍然大悟:“哦对不起,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多懂啊,锤子好用吗。”   骆书禾:“……”   不过骆书禾发现他真是清楚很多她不知道的料,紧盯着他:“你说真的?”   “嗯。”   晏池很满意她如此专注看着自己,补充:“他妈怎么可能同意,估计思想还是老派,你姐夫本来都哄她说是分了,是想着反正只要不告诉她,先斩后奏是土但确实好用。”   “看不出来。”骆书禾很惊讶:“我以为姐夫是那种会把中华孝道誊一份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孝子。”   “想多了,老话还是说的好,什么锅配什么盖。”   骆书禾就抽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下午,骆书禾才见到岑书意,她正在悠闲喝下午茶。对面是婚庆经理正在和她讨论婚礼的妆发和游戏流程,气定神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见他们来了,只是让陈祎柏给他们倒茶喝。   她是真的很喜欢喝茶了,骆书禾捧着手里的镂空雕花杯有些恍惚。茶具都是自带的,小尤曾说过岑书意喝茶都会根据时间地点心情更换种类。比如说天晴喝绿茶,雨天喝红茶,最爱的是六安瓜片和茉莉雪针。   耳濡目染下,小尤泡茶的功夫见长。烫壶,投茶,高冲,低泡,分茶,奉茶,闻香品茶。   最后小尤难得优雅让骆书禾尝尝,武夷山的正山小种,骆书禾只尝了口就露出无奈神色说好苦想喝白开水,还被吐槽了句真是山猪吃不得细糠。   “阿姨走了吗。”趁岑书意在低头看礼服和妆容搭配,没注意到这边,骆书禾低声问着陈祎柏。   “嗯,回去了。”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在婚礼当天,骆书禾被迫跟着五六点起来化妆。天都没亮全,骆书禾打着哈欠帮忙抱着一大堆配饰,靠在酒店化妆间后排的沙发上休息,身旁是一堆预备在婚礼上穿的礼服。   是的,一堆,并不局限于婚纱旗袍,光订制白纱就有三套,另有抹胸丝绸质地礼服和缎面修身齐地婚纱,白金色淡粉色应有尽有,且每套都有配套高跟鞋首饰珠宝等等。原本宽敞的化妆间经过布置已经快被塞爆。   化妆间隙,岑书意看她无聊,和她聊了两句。   “好奇?”   骆书禾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抱着头纱就颠颠过来了,点头。   岑书意妆化到一半,但她底子摆在那,尽管只是打了层粉画了阴影,连眼影和口红都没上,已经足够光彩照人。   尽管这段时间看了不是一次两次,但骆书禾仍忍不住被她的美貌晃花了眼,恍然想起曾经嫉妒岑书意在区芭蕾比赛上拿了奖。当晚趁她睡着偷偷拿家里的大剪刀剪掉她一缕头发,才第二天早上就被骆翠玉发现,她吓得在喝豆浆的勺子都拿不住了。   结果岑书意只是淡淡回应昨晚剪刘海不小心多剪了缕,又及时转移话题让骆翠玉去帮她拿舞鞋。   那时骆翠玉已经知道这个大女儿很有主意,在想什么她并不关心,不想关心,这个话题就这样带过了。   在这时提起,两人也只是一笑带过,岑书意直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在干什么,那么大把剪刀悬在头顶,没醒都被你吓醒了。”   “你怎么不叫住我。”   “我怎么叫。”岑书意翻白眼:“万一把你吓着了,剪的是哪我可不敢保证。”   “那,对不起?”骆书禾毫无诚意说道。   “行了,别在这占了便宜还卖乖。”   好似就这么翻了一页过去。   岑书意也满足了她好奇心:“没说什么,就直接告诉她我怀孕了,她儿子的,三个月不显怀,以后就说不准了。”   “要是真离婚,孩子我是不可能打掉的,婚礼我也照办,有没有新郎对我来说都一样。七个月后生下来,他爱叫谁奶奶叫谁奶奶,不过我觉得依照媒体功力猜出来不难,让她到时候可别惦记这个孙子。”   骆书禾是瞠目结舌,下意识看她平坦小腹一眼:“真怀了?”   “怎么可能,随口一说。”   “……”   骆书禾一阵无语:“那姐夫呢,任由你这么造谣?”   “你以为光我一个人想。”   岑书意又给她解释:“他爸妈都是大学老师,人有点古板,其实并不坏。排斥明星这个职业也是因为他们曾经开通过短视频账号,曾经被网暴过,不太相信网络,觉得娱乐圈水太深,网民不可信。”   “我和她承诺过了,会把公事和私事分开,控制舆论,不会牵连到她宝贝儿子的私生活。”   听得骆书禾有点唏嘘。   “姐,你爱姐夫吗。”   岑书意直言:“不然呢,我费这么多功夫。”   对啊。   骆书禾不禁想,这才是她和岑书意最本质的区别。   小时候岑向远带她们姐妹俩去糕点店,问她们想吃什么,岑书意总是最快指出喜好。唯有她咬着指头看了半天,想的是买回去妈妈爱不爱吃,隔壁家的小弟弟爱不爱吃。   她天生讨好型人格,拧巴到死,很难快乐。   而她姐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即使她曾有一段时间东施效颦,根本学不来。   后来,骆书禾并没有去婚礼现场,在目送车队浩浩荡荡从酒店出去后,转头和晏池出了海。   晏池租了条游艇,今天天气不错,不少游客会选择租游艇海钓或者潜水。   但他们什么都不为,只是想近距离看一看海。   离近了难免失望,骆书禾站在船头靠在栏杆上唉声叹气,就那样吧,不如远远看着。   晏池手掐着她脖颈威胁:“你这什么表情,要看就好好看,要不是你非要拖我来这,谁愿意来。”   骆书禾就幽怨看他:“那你看吧,风好大,别浪费租金,我先回去睡了。”   骆书禾本意就是想随便找辆摩托艇逛一圈就走,但这败家玩意直接包了辆游艇出海。骆书禾突发奇想问他不会真有游艇吧,他就轻轻巧巧一点头,说不过不在这,她要是喜欢,这辆也可以给她直接买下来。   ……算了吧,她还是比较喜欢钱。   晏池哪愿意,就差拿条绳子把她捆在这。   最终一人退了步,骆书禾躲在伞下吹风。这里服务倒是周全,保温箱里堆满了饮料,下面满当当都是冰块。   她随便抽了瓶出来,插上吸管就抱着在那喝。   远处,好似能听见教堂在放烟火的声音。   婚礼是完全开放的,骆书禾当然清楚,在置办酒席时就预留出了十桌给当地居民或是过路游客。阵仗这么大,应该很合她姐心意,在这个海岛,有白日烟火,路过的陌生人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大家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她不需要在灯光和镜头下刻意摆正姿态,会度过最美好的一天。   晏池自然也听见了,问她真的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结婚。”   但晏池注意到她小动作,好好一根吸管都被她咬扁了,大胆猜测可能是她拧巴病又犯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婚礼。”   骆书禾没想到这都被他看出来,放下饮料,点头。   “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恐怖。”骆书禾自己也清楚,她对婚姻的阴影不是一朝一夕的,大多数来自于原生家庭。一张结婚证尚且绑不住人,更别提一场婚礼,无异于公开处刑。   晏池定定看她会儿,将她的脸揉过来搓过去,直言:“和我呢,和我也怕吗。”   骆书禾想叹气,又叹不出来。   “你想办?想办的话我没什么意见,不过要准备的东西多,可能得等到明年。”   按照老太太和骆书禾所说,原本是打算等她大学毕业再置办酒席,后来不了了之,加上两个人都没这个意思,就搁置了。   “算了。”   骆书禾看他还是有点闷闷的,主动拉他到船头。   风很大,远处好似有人在游艇上开派对,很热闹。   “不高兴了?”   “没有,怎么可能。”   但分明全身上下都写着快来哄我快来哄我,骆书禾捧着他脸,先是衔住了他唇,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紧张什么,我不想办酒席,一个是我这边没谁好邀请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第二个是我觉得麻烦,别说我姐这场办下来,我感觉半条命都快没了,我没有做好准备,和是谁没关系。”   “而且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我只喜欢你。”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有着从未有过的神采。   起初晏池头往后仰,不太想给她亲的模样,听到后面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她。   “……你说什么。”   “喜欢你。”   “喜欢你。”   这回骆书禾是踮着脚,几乎是说一句亲他一下。   “喜欢你,只喜欢你。”   最后晏池是直接手捧着她脸颊一侧,手指深深插入她柔顺的发间。这时候的阳光很晒也很烫,会发红吗,明天会黑一度吗,今天早上出来前涂防晒了吗。这些问题骆书禾一个都想不起来答案,任他追逐着唇舌。   另一艘游艇上开派对的众人看了过来,有人在起哄,尖叫,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上了岸,晏池则是很豪爽包了整场。骆书禾几次偷偷瞪他,全被他无视,还被准备登船的乘客围观,听他在那瞎扯是和老婆出来度蜜月的,收获了一堆新婚快乐祝福。   “谁新婚,你起开。”她板着脸。   “说错了?那结婚纪念日。”   骆书禾表情严肃,问他真记得什么时候领的证吗。   “彼此彼此,你记得?”   她也记不清了。   但那些重要吗。   都不重要。   次日,骆书禾直接从海岛机场启程回巴黎,晏池送她去机场。小尤本打算跟来帮她拿行李,但骆书禾考虑到她昨天婚礼忙碌,今天还是好好休息,拒绝了,倒是接受了她毕业回国后记得一块出来聚聚建议。   安检口,两人格外沉默,只在骆书禾动身准备进去时,晏池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走了。”   骆书禾同样舍不得,但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第80章   可一个礼拜后,就连裴姐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彼时,她们正在巴黎第八区一个品牌珠宝展暨慈善晚会现场,是裴姐朋友邀请。展厅很空很大,灯光够足,满场绚丽珠宝。趁裴姐和友人寒暄间隙,骆书禾在角落低头发消息,这里信号不好,看着屏幕正中央小圈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发出去抬头就对上了裴姐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不知道怎么想的,解释是在给舍友发消息,让她记得把微波炉里的三明治吃了,裴姐就止住她的话头让她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右手无名指一枚素圈戒指,很显眼。   这是骆书禾在来巴黎前买的,逛商场时无意看见就买了下来。其实就是最简单的那种,没有任何装饰,导购小姐劝了她好久可以试试卖的最好的几款单钻铂金戒指,都被她无视了。   托了戒指的福,她基本上没被问过感情问题。即使真有,在看过她的手机壁纸后,都笑笑带过了。   那算是同行两年,骆书禾唯一拍过的一张晏池的照片,是张被夕阳染红的背影。   也犹记得,当时是在某片不知名河滩前,两人吃完饭出来散步。远处,一轮夕阳像是红红的咸蛋黄,骆书禾趁他不注意偷拍了张,动静很小,还是被他发现了,皱眉看过来:“偷拍?”   “没有,我在看消息。”   她完全撒谎不打草稿,晃晃手里手机,他就顺势过来抢:“给我看一眼。”   “都说了是消息了。”   晏池一脸怀疑。   她一指远方。   “太阳要下去了。”   于是就这么糊弄了过去,那时也是他们近半年没联系,聊天框安安静静。骆书禾有天在相册看到这张,便顺手设成了壁纸。   展厅内。   “看来回去这一趟是和好了,看你这一脸坠入爱河的模样。”裴姐评价,顺带躲过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   “有吗,明明没有很明显。”骆书禾忍不住看向堪比镜面的玻璃窗,隐约能看见她神色如常,造型是裴姐带她特意去做的,发尾拉直,用一根发簪松松盘起,身穿一身带有国风元素的长裙,裴姐曾评价所见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中国风。   “眼神,你看不见,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裴姐低头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是过来人,不会拆你姻缘的。”   “我可没这么说过。”   与裴姐相处这么些天下来,骆书禾清楚她虽信奉利益,但并不是个完全不通人情的商人。尤其是和她相熟以来,名贵珠宝和品牌礼服随便借,看她颇有种看自己亲手带出来士兵的自豪感,给她提裙摆时不忘拉踩晏池,说他有眼无珠,明明是块宝,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养养。   故而在这时,骆书禾喝过一杯香槟后,胆子大了些,和她提:“视觉中国那个摄影展,应该到最后一站了吧。”   “嗯,前天落幕。”   “那既然空闲,我姐婚礼,应该收到请柬了,为什么不去。”   “你知道?”   “婚礼一共两百二十七张请柬,每一张我都见过,宾客名单上并没有你的签名。”   裴姐就笑:“有什么必要,她可能不会再愿意见我。”   “我姐不是那种人。”   “她是什么人,你又怎么会清楚。”   骆书禾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她确实不清楚,分开太久,她对岑书意一无所知,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裴姐也是自嘲笑笑:“我这是在说什么。”   或是触景生情,裴姐手里捏了个酒杯,摇晃着杯中淡金色的液体,经灯光折射像流金:“去了又能怎么样。”   骆书禾跟着沉默。   裴姐转而提了个话题:“怎么样,找到跟拍的摄影师了吗,Carlos说等你很久,甚至愿意为了你百忙之中把档期腾出来,感动吗。”   说到这个,骆书禾是正烦,Carlos是她经裴姐认识的一个摄影师。据说梦想是能当光绘摄影师,但现在还到处帮忙拍人像的状态,第一眼见骆书禾就看她不顺眼,只因她背了和他劈腿前女友同个款式的托特包,也是华人,恨屋及乌,一上来就挑了骆书禾身上一堆毛病。例如腿不够长身材比例不够好,肩太窄了,拍出来可以效果不太好。   骆书禾:……让你拍雕塑,不是拍我。   后来一来二去吃过几次饭,加上骆书禾得知眼前这个身高一米八三宽肩金发碧眼,甚至有一整条花臂的男人才不过十八岁出头,就没和他计较了。   但骆书禾最近事情一堆,毕业典礼都不想参加了。反正她在这边没有相熟的人,无非就是想留个纪念。她没什么好纪念的,只想赶紧拿了毕业证走人。   裴姐就似笑非笑看她。   *   当晚,裴姐将她送回公寓。走之前,骆书禾指了下身上礼服,说自己隔日会送去干洗店,洗好后再送还给她。   裴姐则是示意不急,先是交代她最近别往哥布林站那边走,正在闹罢工。又让她今晚别睡太死,有个东西要托人带给她保管。   骆书禾就点头,问她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别人给的,应该是盆栽之类?”   裴姐一根烟功夫完了,潇洒拉开车门离去。   骆书禾转身进了门,屋子里没打灯,室友早在下午就和她说过今晚不回来。室友最近换了新男友,在骆书禾回来后办事就显得不那么方便,连着几天留宿在外,衣物什么都开始往外撤。   原本两个人共用的公共空间,这样看着已经有些空。   即使骆书禾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骆书禾在晚宴上没吃多少,礼服极其修身,稍微多吃一点都特别明显,她就喝了两杯酒,实在撑不住吃了几块糕点。   洗过澡后,她脑袋上裹着毛巾去煮面。   狭小的厨房内氤氲出热气,骆书禾把面盛出来过了遍凉水,浇上酱料,撒了些罗勒叶后,突然感觉饿过了头没胃口。   屋里就开了头顶一盏灯,静得能听见邻居开门关门声。   骆书禾勉强吃了两口面,剩下的全进了垃圾桶,又收拾了会被弄乱的厨房,转眼已是晚上十点。   她回了房间,开着电脑写论文。   论文就剩最后一点需要修改,她在国内那段时间,为了能及时和教授沟通,时常半夜都在等消息。现在闲了下来,反倒是工作效率没那么高,这两天一直在赶ddl。   泡了杯咖啡后,骆书禾敲下了论文最后一个字,以邮件形式发给了导师。   好像这两年都是这样,在完成了所有工作后,莫名有种身心舒畅,甚至想在大街上载歌载舞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受别人并不能理解,说给邬瑗听后,她只点评,小小年纪就有工作狂的潜质。   偏就这么准时,手机在这时震了两下,骆书禾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不用看手机屏幕都知道是谁。   她拿起手机,走到了阳台。   晚风清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淡花香。   她是知道这边和国内有时差,一般这个时候,晏池应该才刚醒,或者说赶完红眼航班。有次两人通电时,她听见了他身旁伊芙的声音。   故而接起电话后,骆书禾最关心的还是:“醒了?”   “嗯。”听上去是真困,疲惫的只剩下发个语气词的力气。   骆书禾就耐心等着他缓过神来,听见他问:“今天上哪了。”   可能异地恋就是这样,骆书禾以前在女生宿舍楼下看见抱着啃的年轻情侣,或者是在消防通道冒着被蚊子叮一腿包风险在打电话的女孩,总觉得不能理解。有什么不能发消息说,非得这么腻着。   现在可能有些明白,有时候见不到面,但今天发生了什么,又全都想告诉他。或者只是看见了一朵新鲜的花,一只背上长着奇怪花纹的猫。   能听见声音,至少是个慰藉。   就像这些天,骆书禾在家赶论文,都是和他开着语音度过,听着电话那头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她就会轻手轻脚出门去买晚饭。   骆书禾把今天经历和盘托出。   晏池对艺术这类东西并不感冒,只有听着的份。骆书禾也知道,三两句带过,小声哄他:“那你再睡会好不好,我等会也准备睡了。”   “你论文写完了?”这事他是知道的。   “嗯。”骆书禾打了个哈欠:“不想改了,我觉得再改下去我和导师,至少有一个得疯。”   又是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才醒,他有一点起床气。   骆书禾提议:“你要不要去吃个早饭。”   “不吃。”这次他倒是应得很快:“你也别挂,想和你多待一会。”   原来还会不好意思吗。   骆书禾发觉自己在听见这话的反应,就像个才开始谈恋爱的小姑娘。   但这么光听声音也不是一回事,骆书禾把手搭在栏杆上,吸了吸鼻子。   “好像网恋。”   “得了吧,网恋你能找上我这样的。”   “那不一定,你别这么自信,我看网上帅哥挺多的。”   他就咳嗽声:“小姑娘见识浅,都是照骗,我和他们不一样。”   自大狂,她忍不住笑。   两人又说了会话,话题来来回回就几个,无非就是早中晚吃了什么,他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客户。   期间,骆书禾想到要问他自己的去留问题,想听听他的意见。但话才到嘴边,听见客厅座机响了。   骆书禾反应过来是裴姐让她收的东西,敏捷跳过去按掉,顺便告诉晏池:“你先等会,我下去拿个东西。”   他嗯了声,听上去很乖。   骆书禾更加愧疚,握紧手机小跑下去。在门口,骆书禾往左右两个方向张望了两眼,没看见有人。   她没放在心上,耐心等着,下来得急,她只穿了双人字拖,露着脚趾。   正无聊盯着脚趾看时,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骆书禾回头,看见的却是刚刚让她别挂电话,想和她多待一会的某人。   好像在做梦。   空气都停滞了。   反射弧在大脑里转了一圈才传递给她这个消息。   骆书禾无意识捂着嘴,看着昏黄路灯下他疲倦但是又不失英俊的眉眼,惊讶止都止不住。   “……你怎么来了。”   晏池也是不满她怎么见面这么冷淡,朝她张开了手臂。   “不抱吗。” 第81章   话是这么说,直到走近了,真正碰到他的脸,骆书禾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真的是他。   这次,骆书禾再没有矜持,直接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双臂收缩了,下巴磕到他的锁骨。   “什么时候出发的,怎么不告诉我。”   这要怎么说。   连晏池自己都没想到,只是才见完几个供应商,扯了领带出门。看见门口一对穿着校服的情侣,一人拿了一个甜筒在吃,那种第二份半价的圆筒冰淇淋。两人书包晃晃荡荡,拉手还是牵的尾指,最纯情最青涩的校园恋爱。   突然,就很想见见她。   好在伊芙大概也已经习惯了自家老板不按常理出牌,想一出是一出的路子,给他定的最近一班直飞巴黎的航班。下了飞机,晏池怕打乱她生活节奏,先是随便找了家酒馆喝酒,店主显然是个摇滚迷,他感觉才待了不过一小时,耳膜都要炸掉了。   而后,在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后,换成了舒缓的轻音乐。   他喝完了三杯加冰的威士忌,起身出门。   地址是让连隋帮忙问的,但实际到了公寓楼下,晏池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干了。看着这一排大多相似的公寓楼,在猜测她的日常生活轨迹。   早上,从门口跑出来,包里是自己做的三明治和牛奶,来不及就会去拐角处买一杯咖啡。   这里位置比较偏,车不太好开进来,应该不好打车。她会跑到最近的车站,或者到坡下打车。   可在真正见到她时,晏池又有些迟疑了,不知道她在这里突然看见他会不会高兴。   像老太太,他当然知道自己说话不好听,要真是天天待在一块,难免惹人烦,不说两句就要吵。何况他独来独往惯了,孑然一身,想到什么就去做,向来没什么顾忌。   但现在低头看着骆书禾使劲在他怀里蹭的模样,来之前所有的猜忌直接一扫而空。   还好来了,还好没中途折返,他想。   “你累不累。”骆书禾终于想起来问。   想着要不要这时候给他定个酒店,楼上那个小公寓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寒酸了,晏池刮了下她的鼻子:“紧张什么,金屋藏娇了?”   哪有。   说着,他把她手打开,就在骆书禾以为他是准备走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抓紧了。”   骆书禾先是愣了下,然后攀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楼道里很黑,灯坏了很久了,和房东说过几次,总没人来装。骆书禾如果晚回来,会开着手机手电筒光小心翼翼穿过楼道。而今天,听见那一阵阵踏实的脚步声,骆书禾无意识把头埋在他颈窝,双腿也在小幅度地晃。   晏池感觉到了,小声问:“这么高兴?”   她并不藏着掖着,点头。   在关上公寓门后,骆书禾一刻不停想亲他,又被避开。   “你着什么急。”晏池笑:“让我先歇会行不行。”   骆书禾捧着他脸,他额头上有汗,骆书禾帮他把黏在一起的头发拨开:“不上班了?这次跑过来这么突然,什么时候走。”   晏池并不答,而是松了口气。   “好饿。”   骆书禾就推他去洗漱。   洗浴间是独立的,这也是骆书禾为什么会选择搬来这里的一大原因。她没办法决定室友爱干净与否,索性直接分开。里面东西很少,她只有最基础的几样护肤品,都摆不满柜子。   而后,她跑去了厨房开火做饭。   看了眼冰箱,征求了室友意见后,她拿了几样食材给他做了碗炸酱面。新鲜的炸酱,室友前天弄的,当时一整间屋子都是香气。又端了杯柳橙汁上来,骆书禾就这么看着他吃。   所幸晏池虽然吃饭事儿多,并不挑嘴,给什么都吃。在看着他囫囵吃了两口后,骆书禾把饮料端过去,示意他慢点吃。   在她把盘子收了后,想到床铺问题,又犯了难。   床很小,当初新室友在入住时委婉问过她可不可以换床,床铺她可以出钱置换新的。骆书禾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就答应了,故而她一直在用现如今不过一米五宽的矮床。   她正站在房门口犹豫期间,晏池已经走进来,薅一把她头顶:“愣在这干什么。”   窗帘没拉,有光从窗外透进来。骆书禾闭眼侧身躺着,时而睁眼,在偷偷看他。   晏池实在是困,但注意到她小动作,仍困倦眨眼,在单手捏着她的脸。   “陪你聊会儿?”   骆书禾就点头,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姿势:“你和小叔和好了吗。”   这都是裴姐透露给她的消息了,裴姐平日里除了接展会生意,为了方便拿项目,时而会和政府机构人员打交道。接连几次在饭局上碰见晏池和晏渡一同出席,大伙都心知肚明,晏渡这是要把明晏集团交还到真正的继承人手上。   “不高兴吗。”裴姐若有似无笑了下:“潜力股啊,以后你就是集团夫人了,私人飞机游艇,钻石项链,米兰看秀,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但骆书禾听完只觉得心事重重,不忘提醒裴姐喝完东西后记得AA,未来的集团夫人要打包没吃完的小蛋糕。   “不算,就蹭个饭。”   晏池发现她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将她的嘴掐成小鸡嘴:“这么关心我?”   骆书禾只能握上他的手腕,小声:“你别打岔啊,他有和你说什么吗,你呢,你怎么想。”   晏池就瞥她:“能说什么,想把图蒙收购了转手将明晏送我吗。梦不要做太多,当是你家买白菜,买三斤送小葱拿来拌豆腐吗。”   “那他找你什么事。”   “都说了就一块吃个饭。”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像,也是。   骆书禾放弃了,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转而翻了个身,意思是她要睡了。   “明天一早我要去干洗店一趟,你要是醒了,在房间待着,没什么事别出去。”   *   但次日早上,骆书禾正在干洗店翻找零钱时,并不意外收到了室友发来的一串感叹号,接着是意味不明的几个单词,骆书禾只看了眼就打断她:“今天貌似是你见导师的日子。”   室友是典型的工科女,行动力很强,拖延症却很严重,每次都得事前三番两次让骆书禾记得到时候提醒她。   消息消失了一段时间。   在骆书禾走出干洗店时,室友直接发来一大段话赞美她挑男人的眼光。骆书禾开始觉得很羞耻,光看第一句话就合上手机。但过了三秒,觉得她说的有错吗,本来就是她的人,干嘛遮遮掩掩。   回到公寓,才打开门,骆书禾看见了在客厅喝东西的晏池。   他穿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灰色衬衫,不是什么好牌子,骆书禾海淘会来的。但周身矜贵气,阳光把他的头发染成一圈很淡的金色,硬是把这间在巴黎再常见不过公寓房衬得好像是秀场。   骆书禾放下钥匙,把买回来的新鲜吐司和订的牛奶放在流理台。   他无辜道:“我口渴了。”   骆书禾却只是坐在他身旁,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   “早。”   两人吃过早饭后无事可做,骆书禾是本打算以主人身份带他去城区,歌剧院什么的逛一圈,反被他笑了一通。他是什么没见过吗,要她带。   骆书禾一想也对,就打消了念头。   这不过是最平淡最平凡的一天。   晏池意思是让她不用考虑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骆书禾就真没顾着他,按照她日常习惯,先是去了家很老的音像店,她帮同学去取一张定制唱片,顺便在那待了会。店很小,店里的发烧友又多,几乎是站都没地方站。   她立在最里面的架子前,在听歌听到一半时,把耳麦取下来,踮了踮脚戴到晏池头上,又自己去翻新的专辑。   逛书店,逛公园,莎士比亚头顶上缠绕着的蜘蛛网依旧,喷泉旁有人在抱着吉他唱歌,吉他包在地上摊开,骆书禾路过时往里面扔了几个硬币。   饭是在3区一家露天法式餐厅吃的,木制的桌子和藤椅,胜在物美价廉,能看到整个街景。期间骆书禾一直在打量他神色,担心他会不会觉得这里东西难吃。   他胃口好像不太好,吃得很慢,但总算是吃完了。   吃完饭,在河边,一人拿了一杯喝的。   周围不少和他们一样是来吹夜风的,在闲聊,在搭讪,有群人吹着口哨路过。骆书禾给他们让路,往身后退了半步,很不巧撞上一堵人墙,咖啡都差点给弄洒了。   刚要道歉,就被人往身前拎,晏池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骆书禾低头看了眼右手虎口处溅上的咖啡渍,从口袋里掏了块手帕出来擦了擦,又塞了回去。   许久,她撩了撩不断被吹到脸上的鬓发,在问他:“你会不会觉得和我待在一起很无聊啊。”   确实应该挺无聊的。又是看书又是听歌,他明显就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全程眉头都微微皱着,有些勉强的模样。   晏池闻言,在低头看她。   “为什么。”   骆书禾一时语塞,顿了下才答:“感觉,你应该不太喜欢这样,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节奏。”   他们确实日常风格差异太大。   他的生活满是变数,有无数可能。但她最喜欢的是平静与闲适,静下心来能在卢浮宫逛一整天。   晏池看她半晌,弯下腰,将脸贴在她脸侧。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骆书禾完全不明所以。   “啊?”   “你犯得着替我考虑这么多,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他按了下她脑袋。   “你不是别人。”   “在我这,你可能、一定、永远都应该是第一顺位。” 第82章   骆书禾见这气氛不对,本想用个玩笑带过,但侧头看着他,喉头就像是被堵住了,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结果晏池不满意,捏着她的下巴晃晃:“不感动?你好歹给点反应好不好。”   顿了顿,一向横行霸道惯了他脸皮确实是薛定谔的薄,到底没把表白两字说出口。   骆书禾很快领会,踮脚蹭了蹭他的脸。   “我也喜欢你。”   晏池喉头一梗,和她对视,想做点什么,到底碍于在公共场合,硬生生忍住了。   “要回去了吗。”骆书禾抱紧了他的手臂。   他低低嗯了声。   从那天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好似迈入了个新阶段。骆书禾在这里仅有的几位朋友发现,约她去喝咖啡看展全都是拒绝,就算偶尔遇上没聊两句就跑了,问起来就是赶着回家。   回家?拿中国老话来说,是金屋藏娇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没多久,继续各干各的。   小晏总则是过上了给国际航空公司白白送钱的日子,常常不打一声招呼就跑过来,也所幸骆书禾室友一周可能只有一两天在寝室,四人遇上时曾一块吃过顿很愉快的龙虾意面。   是的,四人。   那位曾经与室友有过短暂一段暧昧时光的意大利帅哥顺利从男朋友晋升成了炮友,而这个过程,又是另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   长话短说简而言之就是两人在和平分手后,帅哥在果断了一个礼拜,本着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的原则。在一次宿醉后毅然决然吃了回头草。但室友那时已经在和下一位交往,迟疑了半天,站在门口半天,没办法在两人之间做出抉择。   “可是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啊。”   就是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意大利帅哥忍辱负重转了地下。   在把这事和晏池说起时,两人正在厨房忙活,一人洗碗一人擦干,分工明确。   对此骆书禾不太好评价,除了交代室友做好防护措施,别让你男朋友发现后,好像就没什么好说。   室友则是一脸无辜道:“不是啊。”   骆书禾:“?”   室友:“他肯定知道啊,经过了他同意的。”   骆书禾:“……”   她是真不好说什么了。   晏池则是听完,只在把擦好的碗放进橱柜后,扔出了四字评价。   贵圈真乱。   这骆书禾就不乐意了,真挺好奇,疑惑他念书时难道没有遇上类似事情。晏池就义正言辞,解释没有的,他那会儿都恨不得把五讲四美三热爱,孝经心经三字经纹在背上,就一长在社会主义春风中的好青年,每天就是学校图书馆两点一线。   骆书禾:……我就听你扯。   本着看破不说破道理,她并没有抖出来。   但今天,她回到公寓,翻看了下晏池从洗衣房带回来的衣服。然后,把心虚路过的晏池整个人薅过来,朝着他耳朵喊:“我和你说什么来着?!你是不是转头就忘啊,你是属金鱼的吗。”   “都说了深颜色衣服不要和浅色的一起洗,你看这桶衣服能穿吗,这个粉色是怎么回事。”   她捧着自己才穿过一次的新裙子直心疼。   晏池心虚之余,漫不经心:“给你买新的。”   “那能一样吗。”   晏池发觉女孩子是真麻烦,洗个衣服规矩真多,下定了决心似的哄:“晚上让你在上面。”   “……你是不是有病,奖励自己是吧。”骆书禾觉得真的是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又揪着他耳朵和他说了遍洗衣机怎么用,以及语重心长嘱咐他不要再把彩漂剂和洗衣液弄混。   最后,她双手捧着他的脸。   “这位小朋友,我很担心你以后的生活自理能力。”   晏池就垂眸,认真在看她红的不太正常的唇。她今天化了淡妆,换了新的唇釉,亮面的,尝起来有淡淡的果香。   晏池直接扣着她的腰亲下去,趁她被亲得呜呜咽咽时低声:“我能一样吗,我什么都不担心,我有老婆。”   骆书禾:“……”   当然,两人也有正经说话的时候,譬如骆书禾在准备毕业答辩,认真警告他不准再过来,给她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他答应了。   午夜,骆书禾看了一天稿子和ppt,照常拿起了手机。安安静静,真的就一条消息都没有收到。   骆书禾估计他这时候已经起来,给他发了几个表情包,没有回。   可她想不到别的可能,趴在床上晃着小腿,语音就弹了过来。   随即坐起来,接通。   晏池是真才醒不久,声音很哑,甚至磨出了一点颗粒感。   可能是有起床气吧,他话不多,骆书禾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很敏感:“你怎么又抽上了?”   “没有,就随手玩玩。”   骆书禾抱着抱枕,滚倒在床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边擦打火机的声音越来越大,眼见着下一句应该就是没什么事先挂了,晏池突然开口:“你毕业答辩什么时候。”   骆书禾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你要过来吗。”   “想得美,我就问问。”   骆书禾搓着手指,哦了声,报了个日期。   “那挂了?你早点睡。”   骆书禾又是哦一声,连上充电器把手机放在一旁,事实是直到她入睡了,手机屏幕都亮着。   *   答辩那天是个晴天,骆书禾被分到下午最后一场,便趁上午有空,去了趟街心公园旁的教堂。   一路走过,有小孩在追逐打闹,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遛狗。   她此行是为了给教堂画壁画的室友送午饭,自己做的鸡蛋火腿三明治,外赠一份放在保温桶里的冰淇淋和冰美式。   骆书禾没在这里逗留太久,加上室友催她赶紧走,她只在这附近逛了逛。   忽而想起,来这里快两年了,她好像都没好好逛过这座巴黎最负盛名之一的教堂。是最典型的,以前只在书本和电影里见过的哥特式风格建筑,尖顶,很大面积的花窗玻璃,骆书禾往里面张望了下,里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她便收回了目光,往学校走去。   下午三点,骆书禾正在准备室最后一遍看陈述稿,收到了晏池发来的图片消息。   她鬼鬼祟祟左右张望了下,确定没人在看自己,才点开来看。   是那天他们吃饭那家露天餐厅,面前是吃了半份的炸薯条,烤鱼和冻柠水。   骆书禾忍不住发:“不是不来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你自己倒回去想想。”   过了一分钟,又过来一句:“好好答辩,待会带你去吃烤肉。”   骆书禾盯着手机屏幕,咬了唇,给他播了电话。   很快接通。   “紧张?”声音明显带着一丝笑意。   她就嘴硬:“没有。”   “那给我打电话。”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骆书禾就是想问:“要是答辩不通过,怎么办。”   “你在担心这个?”   “不是。”明知道他看不见,骆书禾还是摇了摇头:“假如,我说假如。”   晏池就笑。   “骆骆。”   许久没听见他这么叫,骆书禾心中莫名颤了下,在耐心听他说。   “没有假如,即使有,我给你当退路,行吗。”   就现在,骆书禾身处的这间教室其实连空调都没有,热风不断往里涌。但她心情平静,没多大感觉,直到这时才有点眼热。   “信号不好?”   许久没听见动静,晏池问道。   “没有,我听见了。”骆书禾托着脸,在看窗外的绿树:“谢谢你。”   另一头,晏池在无聊叉着面前的食物玩,好好一段薯条,被他叉得七零八落。   “傻。”   放下手机后,他喝了口冻柠茶,不太好喝,柠檬没提前搓过盐,柠檬皮有点苦。但天气实在是热,他顶着烈日,在盘算待会要不要找家酒店下榻。   他来这趟其实很赶,赶的红眼航班。就连出了科创会现场,伊芙都拿着小本本在劝他,按照答辩时间从后往前推,他可以不用来这么早。   再一看后视镜,他已经在闭眼休息了,一看就是完全没听进去。   又走过去一对看着登对,高鼻梁灰眼睛的外国情侣后,晏池起身结了账,在手机上导航离这里最近的酒店。   忽而,进来了一条验证消息,他点开来看,完全陌生的头像和昵称。   想起,可能是在科创会上认识的,顺手点了通过。   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就是:“有空吗,聊聊,地址发我。”   晏池很烦这种自来熟,更何况他现在人不在国内,选择无视。   在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后,手机又进来条:“我知道你在哪。”   晏池看到这条,皱了眉,才拉开的车门,瞬间关了回去。他从口袋里掏了几张现金出来,当小费塞给了司机。   “你谁。”   “重要吗。”   “你要聊什么。”   “你等我想想,聊聊你老婆?”   晏池四处看看,挑了其中一家看起来高档的咖啡店,给他发了地址。   夏日午后,晒得谁都不想干活,戴着贝雷帽围围裙的高大服务生在看完面前的画报后才懒懒散散过来给他递上菜单,晏池只随便点了杯就递了回去。   阳光炙烤着大地。   在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后,咖啡馆门口才停下一辆车,晏池看过去,里头下来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在这单调的街景,像是一团火。   她走了进来,直到在晏池面前站定,朝他伸出手。   “你好,裴望笙。” 第83章   和她不同,晏池并没有伸手出去,他非常讨厌陌生人的触碰,就算是面见客户,伊芙都会提前替他备好湿巾,在转身时不动声色把东西递给他。身边人也大多知道他的脾气,不会勉强。   如今没别人在,加上他并不清楚面前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态度难免差些。   裴姐开头就吃了个瘪,但她并不介意,而是熟稔招来服务生,也点了杯喝的后,看着他。   “我们之前在东城,见过的。”   “嗯,你好。”   晏池漫不经心转着咖啡杯,在看上面潦草的拉花,他赶过的饭局数不胜数,实在是做不到记住每一个人。   裴姐缓和了语气,继续说:“聊点正事吧。”   晏池这才看向她,坐直了。   裴姐索性开门见山:“我想让她替我留在这里。”   晏池一愣。   “为什么。”   “她很聪明,学东西也快,很多事情用不着我出面,很合适。”   沉默片刻。   “她同意了吗。”   裴姐就耸肩:“当然。”   “你不知道她那间公寓,直接租了两年吗。”   她转过脸:“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受不了居无定所的生活,想有个家。她适应性很强,比我适合做这个。”   晏池心说确实,她确实是适合啊。   但想到日后,他垂眸。   其实他们是有次谈到过这个问题,当时是骆书禾削铅笔时不小心把指尖皮削掉一块,血珠瞬间冒出来。她下意识就是想含住,被晏池骂了句脏不脏啊,就安心等着他拿着棉花和创可贴过来。   包好伤口后,骆书禾看着他削铅笔,突然开口:“以后,你是想我留在这里,还是回国。”   晏池认真盯着手里铅笔,他动作其实很不熟练,显然是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削出来深一块浅一块的。   “你怎么想。”   骆书禾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   “不知道,所以问问你意见。”   这还用得着问?   但晏池缓了缓,把小刀放下:“做你想做的,不用考虑我。”   现在看来,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裴姐注意到他神色变了,心情愉悦抿了口咖啡。   “哎,别这么丧气嘛,你们还年轻,以后相处的时间多的是。”   晏池看过去,眼神很凉。   “你没年轻过?多不多自己不知道?”   裴姐:“……”   她开始还不明白,这么个优质潜力股是怎么能一路寡到现在落到骆书禾手里,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话带到这,裴姐好像也无话可说。   “你好好和她相处吧,过几年稳定下来就好了,她那么年轻,你怎么舍得用婚姻绑住她。”   晏池看着咖啡杯出神。   裴姐试图象征性安慰他:“你看,干我们这行只有人脉网搭起来了,做什么都很容易,她挺聪明机灵,做出成绩不难,你再多给她点时间。”   晏池重点完全没放对:“你的意思是我很显老?”   已经奔四的裴姐本人:“……”   她得承认,是已经跟不上现在小年轻思维,尤其是面前这个。于是再喝完东西后,裴姐选择先走人。   晏池又在厅里坐了会儿,眼见着时间差不多,直接去了学校。   接下来几天,骆书禾发现他有点怪,可要说哪里怪,又说不出来。于是只能总是拖他去散步。   他好像已经爱上这项运动,至少比去逛莎士比亚的书店好多了。两人在河边吹吹晚风,或者去夜游卢浮宫和埃菲尔铁塔,有一次是差点赶上闭馆,两人只能手牵手跑出去,在跑到街道上时,相视一笑,又不知道在笑什么。   终于在某个晚上,骆书禾靠在他的怀里,手扶在河畔栏杆上,在看他。   “你最近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   “那你怎么不笑。”   “不想笑。”   骆书禾很怀疑,歪头叫他:“晏池?”   “嗯。”   他应完后,头转向另一边。   骆书禾跟着转,盯着他的眼睛,试探:“老公?”   晏池被呛了下,仍没有看她。   但肉眼可见,耳朵微微红了。   见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了,骆书禾抵着他胸膛点了点,心说算了,交代他:“你明天陪我去一趟跳蚤市场吧。”   晏池心不在焉:“嗯。”   又低头压了压她的头发:“去哪干什么。”   “把咖啡机和面包机卖了啊,我室友意思是要搬去她男朋友那了,我好像以后也用不着了,放着不是生锈是什么,不如拿去市场。”   晏池没明白:“怎么就用不着了。”   骆书禾在自顾自说:“其实很多电器也用不上啊,像是烤箱,奶锅和煎蛋锅,可以送给一楼的大婶。”   晏池直接手抵着她的额头,强迫她抬起头来:“你这是要分家?”   “什么分家。”骆书禾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反正这些东西回国后又用不着,可以买新的。再说了,不清理好东西,怎么回去?”   *   回去?   晏池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沙漠里跋涉许久的旅人,在眼见着面前一片海市蜃楼,灰心丧气后,见到了真正的绿洲。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骆书禾把抵在她额头的手掌拿下来,握在手里:“这几天看你眉头快打成中国结了,有什么不能直接问,坦诚点吗,我没说我一定要留在这里。”   晏池莫名感觉自己被耍了通,火气上来,掐着她的腰:“那你不直说,看我着急上火好玩吗。”   骆书禾被掐得直发痒,只能往身后躲,但身后就是墙壁,又被他拢回来。   “我没有啊,我想和你说的,每次我一提这个你就岔开话题,怂不怂啊你。”   说着,骆书禾还抬手去捏他脸。   手感不错。   行,是他怂。   晏池定了定心神,才摸着她的耳廓继续问:“那你到底什么想法。”   骆书禾试图给他理清思路:“是这样,裴姐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这里给她帮忙,但我不太愿意,我想回去,和她说过几次了。如果不让我回去的话,毕业证我都不想要了。她就答应了,我想好了,她之前给我垫付的学费,我会还给她的,这算两清了。”   晏池打断:“我给你还。”   “行了,显摆你自己有钱是吧。”骆书禾把玩着他衣服上纽扣:“我有钱,我这两年存下来一点,虽然不是很多,但养活自己是足够的。”   “加上我爸……他给我留了点钱,是我姐给我的。我不想要,但他说这是欠我的赡养费……我一想好像也是,谁非要和钱过不去,觉得凑一凑,应该能在国内自己开个策展工作室。”   晏池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又被她识破。   “这次你让我一个人做这件事行吗,别插手。”   晏池松动了,拍了拍她的脑袋。   “行,小画家。”   骆书禾顿了顿,突然上前搂住他的脖子:“我没和你说清楚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跑掉了。”   “如果你真的介意以前那事,我……”   后背忽而被他抚了抚。   “我早不介意了。”   “不提这个了。”   骆书禾拼命点头。   “但这是我两年前就想和你说的话。”   “和你在一起,是我活这二十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抓着她肩膀的手攥紧了,又怕弄疼她,很快放开。   最后,是两人面对面,有些尴尬,骆书禾凑近看他的眼睛。   “你不会哭了吧。”   晏池立马否认三连,不是没有你别瞎说,看她依然饶有兴致看着自己,愤愤搓了下她的脸。   “看热闹是吧,你等着,下次我也弄哭你一回。”   ……这种事情,也非要分回合制是吗。   骆书禾牵着他的手,在往回走,晃上来,再晃下去。   “高兴了?”   “一般。”   “得了吧,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你不能装作没看见吗。”   “不能。”   有点抬杠的意思,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两人身影渐远。   这周周五,是骆书禾回校拍毕业照的时间。   她虽然在学校时间不多,毕竟是她待了两年的地方。第一次来这里。是经裴姐带着来这里交资料,在面试后才有空看看这里。   但心里装着事情,她只匆匆看了两眼。   这些年过得太赶,好像也没有时间好好逛逛。   她穿着学士服,跟着拍了集体照,以及和几个相熟的朋友拍了合照后。她刚要走,看见了不远处穿戴整齐,手里抱一束鲜花的晏池。   他今天穿着件颜色很浅的蓝衬衫,脸又瘦又白,干干净净。   骆书禾和他们挥手告别,大家都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在想,这大概就是金屋藏娇的另一位主人公。   骆书禾小跑过去,护着头上的学士帽,在他面前站定。   晏池就笑,单手帮她把帽子扶正。   尽管这次毕业典礼是他说非要让自己来,骆书禾嘀咕直接拿了证书就走不行吗。晏池就敲她后脑勺,说她不想去也得去。   “你本科那次,你得还我。”   还你个头。   可今天真在这见了他,又是另一番心情。骆书禾接过花,带着他往校园深处,人少的地方走去。   非常常规的操作,摆姿势,拍照。   拍过几张后,骆书禾顶着大太阳,边抬手遮阳光,边折服于他稀烂的拍照技术。   不是过曝就是人物太小,拍出来没一张能看的。   不该让他来的。   真的不如Carlos。   尤记得昨天晚上,Carlos坚持非要来,她在小阳台捂着话筒废了半天口舌,最后搬出来“我老公会吃醋”理由,他才消停。   但周围几乎都是和家长,或是和朋友在拍,骆书禾和他两人立在这里,觉得没意思极了。   随手把学士帽取下来塞他怀里后,骆书禾转身走了。   “回去了。”   又被揪着领口拎回来,骆书禾看着他:“你干嘛。”   “再等会。”   晏池直觉是设备问题,坚持:“你在这等着,我去借台相机。”   骆书禾是真不想打击他自信,想说这和设备应该关系不大,只能任由他去,找了个树荫休息。   风过树梢,她把身上学士服抚平整,身后有人冲上来揽住她。   骆书禾瞪大眼睛看过去,却发现是邬瑗。   异国他乡,她正疑惑为什么会在这,她明明很早就关闭了朋友圈,也没有邀请任何人来这里。   再往后看,是赵荏苒,柯佳,欧阳菱,热热闹闹一大群人。路旁有人看见这么一群整整齐齐的亚洲面孔,都忍不住好奇看过来。连隋不好意思道歉,说是自己认错路了,不然早该到了。   骆书禾依然很懵,不明所以。   “你们怎么会在这?”   邬瑗弯了眼睛,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得问你男人。” 第84章   仿佛黑白电影里的特意被拉长的慢镜头,反正这个动作在骆书禾看来格外慢,直到晏池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相机包递给她。   骆书禾接过时才发现手有点抖。   “怎么这么慢,相机是借来的吗。”   晏池看她一眼。   “不是,回去车上拿的。”   原来连这个都全部准备好了。   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骆书禾只能低头,把相机转头递给她们。   她就像个合照吉祥物似的,时而被拉着到两头拍照,大多数时候在看着黝黑镜头笑,笑得脸都快僵了。   还是手持相机的连隋提醒她们,别老占着位置不放,好歹腾个地方出来。   邬瑗瞬间领会到他意思,挥手让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闹的晏池过来。   几乎是被强行推到一块,而也是这时,骆书禾才想起来,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拍合照。   两人站在台阶上,因为有身高差,骆书禾比他高了一个台阶。   邬瑗在充当气氛组,小声教骆书禾情侣毕业照拍照姿势。   骆书禾看了直皱眉。   “不用这么麻烦吧。”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辈子你想有几次。”   骆书禾被她说服了。   连隋就显得专业多了,嗓门又大。   “你们别这么僵,对视啊,好歹有点互动, 第一天认识吗。”   骆书禾觉得这话听着很耳熟,很像是在曾经陪着她姐和姐夫拍婚纱照时听见的话术。   又不是真拍婚纱照。   于是,她只能牵着他手,小声:“你让她们来,不会是机票酒店全包吧。”   “嗯。”晏池观察着她眼底的小情绪,发现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骆书禾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按照她对晏池理解,估计又是头等舱总统套一起来。   晏池这下明白过来了:“心疼钱?”   “有点。”   主要是介意那些都是她朋友,这笔钱怎么算都应该是她来出。   晏池就捏捏她手:“那没事,大不了回程的机票不给报,让他们走回去。”   “……你缺不缺德。”   几句话下来,两人神情都自然很多,连隋远远看着,怎么都找不到时机按快门。刚要说你们悄悄话说够了没,太阳挺大的,别在这耽误时间了好吗,那两人已经旁若无人抱上了。   因为高了个台阶,加上今天为了显高,她穿了双八厘米高跟鞋。骆书禾基本上和他对视都是平视,都不用抬头,在圈着他的脖子。   “下次这种事你要提前和我说,不然吓都要被你吓死了。”   “哪吓着了,看你挺淡定的,没一点成就感。”   骆书禾吸吸鼻子:“哪有,明明都快哭了。”   真的很感动,好吗。   “是吗,你哭一个我看看。”   “……”   见他还是这么执着这件事,骆书禾就真的哭不出来了,反而笑了。   好似会传染,晏池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凑上前蹭蹭她的脸。   一旁在等着拍照的众人:……   真的很难评价这趟过来到底是为了给他们看什么。   千里送狗粮,礼轻情意重。   之后毕业照也拍不下去了,骆书禾去把学士服和帽子还了,身上穿一件白衬衫和褶裙,给她们找了个空课室,聊了几句。   分了两拨人,骆书禾有很久没见过她们了,也就网上聊过几次。邬瑗在激动拍她的手,打听他们到底是怎么和好的。   “哭了吗哭了吗,有没有在大雨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泪水和雨水一起滑落。”   骆书禾:……狗血电视剧可以少看点了。   但说起怎么和好,骆书禾自己都说不出来。期间,她没忍住,往另一头看了几眼。   那边,是晏池人站着,手撑着半靠在桌上,在和连隋聊事情。   连隋说着说着,再自然不过掏烟出来,磕了根出来,把剩下的烟盒递给他。   晏池推了回去。   “戒了。”   连隋奇怪:“什么时候的事,上次见面不是好好的。”   晏池瞥他一眼。   “你自己算算。”   连隋真就认真倒回去想了想,最后将目光投到骆书禾身上。   “卧槽服了,说你妻管严你还不承认,你不是谁是。”   快到中午,骆书禾和晏池去领毕业证,让他们先回酒店去休息。   终于就剩下他们两人,骆书禾拿了东西,并没有走,而是抱着证书在长廊站定,抬头看着阳光穿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   晏池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问:“在想什么。”   “在想。”骆书禾自己都被想法逗笑,自顾自笑了下,才应:“可能要是没有遇见你,我连本科毕业都撑不到,更别提今天能站在这里。”   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学这个,骆书禾很难解释。   是为了争口气,想要证明自己?   很难说。   但能确定的是,那些灰色的日子里,她是带着一股气在的。没人喜欢她,没人认可她,她就自己在角落练素描。一幅接着一幅,别人画三张,她就画十张,一个学期下来,她的草稿都比别人多出厚厚一沓。   她很早就知道她不是天赋型选手。   晏池哎了两声,跟着她抬头。   “别往我脸上贴金,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什么都没做过。”   话是真的,很少人知道,她能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骆书禾勾了勾他的尾指。   “那功劳分你一半?”   幼稚。   “你自己留着吧。”   他攥紧了她的手:“回家。”   *   公寓里,东西差不多全都清空了。   室友早已稀稀拉拉把自己的东西搬走,只留下了些共用的家电,现在也都被骆书禾清掉了。   但房子不会空着,室友说她朋友圈有对姐妹正在找房子,问能不能转租给她们,房租会每月准时打到她卡上。   骆书禾同意了。   后面程序就简单很多,基本上就是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全扔了。   故而直到这最后一天,骆书禾还在收拾东西,收拾出几个大箱子,准备直接邮寄回国。   至今骆书禾都能想起她第一天来这里时,心情有多激动。   这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   就在她把书柜上几本参考书收进箱子时,手机开始震动。   骆书禾头都没抬,让晏池帮她接一下,开公放。   都不等这边说话,邬瑗直接噼里啪啦一通,把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全部给她安排好了。先是在市区城市漫步,然后可以在附近走走,露营烤肉什么的。   骆书禾见她什么都决定好了,只能不断应是。   没等邬瑗说清楚细节,晏池已经给她把电话挂了。   骆书禾这才看向手机。   “怎么了。”   当天下午,酒店一行人都收到了一条信息,外加一份由酒店服务生送来的礼盒,盒子上扎着蝴蝶结。   其他人都在睡午觉,邬瑗在打游戏没睡着,故而第一个打开。   盒子里是一件淡粉色的礼服裙。   等另外几人醒了,发现收到的也都是西装或是礼裙。   消息是类似邀请函形式发出,诚邀他们晚上五点半到市区某家米其林餐厅用餐,届时会有专人专车送他们到场。   真舍得花钱啊。   邬瑗抚摸着裙子上的缎带,感叹。   只有出来喝水的连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晚上五点半,果真有人来接她们。   几人盛装出席,经由服务生指引,在餐厅落座。   大厅中央,是一架非常之华丽的白色三角钢琴。头顶一束追光打下来,有身着月牙白裙装的女人在朝厅内众人躬身,落座,行云流水的一串音符。   起初,邬瑗因为来到陌生餐馆,忍不住在餐厅装潢,银质烛灯和一扇极致漂亮的酒柜流连。   坐下后,她点了点人数,奇怪地咦了声,叫来大堂经理。   但她并不会法语,只能托身旁欧阳菱转述,大致意思就是怎么少了两个座位。   大堂经理回的是标准中文。   “没有,就是定的五人位呢。”   邬瑗一头雾水。   这时,前菜已经上来,是波丽露虾肉沙拉,一人分了一份。   邬瑗在小声问赵荏苒:“好奇怪啊,怎么会少了两个位置呢。”   连隋在品着香槟,突然来了句:“你以为米其林是白吃的吗。”   邬瑗还是不明白,趁去洗手间时给骆书禾拨了个电话,先听见了一阵风声。   邬瑗:?????   邬瑗不死心,继续问:“你人在哪呢,都开始上菜了,怎么还不过来。”   “去哪?”   邬瑗听见有人进来,捂住话筒,尽量压低了声音,报了餐馆名字。   “就差你俩了。”   一阵窸窸窣窣声后,她猜到骆书禾那头应该也在捂住话筒说话,然后是:“啊,我们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邬瑗猜想可能是今天太累,表示理解,正要和她约明天碰头的时间,听见她说。   “信号好像不太好。”   “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她直接挂了。   邬瑗更懵:??????   法国南部。   某条蜿蜒曲折的海岸线,海水不断涌上来,拍打着礁石,溢出片片浪花。而就是在一旁的沿海公路,一辆白色轿车疾驰而过。   骆书禾睡在后座,才醒不久,抱着毯子。直到挂了电话都没缓过神来,在醒神。   车窗全敞开着,她闻见了咸腥的海风。   晏池注意到后座动静,单手把着方向盘。他换了件衣服,扣子敞开两颗,把副驾驶上的纸袋塞过去:“先把衣服换了。”   骆书禾把纸袋打开,拿出裙子。   晏池把车窗都给她关上了,风隔绝在窗外。   骆书禾仍不放心,交代:“我换衣服,你不准偷看啊。”   他是哪没见过吗。   但晏池真就憋着笑嗯了声,全程盯着路况。   摸索一阵拉上背后的拉链后,骆书禾把换下来的衣服塞回纸袋,提醒他:“可以开窗了。”   晏池却没照办,指指车顶:“你试试打开天窗,探头出去看看。”   骆书禾照做了,才发现对比车窗,这里的视野确实广阔很多。她看见了天边大团大团,像棉花糖的云,蓝得快要碎掉的天空。耳边是风和海浪的声音,她深呼吸一口,长长卷发全部被吹到脑后。   他们在其中一片海滩前停下,晏池让她先别下来,从尾箱拎了双崭新的人字拖扔地上后,才抱她下来。   这是他从连隋那打听过来的,从市区租车出来一直往一个方向走,这里的日落很漂亮。   但骆书禾显然不知道,挽着他的胳膊,眼睛很亮。在问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她想来好久了,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约到同行的人。   “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索性,就在她面前卖了个关子。   “我什么不知道。”   她右脸的梨涡明晃晃的,从下车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海边,有老人搬了把小椅子坐在礁石上海钓,脚旁提一只小桶。   晏池的意思是放她去踩水,她身上的裙子很薄,被海风吹得上下纷飞。晏池远远看着,庆幸买衣服时听从导购员的建议选了有衬裙的那条。   但没过多久,又跑回来,身后一串长长脚印,几乎是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晏池还单手替她拿着鞋子,只能拿老远,低头看她:“干嘛,这么黏人。”   “嗯。”骆书禾只觉得心底爱意就像脚下潮水,一阵阵往上涌:“要是水把你冲走,我能立马跳下去给你殉情的那种。”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晏池是真服了,但也是真怕她乌鸦嘴,给人拉回来,就这么沿着海边走。   太阳慢慢落了,夕阳金灿灿的,映着海面,一片碎金。   骆书禾走累了,要他背,晏池就真一句话不说,在她面前弯腰。   她在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们要走多久。”   “再走一段吧。”   “今晚我们要在这边住吗。”   “看你,这边的夜景不错。”能看见星空。   “哎对了,你到底怎么和邬瑗她们说的啊,还订饭店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一点补偿而已。”   骆书禾在他背上乱晃:“什么补偿。”   “未来一周,你的使用权。”   他早在来这前就想好了,毕业典礼后,一刻不停带她出去游玩,算是毕业旅行。   想来她高中是没这个条件的,本来是想着两年前补给她,虽然没能成行,现在也不算晚。   骆书禾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中午时他非要拽着自己收拾行李,着急忙慌打包搬运。口风很紧,看来一点都没打算告诉她。   但这种意料之外的计划,骆书禾竟然能够完全接受,反正她不用带脑子,全程跟着他,指哪去哪。   她紧紧贴着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好。”   太阳完全落下去时,晏池把她放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毕业快乐。”   那天晚上,他们如愿在酒店看了星空。   深夜,晏池看着臂弯里已经熟睡的她,嘴角有一点没褪去的笑意,忍不住伸手戳了下。   笑意更深,看来是做了个好梦。   于是接下来一周,他们都在漫无目的地走。没有攻略,没有目的地,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车上,音乐声开得很大。   但两人谁都没有厌烦,反正想着前方总有路,有小镇,有住的地方。   唯一的惊喜,是在路中央救了一只生病的小狗。   很小,身上有斑点,身上都是湿的,在瑟瑟发抖。   骆书禾在车上翻了个纸箱出来,把狗放进去。   “可以在前面给它找个地方看病吗。”   骆书禾抱着纸箱子,问道。   一只狗而已。   但看着她抱着那狗不撒手的样子,晏池没什么情绪应下了,一路上都没说话。   狗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凉,腿上有个小伤口。   在宠物医院给它洗了个澡,包扎好伤口后,小狗恢复了活力,不住在舔医生的手。且在得知狗是他们在路上捡的后,助理很热心表示可以帮忙找下家。正好今天是有位住在附近的独居奶奶来给她的边牧做检查的日子,人很好信得过,她已经在这里捡回去三条流浪狗。   骆书禾当即同意,又给它留了点现金,当做赡养费。   挤了点洗手液洗干净手后,骆书禾掀了门帘,出去找晏池。   两人在城里逛了圈,买了一束新鲜的鸢尾花,吃到了每天限量五十份的鹅肝牛排。从餐馆出来时,骆书禾随手把鸢尾花送给了路边的小女孩。   他们牵手走下长坡。   最后一站,是东北部一个童话般的小镇,两人留足了两天待在那里,先是坐着小船绕了整个小镇一周。   晚上,找了家小酒馆消磨时间。   他们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半百的成年人,连角落那对不知道够不够十八的年轻情侣都在对饮杯口嵌一片柠檬的鸡尾酒,他们只一人要了杯柠檬红茶,一碟奶油味的爆米花。   很好。   很健康,很养生。   中间搭了个很简陋的木质小舞台,有人抱了把木吉他在台上唱歌。   开始还是那个羊毛卷发,穿着格子衬衫的歌手在唱。有个白头发佝偻着背的老人上去,和那人交谈了两句。   歌手立马跳下长椅,很慷慨把舞台让了出来,下去前,和大家介绍今天是这位老人和太太相识四十五周年的纪念日,想在这个日子给她献上一首初见时弹的民谣。   周围人纷纷朝酒馆里另一位两鬓斑白,但是穿着艳丽裙子,鬓角别着花朵的老太太看去。   稀稀拉拉响起一阵善意的掌声。   老人年纪大了,反应很慢,在缓慢适应手里的乐器。   骆书禾原本挺期待的,但老人说出口的是一口流利德语,她一个单词都听不懂。   晏池适时看她一眼。   “要给你翻译吗。”   骆书禾点头。   音响声音被调大,晏池低声介绍:“这是首欧洲中古民谣,在乡下很流行。”   音乐声适时响起。   老人嗓音偏低,但很适合这首歌。   耳边是他的所谓翻译,基本上是唱一句跟一句。   她又一次走过那条林间小路   挎着竹篮,如此可爱又美丽   她是在一个秋日来到这里   轻易俘获了我的心   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可我该如何向她倾诉我的爱意   ……   我会为她跨越万水千山   会为她在每一座墓碑前留下一束雏菊   会为她在每一堆篝火旁起舞   只为能得到她片刻垂青   我到底该如何向她倾诉我的爱意   直到金黄的麦子都变成谷粒   直到阶前娇小夜莺再也唱不出悦耳的歌曲   直到最漂亮可爱的小女孩都已躺在病床上垂垂老矣   而她终于如愿坐在我的身侧   音乐声结束,全场鼓掌。   骆书禾也在轻轻鼓掌。   当然,对比全场其他人,她的心情还要更复杂一些。   如果不是晏池见她神情恍惚,觉得是个好机会,打了个响指找服务生打算要杯酒,   骆书禾瞬间变脸,拦下。   “不行。”   晏池就哦一声,静静盯着面前玻璃杯。   有了这一遭,这间小酒馆简直成了音乐海洋,不断有人上去表演,到最后大家都像疯了,在狭小的酒馆跳舞玩游戏。   有人路过时,招呼他们起来,骆书禾被热情感染,眼睛亮晶晶的,想拉着晏池过去。   晏池自然死都不愿意跟着,骆书禾就不勉强了。   结束后,两人出了酒馆,骆书禾走在他前面,背着手,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   “傻笑什么。”   她收敛了点:“没笑。”   路过一个小花坛时,骆书禾转身看着他。   晏池心领神会。   “想亲了?”   她乖乖点头。   异国街头,街道宽敞明亮,此时此刻是晚上十点,早已没什么人。   直到回到酒店,刚刚没注意到,这时晏池才看见她嘴唇很红,不知道是不是亲的。   想拉她起来去洗漱,想起今天早上她貌似没睡好,觉得就这么算了吧。   凌晨一两点倒是醒过一次,她看了眼时间,鼻音很重。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吧,你急什么。”   “哦。”她揉揉眼睛,顺便扒拉了一下晏池手臂,看他在看什么。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屏幕上是几篇图文。   “随便看看,这附近有什么。”   骆书禾有点惊讶,她以为这几天他们都是在瞎逛的,没想到这都被她抓到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偷偷背着我在刷题?”   “……”   刷什么题。   晏池直接将被子往上拎,蒙住她的脑袋。   “闭嘴,睡你的觉。”   听见没动静后,骆书禾才掀开被子,小心看他一眼,整个人贴在他身侧。   “你记得早点睡,别熬太晚。晚安。”   晏池嗯一声,注意力全在屏幕上,三分钟后才想起来跟一句晚安,身旁人明显又睡着了。   服了。 第85章   回国那天,晴空万里。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后,骆书禾是被晏池叫醒的,眼罩被取了下来,他的手托着自己的脸。   说来也怪,明明睡前硬是拉着他陪着看了部电影,反倒是看着看着,骆书禾先睡了。最后是谁给自己掖的被子,把平板关上放好,她都没意识了。   “到了吗。”她睡眼惺忪。   晏池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嗯了声。   机场人格外多,晏池拉着她在传送带前等行李,任由她靠着自己手臂,还在睡,半张脸颊睡得全是印。最后,是他拿了瓶冰水抵在她脸上,骆书禾瞬间被冻醒,也不客气,一巴掌直接抽他脸上,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真的好烦。”   那一巴掌听着响,其实下手不重,看着她拧开水喝掉了小半瓶后,晏池才拎她去机场地下停车场。   上车后,两人面面相觑。   骆书禾看着面前方向盘:“你打算让我来?”   晏池已经把安全带扣上,整个人异常闲适靠在椅背。   “不然呢。”   “你不是有驾照?”   这件事,很难说。   骆书禾虽说是在国外把驾照考了下来,趁前段时间回国把驾照换成了国内的,但真要说上路经历,一次都没有过。   骆书禾仔细回忆了下开车细节,顺便递了个确认的眼神过去。   “你真放心让我开吗,你这车不便宜。”   他就说:“上保险了,要真撞了,给你换辆接着撞。”   “……”   骆书禾托着腮:“我说人,你不怕出事,我怕。”   “那不是正好。”他甚至都准备闭眼休息:“咱俩一起,骨灰盒都省下一只。”   神经病。   但骆书禾就这么看着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他似有感应,半睁开眼。   “回去有奖励。”   “嗯。”   骆书禾便坐定了,刚要启动,发现没有车钥匙。朝他伸手,他就像在等着这一刻似的,瞧着她,在笑:“你试试按那个凹槽。”   骆书禾低头看看,指着问:“这个?”   “嗯,大拇指。”   她这才发现是指纹解锁。   “你什么时候录的。”她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忘记了,你估计睡着了。”   她发现她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多,边启动车子,问他:“你这么放心我?万一我哪天把你车开跑了怎么办。”   “我这么没格局吗。”   想了想,晏池掐着她脸,并不管她瞪着自己:“这车装定位了,再说,你最好祈祷能开出银河系,不然就算你跑到天南海北,我都能把你逮回来,懂?”   “明白。”   嘴上敷衍,但骆书禾也清楚他是真在害怕,反捏住他脸:“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他松手了,闭眼,不说话。   “对不起嘛,不会有下次了。”骆书禾决心哄哄他。   “开你的车。”晏池把她头转回去。   好在她技术算是可以,机场路车不多,她跟随着导航指示一路顺顺利利开回了老宅,老太太让他们记得回家吃饭。   于是骆书禾毫不意外看着他从两人中间的储物盒里掏出个蓝丝绒盒子,再并不惊喜地打开。   哦,是戒指。   他曾经送给自己,又被她还回去的戒指。   “不高兴?”晏池看她表情就知道,已经把安全带搭扣解开,准备下车。   “没,哪敢。”   毕竟这么大颗这么闪这么显眼的钻石,到底要给钻石一点基本的尊重,但骆书禾边给自己匆匆戴上,边很小市民心理提议道:“下回买黄金吧,金子保值,金条金块金猪之类的,看着也喜庆。”   “俗不俗你。”   晏池看着她下了车,径直往后备箱走去。   “缺你吃的短你穿的了,怎么什么事都能被你往这里带。”   是对浪漫过敏吗。   骆书禾跟着过来,想帮他一块拿东西,反被挤开,只能扶着车门看他:“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也给你买个戒指。”   “你?”晏池半信半疑:“你有钱吗。”   骆书禾就调出账户余额给他看,虽然钱不多,但好歹是她攒下来的一点心意。   晏池只看了眼,就给她推了回去。   “不要,这点钱,你自己留着买糖吃。”   骆书禾不肯,从他臂弯钻下去,站在他和后备箱之间:“你是不是嫌钱少啊。”   晏池只能无奈看她,叉着腰。   “想什么呢你,你先起开,回去再和你说。”   骆书禾干脆虚虚靠着打开的后备箱,双手拉着他的衣领,很小声:“我的就是你的。”   “现在挣得是不多,以后会多一点。”   “你不要嫌弃。”   晏池想给她拎开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   以前是觉得她像捡回来的野猫,怎么养都养不熟,一肚子小心思。有时候不理人,有时候黏人,情绪捉摸不透,想在她身上栓根绳。但总想着过段时间就好了,总有收起爪子不炸毛的那天。没等他想起来,人已经跑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种眼前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落地感。   他把她拦腰捞起来。   本来是想亲,但老太太的声音已经传来。骆书禾心里咯噔一下,结果晏池比她反应快多了,抱着她转了个方向。   “……你们在干嘛。”   老太太终于站定,从她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眼前败家孙子高高大大的宽阔背影。   晏池偏头:“风太大了,迷眼睛。”   老太太看一眼头顶太阳。   以及被晒蔫了的,打着卷的树叶。   “……”   见她还想问,晏池直接打断:“行了别问了,没什么事先进去,没看见在和你孙媳妇谈恋爱吗。”   被他扣着后脑勺按在怀里喘不上气的骆书禾:“……”   因为这遭,骆书禾在跟着晏池进门时,头始终抬不起来。   脚下有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在蹭着她的小腿。   骆书禾把狗抱起来,它也没有挣扎,很乖顺,轻轻舔着她的手掌心。   老太太在指挥晏池把带回来的吃食提进厨房,骆书禾就抱着狗去厅里,发现早有人在那。   是晏渡,身旁有个陌生的女人。   桌上摆了一盘紫皮葡萄,一盘切好的蜜瓜,被吃掉一半。   晏渡面前有一小堆葡萄皮。   骆书禾叫了声小叔,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那陌生的短发女人是第一次见她,下意识看向晏渡。   他说了什么,骆书禾没听清楚。   但女人瞬间笑了,把葡萄往骆书禾面前推了推。   “吃啊,吃点水果。”   骆书禾抱着狗不方便,只能点点头。   三人尴尬坐了会儿。   说熟,都不算很熟。   所幸很快,祈望睡醒从楼上下来,揉着眼睛,见她回来,啪嗒啪嗒跑过来。   “骆骆,我好想你。”   小孩抱着她脖子不撒手,怀里的博美被挤了下,叫了声,自动跳了下去。   祈望试图装可怜,把手伸给她看。   “你看你看,我都饿瘦了。”   骆书禾看着他足足胖圆了一圈,堆起来的肉有点像米其林轮胎的手臂。   “……”   餐桌上,人多了,简直是尴尬乘三。   连一向话多的老太太都不敢造次,静得能听见银勺落在碗里的声音。终于在张妈又一次给他们舀汤时,晏渡放下了筷子,示意身旁短发女人可以走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桌上唯一小孩动静大了点,骆书禾清楚听见他松了口气。   两人走后,晏池也起身出去了一趟。   老太太就和个小孩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上抓了块小蛋糕塞嘴里,骆书禾都来不及阻止,只能叹口气,给她倒杯水:“不准多吃啊,就准吃这一块。”   老太太连连点头。   等晏池回来,眼神很敏锐在老太太身上多扫了一圈。   老太太连忙擦擦嘴,说是吃饱了去给狗倒狗粮了。   祈望抱着只比自己脸都要大的饼,在很认真啃。   晏池支着脑袋,突然看着他来了句:“你这段时间没照过镜子吗。”   祈望不明所以。   “每天都照啊。”   顺带看了看今天衣着,没什么毛病。   “是吗?”晏池眯眼看他:“你要不说,我以为是被蜜蜂蛰了。”   祈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在内涵他胖,但哪有啊,明明这段时间老太太和张妈都在哄他没胖没胖,小孩哪有胖不胖的,能吃是福,吃多了才讨人喜欢。   骆书禾也不好说这种谎言就和说小孩没有腰一样的。   但小孩玻璃心碎一地,捡起来粘都粘不回去,眼里包着热泪,就要嚎。   晏池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提醒他:“行了,没人告诉过你,在饭桌上哭长不高吗。”   这话有奇效,祈望立马把眼泪收了回去。   骆书禾无奈看他:“你都哪听来的这么多歪理,我怎么不知道。”   晏池大言不惭:“我瞎说的。”   吃过饭,老太太意思是让他们把二楼房间清一下,她打算给狗改成玩具房。   当时,两人看着门口大箱子里一堆东西,磨牙棒,玩偶,狗窝,甚至还有个木质的拼接爬架。   晏池从里面拿了只小球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在扔。   “服了,你这狗待遇比人都好。”   老太太和个监工似的,在监督他们拼爬架。   骆书禾则是安心干活,她类似活干多了,又是自动找了工具箱过来搭木架敲钉子,敲敲打打,手脚很利索。   那边还在吵。   老太太在朝晏池使眼色,意思是你忍心让你老婆一个人干活。晏池就坦坦荡荡,靠在房间门口:“我不会啊,不会怎么拼。”   老太太气极:“自己不会看说明书,缺胳膊还是少腿了,搭把手不会?”   就这么一会功夫,晏池看着她已经搭出个架子雏形。   “算了吧。”   老太太啧啧两声,以前是觉得她这个小孙子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现在是觉得更废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干啥啥不行,就一张脸皮,比城墙都厚。”   晏池鼻孔里出气,仍是闲散地看着房间里面方向:“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是基因遗传问题?”   最后,是骆书禾看不下去他俩不干活还非要在门口拌嘴添堵,看着都觉得烦,一气之下把两人都轰了出去。关门前,骆书禾面无表情看着晏池:“家里有锯子吗。”   “锯子?”晏池就和听了个多新奇的笑话似的:“哪有那玩意啊。”   看着她冷脸,他又立马改口:“行行行,这就去给你买,多大点事,火箭都给你买回来。”   下午四点,张妈开始打扫玩具房地上碎屑。骆书禾人躺在房间沙发上,正享受着一对一vip小腿按摩服务,脸上盖了个抱枕,在休息。   大概十分钟后,骆书禾往晏池肩膀上踹了脚。   “……你别耍流氓啊。”   她今天穿了条短裤,裤管很宽松,空空荡荡。   晏池只能老老实实把手放回小腿。   又过了十分钟后,晏池发现没动静了,拿开了抱枕,发现果不其然睡着了。   她睡相一直很好,规规矩矩的,手搭在肚子上,无声无息。更多时候是蜷着睡,没什么安全感的模样。   他们在五点半时才走,老太太一直挽留,说是可以给他们做好吃的。   祈望就简单干脆多了,连包都收拾好了,打算和他们一起走。   在门口,晏池给人拦住了,给他强调。   “小鬼,我们是回我们家,你懂什么意思嘛,我们家,和你没关系。”   祈望一扁嘴,一扯小书包带子,看着他身后的骆书禾,就要哭。   直到晏池开车出了老宅,骆书禾还能从汽车后视镜看到祈望小小的身影。   为了减少负罪感,她转头连上了车载蓝牙开始放音乐。   某个红绿灯路口,骆书禾瞥见了岑书意最新拍的珠宝广告,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路口之一,滚动循环播放。   骆书禾忽而从手机里抬头:“我姐和姐夫,最近他们有联系过你吗。”   “没。”   晏池边注意红灯倒数数字,边斜眼看她:“你找他们有事?”   “倒不是。”骆书禾把手机随手放在储物格里,按了按酸胀的腰,“最近老是有国内的电话,说是问我有没有档期,都不用想,一猜就知道是谁托人找的。”   “那不是正好?”   晏池笑笑:“给你打广告了。”   之后,车在巷口停下。   他们有东西要买,就没进去,而是在超市推了个推车。   骆书禾原本是听他说缺了点东西,后来看着他几乎要把整个调料区搬空了,赶紧给拦住:“你买这么多干嘛。”   晏池莫名其妙,在对着兰姨给他发来的购物清单一样样买,正因为没说清楚,不知道买哪个牌子好,干脆每种捡了几样。   “不买等着晚上喝露水?”   骆书禾指指购物车。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些家里没有吗。”   “过期了。”   近两年没回榕树里,毕竟就连骆书禾自己都觉得好像没有再回来的机会。走进院门,一抬头,看见那半面墙上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还有些亲切。   就像打开了一只尘封了多年的盒子,骆书禾想起了她曾经夏夜在院子里乘凉,其实蚊子很多,但凉快,有一次甚至见到了一只慢悠悠飞过的萤火虫。冬天在屋子里吃烤红薯,她不会用空气炸锅,上网百度捣鼓了半天才弄好。   然后,她百感交集去按密码锁,连输了三遍都是密码错误。   晏池后脚跟来,看见她立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也大概猜到。   骆书禾转头看他:“你把密码换了?”   “嗯。”   就知道,还在这记仇,生怕她哪天知道密码偷摸着回来。   晏池提醒她:“你试试生日。”   骆书禾半信半疑,先是输了自己的生日。   很机械的一道女声,提示她密码错误。   骆书禾:“……”   “你怎么这么自恋,我都没说是谁的。”晏池还有些幸灾乐祸:“这我家,密码不设我生日设谁的。”   骆书禾:“……”   半斤八两,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骆书禾又按了遍密码后,依然是那道机械女声。   她放弃了,不想在这个小点上和他纠结,干脆把位置让了出来,让他开门。   晏池则是在她面前,把盖子掀开,单手按着她后脖颈,好让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看清楚。   “记住了吗。”他最后问。   骆书禾先是迷茫片刻,之后才想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个。”   当年出生登记管理还没这么严格,都是自己手填的,骆翠玉想不起来具体是几号,就扫了眼挂历随便给她选了个日子填上去。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反正跟着身份证上过就没错。   而真正知道,不过也就是前段时间,两人一起吃饭时,岑书意突然告诉她真实生日,她隐约记得那个日子。   当时,骆书禾有些懵,等四处无人才问她:“怎么早不点告诉我。”   岑书意:“才想起来,怎么了。”   骆书禾无话可说了,不过她自己都很久没过过生日了,要是别人问起,都是统一回复二月二十九号,四年过一次,省时又省力。   晏池就神秘笑笑,按开了密码锁开门进去:“你什么我不知道。”   这天晚上,兰姨给他们烧了一大桌子菜,骆书禾看到险些没反应过来,以为今天是有客人。   直到兰姨见她在那站了半天,和善招她过去。   “愣着干嘛啊,开饭啊。”   骆书禾接过兰姨递来的木筷子:“是还有别人要来吗。”   “没有啊。”   结果吃到一半,晏池接了个电话,神色变了变,很快恢复正常。   骆书禾舀了一勺汤,问他怎么了。   “一点小事。”晏池慢悠悠,尽量言简意赅道:“杨云天闹自杀呢,说要跳楼。”   骆书禾勺子猛得敲了下碗沿,抬眼看他:“啊,你不着急啊。”   “着什么急,你是说他家那三层小楼,顶多摔断条腿。”晏池看上去是真不着急,甚至给她剥好了满满一盘螃蟹肉:“吃吗。”   “要。”骆书禾自动把手伸了过去:“再给我拿点醋。”   目睹晏池走后,桌上大半菜都没人动过。骆书禾的意思是让兰姨坐下一块吃,好说歹说了半天才愿意。   两年没见,兰姨精神头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白头发更多了,瞎掉的一只眼睛泛着灰色的光。   说是没什么大事,但直到午夜十二点,骆书禾才听见动静。   那时她都已经睡下,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身旁床铺塌下去一块,翻了个身就滚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声音很黏糊,有点像在撒娇。   本来晏池看她睡熟了,都没想干什么的,莫名被勾了起来,伸手去拉她的丝绸睡裙。   “这里没套。”她不满嘟囔。   “我买了。”   所以是去拦完人跳楼自杀,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个套是吗。   骆书禾干脆放弃了。   又看他顺手把放在一旁领带拿了过来,她睁大了眼:“你又要干嘛。”   晏池踮量了下这领带够不够结实,边绕了两圈,把她双手举过头顶,直接捆在床头:“你挠那一背伤,忘了?”   骆书禾心虚,不敢说话。   他继续:“你少装,看你不是挺喜欢这样。”   做完,晏池注意到她有些发红的肩头。   骆书禾在玩他掌心的薄茧,问:“杨云天怎么样了。”   “还好,就擦了点皮外伤。”其实这时,晏池是觉得来一根烟是最合适的,但戒了这么久不好前功尽弃,只好从扔下床的衣服上找了阵,翻了颗水果糖出来吃了。   “为什么想不开啊。”   “他那脑子,哪有什么想不想得开的。”晏池看着窗外景色:“他家里人都给他联系好了澳洲那边亲戚,他不肯,非说要去英国。”   “后来呢。”   “杨叔说他想去可以,除非他从这里跳下去。”   “啊?”   “杨云天不肯,说亲父子,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年纪大的来,要跳也得让他来。”   骆书禾瞠目结舌,最终憋出句:“他们一家人感情真好。”   “嗯。”   晏池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说起来,以前我还有点羡慕杨锦麒。”   骆书禾百无聊赖,把他的手指打开,又合上:“那现在呢。”   “只想离他们那群神经病远一点。”   骆书禾笑了声。   她把晏池的手摊开,贴在自己脸边。她这时是真的困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你现在可以不用羡慕他了。”   晏池一时无言,看着她安心黏着自己睡的模样,忽地想起白天时,送晏渡出门时的场景。   “我不稀罕什么公司,不用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然后,晏池扫了眼副驾驶上的短发女人:“还有,你要想生孩子就生,这么大年纪了,再过几年想生都没法生。”   “半斤八两。”晏渡难得笑得如此温和:“你比我小很多吗。”   他就很不要脸道:“那不一样,我年年十八。”   就这么想了半个晚上,骆书禾第二天早上精力异常旺盛去拉他起床,拉了几次都无果,甚至看着他把被子往上一扯蒙住整个人:“你别吵啊,再吵早饭没了。”   “你再这么拖下去,午饭都吃不上。”   骆书禾俯身,装模作样叹气:“是真年纪大了吧,养养生啊,泡泡脚啊,保温杯里泡枸杞要不要试一下,大叔。”   晏池直接睁眼,勾着她往被窝里扯。   “谁年纪大。”   骆书禾被他掐着腰动弹不得,只好哎了两声:“你是不是玩不起。”   “你是不是非要和我扯这个。”   骆书禾老实了,举手投降:“是正事啊,你别闹,今天中午邬瑗说请我们吃饭。”   “请什么吃饭啊,不去,谁大白天出门。”   骆书禾扯了扯他的脸皮:“你自己做的事情忘了?她说托你的福,就那天,你诓他们一群人吃饭那天。巴黎,米其林,有个留学生目前在追她。但我看她这架势,估计都用不着追。”   又提:“听说才二十三,好年轻啊。”   这回,晏池直接把被子给两人拎上。   ……   半年后,骆书禾站在宽敞明亮的工作室内,从装修到购置家具全是她一手操办,足足花了大半个月才全部弄好。   她今天才去见了几个客户,穿了一身职业装,头发已经被她染回来了,染成了不那么明显的奶茶棕,长波浪卷发垂至脑后。鱼尾裙下是一双又细又直的长腿,虽说直到现在她都穿不惯高跟鞋,这种有些跟的也能够勉强应付。   小尤搬完电脑拿着要报销的发/票进来时,看她灰头土脸了这么久,乍一看她这么正式,还被吓了一跳,一句“今天怎么这么人模狗样”差点脱口而出,到底是职业打工人,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就成了“老板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您的到来真是令我们公司蓬荜生辉。”   骆书禾把她手上东西接过来,随手夹进文件夹。   “行了别贫了,壁灯让人装好了吗,你换的那灯真是照的我眼睛都要瞎了。”   “没呢,说是没那个型号,明天才来。”   “抓紧啊。”   小尤以为自己不出意外又要被骂了,转头看见骆书禾在低头看手机,脸上神色温柔几分。   她大着胆子问:“老板娘发来的啊?”   自从有次骆书禾在开会脱不开身,让小尤帮她接一下电话,发现晏池是来催她回家吃饭后就这么叫了。   没想到小晏总居然是这种居家型。   事实上今天发来的消息也确实是这样,短短两条。   “服了,天天就知道在我这点菜,我是你家厨师吗。”   “鱼是吃清蒸还是红烧?”   骆书禾回完后,想起:“我过几天不在这,区美术馆那个项目你记得跟一下进度,至少我回来时要看到预算表。”   小尤点头说是。   鬼鬼祟祟笑了声后,她问:“你们又要去度蜜月啊。”   骆书禾无奈:“那不叫度蜜月。”   小尤比了个她懂的手势,在骆书禾走后,转头和新招进来的财务小妹比耶,暗示老板最近不在。   结果一转头,小尤和身后机器人对上眼。   整间工作室的扫地机器人都是老板娘公司友情赞助,但她最怕的无疑是面前这个看上去萌,屏幕上闪着颜文字的机器人。   听说有监控功能。   于是,小尤只能小心翼翼叫:“walle你别光看我啊,看我干嘛,我可没摸鱼。”   火速跑走。   某超市地下停车场。   晏池等她半天都没换好衣服,想拉开车门,车窗打下,一只高跟鞋直接从里面扔出来。   “都和你说了多少遍别偷看别偷看,你是不是手闲得慌。”   晏池就这么拎着那只高跟鞋,所幸这时候没人没听见骂声,五分钟后人才从车里下来。   他厚着脸皮跟上去。   “这次去哪。”   “不知道啊,你定?”   “我没头绪。”   “那投票吧,扔硬币扔到哪算哪。”   骆书禾摇头,可不敢和他玩这个。   “你忘了上回差点就真去南极洲看企鹅了,疯了才去。”   下了车,晏池牵着她的手去搭电梯。   隐约还能听见细碎的说话声传来,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   两人交缠的手上,各有一枚戒指熠熠生辉。   好似所有的爱恨都归于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平凡的,每一天都崭新的人间烟火。   在心动以前,从遇见你之后。   【正文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